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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HITEFANG ( ____寻找科丽。),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白牙(9)--- 造火者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8月01日10:52:12 星期一), 站内信件

    灰仔终于遇到了改变命运第一件事。这是由于他自己的过错造成的。也许是因为整夜
在外面猎食,刚刚睡醒,昏昏沉沉的没有主意,也许是由于经常在河边走来走去从未出过什
么事。总之他大意了,他本来是出洞去河边喝水的,就向下走,经过那株枯干的松树,穿过
那块空地,在树木间小跑。这时,他看见并且嗅到什么了。
    在他前方的开阔地上,有五个活的东西,默默地坐在后腿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东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人类。然而,他看见了他的那五个人既不跳起来大叫,也不露出牙
齿示威,只是沉默而不详的安坐在那里。

    天性中的第一本能,本来会驱使他飞也似的逃走,但是,他体内突然也是第一次涌起
另一种对抗的本能。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敬畏。一种自我软弱渺小的感觉压得他动弹不得。
    作为狼,他难以理解,这就是主宰的权力。
    狼仔一动不动。他从未见过人,但他天生具有知道人类的本能,模模糊糊的知道,人
是通过战斗而“凌驾”于一切动物之上的动物。现在,他不仅在用自己的眼睛、而且在用他
的一切祖先的眼睛看这人——这些阳经曾经一带一代一代的在黑暗中环顾过无数的冬季营火
,曾经一代一代的在密林深处,隔着安全的距离窥视这种奇怪的君临一切活的东西的两腿动
物。许多实际的斗争,和许多代狼积累的经验、遗传下来的先天的符咒,让狼仔产生一种敬
畏之情。这种遗传,对一只不过是狼仔的狼,太具强制力了。如果他是一只长熟了的狼,他
会跑掉,然而现在,他只会在恐惧的麻痹状态中趴在地上。从最初的一只狼走到人类的火旁
坐下来取暖以来,他的种族所表现的投降归顺,他已经做了一半。

    一个印第安人站起来,走到他身旁,俯下身来观察他。未知终于体现为具体的血肉。
他贴近他身上,伸出手来抓他。狼仔畏缩的更贴近地面,毛发不由自主的耸立起来,嘴唇向
后收拢,露出小小的虎牙。
    高悬在他上面的命运之剑般的手迟疑了,那人笑着说:“瞧!雪白的虎牙!”
    其他的印第安人高声大笑,催促那人将狼仔捡起来。那只手将下来,越来越近,狼仔
体内的两种本能产生的巨大冲动——退让和战斗发生了斗争,结果,他取其折衷,显示退让
,当那手几乎碰到他身体上时,他突然战斗了,牙齿一合,咬住那只手。接着,头旁边受到
的一击打得他侧身倒下。于是,他全不得斗志顷刻瓦解了。

    幼稚与投降的本能控制住了他。他哇哇叫着坐在后腿上。然而,挨了咬的人很生气,
又打了一下他的头部的另一边。这样,他爬起来后,叫得更厉害了。
    四个印第安人笑得更响亮了。挨了咬的人也笑起来。他们围着狼仔,笑他,他则因恐
怖和疼痛大声哭诉。
    这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那些印第安人也听到了。然而他知道是什么,因此发出最
后一声胜利多于悲哀的长嚎,停止吵闹,静静的等他的母亲,那位凶猛的无所畏惧,战无不
胜和无以克之的母亲,听到狼仔的叫唤,就吼叫着冲过来救他。

    她跳到他们中间,样子由于焦急和忙于战斗,显得很难看。然而在狼仔的眼中,她因
为自卫而发的愤怒极为悦目。他快乐的叫了一声,跳起来迎接它。与此同时,那些人黄摩纳
哥倒退了几步。母狼护着狼仔,耸着毛,站在那里面对着人,喉咙深处呼噜着发出咆哮。她
咆哮得非常厉害,以致脸都扭曲了,露出威胁的凶相,从鼻尖到眼睛的皮肤都皱了起来。
    一个人惊讶的叫了一声:“杰茜!”
    狼仔觉得,一听见这声音母亲沮丧下来。

    那人又严厉的叫了声:“杰茜!”口吻中带着一种权威。
    接着狼仔就看见母亲,这位无所畏惧的母亲匍匐下来,肚子着地,摇摆尾巴,呜呜叫
着表示和解。
    狼仔不能理解,吓慌了,对人的敬畏之情重新袭上心头。原来,他的本能没有错,母
亲向人的投降又一次证明了它。

