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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xyy (利欲驱人万火牛 江湖浪迹一沙鸥),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丛  林  之  神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Jun  8 15:14:18 2007), 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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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丛  林  之  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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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参加俱乐部后的怪行为

    阁下或许社交活动十分频繁,交游广阔,见多识广,但是我可以保证,阁下一定未
曾听过一个俱乐部,叫作“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五花八门的俱乐部十分之多,是大城市的特色,有的俱乐部,名称实堪发噱,例如
“怕老婆俱乐部”、“见过鬼俱乐部”、“七副象牙俱乐部”等等。比较起来,“丛林
之神崇拜者俱乐部”这个名称,还是十分正常的,可以顾名思义。

    如果要顾名思义的话,那么,自然可想而知,“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是由一
些崇拜“丛林之神”的人所组成的。

    这个俱乐部组成的目的,自然也在于对这个“丛林之神”进行崇拜。

    不论甚么事情,一和“神”有了关系,神的味道多了,就总不免有点神神秘秘的气
氛,这个俱乐部,也是一样,我知道有那样的一个俱乐部,就是在一种很特异的气氛下
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天气非常冷,是一个罕见的阴冷的天气,参加了一个宴会,从有暖气设
备的建筑物中走了出来,在门口一站,一阵寒风吹来,就有被浸在冰水中的感觉,我连
忙竖起了大衣领子,匆匆向我的车子走去。

    我走了不多几步,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分明是在跟著我!

    我吸进了一口寒风,突然转过身来,我是在根本未曾停止的情形下转过身来的,是
以跟在我后面的那个人,一个冷不防,几乎直撞进了我的怀中。

    我证实他是在跟踪我,那自然也不必对他客气,我立时伸手,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


    当我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之际,我不禁略略一呆,我抓到的,是触手十分柔软的绒
料,那种绒料,是鸵马毛织成的,十分名贵,那样质地的一件大衣,至少要值一万美元
以上。

    那也就是说,我抓住的那人,就算是一个歹徒,他也一定不是普通的歹徒。

    我一抓住了他的衣襟,也立时瞪大了眼。

    那人挣扎了一下,叫:“请放手,我是……没有恶意的,卫先生!”

    我也看清了那人,他是一个中年人,戴著金丝边眼镜,样子很斯文。

    但是我却也不放手,因为电影中的歹徒虽然全是满面横肉、一望便知的家伙,但实
际生活中的歹徒,可能就是那样的斯文人。

    我冷笑一声:“你为甚么跟著我?”

    他道:“我……我知道你是谁,只不过想和你谈一下,真的,我绝没有恶意,你看
,这是我的名片!”

    他伸手入怀,我连一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道:“我来替你拿!”我的手伸进了
他的大衣袋中,摸出了一只法国鳄鱼皮的银包来,同时我也肯定了他的怀中并没有枪械
,是以我也放开了他。

    他的手有点发抖,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心情紧张。当他将名片送到我的面前
之际,我看到了名片,又是一呆。

    那名片上印著他的衔头:恒利机构(东南亚)总裁,他的名字是霍惠盛。

    恒利机构是一个实力非常雄厚的财团,属下有许许多多产业,那是人人皆知的,而
这位霍先生,也正是商界上十分闻名的人物。

    我这时,也认出他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实业家,我抱歉地一笑:“对不起。”

    霍惠盛苦笑道:“那是我不好,我应该在你一出门时,就叫你的。”

    我道:“你也在那个宴会中?”

    他道:“是的,人家告诉我,你就是卫斯理,和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经历有关。”

    我摊了摊手:“或者你可以那样说,莫非你也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请到我的车上
,我们慢慢地倾谈,你的意思怎样?”

    “好!好!”霍惠盛没口答应著。

    我走向前去,打开了车门,我们两人一齐坐了下来,进了车中,便没有那么冷了,
我翻下了大衣的领子:“请你开始说!”

    霍惠盛道:“事情和我的儿子有关,我只有一个独子,你知道  ”

    “我知道,令郎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医生。”我立时接了上去,“你那么富有,令郎
却和一般花花公子不同,年纪虽然不大,但已大有成就了。”

    霍惠盛道:“多谢你的称赞,但是……但是近来却著实为他担心。”

    “发生了甚么事?”

    “他……他参加了一个俱乐部。”

    我听了,不禁笑了起来:“你未免太紧张了,就算他参加了俱乐部,吃喝玩乐,那
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怕甚么?”

    “不,不,你弄错了,我不是怕他挥霍,老实说,我的财产,别说是有一个儿子,
就是十个儿子来挥霍,也是用不完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么问题在甚么地方?”

    “那个俱乐部,卫先生,不知道你听人家讲过没有,叫作‘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

    我重覆了一句:“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是的,名称很古怪。”

    正如霍惠盛所言,我经历过许多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知道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
古怪会社和俱乐部,但是我却未曾听到过有一个俱乐部是称作“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的。所以,我蹙起了双眉:“很抱歉,我未曾听过这样一个俱乐部,那俱乐部是干甚
么的?他们崇拜一个神,叫丛林之神?”

    “我也不清楚。”霍惠盛回答我:“我只不过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之中,自我儿子
的口中,得知他参加了一个那样的俱乐部,当我问及他的时候,他却说这俱乐部的成员
,人人都要对俱乐部中的一切,绝对的保守秘密。亲如父子夫妻,也绝不能泄露,是以
他不能告诉我,也请我以后别再问他!”

    霍惠盛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叹了一声:“我们父子两人的感情十分好,从来是
无所不谈的,但这次,他居然对我有了秘密。”

    我笑了一下:“霍先生,令郎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有一点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也不是甚么过分的事情,对不?”

    我虽然那样劝著霍惠盛,但是我心中也不免有一点神秘之想。世上的确有那样的俱
乐部的,有的俱乐部甚至规定会员在不论何种情形下,都不能退出,有一篇很著名的恐
怖小说,就说一个俱乐部,会员即使在死了之后,他的鬼魂也一定要出席俱乐部的周年
大会的!

    霍惠盛道:“但是,我发觉他有一些十分古怪的行动,所以使我担心。”

    “甚么古怪的行动?”

    “第一,他将大半天时间,花在俱乐部中,而不从事他应该从事的医疗工作,他的
病人越来越少,他的声誉在下降,而且,最近有两次,十分普通的病症,他也作出了错
误的判断。他变得十分神经质,很容易受震动,又常常喝酒。他因为过度的神经质,甚
至使他不能对病者施手术,那全是近大半年来的事。”

    霍惠盛越说,声音越是低沉。

    我用心听著,然后回答他:“照你所说的情形看来,似乎有一件十分严重的事在困
扰著他。”

    “你说得对,但那是甚么事?”

    “现在我自然不知道,你且说说,第二件反常的事,又是甚么?”

    “他需要用大量的款项。”霍惠盛回答著:“他自己名下的存款十分多,那是我在
他小的时候,就替他存进去,他自十五岁起,就可以自由支用,但是最近,他不但用完
了自己的钱,而且,还继续向我要了三次钱,那三次所要的数字,加起来超过了两千万
美元。”

    我望著霍惠盛,他忙道:“我自然拿得出来,再多我也拿得出,但是我要知道他拿
钱去做甚么了,我看不到他将钱用在甚么地方!”

    “你为甚么不问他?”

    “我自然问过他,他的回答便是和他加入的‘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有关,接下
来便说,那是他的秘密,叫我不要再问。”

    我将手放在汽车的驾驶盘上,沉思著。

    照霍惠盛叙述的情形来看,他儿子一定有著十分重的心事,他可能是在甚么地方做
错了事,被人抓住了把柄,是以在受著勒索。是以他一方面需要巨款,一方面还心神不
安,时时恐怕秘密会揭露出去。他是一个医生,是不是他和女病人之间有了甚么纠葛呢


    当然,那只不过是我的猜想,所以,我并未曾将我的想法说出来。

    而霍惠盛又已道:“我请过了好几位私家侦探,去调查那个俱乐部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但是都无功而返,其中甚至包括最著名的郭大侦探在内。”

    听到“郭大侦探”四字,我不禁笑了起来。别人口中的“郭大侦探”,就是我口中
的“小郭”,以前是我进出口公司中的职员。

    “他们怎么说?”

    “他们根本找不到那俱乐部在何处!”

    “那不可能,”我大声叫了出来:“任何一个饭桶侦探,都可以因跟踪令郎,而获
知那个俱乐部的所在的,怎会不知道俱乐部的地址?”

    霍惠盛苦笑著:“那是事实,我也不知道那些侦探是干甚么的。”

    我点了点头:“霍先生,你的意思是……”

    霍惠盛很诚恳地道:“卫先生,我听得很多人提起过你。郭大侦探也说起过你,你
对一些古怪的事,都可以探索出一定的结果来,所以我想请你……”

    我不等他讲完,便道:“霍先生,你弄错了,我不是私家侦探。”

    霍惠盛忙道:“自然,我知道,我也决不是……雇你,我是想请你帮帮我忙,我只
有一个儿子,我想要知道他究竟遭到了甚么困难。”

    我本来想拒绝霍惠盛的要求的,但是他刚才所说,有关他儿子的一切,却又的确十
分古怪,至少我可以到小郭那里,暂时了解一下这件事。

    是以我在考虑了一下之后,道:“我不能确切答应你,但是我可以替你去调查一下
这件事,如果有了眉目 我如何与你联络?”

    霍惠盛忙道:“卫先生肯答应帮忙,那实在太好了,我想一定会有结果的,每天办
公时间,我一定是在办公室之中的。”

    我点头道:“好,我会来找你。”

    我打开了车门,让霍惠盛下车,霍惠盛向前走出了十来步,一辆大房车已缓缓驶到
了他的跟前,穿制服的司机下车,将车门打开,恭而敬之地让霍惠盛上了车,驶走了。

    我又想了片刻,才驾著车回家去。

    我是在想,一个人有了钱,并不一定没有烦恼,穷人的烦恼,全是因没有钱而起的
,于是以为有了钱,一定可以没有烦恼了,但是事实上,有钱人的烦恼,一样是说不完
,解决不了的!

    我回到家中之后,并没有多花精神去想那件事,因为根据霍惠盛所说的那些资料,
我根本无从想起,我只好假定他被人勒索,那也没有甚么好多想的。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时分才起来,一点钟,我已到了小郭的事务所中。

    小郭一看到了我,便大表欢迎,抛开了他的几个顾客不理,将我迎了进去。

    我吸著他递给我的上价古巴雪茄:“向你来打听一件事情。”

    小郭连连点头。

    我道:“大财主霍惠盛,曾委托过你,跟踪过他的儿子,是不是?”

    小郭一听,便皱起了双眉:“是。”

    我又道:“而你的跟踪,竟没有结果?”

    小郭的双眉,蹙得更紧,又道:“是。”

    我叹了一声:“小郭,这是怎么一回事,跟踪一个人,要找一个俱乐部的所在地,
却会无功而回,你不如改个名字叫做饭桶算了!”

    小郭忍受著我的讥嘲,只是红了红脸:“我很难解释,我相信失败的不止我一个人
。”

    “怎么一回事?”

    “他,霍景伟,像是有天眼通一样。”

    “天眼通?”我感到疑惑。

    “是的,不论我如何化装,如何进行隐蔽的跟踪,但是他都能向著你直走过来,指
斥你跟踪他,使你的跟踪,难以继续。”

    我不信小郭所说的话,我脸上自然也现出不相信的神色来。小郭苦笑著:“你不信
,可以去试一试,他真是一个怪人。”

    我的兴趣更浓了,我双眉一扬:“是么?”

    小郭笑了一笑:“我不敢说你一定不成功,但是他一定可以认出你,而且知道你是
干甚么的,令得你的跟踪不能继续。”

    我点头道:“好,我倒要试一试,你有他的资料么?给我参考参考!”

    小郭道:“好,请到资料室来。”

    小郭的侦探事务所,规模已非常大,有一个十分完善的资料室,全部是电脑管理的
。我跟著他来到资料室中,他在控制台前坐了下来,迅速地按下了几个钮掣,灯光黑了
下来,一幅墙上立时悬下银幕,也出现了一张照片,和真人同样大小。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人,很瘦削,双目深陷,目光有神,衣饰合身,看来和
霍惠盛有几分相似,他就是霍惠盛的独子霍景伟了。

    小郭继续按著钮,全是霍景伟的照片,有正面的,有侧面的,也有远摄镜头拍下的
特写。

    看了十幅那样的照片之后,我已经毫无疑问,可以在一千个人之中,一眼便认出他
来了。

    小郭继续放出别的照片,那是霍景伟离家时拍的,那又是霍景伟在车中拍的,这又
是霍景伟在他的医务所中,还有便是他在家中的时候。

    看来,霍景伟一定是一个十分之孤独的人,因为在所有的照片中,只看到他一个人
,而从来不见到他和别人在一起。

    我看了足足半小时,才道:“请你告诉我,他的生活习惯如何?”

    “他和他父亲住在一起,那是一幢三层洋房,他是住在三楼的,那个房间……”小
郭讲到这里,银幕上已映出一幢洋房来,照片只有一个箭嘴,指著一个很宽大的露台,
露台上摆著很多热带植物。

    我“唔”地一声:“有近镜么?”

    “有,我们买通了女佣,请她将窗帘拉起来,我们用远摄镜头拍下了那些照片。”

    银幂上的照片,换了那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令我吃了一惊的是,在书房的正中央,
是一只作势欲扑的美洲黑豹,皮毛闪闪生光!

    我忙指著照片中的那只黑豹问道:“那是甚么玩意儿?是活的?”

    “不,那是一只美洲黑豹的标本,他在半年之前,曾游历南美洲,那是他在南美洲
猎获的东西,据女佣说,他十分喜欢那黑豹。”

    我皱起了眉,那种黑豹,在南美某些地方,是被目为魔神的化身的,也是一些黑暗
的邪教所崇拜的神之一,出现在霍景伟的书房中,多少有点神秘的意味。

    我又问道:“他曾游历过南美洲?那是他和那个甚么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发生关
系之前,还是之后的事,你可知道?”

    小郭呆了一呆:“不知道。”

    我不客气地批评他:“小郭,你的工作做得太大意了,这一点十分重要,你怎么可
以忽略?”