    说话的人走到她身边,将手放在她头上,她不咬,伏得更低些;也没有想要咬的样子
。其余的人走过来围着她,摸她,拍她,她一点也不愤怒。他们很兴奋,发出许多声音。狼
仔挨近母亲爬着,不时耸起毛来,但尽力投降,他认定这些声音不是危险的征兆。
    “毫不奇怪,”一个印第安人说:“她的父亲是狼,母亲是狗。在她交尾的时候,我
哥哥将她在森林里整整扣了三夜,所以杰茜的父亲是一只狼。”
    “自从她跑掉以后,一年了,灰海獭。”第二个印第安人说。

    灰色海獭回答说:“不奇怪,鲑鱼舌。那在饥荒的时候,没有肉给狗吃。”
    第三个印第安人说:“她和狼群一起生活过。”
    “好像是这样,三鹰,”灰海獭将手放在狼仔身上,答道,“这就是标志。”
    狼仔在受到受触摸时,微微叫了一声,那手便抽回去打了他一下。狼仔收起牙齿,顺
从的趴下,,那手就伸过来揉擦他的耳朵后面,在他的背上抚摸。

    “这就是标志,”灰海獭继续说:“显然,他的母亲是杰茜,父亲是狼,所以,在他
身上,狗的成分很少,狼的成分居多。他的牙齿雪白,就叫白牙吧。说定了,他是我的狗,
杰茜是我哥哥的狗,而我哥哥不是死了吗?”
    就这样,世界上一个有了名字的狼仔,匍匐在那里,观望着。人们优喧哗了好一会儿
,灰海獭从挂在脖子上的刀鞘里拔出小刀,走进树林砍了一根木棍,在棍的两头刻上凹痕,
在凹痕里扣了生皮带,用一根皮带扣住杰茜的脖子,然后将另一根皮带扣到一棵小松树上。

    白牙跟过去,躺在母亲身边。鲑鱼舌伸出手来,弄得他仰面朝天。杰茜焦急的望着。
恐惧又在白牙体内涌了上来。他不能彻底遏制自己不叫,但没有咬;那只长着弯曲而张开的
手指的手,开玩笑的揉搓他的脖子,将他翻来翻去,那种脊背朝地,四脚朝天的姿势,真是
可笑又有失体统,它完全无能为力,毫无办法自卫。白牙全部的天性都违背它。如果这个人
要害他,他无法逃避,四脚朝天,怎么可能逃走呢?降顺使他控制住了恐惧,却克制不了吼
声。他轻声吼叫着,那个人竟然没生气,没打他的头。更奇特的是,那只手揉来揉去的时候
,白牙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快感。
    当滚成侧卧的时候,他不叫了。手指压迫刺激他的耳根,快感倍增。最后,那人搔一
下,揉一下,丢下他走开的时候,白牙的恐惧全部消失了。这是一个征兆,预示着他与人之
间毫不畏惧的伴侣关系,终于是可以建立起来的,当然,在将来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他还
不免会体验到许多次恐惧。

    过了一段时间,白牙听到一些陌生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敏捷的判断道,这是人的声音
。几分钟以后,其余的印第安人排成一列队伍,像行军那样开了过来。其中一些是男人,还
有许多妇女儿童,四十个人全都肩负着沉重的营帐装备和物品。此外,还有许多狗,除了半
大的小狗以外,他们也都驮着营帐装备,每条狗背着二三十磅重的东西,牢牢的捆在身上。
    白牙从来没见过狗,但一看见他们,就觉得与自己同种,只是略有不同。然而,狗们
发现狼仔和他母亲时,却与狼的表现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冲突爆发了。

    面对张口蜂拥而来的群狗,白牙毛发耸立,连叫带咬,跌倒在他们下面,他感到牙齿
在自己身上尖锐的切割,同时自己也在撕咬着身体上面的腿和肚子。一大阵骚动。白牙听见
杰茜为他在战斗时的吼声,也听到人们的呼喊,棍子打狗的声音,以及被打着了的狗又与疼
痛发出的叫唤。
    只是几秒钟,他又爬起来,站住了。现在,他看见,人们为了保护他,帮助他脱离那
些似是而非他的种族的野蛮的牙齿,正用棍子石块赶开那些狗。
    以为白牙的头脑里有公正之类的抽象的概念,显然是毫无根据的,然而,他以自己的
方式,感觉到人的公正,恰如其分的认识了这些法律的制定者和执行者,钦佩他们执法时具
备的那种权力。他们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动物,不咬,也不抓,而是运用死东西发出活力
量,死东西听从他们的命令。因此,在他们的指挥下,棍子石块在空中活蹦乱跳,给群狗以
沉重的打击。