    小郭的脸红了起来,他足有半分钟不出声,然后才道:“是的,那是我的疏忽,但
当时我受的委托,只是查出那俱乐部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弄清他在俱乐部中做些甚么而
已。”

    我不愿使他太难堪,是以忙用话岔了开去:“再换几张照片看看。”

    小郭又按动掣钮,银幕上出现另一张相片,那是一间卧室,也很大,看不出有甚么
异样的地方来,只不过看出,墙上所挂的一些图画,有很多是一些图腾,那可能也是他
南美洲游历的结果。

    小郭又给我看了其它的许多照片,全是和霍景伟有关的,我们在资料室中,大约过
了半小时才离开,小郭送我到他事务所的门口,问:“你的计画是……”

    “我现在就去找他。”

    “你现在找不到他,现在他就在那个俱乐部中,而没有人知道那俱乐部是在甚么地
方,你要跟踪他,必须在明天早上,当他离开家到医务所去的时候,或者是他离开医务
所,到俱乐部去的时候。”

    我点了点头:“好,那我可以到明天才开始跟踪,今天剩下的时间。我想可以从各
方面去了解一下那个俱乐部。”

第二部:惊人的预知能力

    小郭笑著,道:“你不妨去努力一下。”

    从小郭讲这句话时的神气看来,他像是料定了我不会有甚么结果一样。当然,那时
我还根本未曾开始行动,自然也不会和他争甚么。

    但是我在暗中却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事情弄一个水落石出!

    因为如果我弄不出甚么结果来的话,那么,我就变得和小郭以及那些束手无策的私
家侦探一样了!

    我和小郭挥著手,离开了他的事务所,整个下午,我都在家中,用电话和我所认识
的朋友联络,当然,我联络的对象,全是见多识广的人。我问他们的问题是:你听说过
一个俱乐部,叫做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吗?而我得到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没有


    一直到我的手因为拨电话而发酸了,我一面埋怨著何以电话机上的号码,不采用按
钮的方法,而要采取转盘的方法,一面放下了电话听筒,伸了一个懒腰。

    (一九八六年按:当写这故事的时候,竟然没有按钮电话!真有点难以想像。现在
,电话多有采用微电脑的了!)

    整个下午,我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但是我至少知道了一点,那便是这个“丛林
之神崇拜者俱乐部”的会员,一定十分之少,少得在我所认识的朋友之中,竟也没有人
知道它的存在!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早,驾车来到了霍家的大花园洋房之前,找了一个适当的地点
,停了下来。用望远镜向三楼观察著。

    我恰好看到霍景伟拉开窗帘,探头向窗外,像是在深深地吸著气。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张瘦削的脸,和他那双似乎充满著异乎寻常的智慧的眼睛。

    我这是第一次直接看到霍景伟,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便是:他是一个聪明人,一个
个性十分倔强,但又是聪明绝顶的人。

    在我的处世经验中,我知道那样的人是极难应付的。

    然后,我又看到他在他的卧室中,走来走去,接著,我看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我看到他向房门走去,由于角度的关系,我看不到他走过去作甚么,但是当他又在
窗口出现的时候,他手中,拿著一叠报纸。

    我的望远镜倍数十分高,我可以看到他手中所拿报纸的大字头号标题,那是今天的
报纸。当然,他走向门口,是去取报纸的。但是接下著,奇怪的事便发生了,他拿了报
纸在手,竟不是展开报纸来看,而是脸上带著一个十分难测的神情。

    霍景伟接连几个快动作,将那几份报纸,全都撕碎,抛进了字纸篓!

    我当时真呆住了,实在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因为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刚起身,他绝不可能已看过那些报纸,而今天的报纸我是
已看过的,著实有好几段哄动的新闻。

    可是霍景伟却连看都不看,就撕碎了报纸,难道他是一个报纸的憎恨者?不喜欢从
报上获得消息?还是他根本就对所有的新闻,不感兴趣?

    这一切假设,都是不堪一驳的,他撕碎未曾看过的当天报纸,一定是有原因的,但
是我却无法知道,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继续观察著他的行动,我看到他走进了浴室,十分钟之后,又从浴室出来,穿过
了卧室,来到了他的书房中,我看到他到了那头黑豹的标本之旁,伸手在柔滑的豹皮之
上,轻轻抚摸著。

    然后,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极其沉郁的神情来,像是长叹了一声。

    从他那时脸上的这种神情看来,我倒可以肯定一点:他的心中一定有十分沉重的心
事。

    这大概就是我要找的答案了,他的心中,究竟是有甚么心事呢?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之内,我看他穿衣服,他的动作,懒洋洋地,像是他对一切都十
分厌倦,但是却又不得不去做一样,带著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又过了十分钟,我看到他的车,驶出了大铁门,我连忙也发动了引擎,准备开始我
的第一站跟踪。

    我知道,这时他离家,是到他的医务所中去的,本来这一段跟踪,没有甚么多大的
意思,我可以直接到他的医务所门口去等他的。

    但是我却想知道,他在离家到医务所的那一段路程中,是不是会有甚么神秘人物和
他接头呢?

    到现在为止,所有神秘的事情,似乎还只是和霍景伟一个人有关,如果能找出另一
个和事情有关的人来,那么,要了解整件事的真相,自然也容易得多了。

    我也知道,从这里到他的医务所去,他一定要走那一条斜路下去,我的车子就停在
斜路上,等他的车子驶下去之后,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跟上去。

    他的那辆车子,并不是甚么特别名贵,在驶出了铁门之后,也的确如我所料,是顺
著斜路,在向下驶去的。但是,就在我准备跟上去之际,另一件乍一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事又发生了。

    他的车子在顺斜路驶下了之后,突然转过头,向斜路之上,直冲了过来!

    那条斜路并不是十分长,而他向上冲来的速度,却又十分高,所以在转眼之间,他
的车子,已冲到了我车子的前面,两辆车子的车头,“砰”地撞了一下。

    他打开车门,跳了下来,直趋我的车身,用一种十分鄙夷不屑的神色望著我。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在是尴尬极了,我只好自己安慰著自己,他从来也没有见过
我,他也不知道我是在跟踪他,我大可以不必心虚。

    我连忙镇定地道:“先生,你的驾驶术未免太差了,我的车在这里,你看不到?”

    霍景伟冷笑一声:“那只不过是给你的一点教训,畜牲!”

    他竟然口出粗言,这不禁令得我大怒,我也打开车门,走出车来,却不料我才走出
车,胸前一紧,便被他劈胸抓住了我的衣襟。

    我本来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而且令得他直滚下那条斜路去的,但是我却并没有
那样做,因为我想看看他这个人,神经究竟不正常到何等程度。

    他抓住了我的衣襟,厉声骂道:“狗!你看来是一个人,为甚么做狗才做的事?”

    我保持著镇定:“请你讲清楚一些。”

    霍景伟“哼”地一声:“跟踪只是猎狗的工作,那是猎狗的天性,现在你来跟踪我
,那算是甚么?你只是一头狗!”

    在刹那间,虽然他骂得我十分不留余地,我是应该大怒的,但是我却并没有发怒,
那是因为我心中的惊讶,超越了愤怒。他怎么知道我是来跟踪他的?

    看来小郭的话没有错,他的确有本领使得任何跟踪者难以跟踪下去!

    因为他给我的打击,是突如其来,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他才好,用“手足无措”
四个字,来形容我此时的情形,实在再恰当也没有了。

    而霍景伟也根本不给我有定过神来的机会,他“呸”地一声,现出十分不屑的神态
,进了他自己的车子,驾著车走了。

    一直到他的车子驶下了斜路,我才从极度的狼狈之下,定过神来。

    我相信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形下,都一定要垂头丧气地回去,放弃跟踪了。但是我却
不。你说那是我的优点也好,是我的缺点也罢,总之我要做的一件事,就算明知做不到
,我也还是要做下去的。

    我也驾车,驶下了斜路。

    当然,霍景伟的车子已不见了,但是我也不著急,因为我知道霍景伟是到他的医务
所去的,而我也知道他医务所的地址。

    我驾著车,来到了他的医务所,他的医务所是在一幢大厦之中,我先将车子停在大
厦底层的停车场中,在停车场,我找到了霍景伟的车子。

    我再打一个电话到他的医务所中,电话自然是护士接听,我只问了一句:“霍医生
是不是到了?”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后,我便放下了电话。

    在小郭那里,我是知道霍景伟离开医务所的确切时间的,我至少可以有三小时的活
动时间,但是为了小心起见,我却坐在我的车中等著。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才离开了自己的车子,花了两分钟时间,弄开了霍景伟车子
的行李箱,躺了进去。躺在行李箱中,自然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但是为了要弄明白
霍景伟的那个“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究竟是在甚么地方,也只好委屈一下了。

    当我躲到了汽车行李箱中之后,不过十分钟,我就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了汽车。霍
景伟很准时,他离开医务所了,自然是要到那俱乐部去。

    我屏住了气息,只听得车门打开的声音,车子向下沉了一沉,接著,便是车门关上
的声音,然后,车子引擎,也已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我心中暗舒了一口气,因为我的跟踪,可以说是成功了,霍景伟非带我到那俱乐部
去不可了。

    但是,车子才一发动,就又停了下来。

    我的心中刚在想,事情只怕不妙了,眼前突然一亮,行李箱盖打了开来,而当我抬
头向前看去时,我却只有苦笑!

    满面怒容,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要跟踪的霍景伟!

    如果说早上在斜路上,我的尴尬,狼狈是十二万分,那么此际,当我看到了霍景伟
的时候,我的狼狈,真是三十万分也不止!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我只有不等霍景伟开口,便突然从行李箱中,跳了出来,
挥拳向他的下颏便击了出去,那一拳的力道,著实不轻,我想一定可以将他击昏过去,
那么我就可以夺路而逃了。

    我本来是技击的高手,别说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人,就是有二三十条大汉,我不想求
胜,只想夺路而逃的话,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但是今天可以说是我最倒霉的一天了,我那一拳狼狈地挥出,霍景伟的身形,就在
我出拳的一刹间,向旁闪了开去。

    我一拳击不中他,便已吃了亏,我的腰际,也不知受了甚么东西的重重一击,令得
我仆跌在地,而我的后脑,立时再受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使我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我听得他骂了我一声,也听得他的车
子驶走的声音,我的身子在地上挣扎著,等到我站起身来时,他的车子,早已去得无影
无踪了。我摸了摸后脑,肿起了一大块。我不禁埋怨起小郭来,我想他一定也受过同样
的遭遇,只不过他因为要面子,所以才不和我说。

    小郭不和我说不打紧,却是害苦了我!

    我的手按在后脑上,来到了我自己的车子中,驾车回到了家中。

    幸而白素到外地旅行去了,要不然,我这个做丈夫的,那样狼狈回来,真不知如何
向她解释,才可以维持丈夫的尊严了。

    我用热毛巾敷著脑后受伤的地方,仔细想著我今天进行的一切,我觉得绝没有甚么
不对之处,但是,我却失败得如此狼狈!

    我唉声叹气,坐立不安,就在那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我猜那一定是小郭打来的电
话,而我实在难以对小郭说甚么,所以我不去接听。

    但是,电话铃却一直响著,响了四五分钟之久,吵得我拿起电话来,粗声粗气,“
喂”了一声。

    出乎意料之外,我听到的,却是霍景伟的声音!

    他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道:“卫先生,希望你能停止你今天的那种无聊举动,要
不然,你所遭受到的更不妙!”

    我呆了片刻,才道:“多谢你的警告,但是我不是那种未曾被人恐吓过的人。”

    霍景伟道:“自然,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如果我提供一点消息,来交换我的自
由,你同意么?”

    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爱你的妻子么?”他忽然问。

    我怒道:“你想对她怎么样?”

    霍景伟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应该知道尊夫人现在在甚么地方,快设法通知
她,叫她别乘搭那班飞机,一定要通知她!”

    我只感到莫名其妙,喝道:“你在胡说些甚么?如果你想说甚么,请你痛痛快快地
讲出来!”

    霍景伟倒居然答应了我的要求:“好的,我说得明白一些,但是你得仔细听著。尊
夫人将会在今天稍后的时间,乘搭一班飞机,这架飞机会失事,机上的人会罹难,你必
须找到尊夫人,通知她,叫她切切不可搭乘那一班飞机!”

    我不等他讲完,便已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好笑,这家伙,他以为他自己是甚么,是先知么?还是那一切,全是
他的“丛林之神”告诉他的?我一面笑,一面道:“多谢你,真要多谢你了!”

    霍景伟的声音,却还是十分正经:“我别笑,我的忠告是诚意的。”

    他叫我不要笑,但是我却笑得更起劲,那实在是必然的事,我一面说,一面笑著。

    我问霍景伟道:“霍先生,你是如何预知飞机失事的?是你在你那丛林之神面前,
用扶乩的方法得知的么?”

    我的嘲弄,虽然令得霍景伟发怒了,他大喝道:“别管我,你不信就算了!”

    我也大声回答他:“我当然不信,而且我将继续跟踪你,一定要找出你那个巫教的
巢穴来!”

    我那样说,是很有点迹近无赖的,我因为跟踪不成,遭到失败,是以我改用口头上
的威胁,来使得霍景伟精神受到困扰。

    那自然不是君子所为,但是我失败得如此狼狈,我却也非要出一口气不可。

    霍景伟显然被我激怒了,他骂了一声,放下了电话。我的心情比较轻松了些,我走
到了阳台上,拿起了报纸想看,可是只翻开了报纸,我却又将之放了下来,走回了屋中


    我发现我自己,是在心神极之不宁的情形之下!

    我其实很知道自己为甚么会心神不宁,但是我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我实在是因为
霍景伟的那个电话,而心神不宁的!

    但是,我心中在想,那不是很好笑么,难道我竟相信了他的话?相信白素会搭上一
架出事飞机;而在飞机失事中罹难?

    不,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我竟然那样想,那实在大可笑了!

    我摇著头,决定找一些甚么事来消遣,还是想想明天如何再开始跟踪的好,明天我
可以化装成一个……但是,我却无法想下去,因为我的思想无法集中!

    我在室中来回踱著,好几次,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电话之旁,有一次,甚至已拿
起了电话来,但是我还是强迫自己,将电话放了下来。

    我根本认为霍景伟的那种警告,是极其可笑的!

    但是,我的心中,却又十分矛盾,我想到:万一事情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呢?就算我
相信了他的话,只不过想起来觉得滑稽而已,事实上是不会有甚么损失的,我知道白素
在哪里,住在甚么地方,我要和她通一个长途电话,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终于拿起了电话来,并且立即叫接长途电话,几分钟之后,我就听到了白素的声
音。

    一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便不禁松了一口气,我道:“你玩得开心么?你下一游览的
节目是甚么?”

    从她的声音听来,可以听出她十分高兴,她道:“我现在很高兴,这里的风景十分
美丽,你的电话还好及时赶到,再迟五分钟,我就接不到了。”

    “为甚么?”我心中怦地一动。

    “我要赶到机场去,搭飞机到另一处著名的名胜去游玩,咦,你怎么啦?”

    她讲话讲到一半,突然问起我怎么了,那是因为我一听得她说立时就要去搭飞机,
而陡地吸进了一口凉气之故。我忙道:“你听我说,取消这次旅行!”

    她的声音讶异到了极点:“为甚么?”

    “别问为甚么?”实在连我也说不出是为了甚么来,我总不能告诉她,因为有人预
言,那架飞机会出事:“总之你听我的话!”

    她大声叫:“我不喜欢你那样无缘无故地干涉我的行动。”

    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焦急:“你千万要听我的话,取消这次飞行,我实在是有缘
故的,不过这缘故我现在很难解释,好吧,我告诉你,有人预言,那一班飞机会出事!


    白素笑了起来:“那是甚么人?”

    我叹了一声:“看在夫妻情分上,你改搭下一班机,怕甚么?”

    或许是我的话说得重了些,提到了夫妻情分,是以她软了下来,叹了一声:“好吧
,嫁了给你这样的人,有甚么办法,三天两天有古古怪怪的念头,神经不健全都吃不消
。”

    我听得她已答应了,才放下心来:“可是我总还是一个好丈夫吧!”

    她笑著:“再见!”

    我放下了电话,自己对自己苦笑,因为我终于还是相信了霍景伟的话。

    霍景伟如果是在胡说八道,那么那班飞机,自然甚么意外也不会发生,那么,我一
定得接受她的嘲弄,以后我再说甚么,她也可能不相信,那实在是一个恶果。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真想叫她照原来的计划去旅行算了。

    但是我终于没有那么做。

    接下来的半个下午,我精神恍惚,我竭力想找出我跟踪失败的原因,但是却一无头
绪。

    到了傍晚时分,我正坐在安乐椅上沉思,电话突然响起来。我走过去,才拿起电话
来,就听到了白素的声音,她在叫了我一声之后,突然哭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甚么事,发生了甚么意外?”

    白素仍然在哭著,但是她一面哭,一面道:“那班飞机,失事了!”

    我宛若在头顶被人重重击了一下,立时失神落魄地道:“那么,你没有事?”

    白素嗔道:“你怎么了?我听了你的话,没有搭那一班飞机,怎会有事?”

    她的声音,听来有一点发抖,别说是她,就是我,也发觉自己的声音很不正常,我
忙道:“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好之后,立即回来。”

    她一面哭,一面道:“我可以立即回来,但是……我仍然搭飞机回来么?”

    “当然是,别傻,飞机失事,每两万次飞行之中,才有一次,你快回来。”

    “可是……可是上次在东京,两架飞机就是连接著失事的,我看还是搭船回来的好
。”

    女人有时,就是不可理喻的,当女人不可理喻的时候,与之讲话,实在是没有用的
,也必须用不近情理的话来对付她。

    所以我道:“你放心好了,如果你要搭的那架飞机会失事的话,那人一定会再警告
我的。”

    白素忙问道:“那人是谁?那……救了我的是谁?”

    我道:“你回来再说,你去搭最快起飞的那班飞机赶回来,去和航空公司交涉,无
论如何要替你找到机位,快回来,我等著你通知我搭何班机回来。”

    我放下了电话,心头实在乱得可以。

    霍景伟的预言,竟然实现了,那班飞机真的失事了!霍景伟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他是传说中那种有著超自然的力量,能够预见灾祸的人?

    对于能预见灾祸的人,有著不少记载,但是从那些记载来看,似乎还没有一个像霍
景伟那样,可以预见得如此之准确的!

    我不知道这时候霍景伟在甚么地方,虽然我渴望与他交谈,但是我却无法找到他。

    而当我使自己镇定下来之际,我更发现了一点,我的跟踪,似乎和霍景伟的预知能
力有关的,他不但能预知飞机失事那样的大事,而且也能预知小事情,他能预知我躲在
斜路的一端在跟踪他,他也能预知我躲在他汽车的行李箱中,他甚至预知我会向他一拳
击出,所以他能及时避了开去!

    他是一个能预知一切的人,我甚至已想到了他为甚么将才送来的当天报纸,看也不
看就撕去,因为报上登载的任何事,他早已知道了!

    但是,我又不禁自己问自己:世上真有那样的人?可以预知一切的事,可以在一件
事还未发生之前,就“看到”或“感到”那件事?

    我在房间中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走得还非常之快,等到电话铃声令我静下来之际
,我才发现自己竟那样走了一个钟头之久!

第三部:化敌为友因参神

    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疲倦,由此可知,在那一小时之中,我的思绪,乱到了何等程
度!

    我拿起了电话,仍然是白素的长途电话,她告诉我,她已在机场,飞机在十分钟之
后起飞,也就是说,午夜之前,我可以见到她了!

    在和她通了这次电话之后,我到我熟悉的报馆中去坐了一会,有关飞机失事的电讯
刚到,那架飞机是撞中了山峰起爆炸的,机上所有人无一幸免。

    我离开了报馆之后,便直赴机场,在机场等候了相当久,要乘搭的那班飞机,总算
准时到达了,当她从闸口中走出来时,我冲向前去,我们拥抱在一起。

    有很多人好奇地望著我们,但是我敢担保,所有望著我的人之中,没有一个知道我
们夫妻两人,几乎阴阳路隔,再也不能见面了。

    而当我将白素拥在怀中之时,我格外感激霍景伟,是他救了我们,我应该答应他的
任何要求,不再与他为难才是,我替妻抹拭著她见到我时又流下来的眼泪:“走,我带
你去见一个人。”

    “就是那个警告你飞机会失事的人?”

    “是的。”

    我替她提著行李,出了机场,驾车直向霍景伟的住所驶去,当我驶上斜路,来到了
花园洋房的大铁门前,我发现灯火通明。

    而且,我的车子才一停下来,就看到一个身形瘦而长的人,向外走来。那人正是霍
景伟,他显然是预先知道我们会来了!

    我们下了车,霍景伟已来到了铁门之前,拉开了铁门,我们走了进去,我介绍道:
“这位是霍先生,这是我的妻子白素,她的性命是你一个电话救回来的。”

    霍景伟听了我那样的介绍,脸上却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微笑来,他只是道:“请
进来。”

    我们跟著他,一齐走了进去,他并不在客厅中招待我们,而带著我们,直上三楼,
到了他的书房中,一进他的书房,白素便被那只黑豹标本吓了一跳。

    我则早知道他的书房之中有著那样的一只黑豹的了,所以并不感到意外,我道:“
我们才从机场来,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霍景伟道:“不必谢我,我在电话中提到的事,你可肯答应么?”

    我立即道:“当然答应,事实上,我是受了令尊的委托,才对你的行动加以注意的
,现在,我可以回绝他,而且绝不跟踪你。”

    白素并不知道我们在讲甚么,但是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决不会在两个男人交谈
之际插言的,她只是睁大了眼睛,听著。

    霍景伟道:“谢谢你,那我就很高兴了!”

    我看出他不想和我多谈甚么,而我到这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所以,我望了白
素一眼,我们两人一齐站了起来:“我们告辞了。”

    霍景伟也不加挽留:“好,我送你们出去!”

    他先一步走向书房门口,但是在他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却站定,问:“卫先生,据
说,你曾见过许许多多怪异的人?”

    “你可以那样说,也可以说那只是我想像出来的。因为很多人一提及别的星球上的
生物,还在当那只是在科学幻想小说中才存在的玩意儿!”

    “你见过从其他星球来的人,或是高级生物,也有过许多稀奇的经历,但是你……
可曾……”霍景伟犹豫了一下:“可曾见过像我一样的人?”

    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对未来的事情有预知能力的人。”

    霍景伟像是被人道中了他的隐私一样,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我道:“没有见过,我看见过怪得不可思议的透明人和支离人,但是未曾遇到过像
你这样的人。”

    霍景伟叹了一声,我趁机道:“霍光生,你好像很不开心?其实,一个人有了像你
这样的能力,应该觉得十分开心才是的。”

    霍景伟苦笑著,并不出声。

    他脸上那种痛苦和无可奈何的神情,绝不是做作出来的,而是他的内心的确感到了
痛苦。

    我也没有再问下去,我们之间,呆了片刻,他忽然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
“明天中午,你到我的医务所来,好么?”

    这个邀请,对我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的!

    我连忙答应著:“好,当然好。”

    “那么,明天见,恕我无礼,我不送你们下去了。”

    “别客气!”我说著,和白素一起下了楼,和他分了手。

    到了车中,白素才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来,我将事情的始未,详详细细地讲给
她听。她听了之后:“我想,他明天会带你到那俱乐部去。”

    “我希望如此。”

    “你认为他没有恶意?”

    “当然不会有恶意,你没有看出来么?他虽然有著超人的能力,但是却一点也不快
乐,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和他谈话的人,我想,他帮助过我,我也可以帮助他,我相信
他一定有过十分奇特的遭遇!”

    白素靠在我的身上:“如果他真需要帮助的话,那就应该好好地帮助他,如果不是
他,我们……我们现在怎样了?”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我忙道:“别去想它了,事情不是已过去了么?”

    我将车子开得快些,白素也不再提起失事的飞机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我走进了霍景伟的医务所,一位负责登记的护士小姐用好奇的
眼光望著我,那大概是不论用怎样的眼光打量我,我都不像是一个病人的缘故。

    我走向前去:“我和霍医生有约,我姓卫。”

    “卫先生,霍医生吩咐过了,他请你一到就进去。”

    我点了点头,推开诊症室的门,霍景伟抬起头来:“你来了,我们走吧。”

    我忙道:“你没有病人了?”

    霍景伟摇头苦笑:“没有,我的病人全去找别的医生了,他们都以为我自己应该去
找医生。”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因为从霍景伟的神情来看,他的心境,实在是陷在极度的
愁苦之中,那种愁苦,并不是我不切实际的三言两语能起到安慰作用的,所以我反而甚
么也不说的好。

    我们一起出了诊所,到了车屋中,他才又开了口:“对不起,昨天我打痛了你。”

    我摸了摸后脑,高起的一块还未曾消退,但是我却笑著:“不必再提起了。”

    他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他自己驾著车,驶出了车房,一驶到街道上,他就道:
“所谓‘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那是因为老头子对我不正常的行动有怀疑,是我自
己捏造出来的,实际上,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和一个守门的老头子。”

    我用心地听著,保持著沉默。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你不问我那是甚么地方?”

    “那是甚么地方?”

    “那是一个供奉‘丛林之神’的地方,也是我崇拜‘丛林之神’的……庙堂。”

    这样的回答,说是深奥莫测,自然可以,但是何尝又不能说语无伦次?

    我再问:“‘丛林之神’是甚么神?”

    “等你到了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了。”

    “那么,你崇拜它的目的是甚么?”

    霍景伟呆了半晌,才道:“你是知道的,我对未曾发生的事,有预知的能力。”

    我忙道:“是,那是一种超人的力量。”

    霍景伟又苦笑了起来,他一定时时作那样的苦笑,因为他脸上因苦笑而引起的那两
条痕,已十分深刻,他不但苦笑,而且还叹了一声。

    我没有再出声,又过了半晌,他才又道:“我崇拜‘丛林之神’,就是想它将我这
种能力消失!”

    霍景伟的话,不禁令我大大讶异!

    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一个人如果有了对未来的事预早知道的超人能力,那实
在是等于他已拥有了全世界,他可以在三四天内,就变成第一钜富,他可以趋吉避凶,
他可以要甚么有甚么,他应该是最快乐的人,那只怕是世界上每一个人梦寐以求的一种
超人的能力!

    但是,霍景伟有了这种力量,反而不要,要去求那个甚么“丛林之神”,使他这种
力量消失!

    那“丛林之神”,是甚么东西?

    我还未问出口,霍景伟又道:“我之所以要请‘丛林之神’给我消除这种特殊的能
力,是因为我这种能力,就是它赐给我的。”

    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如果我不是确知霍景伟的确有预知能力的话,那我一定将他
当作一个神经极不正常的人来看待了。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可是……”

    但我的话还未曾说完,他已经道:“到了!”

    我向外看去,看到他将车子转进了一条弯路。刚才,因为我只顾得和他谈话,而他
的谈话内容,又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是以我完全未曾注意他将车子驶到甚么地方来
了。

    这时,我才看到车子已然驶上了山,在驶向一条小路,那条路很窄,很陡峭,在路
口就有一道铁门,挂著“内有恶犬”的招牌,显然整条路,都是属于霍景伟的。

    当车来到门口的时候,霍景伟按下车中的一个掣,无线电控制开关的门就自动打开


    霍景伟将车子驶进去,那时,还看不到有房子,直到驶上的那段斜路,转到了一条
较为平坦的道路上,我才看到有一大片整理十分好的草地,和一幢舒服优雅的平房。

    霍景伟将车停在草地之旁,道:“你看这里如何?”

    我走出车子,四面望了一下,那地方直是幽静极了,尤其是在第一流的大城市之中


    我由衷地道:“太好了!这里实在太好了。”

    霍景伟总算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道:“这里花了我不少钱,因为
我要找一个幽静的地方来供养‘丛林之神’。而如果我的预知能力消失了,我会将它送
回去,你如果喜欢这里,我可以将这所房子送给你!”

    我忙道:“我却不敢接受这份礼,实在太重了,我……可以知道那‘丛林之神’,
是由甚么地方来的么?”

    “它是从巴西来的。”

    “噢,”我并不表示奇怪:“是你上次南美旅行狩猎时带回来的?”