    他想,这种权力非比寻常,不可理解而超越自然,是神一般的权力。单就他的天性来
说,他不可能知道任何关于神的事情;他最多只知道有些东西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以外。但
他对这些人充满了敬畏与惊异,就像人类看到天神站在山顶上、双手分别向吃惊的世界投掷
闪电雷鸣时所产生的敬畏与惊异一样。
    最后一条狗也被赶走。骚乱静了下来。
    白牙舔一舔伤口,思考着第一次被引入群体中所尝到的群体的残酷,做梦也没想到他
的种族所包括的成员并不止独眼、母亲和他自己。他们曾经独立为一个种族;然而现在,他
突然发现,显然,还有许多成员与他同属一个种族。

    因为他的种族一见面就扑上来想毁灭他,他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愤怒,对于母亲被拴
在一根木棒上,他也同样愤恨,尽管那是优秀的人做到,因为其中难免没有束缚与陷害的意
味。当然,关于陷害与束缚,他毫无所知,随心所欲的游逛,奔跑,卧伏的自由,是他继承
现代的遗产,现在却受到了侵犯。母亲被限制在一根棍子的长度内活动,因为他还需要挨在
母亲身边,而他也就被这根木棍限制住了。他不喜欢这样。
    人们起身继续前进的时候,他也不喜欢,一个小孩儿拿住棒的一头将杰茜当作俘虏,
牵在后面走,白牙又跟在杰茜的后面,因为即将进行的冒险而烦恼不安。

    他们沿着河谷走下去,一直到达盆地的终点,远远的超过了白牙足迹所至的最远的地
方。河流在这里汇入了迈肯齐河。他们在这里扎营,白牙惊奇的在一边观看。人类的优越性
时时刻刻都在增加:独木舟高高的撑在杆子上,竖直的网架用来晒鱼。人类主宰了所有长着
伶牙俐齿的狗,这已经显示出了权力;然而,在狼仔的眼中,他们更让他反倒吃惊的,是对
于死的东西的主宰。他们赋予不动的东西以运动的本领——那种改变世界面目的本领。
    将杆子做成的架子竖起来,吸引了他的目光。但竖架子的人既然就是那些将石头棍子
掷出很远的人,这事还不算太奇特。然而,当这些架子披布料料、皮子,变成了圆锥形帐篷
,白牙大为惊讶了。他惊骇这些帐篷的巨大躯体。它们出现在他周围,四面八方,仿佛霎那
之间拔地而起的有生命的形体,狰狞可怖,弥漫了他的眼帘。他感到害怕,它们不祥的隐隐
的浮现在他上面。当风吹得它们剧烈运动的时候,他就恐惧的趴下,紧紧盯着它们,防备它
们冲过来,立刻跳开。

    不过,时间不长,对帐篷的恐惧就消失了。他看到,女人们孩子们从那里进进出出,
竟毫无损伤,那些狗常想走进去,又被严厉的言语和飞奔的石子赶开。过了些时间,他离开
杰茜,小心翼翼的向最近的一座帐篷爬去,不断增长的好奇推动他向前,为了获得经验去学
习,去生活,去做。
    距离帐篷的最后几寸,他简直痛苦不堪的慢而谨慎的爬着,这一天的经历,已经使它
足以应付以最令人吃惊,不可思议的形式显现出来的未知。最后,他的鼻子接触到帆布,他
等了一下,什么事也没有。于是,他嗅一嗅那浸透了人味的陌生的组织,用牙齿咬住帆布轻
轻一拖,帐篷挨近的那部分轻轻动了一下,但无关紧要。他更拖得用劲儿,动得更厉害了些
。他觉得很有趣,更使劲儿拖,一而再,再而三的拖,结果,整个帐篷摇动起来,里面传出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他急忙逃回到杰茜的身边。