    霍景伟又蒙上痛苦的神色:“如果我知道这次旅行会有那样的结果,我一定不会去
,只是可惜我那时并没有预知的能力。”

    我又问:“在巴西的甚么地方?”

    “圣大马尔塔山,在巴西的中心部分,是亚拉瓜雅河的发源地,我想你听说过?”

    我不禁惊呼了一声:“天,那地方,在地图上还是一片空白,那是真正的蛮荒之境
,只怕除了当地的土人之外,绝没有外人进去过!”

    “你几乎可以那么说,那地方,是凶残无比的猎头族柯克华族的聚居地,柯克华族
有许多分支,都居住在巴西的中心部分,那是世上最不为人所知的神秘地区,其中的一
切,全是原始的  我们先别谈这些,请先进来,瞻仰一下丛林之神!”

    我的好奇心,已经被他的话逗引到了沸点,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个极长的故事
,所以我耐著性子,不去问他,只是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在落地玻璃门之前,是三两级石阶,在我们走上石阶之际,我看到一个老者,自屋
中走了出来,叫了霍景伟一声。霍景伟道:“这是老佣人,他是看著我长大的,对我很
好。”

    他一面说著,一面已移开了玻璃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起居室,布置得很幽雅,墙和地上,全是米色的,色调十分柔和。

    他直向前走去,我自然跟在后面,一直来到了一扇门前,他才站著。

    然后,只听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希望你看到了室中的情形,不要吃惊。”

    我听得他那样说,知道那“丛林之神”,一定在那间房间之中了。

    而他特地那样警告我,可知那神像,一定十分狰狞可怖。这本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因为我已知道,那神像是他从巴西的蛮荒之地带回来的,总不能希望他从蛮荒带回来
一尊维纳斯神像。

    我道:“我知道了,我不至于那么胆小。”

    霍景伟道:“我不是说你会骇怕,我是说,你看到了之后会吃惊。”

    他说著,已推开了门。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他是一个有预见能力的人,他知道我一定会吃惊的,而我的确
吃惊了!

    那房间中,空无一物,只有在房间的正中,有一根大约五尺高的圆柱,那圆柱大约
有一尺直径,作一种奇异的灰色,很柔和。

    我吃了一惊,道:“这是甚么?”

    霍景伟道:“这就是‘丛林之神’。”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霍先生,我希望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霍景伟苦笑著:“我宁愿是和你开玩笑!”

    我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甚么,便趋前去看那圆柱。我在第一眼看到那根圆柱时,
第一个印象便是那是高度工业技术下的产品,因为它的表面,是如此之光滑,它的形状
是如此之标准。

    但是我也想到,那可能是手工的结果,或许那是精工制成的一个图腾。

    然而,当我来到近处,一面抚摸著它,一面仔细审视它之际,我却认定了那是工业
制品,它好像是金属的,又好像是一种新的合成胶,我试图将它抱起来,它十分重。它
是一个整体,在它的表面,找不到丝毫的裂缝和驳口,也找不到别的暇疵,它的表面是
完整的银灰色,看来使人感到很舒服。

    我看了足有五分钟,却得不出甚么结论,我转过头来:“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霍景伟道:“自然,在没有将其中的经过和你讲明之前,你是不会明白的。”

    “那么,请你讲一讲。”

    “自然,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目的,请出来,这里连椅子也没有。”

    我又跟著他走了出去,来到了一个小客厅之中,坐了下来,他自酒柜中取出了一瓶
酒,送到我的面前,那瓶酒的瓶塞都陷了下去,酒色深红,瓶口连著一本用三种文字写
成的小册子,证明这瓶白兰地酒,是公元一八○二年,拿破仑在就任“终身执政”时装
人瓶中的。

    那自然是稀世的美酒,可知霍景伟真的想和我好好谈谈,不然,他不会那样招待我
的。

    我忙道:“这酒太名贵了,正是拿破仑风头最盛时候的东西。”

    霍景伟用瓶塞钻打开酒瓶:“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知道他终于会被人困在一个
小岛上而死的话,他一定不会觉得当终身执政有甚么高兴。”

    我略呆了一呆,我听得出霍景伟的弦外之音,是想说有预知能力,并不是甚么值得
高兴的事,像拿破仑就是,如果他早知会死在厄尔巴岛上,他一生之中,怎会享有做皇
帝的乐趣?

    但是我却不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我道:“你的讲法很有问题,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他就不会进攻俄国,也
不会会打滑铁卢的那一仗,那样,他就可以避免失败了!”

    霍景伟望了我半晌,才缓缓地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我是说他有预知的能力,而
并没有说他有改变将来发生事实的力量。”

    我呆了片刻:“我现在明白了,你是说,拿破仑就算有预知能力,他还是一样要失
败,一样要死在小岛上,只不过他早知道这一点而已,对不对?”

    霍景伟点著头:“对,他就像是在读历史一样,而他自己;就是历史的主角,你想
想,他做人还有甚么乐趣?他等于是在看一部早已看过了几千遍的电影,一切都会发生
,他没有力量改变,他必须接受一切,他没有了希望,因为终极的结果,他全知道了,
他虽然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但却和困在小岛上无异!”

    霍景伟一口气讲到这里,才略停了一停。

    我明知道我是不该那样讲的,但我还是说了,我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正在那
样毫无乐趣的情形之下生活著的?”霍景伟面色灰败地点著头:“人生的最大乐趣是希
望,但我没有希望,我早知道会有甚么了!”

第四部:没有明天的人

    我不出声,因为那是难以想像的,而且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霍景伟又道:“人人都有明天,对每一个人来说,明天是新的一天,有许许多多新
的事在等待著,而事先他绝不知道,就算他明天要死了,只要他不知道,他今天仍是兴
高采烈的,但是我……”

    他讲到这里,用手捧住了头,很用力地摇著,他脸上那种痛苦的神情,越来越甚,
终于,自他的齿缝中,挣扎出了一句话来,道:“我是个没有明天的人!”

    我仍然没有出声。

    “并不是我不想讲话,而是我觉得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根本没有甚么话可以说!


    霍景伟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然后才道:“这种痛苦,你是想像不到的,你想想
,我现在年纪还轻,本来我有美好的前途,可是现在,对以后的一切,我却全知道了,
我甚至知道我将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甚么时候,停止呼吸,我现在过日子,就像是
在看著一张连分类广告都看了好几遍的旧报纸,在我的生活之中,找不到任何新的东西
!”

    他又停了下来,然后,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说预知力量是十分令人羡慕的,
但是我亲身体验的结果却是:那是最最痛苦的事!”

    我直到这时,才想起有甚么话可说来:“你的话也不尽然,你说你无法改变已知的
事实,但实际上,你却是可以的。”

    霍景伟瞪大了眼,望著我。

    我摸著自己的脑后,肿起的那个高块:“譬如说,昨天在车房中,你能避开我的一
击,那就是由于你事先知道我的一击之故。”

    霍景伟苦笑道:“是的,这一类细小的事,可以改变,但是我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
运,我就不能使你停止追踪我,我也不能使我在你的面前,保留我的秘密,我明知那飞
机会失事,但我只能在失事前,教一个人或几个人,但不能挽回那架飞机失事的命运!


    我安慰著他:“你能够在小事上改变自己的遭遇,那也够好的了,从小处著眼,你
每一次都可以在马场上满载而归,你可以获得暴利,你可以尽情享受,来渡过你的一生
。”

    “尽情享受!”他无限感慨地重覆著我的话,“请问,一个死囚,在临刑之前,有
甚么心情去享受他照例可以享受的那丰富的一餐?”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吓了一跳:“你……莫非知道自己的死期十分近么?”

    霍景伟摇著头:“不!”

    我忙道:“那你为甚么会有临行刑前的感觉?每一个人都要死的,照你那样说来,
每一个人都没有享受任何快乐的心情了?”

    霍景伟叹息著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是却不知道甚
么时候会死,未知数即使是一个极小的数字,也比已知数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好得多,人
所以活著,拼命追求成功,追求享受,追求一切,全是因为人虽然知道会死,但却不知
道甚么时候会死!”

    霍景伟其实已解释得十分清楚了,我也明自了其中道理,那实在很简单,我不知道
自己甚么时候会死。不知道自己甚么时候死,死亡就是一件十分遥远,根本不值得去为
它担心的事情。但如果知道自己甚么时候死,就算死亡是在一百年之后,在心理上,便
也是一种极沉重的负担,逼得人无时无刻不去想念它!

    而且,从霍景伟的话中,我也想到,一个对未来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全都知道的人,
生活之乏味,实在是可想而知的事!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那样说来,你就算能令你的预知能力丧失,也是没有用的,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事!”

    霍景伟道:“我希望的是能够在使我的预知能力消失的同时,也令得我的记忆,丧
失一部分,将这一切,当作一场恶梦一样。”

    我道:“那么,你就应该去找一个十分好的脑科医生,而不应该常崇拜一根柱子。


    “那不是柱子,”霍景伟急忙分辩:“那是‘丛林之神’,是神!”

    我感到他的话十分滑稽,我已看到过那“丛林之神”,那分明只是一根柱子!

    但是我却不去和他争辩,我只是又道:“那也一样没有用,你应该知道,你是不是
能够使你的预知能力丧失的,因为你现在有预知能力!”

    霍景伟抬起头来:“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甚么?”

    霍景伟的话说得十分慢,几乎是讲一个字,便停上一停:“我知道我不能,我将会
在有预知能力的情形下死去,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我的死法是……我实在忍不住那乏
味的日子,我会将我自己的生命,像一张旧报纸那样,毫不吝啬地抛去!”

    我大吃一惊:“你会自杀?”

    霍景伟反倒被我的神态,逗得笑了起来:“那有甚么大惊小怪的?抛掉一份新报纸
,才是值得奇怪的事,但是我的生命,却是一份旧报纸!”

    “就算旧报纸,也有重读价值的。”

    “但是我已读过千百遍了,我实在觉得太乏味了,真是大乏味了!”我没有再说甚
么,他也不说甚么。

    一片沉寂,我甚至可以听到我和他两个人的呼吸声,然后,在足足五分钟之后,我
才道:“你明知会那样,又何必再崇拜‘丛林之神’?”

    “那是我希望奇迹出现,虽然我明知那是绝无可能,我要在绝望中挣扎,当我挣扎
到难以再挣扎下去时,我就会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且说说探险的故事。”

    “说我遇到‘丛林之神’的经过?”

    “是的。”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故事的开始,是我们几个人,想到南美洲去行猎,寻求
生活上的一些刺激,我说的那几个人,是我的好朋友。”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很好,也不知道我发生了意外,因为他们一到了南美,立时被南美女郎的热
情熔化了,他们在巴西的几个大城市中,有数不清的艳遇,但是却一点奇遇也没有,因
为他们根本没有到丛林去。”

    “你一个人去了?”

    “是,我雇了三个第一流的向导,和九个脚夫,连我一共是十三个人。”霍景伟苦
笑了一下,“十三真是个不祥的数字。”

    我没有说甚么,霍景伟道:“我们十三个人深入丛林,从偌兰市出发,溯著亚拉瓜
河向上走,第三天,我们便已到了不见天日的丛林中,第五天,一个向导死在毒蜥蝪之
下,三个脚夫逃走,第七天,我打中了一头黑豹,但是另两个脚夫却被毒蛇咬死,另一
个脚夫被食人树缠住,拉出来时,已奄奄一息,不及急救就死了。”

    霍景伟在讲那段经历时,他的口气,十分平淡,叙述也十分简单。

    但是我却已听得心惊肉跳了!

    我吸了一口气:“吃人树?”

    “是的,吃人树!”

    “就像我们平时在蛮荒探险电影中看到的那样?”

    “当然不是,是一种高大的树,在树枝上,有许多藤一样的长须倒垂下来,那种长
须,一踫到有生物经过,便会收缩,将生物吊了起来,在吃人树上,全是白骨。那种长
须在掳获了食物之后,就会分泌出一种剧毒、腐蚀性的毒汁来,那土人死得十分惨。”

    我吸了一口气:“那地方……实在是魔域!”

    “你说得对,真正是魔域,人置身其中,就像是在一个永远没有完的噩梦之中一样
,吃人树虽然可怕,但是比起以后两天,又有两个土人,死在食肉青蝇之下来,那可差
得实在太远了。”

    我的声音,听来和呻吟声已差不多:“食肉青蝇?”

    “是的,严格来说,食肉的并不是青蝇本身,而是它的蛆,这种青蝇,有大拇指大
小,它有本领将卵产在生物的肌肉之内。蝇卵在肌肉内孵化成蛆,蛆就以生物的肉为食
粮,那只不过是一夜功夫,当我们发现两个土人死亡时,他们  ”我陡地跳了起来,
摇著手,叫道:“别说了!别说了!那令人恶心!”

    霍景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著我,过了半晌:“卫先生,我以为你是一个有著各种
各样怪异经历的人,是不会因为这些情形而害怕的。”

    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惭愧,但是我实在不想听下去,在那种原始丛林之中,实在是甚
么样怪诞的事都有。

    我道:“你说得对,我有各种各样的怪异经历,但是我未曾到过那样的地方!”

    霍景伟道:“好,那我说得简单些,等到我们遇到了猎头族的时候,已只剩下两个
人了,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向导。幸而那向导和酋长是相识的,要不然,我们两个人的
人头,就会挂在屋檐之下了。我们在猎头族的村落中住了三天,说出来你或者不信,猎
头族的印地安少女,个个都有世界小姐的美好身材,而且她们,几乎是裸体的,那真使
人留恋。”

    我苦笑了一下,就算他所说的是真,我也决计不相信世人有人为了美色,而甘愿冒
著食人树、食肉蝇、毒蜥蝪的危险而到那样的魔域中去的。

    霍景伟又道:“我第一次听到‘丛林之神’,便是在那个部落中,那个部落的一个
巫师,宣称他有预知能力,早知道我们要来,他甚至说出了我们一路上的经过,每一个
人死亡的情形,他还说了很多预言,他说明天,在他们村落的北方,有一个人会死于意
外,这个人的死,会令得全世界都感到意外。”

    我大感兴趣,道:“他说那个人是甚么人?”

    霍景伟道:“他当时说出了那人的名字,是约翰坚尼地,我听得自那个巫师的口中
讲出这个名字来,心中已是十分奇怪,因为那样的一个未开化的部落中的巫师,是不可
能知道美国总统的名字的,当然我虽奇怪,但并不相信他的话,当时,我们几乎已抛弃
了所有的行囊,但是还保留著枪枝和收音机,而第二天,在收音机中,我就听到了美国
总统被刺的报告!”

    他手有点发抖,所以点燃一支烟,也花了不少时间,他吸了几口烟,才继续道:“
当我听到了收音机的报告之后,我无法不承认那巫师的确是有预知能力的了,我找到那
巫师,去问他为甚么会有那种力量,我当时的想法,和你一样,认为我如果也有了那样
的力量,那我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有点急不及待地问:“那巫师怎么说?”

    “巫师起先不肯说,后来我答应将一柄十分锋利的小刀送给他  他们落后得还停
留在石器时代,他才告诉我。”

    霍景伟惊叹他说:“巫师说那种力量,是‘丛林之神’赐给他的,他还带我去看‘
丛林之神’,据他说,‘丛林之神’是他的祖先发现的,自从他的祖先发现‘丛林之神
’后,他们的一家,便世世代代,成了这一族的巫师,有无上的权威。我跟著他爬上了
山峰,在一片密林之中,看到了‘丛林之神’。”

    “就是那圆柱?”我问。

    “是的,你也看到过了,就是那……圆柱。它竖立在密林之中,有一半埋在地下,
在那样的地方,密林之中,看到那样的一根圆柱,这的确使人感到奇怪,那巫师又做著
手势,告诉我,在月圆之夜,将头放在圆柱之上,就可以获得预知力量了。”

    我忍不住又问:“巫师的话是真的?”

    霍景伟叹了一声:“是真的,那晚恰好月圆,我将头放在柱上,起初我的眼前出现
许多许多梦幻一样的色彩,像是置身在梦境之中,那时,我已感到有很奇妙的变化,会
在我的身上发生,而当我不知在何时站起身子时,我便有了预知的能力,我已经知道我
会偷走那‘丛林之神’!”

    霍景伟又停了一停:“那是两天之后的事,我偷偷带著那向导,上了山,将那根圆
柱,从地上挖了出来,两人合力逃出了丛林,我给了那向导一笔十分丰富的报酬,将圆
柱运了回来,而从那时起,我已开始觉得,有预知能力,实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霍景伟熄了烟,摊著手:“我的经历,就是那样,听来很简单,是不是?”

    我站了起来,来回踱著,霍景伟的故事,听来的确不很复杂,但是却令人有一种难
以形容的奇异之感。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今晚也是月圆之夜,照你所说,如果我将头放在那圆柱上
……”

    霍景伟忙摇手道:“千万别试!”

    我心中十分乱,我当然不是想有预知能力,但是那圆柱和月圆,又有甚么关系?

    而且,未曾发生的事,一个人如何能知道?那似乎没有科学的解释,即使是抽象的
解释,也难以找得出来!

    我呆了好一会,才问:“那圆柱在月圆之夜,会有甚么变化?”

    “没有甚么变化,只不过平时,头放在上面,没有甚么感应,但如在月圆,就会使
人的脑部,有一种极奇妙的感应,我没有法子形容得出,而我也不想你去体验那种感应
。”

    我挥著手:“那么你认为那圆柱是甚么东西?”

    霍景伟呆了一呆,像是我这个问题,令得他感到十分意外一样。我等著他的回答,
过了好久,他才道:“那是‘丛林之神’,不是么?”我又好气,又好笑:“‘丛林之
神’这个称呼,是猎头部族的巫师,才那样称呼它的,它当然不是神,怎会有那样的神
?”

    霍景伟反倒觉得我所讲的,是十分怪诞的话一样,反问我道:“那么,你说这是甚
么?它自然是神,不然何以会有那样的力量?”

    我摇著头:“当然那不是神,但是我却不知道那是甚么,你没有试图将它锯开来,
或是拆开来看看,或是交给科学家去检查。”

    霍景伟苦笑了起来:“在那样荒蛮地方发现的东西,交给科学家去检查?这不是太
……可笑了么?我连想也未曾那样想过。”

    我道:“但那是值得的,一定要那样,才能有一个正确的结论,我想去请一批科学
家来……”

    我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刹那之间,我想到了一点,我想到我去请科学家,实在也没有用的!

    因为我请来的那批科学家,就算对那圆柱,有甚么结论,那是未来的事,而霍景伟
对未来的事是有预知能力的,他应该早知道那个结论了。

    而他却不知道那是甚么,由此可见,请科学家来,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讲话讲到一半,突然停止,霍景伟也不觉得奇怪,他只是自顾自地苦笑著:“现
在总算好,有一个人知道我的事了。”

    我总觉得他的每一句话中,都充满了悲观和绝望,那自然是他一点也觉察不到人生
乐趣的结果。

    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再去看看那圆柱。”

    “可以的,我在这里休息一会。”

    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来到了那根圆柱之旁。除了色泽方面十分奇怪之外,那圆
柱实在没有甚么出色的地方。我试著将头放在圆柱顶端,微凹进去的那地方,也丝毫没
有异特的感觉。

    我试著将它抱起来,平放在地上,来回滚动了几下,那圆柱一定是实心的,因为它
很沉重,但如果它是实心的,又何以会有那样神奇的力量?

    我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在那圆柱上用刀切割著,但是我非但不能割下任何小片
,连痕迹也未能留下来,那圆柱是极坚硬的金属。

    然而,如果是极其坚硬的金属,那似乎重量又不应该如此之轻!

    我仔细察看了足有一小时之久,才又将之抱了起来,竖放在那里。

    我不知道霍景伟甚么时候来到房间之中的,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才转过头去。他道
:“那究竟是甚么,你研究出来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

    他道:“所以我说它是神,‘丛林之神’。”

    我缓慢地道;“不是,我初步的结论是: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霍景伟缓缓地吸进了一口气,他一定是第一次听到人那样讲,所以他脸上神情的古
怪,简直是难以形容的,他道:“你真会那样讲!”

    我道:“你是早知我会那样讲的了?是的,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你别觉得奇怪,
整个宇宙……”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便被他打断了话头,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理论,你的
理论是,宇宙是无边际的,像地球那样的星球,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万亿颗,其他星
球中也有高级生物,那是毫无疑问,决计不值得怀疑的事!”

    我点头:“正是那样,地球人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生物,那样的观念实在太可笑
了,因为地球人甚至根本不知宇宙是甚么,也不知宇宙有多大,地球人对宇宙,还在一
无所知的情形之下,怎可以抱定那样的观念,去对待整个宇宙?”

    霍景伟道:“我全知道,你还会告诉我,那圆柱可能是许多许多年之际,外太空星
球上的生物留在地球上的,那时候,地球上可能还是三叶虫盘踞的时代,是不是?”

    我正想说那些话,是以我不得不点头。

    霍景伟叹了一声:“对于这些问题,我实在没有兴趣,我只是不想我自己有预知的
能力!”

    他激动地挥著手,面色苍白。

    我望了他片刻:“那么,你还有一个办法可行,你是医生,你可以和著名的脑科专
家商量一下,替你的脑部进行一次手术,除去你脑中的若干记忆,或者使你变得愚钝些
!”

    霍景伟苦笑著,我见过他无数次的苦笑,但是却以这一次最凄苦。

    他问我:“我的预见能力,一直到我死为止,在我死了之后,又会有甚么事发生,
我不知道了,你可知我预见我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张大了口,但我没有出声。

    我自然是在问他,他预知他自己如何死的?

    霍景伟道:“我预知我将死在脑科手术床上,因为我的想法和你的提议一样,最后
我想用脑科手术来除去我的记忆和预知能力,结果,手术失败,我死了……”

    这一次,连我也为之苦笑起来!

    命运实在对霍景伟开了一个大玩笑,也可以说,那是一个恶作剧!

    霍景伟也知道自己会如何死去,但是他却一定要那样做,因为他活得乏味,他想要
改变目前的情形,但结果却换来死亡!

    他无法改变那样的事实,虽然他早已知道会如此!

    我实在没有甚么好说的了,我只是望著他,他也只是望著我。

    这时,我至少已知道何以他的神情如此之颓丧,也知道何以他总是苦笑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那么,你可知道……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霍景伟摇著头:“在七十二小时之外的事,我虽然知道,但是对于确切发生的时间
,我却不能肯定,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是甚么时候的事。”

    我安慰著他:“其实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知会死于脑科手术,你可以不施行手术!


    “但是我又希望我能够藉脑科手术而摒除我的预知能力!”霍景伟回答。

    现在那样的情形,倒使我想起了“夜行人的笑话”来了:有人深夜在街头游荡,警
察问他:“你为甚么还不回家?”那人说:“因为我怕老婆骂。”警察又问:“你老婆
为甚么骂你?”那人回答是:“因为我深夜不回家!”

    现在,霍景伟的情形,也正好相同!

    又呆了好一会,我才抱歉地道:“我实在很难过,我也不能给你甚么帮助,那真是
很遗憾的一件事,请你原谅我。”

    霍景伟摊开了手:“我没有理由怪你的,那是命运的安排 是不是?”

    我甚至不敢去看他,因为我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了!

    他也没有再说甚么,就驾车送我离开了这幢优美的别墅,我们在市区分了手,我回
到了家中,将霍景伟的一切经历,详细向白素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我不胜感慨:“有很多事,得不到的人梦寝以求,但是得到了之后,却
绝不会有想像中的那样快乐,反倒会带来痛苦!”

    白素没有说甚么,我则继续表示著我的意见,道:“世上人人都想发财,以为发了
财之后,快乐无穷,但真发了财之后,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想做皇帝的人真当上了
皇帝,也会发觉做皇帝也不一定快乐。哪一个人不想自己有预知能力,但是谁又知道,
一个有了预知能力的人,竟是如此痛苦!”

    白素微笑地望著我,她是好妻子,尽管她有时不同意我的见解,但是她却也很少和
我争执。

    当天,我在十分不愉快的精神状态下度过,第二天,我突然想到,高明的催眠术,
对于增进记忆和消失记忆,有一定的作用,何不叫霍景伟去试一试?

    可是当我想设法和霍景伟联络的时候,他却已经离开本埠了。

    我问不出他的行踪来,只好作罢了。

第五部:难以形容的感觉

    事情到这里,似乎应该告一段落了,但是却不。

    在足足半年之后,我才又看到了霍景伟的名字,那是一则很短的新闻,刊在不受人
注意的地位上,标题是“名医霍景伟因脑病逝世!”

    霍景伟死了,我连忙看新闻内容,内容说霍景伟因为脑部患病,在瑞士进行脑科手
术,就在手术的进行之中,不幸逝世云云。

    霍景伟在脑科手术进行中死去的,那和他在半年之前所预知的,完全吻合!

    看到了这消息之后,我呆了半晌,著实替霍景伟难过,他已死了,他可能是世上唯
一有预知能力的人,但却明知会死,也希望他的预知能力会消失!

    霍景伟已经死了,事情更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是却不,一个月之后,我接到一个律师的通知,说我有一笔遗产,是价值相当高
的物业,叫我去办手续转名,领取一切钥匙,成为业主。

    当我才接到那样的通知之际,简直莫名其妙!

    我还以为是那律师弄错了,一再拒绝,直到那律师说出了赠与人的名字来,我才明
白那是怎样一回事,那是霍景伟!

    当他在半年多以前,带我到那别墅去的时候,他曾说过要将那极其优美的房子送给
我,当时我也不未曾想到他是当真的,而且还记得!对那幢房子,我自然有兴趣,因为
那是极之优美的一幢房子,但是对那房子的那根圆柱,我却更有兴趣,是以我连忙赶到
了律师事务所。

    等到我办好了一切手续,离开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了,我的手中,多
了一只牛皮纸袋,袋中放著的是十几柄钥匙。

    律师事务所的职员告诉我,屋子事实上是不必用锁匙,就可以进去的,因为有人看
守著,看屋子的人,是霍景伟生前雇用的,叫做殷伯,他不但看屋子,而且还代替霍景
伟养狗,那十几柄钥匙的移交,只不过是象徵著屋子己换了主人而已。

    那位殷伯,我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已没有甚么特别的印象了。

    我离开了律师事务所之后,驾车一直来到了那别墅的大铁门之前,上次我来的时候
,霍景伟是用无线电控制来开门的,我只得停下车,按了几下喇叭。

    这时天色己相当黑了。

    我才按了两三下喇叭,门柱上的灯便亮了起来,接著便是一阵犬吠声,殷伯已走了
出来,拉开了铁门,我驶进去,从车中探出头来:“我姓卫,霍医生将这幢房子送给我
了!”

    “我知道,”殷伯的声音很沉郁:“霍先生在临走之前,曾对我说过的。”

    “殷伯,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会和霍先生一样待你的。”

    “谢谢你,卫先生。”殷伯弯著腰说。

    我让殷伯上了车,和他一起到了屋子前,走进屋子,我道:“殷伯,请你开亮所有
的灯,我想好好地看一看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殷伯答应著,走了开去,不一会,连花园中的水银灯也亮了起来,全屋大放光明。

    我从客厅中慢慢踱了开去,一间一间房间踱著,想起半年多前、我和霍景伟在这里
相会的情形,实在是不胜唏嘘了。

    我在最后,才踱到了那间放著那圆柱的房间之前,意外地,我发现门锁著。

    在我一间一间房间踱来踱去之时,殷伯一直很有耐心地跟在我的后面,我发现房门
锁著,自然立时转过头去望他,殷伯忙道:“这间房间,霍先生说供著神,他一直是锁
上门,不让我进去的。”

    我没有再说甚么,从牛皮袋中取出了那串钥匙来,一一试著,试到了第六柄,就将
门打了开来。

    那房间中自然未曾著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推门进来,发现满屋都是月光,
这才想到今天是农历十五,正是月圆之夜。

    由于我想到了是月圆之夜,我的心中,立时起了一种十分神秘的感觉,我已经按到
电灯开关了,但是我手却又松了开来。

    我向房间中央的那根圆柱看去,圆柱依然放在那里,月光可以照到它。在月光下看
来,它的色泽,更是极之柔和。除此之外,也没有甚么异状。

    我慢慢向那圆柱走去,殷伯忽然叫道:“卫先生,你别走过去。”

    我回过头来:“为甚么?”