    从此以后,他不再害怕那些高耸的帐篷了。
    没多久,他又从母亲身边胡乱跑开,。她的木棍被扣在地上的一根木棍子上,不能跟
他走。一条身材、年龄比他稍大的半大小狗,慢慢向他走来,一幅轻薄好戏 目中无人的神
气。关于他的名字,白牙后来听见人叫他利·利。利·利在打架方面经验丰富,可以说是一
个凶狠的家伙。
    利·利与白牙同属一个种族,而且只是一条小狗,似乎毫无危险。所以,白牙准备以
好友的态度接待他。然而,这位陌生的来客步伐变硬,嘴唇翻起,露出牙齿的时候,白牙也
就以同样的姿态予以回敬。他们绕着半圆形兜圈子,竖着毛,互相试探性地叫着。

    这样持续了几分钟,白牙逐渐觉得很有趣,认为不过是游戏而已,然而,霎那间,利
·利非常迅速的扑上来,狠狠咬了一口,正中被大山猫撕伤骨头、现在还深深作痛的那半边
肩膀,然后跳了开去。白牙既惊讶又疼痛,叫了起来,顿时怒气大发,扑到利·利身上狠狠
咬了起来。
    但是,利·利毕竟长于营地,经历过多次狗予狗的战争, 锐利的小牙齿三次、四次、
五次咬在这位新来者的身上,直到白牙不顾耻辱,哀号着逃回到母亲的庇护下。
    这是他与利·利行将开始的无数次战斗中的第一仗。命中注定,他们永远会发生冲突
。从一开始,他们就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

    杰茜伸出舌头舔着白牙,安慰他,想诱使他留在身边。然而,几分钟后,控制不住的
好奇心,又驱使他开始新的探险了。
    他遇见一个人,就是灰海獭,后退蹲着,用散在面前地上的一些棍子和干苔藓在做什
么。白牙走到近处,看着。灰海獭发出白牙以为没有敌意的声音,所以,他就更近了些。
    女人与孩子另外又取了许多根树枝给灰海獭,不言而喻,这是一件大事。白牙,凑过
来,碰到灰海獭的膝盖,好奇已使他忘了这是一个可怕的属于人的种类的动物。

    突然,他看到一种奇怪的东西,从灰海獭下面的棍子和苔藓下面,像雾一样冒了出来
,继而一种活的东西在棍棒间盘旋回绕,那种颜色像天上的太阳。关于火,白牙一无所知,
它像他幼时洞口的光明一样吸引他。他爬近几步。他听到灰海獭伏在他身上咯咯的笑,直到
没有敌意,接着,他的鼻子碰到了火焰,与此同时,伸出的舌头也去舔它。
    顷刻间,他几乎浑身麻木了!
    隐形在木棍和苔藓间的未知,粗暴的抓住他的鼻子,他栽了一个跟斗,吃惊的哇哇大
叫。杰茜听到他的声音,跳到了棍子的尽头,但又爱莫能助,只好发出可怕的怒吼。然而,
灰海獭高声大笑,拍着大腿向营地里所有的人讲述这件事,于是,人人都喧笑起来。白牙坐
在后腿上哇哇乱叫,在人们的围观中无依无靠,真是可怜极了。

    这是他曾经受到过的伤害中最严重地伤害,灰海獭手底下生长起来的向太阳一样颜色
的活东西,烫伤了他的鼻子与舌头,他哭了又哭,哭个不止,每次新的哭声都引起人们的哄
笑,他乡用舌头安慰一下鼻子,然而舌头也烧伤了,两处伤痛碰在一起,更加疼痛,刺痛了
他的心。
    他逃到杰茜的身边——她正在木棒的尽头愤怒欲狂,杰茜,是世界上唯一不会嘲笑他
的动物。

    黄昏将临。夜晚又来了。他的鼻子、舌头仍然疼痛。但是,一种更大的烦恼折磨着他
。他想家,感到空虚,感到对于绝壁上的洞穴和河边几经平安的强烈需要。
    生活变得人口太多了。这么多的人!男女老幼都在发出喧哗、刺激。那些狗也不断争
吵哄闹,骚扰不止。以前熟悉的唯一的那种生活中的安闲寂静,全然消失了,空气都在随着
生命颤动,不停的发出响声,变换强度与调子,刺激他的感官、神经,令他紧张不安,无时
无刻不提心吊胆。

    像人类看着他们所创造的天神那样,白牙看着面前的人们,看着他们在营地里来来往
往。根据他模模糊糊的理解,认识高等动物,是神,使气机的创造者。他们具备各种未知、
莫名其妙的各种权力,是统治者,主宰着活的东西和不活的东西。他们使不会动的活动,使
会动的服从,使生命——具有太阳一样色彩的会咬人的生命从枯苔藓与木头里长出来。
    他们是火的制造者!
    他们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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