    殷伯道:“霍先生曾经告诉我,那是‘丛林之神’,每当月圆,它就显灵,千万不
能走近,今天是十五,你……还是别走过去的好。”

    我笑了一下:“不要紧,你看它不是和平时一样么?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殷伯脸上的神情,十分焦急:“卫先生,你别怪我多嘴,这……神……我看十分邪
门,霍先生本来好端端的,自从供起了这个神之后,他就失魂落魄,年纪轻轻就死了!


    殷伯当然不会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我当然也不会费精神去和他解释,所以
我只是微笑著,仍然向前,走了过去。

    我来到那柱旁,伸手去抚摸那柱子。

    当我的手一踫到那柱子之际,我整个人,突然震了一震,在刹那间,我产生了一种
难以形容到了极点的,怪异之极的感觉!

    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好像那柱子是带电的,但实际上却又不是那种触电的感
觉,我只感到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中,有甚么东西,从那柱中,传进了我的身体
之内。

    但是传进我体内的却比电还要不可捉摸,总而言之,我根本讲不出那究竟是甚么感
觉来!

    在那极短的时间中,我好像想起了许多事,但是那究竟是一些甚么事,我却又全然
说不出来,那可以说是一种极其混乱,极其不能解的许多怪异的念头。

    我像是触电一样,立时缩回了我的手来,并且向后连退出了三步。

    我那时的脸色,一定十分苍白难看,是以站在我身后的殷伯失声问道:“卫先生,
你怎么了?霍先生曾说那神像是……不可触犯的!”

    殷伯的话,令得我从那极度的怪异之感中,又回到现实中来。

    我使劲摇了摇头,想弄清楚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却无法设想,我早已说
过,那是混乱之极的一种感觉,就像你做了一个极之怪诞不可思议的梦,在梦醒的时候
,或者还可以记得十分清楚,但是到第二天早上,就甚么也想不起来了。

    但是我却可以肯定一点,那便是:如果我要再体验一下那种怪异的感觉,那么,我
只要再伸手去踫踫那根柱子就可以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殷伯挥了挥手:“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请你出去。”

    殷伯虽然听到了我的吩咐,可是他还是迟疑著不肯走出去。

    我又道:“你出去,我要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在你出去的时候,请你将门关上。”

    殷伯开始向外走去,但是当他来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停了一停:“卫先生,你千
万不要去触犯那神像……不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何以会有那么大的脾气,因为我从来不是那么大脾气的人,我突
然大声呼喝道:“你出去,别来管我!”

    殷伯给我突如其来的呼喝,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将门关上,屋中只剩下我一
个人了。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之所以一定要将殷伯赶出去,是因为我已知道了那根圆
柱,的确有著一种奇异的力量之故。

    我不想殷伯也知道这件事,因为那是超乎人的想像之外的,殷伯如果知道了之后,
一定骇异莫名,不知会做出 些甚么事来!

    我定定地望著那圆柱,又慢慢地伸出手去。

    我那时的情形,就像是将手伸向一个明知有电的物体一样,当我的手指,来到离那
圆柱极近的时候,我要鼓起勇气,然后才能踫到那圆柱。

    和刚才一样,我突然一震,有了一股极之奇异的感觉!

    但由于这一次,我是有了准备的,和第一次那种突如其来之际的情形不同,所以我
比较可以体味那种奇异之感。我感到在刹那间,我的思想,突然灵敏了起来,我想到了
许多事。

    虽然我的手指触摸到那圆柱,仍然是极短的时间,但是在那短短的一刹间,我所想
起的事,却多得连我自己也吃惊。

    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我的思想或记忆,在那刹间突然变得灵敏了!

    我呆了片刻,决定将我的手完全放上柱去。

    我的动作十分缓慢,那是由于我心情紧张的缘故,因为我不知道在我将手全放了上
去之后,会有甚么样的怪异感觉产生。

    等到我的手完全放到了那圆柱上之后,我突然有了一种被催眠的感觉,我感到我的
人已不再站在那间房间的中心,而是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是在一个十分难以捉摸的
境界之中。

    我也无法知道自己在那境界中干甚么,我的脑中只是一片混沌,甚么也不能想,连
我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我听到了一阵电话铃声。

    那阵电话铃声,将我从那种失魂落魄的情形之中,拉了回来,我猛地一挣,转过身
来,刚才的一切,如同做了一场梦一样。

    而当我“醒”了过来之后,我已听不到那阵电话铃声了,我略呆了一呆,连忙拉开
了门。

    我拉开了门之后,看到殷伯站在门口不远处,我突然听不到电话铃声,以为是殷伯
已在接听电话了,可是殷伯却没有,他站在那里未曾动过。

    我有点不满:“殷伯,刚才电话响,你为甚么不去接听?”

    殷伯睁大了眼望著我,用一种大惑不解的神情道:“没有啊,卫先生!”

    我更是不满:“甚么没有,刚才我明明听到的!”

    我的确是听到的,因为那阵电话铃声将我从如同被催眠的境界中惊醒过来的,我是
实实在在,听到那阵电话声的,所以我才那样责问他。

    可是殷伯却仍然坚持著:“没有电话声,真的没有,很少人打电话来的!

    我还想再说甚么,但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电话铃声,听来全是一样的,但这时,当我听到了那一阵电话铃声之际,我全身都
震了一震!

    那电话铃声,我认得出来,就是我刚才听到的那一阵,电话铃一响,殷伯便走了过
去接听,那证明他的耳朵,一点也不聋。

    那也就是说,他坚持说没有听到电话铃声,是真的没有听到。

    而我,在将手按在圆柱上之际,却又的确听到了电话铃声!

    唯一的解释便是:当我听到那一阵电话铃声之际,声音是并不存在的,声音直到现
在才来,是在四分钟或者五分钟之后。

    而我在五分钟之前,便已听到五分钟之后的声音。

    我有了预知的能力!当我推断到了这一点之际,我只感到全身都有一股极度的寒意


    我的预知能力是在当我的手扶住了那圆柱之际产生的,现在,当我离开那圆柱之际
,我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甚么事,我也不知道那电话是谁打来的。

    由此可知,那圆柱的确有著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人可以有预知的能力!

    我还可以进一步说,当月圆之夜,那圆柱才会有这种神秘的力量产生!

    刚才,我只不过是将手放在圆柱上,便有了那样的结果,如果我将头放上去的话,
那我一定和霍景伟一样了!

    我心头怦怦乱跳著,为了要证明我的论断是不是正确,我连忙走进了房间中,再度
将手放在那圆柱之上。而当我的手才一接触到圆柱时,那种茫然的、难以形容的感觉,
又发生了!

    我只觉得在似真非真,似梦非梦的境界中,听到了殷伯的声音,殷伯在对我说:“
卫先生,是你太太打来的电话,请你去听!”

    我陡地一怔,是白素打来的电话,我当然立即要去听的,我连忙转身走出。

    可是我才走出一步,我就呆住了。

    房间中只有我一个人,殷伯并不在房间中!

    但是刚才,殷伯的声音,却在我的身前,殷伯决不可能在半秒钟之内,就在我的跟
前消失!那么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

    我才想到这里,房门推开,殷伯向我走来,道:“卫先生。是你太大打来的电话,
请你去听。”

    那就是我刚才听到的话,现在我又一字不易地听了一遍,而且正是殷伯所讲的,而
殷伯在讲这全句话的时候,又恰好是在我身前!

    事实上,殷伯只讲了一次,但是我却听到了两次!

    在殷伯还未曾推门进来向我讲话之际,我便已听到了他的话,或者说,我便已知道
了他要讲甚么。

    那是预知能力!

    在那刹间,我心绪的烦乱,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但是我还是立时走了出去。

    我来到电话边,拿起电话:“素,是你么?”

    白素道:“是啊,你在甚么地方,在干甚么?”

    “你是怎知道这里的电话的?”我问。

    “我知道你到律师事务所去,打电话去查问,律师事务所的人说你到一幢花园洋房
去了,是他们将电话号码告诉我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景伟将他的一幢别墅送了给我,我现在就在他的别墅之中,你有甚么事?”

    “有三个人从欧洲来找你,说是霍景伟吩咐他们来见你的,你能立即回来么?”

    又是和霍景伟有关,我不知道那几个是甚么人,但是可想而知,他们一定有相当重
要的事!

    是以我立时道:“我立即就来。”

    我放下了电话,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突然起了一股极度的好奇心。

    我现在从电话中,知道有三个人来找我,是从欧洲来的,但是我却不知道他们是甚
么人,来找我究竟是为了做甚么?

    然而,如果我将手放到那圆柱上去呢?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他们来找我
的目的?

    这实在是一种十分难以遏制的冲动,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如果我可以未曾见到他们
三人之前,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他们来找我的目的,那不是很有趣的事么?

    所以我立即向那圆柱走去,当我来到那圆柱旁边的时候,我甚至绝不犹豫,立即将
手按上了圆柱,那圆柱的神奇力量,实在是使人吃惊的,我像是被一种极大的旋转力,
转出了房间……

    我驾车疾驶,我回到了家中,我看到客厅中坐著三个客人,一个人是山羊胡子的老
者,另外一个中年人,神情十分严肃,还有一个,从他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看来,他像
是法国人。

    我向他们走去,那时候,我的心中还是记得,那是我预知的事,是现在还没有发生
的。

    也不知为甚么缘故,当我一想到这一点时,我的好奇心突然消失了,我像是一个要
在噩梦中挣扎醒来的人一样,一面我还听得那山羊胡子在自我介绍道:“我是史都华教
授!”另一方面,我的身子已在不断摇动,终于,我猛地退出了一步,我的手已经离开
了那圆柱,在感觉上,我“回”到了房间中,虽然我明知我其实是一直在房间中,根本
未曾离开过。

    我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我匆匆走出了房间,将房门锁上,驾车回家。当我走进我
自己家的客厅时,我看到三个客人坐著。

    我实在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但是他们对我来说,却一点也不陌生。

    我想向那山羊胡子直冲过去,先叫出他的名字,他一定会十分惊讶,那么事情和我
预见的就有所不同了。但是我还未曾来得及照我想的那样去做,史都华教授已站了起来
,正如我所预见的那样,他向我伸出手来:“我是史都华教授!”我忙道:“幸会,幸
会!”

    史都华又介绍其余两位,他指著那神情严肃的那个道:“这位是勒根医生。”我又
和勒根医生握手,第三位果然是法国人,他是歇夫教授。

    当我们重又坐下之后,史都华教授道:“我们四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我们都
认识霍景伟。”

    我点头道:“是的。”史都华道:“我们也都知道,霍有一种神奇的力量!”

    我又点头道:“是。”

    史都华叹了一声道:“那其实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事实:霍有预知
能力!”

    我第三次点头。史都华道:“那也就是说,我们四个人之间,可以真正地就霍的事
而交换意见,相互之间,不必存有甚么隔膜,你同意么?”

    我第四次点头,表示同意。

    史都华不再说甚么,望向歇夫教授,歇夫教授的话有著浓重的科西嘉岛的口音:“
我是一个研究玄学的人,我先得解释一下,所谓玄学,其实一点也不‘玄’,只不过是
要弄明白一些还未曾有确切解释的事情的一门科学而已。”

    史都华进一步解释道:“是的,例如在两千年以前,人还不知为甚么会打雷闪电,
那时如果有人在研究何以会有雷电,那么他就是在研究玄学了!”

    我赞赏地道:“说得好,这是对玄学的最好解释!”

    歇夫很高兴:“所以,玄学的研究者,几乎要具有各方面的知识,才能有研究的结
果,我在开始的时候,研究鬼魂,但后来放弃,转而研究预感,我曾搜集过许多有预感
的例子……”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教授,霍景伟的情形,不是预感,简直是预知!”

    “是,他的情形很特殊,但是清晰的预知,是从模糊的预感进一步衍化而来,我想
你一定不反对我那样的说法?”

    我不表示反对,歇夫又道:“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几乎都有一次或一次以上的预
感,预感到某一件事会发生,而大多数是不幸的事。有的预感,还十分强烈,世纪初,
芝加哥大地震发生之前,就有好几个人,有同样的预感,当他们有预感的时候,还根本
没有发生地震!而一般来说,人在生物之中,还是预感能力最差的生物,有很多生物的
预感能力比人更强。”

    “你说得对,”我接口道:“但是,霍的预知能力,却不是与生俱来的。”

    “是,”史都华说:“但我们先要研究何以人会有预感,才能进一步去推测,是甚
么力量,使得霍有了预知能力的。”

    我没有再出声。

    歇夫再道:“人何以会有预感,这实在是一个不可解释的谜,我们必须将预感和心
灵感应分开来,心灵感应固然微妙,但是可以解释。”

第六部:超越光速的理论

    我笑了起来,道:“心灵感应也不易解释。”

    歇夫道:“对,但我们可以将心灵感应归诸于脑电波的作用。而心灵感应是在甲地
发生一件事,乙地的某人知道了,脑电波是无线电波,无线电波的速度和光速近似,可
以在一刹间传到另一个人的脑中。当然细节不会那样简单,但总可以讲得通。可是,预
感却不同,预感是对一件还未曾发生的事,有了感觉,那件事根本还未曾发生,如何能
被人感到?”

    歇夫的问题提了出来,我、史都华和勒根三人,都答不上来,默不作声。

    白素也在一旁听我们的讨论,这时,她忽然道:“歇夫教授。如果人在超越光速的
速度中行进,那么他就可以回到过去,或到达未来,超越了时间的限制,对不对?”

    “理论上是那样,”歇夫回答:“但是爱因斯坦却已证明没有东西可以超过光的速
度,任何速度以光速为极限,超过光速,物体的重量会变成无穷大,那是一件绝不可能
的事。”

    “我想,我想,”白素迟疑著,她的神态和语气都十分文静,但是她所讲的话,却
是惊人之极,她道:“我想爱因斯坦错了!”

    “爱因斯坦错了?”我、勒根医生和史都华教授三人,不约而同叫了起来。

    白素的脸红了起来,但是我从白素脸上的神情上可以看出来,她并不认为她自己讲
错了,也就是说,她真认为爱因斯坦错了!

    在我们叫了一声之后,歇夫突然站了起来,挥著手,神情严肃。

    他大声道:“各位,不要大惊小怪,我刚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在玄学之中,是
可以允许任何惊人的、违反过去知识的结论的,夫人,请你继续发表下去!”

    白素的声音仍然很镇定:“爱因斯坦认为光是最快的,没有比光更快的东西,我认
为他错了,因为我认为还有比光更快的。”

    “那是甚么?”我们几个人同声问。

    “是脑电波!”白素回答。

    我们都不出声,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人对于脑电波,可以说一无所知,“脑电波”
只不过是一个名词而已。

    “正因为脑电波比光快!”白素侃侃而谈,“所以人的思想,才能超越时间,所以
人才能有预知!不然,就无法解释何以几乎每一个人,一生之中都有过预感,预感是超
越时间的,而只有超越光速,才能超越时间!”

    白素的那一番话,令得我们四个人听了之后,都无法反驳!

    我们呆了足足有一分钟,歇夫才叫了起来:“卫先生,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太太!”

    他一面叫,一面冲过去,张开双臂,想去拥抱白素,史都华连忙将歇夫拉住:“歇
夫,你不要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全是法国人!”

    歇夫的双臂仍张开著,他呆了一呆,才放下手臂来,但仍然嚷著:“太了不起,太
了不起了!夫人,你的见解,解决了预感之迷!”

    我皱起了眉,道:“教授,你那样说,未免太过儿戏一些。”

    “一点也不,”歇夫叫著:“除此以外,你还能解释人为甚么有预感么?”

    我瞪大了眼,歇夫那样问我,简直是岂有此理,我自然不能解释预感之谜。但是那
也绝不能反证白素的见解是正确的!

    我还未曾回答,史都华教授点头道:“这是一个十分大胆的假定,但是科学的进步
,都是从大胆的假定而来的,爱因斯坦自然是一个极伟大的科学家,但是时代不断在进
步,一定要有一天,打破爱因斯坦的结论,科学才能有更进步的发展!”

    史都华教授的话,我倒是同意的。

    白素翻了我一眼,像是在说别人都同意她的说法了,我反而不同意。

    她又道:“由于霍景伟曾因预知有一次飞行失事而救过我,所以我曾思索过预知能
力这件事。预知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但是预感的经验,却人人都有,所以我认为脑电
波比光快,可以超越时间,但是人的脑电波,一定十分微弱,预感都是十分模糊,不能
肯定的,就是因为人类的脑电波力量太弱的缘故。”

    各人都屏气静息地听著。

    我再也料不到在那样的讨论中,白素竟然会成了主要的发言人!

    她顿了一顿,又道:“但是一定有一种力量,可以令得人的脑电波加强,如果脑电
波像是无线电波,那么,这种力量,就如同作用于无线电波讯号扩大仪,霍景伟所以有
这种预知力………”

    她才讲到这里,我已首先叫了起来:“‘丛林之神’!”

    我急急地道:“霍景伟将他的一所屋子给了我,‘丛林之神’就在他那屋子中……


    我将我在那圆柱旁所发生的事,用十分简单的话,叙述了一遍。

    白素兴奋地道:“我的猜想不错了,那圆柱有一种力量,能使人的脑电波力量加强
,所以才能使人清楚地知道未曾发生过的事!”

    “夫人,”一直未曾开过口的勒根医生这时开了口:“我是脑科专家,在人的脑子
之中,其实没有一个发射电波的组织!”

    歇夫怪叫了起来:“医生,你别希望在人脑中找到一座电台,你是脑科专家,你对
人脑究竟知道多少,思想究竟自何产生?记忆储藏在甚么地方?脑细胞的全部结构怎样
?每一个人的脑在结构上全是相同的,何以各人的思想互异?”

    那一连串的问题,令得勒根面色发青!

    勒根呆了半晌才道:“是,人类对脑的知识,实在大贫乏了。”

    歇夫老实不客气地道:“那么就请你不要说脑中没有发射电波的组织那样的笑话!


    勒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教授。”

    史都华已道:“卫先生,带我们去看那圆柱。”

    我站了起来,我的神情一定十分严肃,因为我看到其余各人的神情,也同样地严肃


    我们的神情严肃,是因为我们的心中,正想著一件可以说还未曾有人想过的事。我
们所想的是:有比光更快的速度,而那种速度,存在于人脑。而人的脑电波又可以因为
某种力量的感染而达到十分强烈的地步,一到那地步,人就可以有清晰的预知能力!

    想想看,如果那种神秘的感染力量普及了起来,每一个人都有预知力量之后,那将
如何?

    那可以说是人类的末日到了,因为在那种情形下,每一个人都失去了生活的兴趣,
人已超越了时间的限制,那不知变成甚么的怪物了!

    那实在是一个无法再深想一层的事!

    我站了起来之后。深深地吹了一口气,然后道:“我可以带你们去看那圆柱,各位
也可以将手放在那圆柱之上,各位便可以获得短暂的预知能力  今晚是月圆之夜,我
已经试过了。但是,我想各位一定不会像霍景伟那样的将头放在那圆柱上的。”

    他们各人都呆了一呆:“不会的。”

    我道:“好,请跟我来。”

    我们一起走了出去,上了我的车子,等到我们又来到了那别墅的门前时,夜已很深
了,我按了半分钟喇叭,才将殷伯按醒,殷伯睡眼蒙矓地开了门,车子直驶了进去,停
在石阶之前。

    一分钟之后,我们几个人,已全在那圆柱之旁了。他们(包括白素在内),都还是
第一次看到那圆柱,是以他们的脸上,都有一种十分奇异的钟情。

    他们绕著那圆柱,仔细地观察著,口中则不断地道:“太奇妙了,真太奇妙了!”

    史都华教授首先抬起头来:“让我首先来试一试可好?”

    歇夫忙道:“不,让我先来!”

    我皱了皱眉:“我们不应该像小孩子一样地争执,既然是史都华教授先提出,就让
他先试好了,教授,你将手轻轻放在圆柱上,你就会有那种神妙的感觉了,你不必放得
太久!”

    史都华点著头,他伸出手,慢慢地向那圆柱之上,放了下去,他的神情和动作,都
十分之庄严,真像是他在膜拜甚么神祇!

    我们几个人的神情也很紧张,一起望著史都华,只见他的手,终于按到了圆柱上,
在他的手踫到圆柱之前的一刹那,他的动作十分异特,看来竟像是那圆柱之上,有一股
极大的吸力,将他的手硬吸了过去一样!

    接著,在史都华教授的面上,便现出了一种极度怪异的神情。

    那种神情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不像笑也不像哭,和在沙漠之中,因为缺乏水份而渴
死的人,临死之际面上所起的抽搐差不了多少。

    我知道他那时候的感觉,因为我曾经历过,他那时候,一定如同踏在云端上一般,
他可以亲眼“看”到一些事,“听”到一些声音,而那些声音,全是现在还未曾发生,
但是将会发生的。

    我们自然无法知道他预见了一些甚么,我们每一个人都屏住了气息,房间中静到了
极点,甚至可以听到各人腕上手表行走的“滴答”声。

    我们看到,史都华面上的神情,突然之间,他大喝了一声,身子陡地一震,他的手
,也在那一刹间,离开了那圆柱。

    当他的手才一离开圆柱的一刹间,他仍然是茫然的,但是随即,他显然已完全清醒
过来了。

    我忙问:“教授,你见到了甚么?”

    但是史都华教授却并不回答我,他只是望定了歇夫,歇夫的行动也十分异特,只见
他像犯了罪的人一样,怕被别人逼视,他向后退去。

    史都华已厉声骂了起来:“歇夫,你是一个卑鄙的臭贼,你  ”

    他陡地挥起拳来,重重的一击,打在歇夫的脸上,那一拳的去势十分沉重,打得歇
夫整个人都跌在地上,但是史都华的余怒未息,又赶了过去,重重地在他的身上,踢了
一脚。

    那一刹间发生的事,实在是令得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

    我和勒根医生两人,根本还来不及喝止,歇夫已在地上一个翻身,随著他的翻身,
更惊人的事出现了,他的手中,已握定了一柄枪。

    他近乎疯狂地叫道:“你们都别动,别以为我不会开枪,你们都别动!”

    史都华教授却全然不听警告,仍然向前冲了过去,歇夫一面后退,一面连发了三枪


    那三枪将史都华的身子射得砰地倒在地上,他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勉力撑了起
来,但是立即又跌倒。我们的耳朵刚被枪声震得丧失了听觉之后,恢复了听的能力,就
听得史都华教授道:“这……就是我刚才看到的……我看到……歇夫……杀……了我!


    鲜血自他的口角涌出,他才讲完这一句,就没有了声音!

    史都华死了!

    我连忙踏前一步,但是我的身子才一动,歇夫便已怪叫了起来;“别动,谁都别动
!”

    歇夫刚才已射死了史都华,他不会在乎多杀一个人的,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自然
只好站立不动。勒根医生问道:“歇夫,你为甚么?你为甚么要那样做?”

    歇夫面上的肌肉扭曲著:“那圆柱能使人有预知能力,我要有预知能力!”

    我道:“霍景伟就是有预知能力而死的。”

    歇夫叫道:“那是他,只有他这种蠢才,在有了伟大的预知能力之后,还会感到痛
苦,我和他不同,我有了预知能力,就等于有了一切,我会有金钱,有权力,要甚么有
甚么!”

    我竭力使我的声音保持平静:“歇夫教授,那是你还未曾有预知能力时的想法,当
你有了预知能力之后,你就会知道,这种想法,全然错了!”

    歇夫怒道:“胡说,你再要多口,我立即就杀了你,住口!”

    他手中的枪对准了我,我还想说甚么,但是白素连忙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别再
激怒他。

    我实在没有法子不苦笑!

    我带他们来看那圆柱,却会有那样的结果,这实在是我所料不到的!

    我心想,有预知的能力,终究还是好的,如果我早知会发生那样的事,那么我可以
不带他们来这里,史都华教授或者可以不必送命了。

    但是我又想到,史都华教授不是已在那圆柱上获得了神秘的预知能力,知道歇夫会
杀死他的了么?但是那又有甚么用?他还不是一样逃不脱死亡?

    我的心中十分乱,实在不知该怎样做才好。

    歇夫却在这时,又大声吼叫了起来:“你们别站著不动,卫太太,你过来。”

    我一听他叫白素过去,便陡地一怔,喝道:“歇夫,你想做甚么?”

    “我要你太太做人质,那样,你们两人就肯为我做事了,过来。”

    白素望著我,我向她点了点头,白素向他走了过去,歇夫伸手去抓白素的手臂。

    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将白素的手臂抓住,将她的手臂反扭过来,那么他就可以威胁
我们,至少是威胁我做任何事情了。

    可是,这个心怀不轨的法国人歇夫,却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不知道白素的来历
,而他又被白素看来十分纤弱的外表迷惑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白素的中国武术造诣之
高是数一数二的,他更不知道白素是中国帮会史上第一奇人白老大的女儿!

    所以,就在他的手才一踫到白素的手臂之际,白素的手臂,突然一翻,已抓住了他
的手腕,紧接著,白素手臂一带,已将歇夫整个人都抛了起来!

    歇夫连开了两枪,但是他那两枪,一枪射到了地板上,另一枪,却正射在那圆柱之
上。

    歇夫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立时赶过去,但是事实上根本不必我赶过去,白素
已完成一切了。

    就在他重重地跌在地上之际,白素一脚踏住了他的右腕,另一脚又重重地踹在他的
面门之上,令得歇夫怪声呼叫了起来。

    我所要做的事,只不过是过去将那柄手枪,从歇夫的手中接过来而已。

    我听得勒根医生松了一口气,我将手枪在手中抛了一抛:“你早就说过,我有一位
了不起的太太,现在你的话已得到了证明。”

    白素后退了几步,歇夫在地上挣扎著,站了起来,他抹著口边的血,喘著气:“你
们准备将我怎么样?”我冷冷地道:“自然是通知警方。”

    歇夫叫了起来:“傻瓜,如果你通知警方,那你们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听我说,
听我的计划去做,照我的计划去做,我们都可以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最有权力的人
!”

    他叫得声音也有点发哑了,但是我、勒根和白素三人,却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歇夫喘气喘得更是急促,他指著那圆柱:“你们听著,那东西可以使我们有预知能
力,我们可以预知一切,我们是世上最超特的人!”

    勒根医生缓缓地道:“歇夫,霍便曾经是一个超特的人,但是他却陷于极度的痛苦
之中!”

    “他是傻瓜,你们全是傻瓜!”歇夫疯狂一般,向那圆柱扑去,他双手紧紧地抱住
那圆柱,将他的头,紧贴在那圆柱顶上凹下去的地方,他的脸整个埋了进去。

    他那种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得我们都陡地一呆,白素叫道:“快拉开他!”

    我和勒根立时走向前去。

    但是,他抱得如此之紧,我们一时之间也拉不开他,我刚想用力在他的后脑之上,
击上一掌时,歇夫已经怪声叫了起来。

    他那种怪叫声,是如此之凄厉,令得我和勒根两人,都吓了一大跳,我们一起向后
退了开去。

    歇夫也在那时,站了起来。

    我们一起向他看去,也都不禁呆了。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脸色是如此之难看,而且双眼之中,现出如此可怖的神
色来的。

    他一面摇著手,一面退著开去,口中发出一种十分怪异的声音来。

    我们都不知道他为甚么突然之间会变得那样,但我们也都知道,他看到了甚么,他
也有了预知能力,而他所知道的事,一定是极其可怖的,我们都不出声,等著看他进一
步的动作,只见他的身子紧紧靠著墙,缩成一团,看来他正在忍受著一种难以形容的痛
苦!

    我一直只以为有毒瘾的人,在毒瘾发作之际的神情是最痛苦的,但是现在歇夫的神
情,显然更要痛苦得多,他的身子竭力在缩著,缩成了一团。

    过了好久,他才又慢慢站直身子,他口中叫出的声音,也可以使人听出是叫些甚么
了,他在叫著:“不要,不要送我进去!”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我问道:“歇夫,他们要送你到哪里去?”

    我才一问,歇夫便突然住了口,他望著我们,然后用手掩住了脸,我们不但看到他
的肩头在不住地抽搐,而且还听得他发出了一种绝望的哭声!

    他哭得如此凄厉,以致我们三个人,在听到了他的哭声之后,都有一种毛发直竖之
感。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拉开了他遮往面的手,大声喝道:“说!他们要送你到甚么地
方去!”

    歇夫的双眼圆睁著,尖声叫道:“电椅,他们要送我去坐电椅!”

    一听到歇夫那样的尖叫声,我、勒根和白素三个人,全呆住了。我们也知道歇夫为
甚么会有那样痛苦的神情和那样凄厉的哭声了!

    那是因为当他抱住圆柱,将头放在圆柱上的时候,他已有了预知能力,他预知了自
己的死亡!

    那情形和史都华教授是一样的,史都华教授在将手放在那圆柱上的时候,看到了歇
夫会杀死他,而歇夫此际所看到的,则是他被执刑人员拉进了行刑室。

    这当然是很久以后的事,至少是几个月之后,但歇夫有了预知能力,他已经知道了


    被判死刑的人,在临刑之前,自然是极其痛苦的一刹那,但是即使一个罪大恶极的
人,也只能死一次,所受的痛苦,也只是一次而已。

    然而歇夫却不同,歇夫已经预知了他自己会被送上电椅,他已尝到了那一刹间的极
度的痛苦,而且,在他直被送上电椅之前,这种极度的痛苦,还会不断地反覆折磨他的
心灵!

    这便是有了预知能力的结果!

    我敢说,这时候的歇夫,一定再也不想有甚么预知能力了,而那正是我刚才劝他的
,他却不肯听,而且,他还因此而谋杀了史都华教授!

    歇夫缩在屋子的一角,他的样子,使人联想起一头偷吃了东西,而被主人抽了一鞭
,因而缩在一角,痛得发抖的猴子。

    我叹了一声:“我们该通知警方了,史都华教授是十分著名的人物,他死在这里,
事情是决没有不通过警方而了结的!”

    勒根医生点了点头,白素已走出去打电话。

    我和勒根医生仍然看守著歇夫,我们也不时向那圆柱看一眼。

    但是那时,我和勒根医生望向那圆柱之际,眼光之中,却已是厌恶多过好奇!

    那圆柱的确可以给人以预知能力,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因获得了预知
力而有甚么好结果的,唯一获益的人,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白素由于霍景伟的通知,而
逃过了飞机失事。

    白素又走了进来:“警方人员立即就到,吩咐我们不可离开。”

    勒根医生忽然道:“警方人员来了,我们是不是要提及有关那圆柱的事?”

    我皱著眉:“最好不要提,因为这是提起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事。”

    勒根点著头,立时向屋角处的歇夫望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向歇夫走了过去,来到了他的面前,叫了他一声。

    歇夫抬起头来望著我,我道:“歇夫,你是看到自己会上电椅的了,是不是?”

    歇夫喘著气,并没有回答我,也没有点头,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已等于在回答我
了!

    我又道:“那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那是你自作自受的结果,
你也根本不必打甚么主意来为自己辩护了,我们也都会在法庭上作证,证明你杀死了史
都华教授!”

    我的意思是,也不想歇夫讲出有关那“丛林之神”的事情。

第七部:专家研究毫无结果

    但是,歇夫还未曾回答我,警方人员便已经赶到了。警方人员一到之后,我几乎没
有机会和歇夫说甚么话,因为歇夫已被警方人员带走了。

    我们一起到了警局,一直到天明才能离开。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忙于上庭作证,忙
著向警方叙述当时的情形,我和勒根都提到了“丛林之神”,但是我们未曾说及那圆柱
确然有能使人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们只是说,那是霍景伟从甫美洲带回来的一种当地邪教信奉的图腾,据说那图腾
有使人预知未来的力量,史都华和歇夫的争执,就因此而起。

    那根神奇的圆柱,也被带到法庭去作证物,凶案的审讯十分轰动,每次开庭,法庭
之中都挤满了人,但是我看得出,根本没有人相信那圆柱会有那种神奇的力量。

    经过了一个多月,陪审员才最后退庭研究,一致裁定歇夫的谋杀罪成立。

    而在整个审讯过程中,歇夫根本没有说甚么话,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还有甚
么可说的?

    歇夫是被送往行刑室处死的,我和勒根在他临行刑前,都去看他最后一面。

    歇夫已经全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个风流潇洒的法国教授了,他变得和一具
骷髅差不了多少。

    而当他被带往行刑室之际,他又高声叫起来:“不要,不要拖我进去!”

    他不断地叫著,他的叫声,和一个多月之前,在那幢别墅的房间中发出来的叫声一
样。我和勒根两人,都起了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我们急急地离开了监狱之后,勒根医生
忽然站定了身子,问我道:“卫先生,案子已审完了,你应该可以领回那‘丛林之神’
来!”

    我点头道:“是的,我可以将它领回,我也正在考虑,领回来之后,如何处置那东
西。”

    勒根医生突如其来地高叫了一声:“将它毁掉,我说将它毁掉!”

    和勒根医生相处近两个月,我已深知勒根医生决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但是此际
他的神情,却是十分冲动,他还大声问我:“你舍不得么?”

    我摇著头:“我不是舍不得,而是很难有办法将那东西毁掉,你记得么?歇夫在乱
射枪时,曾有一粒子弹射中那圆柱的。”

    “是,我记得。”

    “事后,我曾察看那圆柱,柱上一点痕迹也没有。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要毁掉那
圆柱,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我不舍得。”

    勒根医生挥著手:“将它抛到海中去,将它埋到地下去,总之,别再让人看到它!


    我道:“好的,我接受你的劝告,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进行。”

    “不,我要回欧洲去了,而且,我再也不愿见到那倒霉的东西了,再见了!”勒根
医生伸出手来,和我握了一握,便大步走过对面马路,伸手截住一辆街车,上了车远去
了。

    我自然明白勒根医生的心情不怎么好过,因为他们是三个人一起从欧洲来的,而只
有他一个人回去。而且,在这里发生的事,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一眼看来只是外表平滑
,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一根圆柱,竟会使人有预知能力!

    第二天,我和白素一齐,在警方人员的手中,领回了那根圆柱,然后,回到了那别
墅之中。

    自命案发生之后,我说甚么也留不住殷伯,是以在那近两个月的时间中,别墅一直
没有人打理。美丽的别墅就像是美丽的女人一样,一天不修饰,美丽就会损减一分。此
时,我停了车,推开铁门,看来草地上杂草丛生,我就不禁叹了一声。

    我将车子缓缓驶了进去,和白素两人下了车,白素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也不禁叹了
一口气。

    白素道:“看来,那……‘丛林之神’,实在是不祥之物,至少已有三个人因它而
死了,勒根医生的话是对的,将它抛到海中去算了。”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屋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重尘,我道:“可是我们还未曾明白
何以那样的一根圆柱,会有如此的力量。”

    白素来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觉得这个问题不是我们的知识所能解答的么?”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还想试一试,再过一个月圆之夜,才让我决定是不是将之弃
去,好么?”

    白素的面色,在刹那之间,变得苍白起来。

    女人终究是女人,白素敢于声言爱因斯坦错了,但是她仍然是女人,因为她相信祥
和不祥的兆头,她连忙摇头:“别再试了,你已经证明了那绝不是甚么好东西了,不是
么,还试它作甚么?”

    我笑了起来:“可是我们仍然要找出一个道理来,为甚么会那样?”

    白素又道:“想想史都华和歇夫,你该知道,那东西不会为人带来甚么好结果。”

    我仍然坚持著:“但是我还是要再试一试,我只不过是将手放在圆柱上而已。”

    白素发脾气了,自从我们结婚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发脾气,她斩钉截铁地道
:“不行!”

    她说得如此之坚决,我如果再坚持下去,那么一定要变成吵架了,所以我摊了摊手
:“好,好,那我就不试,但是我却想设法将那圆柱拆开来  我的意思是剖开来看看
,其中究竟有甚么!”

    白素皱著眉:“最好不要去研究它,就将它抛进海中算了!”

    我高举著手,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我反对!”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你说过,这东西要在月圆之夜,才有那种神秘的力量?


    “是的。”

    “那好,今晚你和我回去,从明天起,你可以研究这圆柱,你有二十八天的时间去
研究它,到下一次月圆之前一夜,我要亲眼看到它被毁灭!”

    我苦笑著:“你为甚么那么恨它?它至少救过你的性命!”

    白素叹了一声:“这圆柱是超时代的,它所产生的力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类还没
有足够的智慧去解释它,所以你还是别去踫它的好,除非你想做一个和时代完全脱节的
人。你该知道,和时代脱节,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不论是落后时代也好,超越时代也
好,总之是极度痛苦的!”

    我并没有再说甚么,因为我完全同意白素的话,她说得十分有理!

    白素在讲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而我却不想你痛苦!”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们一起离开了那间房,离开之际,我并且锁上了门,然后,我
们一起回到家中,那表示我已经完全同意白素的提议了。

    第二天,我和一家设备良好的金属工厂联络好了,我告诉他们,我有一段金属,要
将之切割开来,在切割的过程中,我要在旁边。

    本来,一般的工厂,是决计不会接受那样任务的。但是这家工厂的总工程师和实验
室主任,全是我的朋友。所以他们便答应了下来,约定了我将需要切割的金属运进厂去
的时间。

    我又来到了那别墅之中,当我来到那圆柱之旁时,我第一件事,便是立即将手放在
圆柱之上。但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独自搬动著那圆柱,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几分钟,将之送到了工厂,总工程师已经
全布置好了,那位总工程师是金相学的专家,当他看到了那圆柱之后,伸手摸了摸,又
用手指扣了扣。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我,他的面色之中,充满了疑惑:“这是甚么合金?”

    我反问道:“你看呢?”

    他摇头道:“我看不出来,好像其中有镍,但是我却也不能肯定。”

    我只得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将它切开来,看个究竟。”

    总工程师十分有兴趣:“先去试验它的硬度,准备高速的切割机,让我来亲自操作
。”

    那时,实验室主任也来了,几个工人将圆柱搬到了实验室中,我也跟了进去。主任
拿了硬度试验的仪器来,那仪器连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钻头。主任拿著钻头,在圆柱上钻
去。

    他接连换了好几个钻头。在十五分钟之后,他抹著汗,摇了摇头:“你们全看到了
!”

    我们的确是全看到了,我们看到的是:钻头在那圆柱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总工程师皱著眉,但是我却有点不明白,我道:“那是甚么意思?”

    主任解释道:“所有的物质,硬度是以数字来表示的,那便是从一到十。钻石的硬
度是十,刚玉的硬度是九点六等等,可是现在,这种……金属的硬度超过十,我们不知
它的硬度是多少,只知它超过十!”

    总工程师转过头来看我:“你是从哪里弄来这玩意儿的?”

    我叹了一声;“这东西的来历十分古怪,它是从南美洲蛮荒之地的一个丛林之中来
的。”

    从总工程师和主任两人脸上的神情看来,就像当我是“吹牛俱乐部”中“吹牛冠军
奖”获得者一样,虽然我所说的是实话。

    我忙又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无法将之切割得开来?”

    “绝对不能,即使用整块的钻石做刀,也不行,因为它的硬度在钻石之上!”

    “那么,或者可以将它溶开来?”我问。

    “或者可以!”他们两人一起回答:“我们不妨试上一试。”

    他又下了一连串的命令,那圆柱在十五分钟之后,被推到了一只熔炉之前,那熔炉
的温度,最高可以达到摄氏五千度。

    炉门打开之后,圆柱送了进去,由于世界上还没有可以耐那样高温的透明物体,所
以炉中的情形,在温度加到了最高的时候,是看不到的。当温度到达五千度之后十分钟
,总工程师下令,减低温度。

    实验室主任道:“如果那种金属能够耐得住如此的高温而不熔的话,简直就是奇迹
了。”

    我苦笑著,并没有说甚么。

    半小时之后,将门打开,铁钩伸进去,将那圆柱带了出来,那圆柱甚至连表面的颜
色都未曾起任何的变化!而一般金属,在经过高温处理之后,就算不熔化,表面的颜色
总会起变化的!

    总工程师和实验室主任的脸上,现出怪异莫名的神色来,望著那圆柱,他们又测量
那圆柱此时的温度,证明那圆柱的温度极高。

    总工程师下令技工将那圆柱冷却,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苦笑道:“这究竟是甚
么?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合金!”

    我问道:“你肯定那是合金?”

    “自然,在已知的金属元素中,没有一种金属是具有那样硬度,而又能耐如此高温
的。”

    我没有再说甚么,因为在这家工厂中,如果不能将那圆柱切割开来,那就是说,世
界上任何地方,都将之无可奈何的了!

    我在沉默著不出声的时候,实验室主任抬高了头(他是一个很矮小的人),向总工
程师道:“在那样的高温下,它都不起变化,我真不明白,它是如何被铸成为圆柱形的
呢?”

    总工程师苦笑著:“整件事,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我也一样不明白。”

    我跟著苦笑:“真的是开玩笑,是开人类科学的大玩笑。”

    他们两人都不明白:“甚么意思?”

    我道:“我的意思是,那圆柱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东西,是从外太空来的。”

    他们一听,先笑了起来:“你又来了!”

    他们是我的朋友,自然也常听我说起一些怪诞而不可思议的遭遇,所以他们那样说
,乃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但是他们的笑容却突然敛起了。

    因为事实摆在他们的面前,那圆柱的确不是他们所知道的地球上的任何金属!

    总工程师将我请到他的办公室中,在他的办公室中,他命助手查阅著各种参考书,
又和各地的冶金专家,通著长途电话。

    我在他的办公室中,足等了三小时之久,他才完成了和几位专家的通话。

    他放下了电话:“世界上第一流的专家,都认为不可能有那样的合金,你可以将那
圆柱留在我们这里,等他们赶来研究么?”

    “可以的,”我立即答应:“但是我只能给你二十八天的时间,到第二十九天,我
一定要收回来。”

    “那不成问题,时间足够了!”总工程师也未曾问我究竟为甚么限期二十八天。当
然,就算他问我,我也不会回答的。

    我和他们告辞,回到了家中。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每天和这位总工程师通一次电话。我知道,几个专家,正从
世界各地赶来,研究那圆柱;他们连日来废寝忘食,想研究出一个究竟来。而各种最新
的仪器,也源源运到。

    一直到第二十天头上,我才接到了总工程师的电话,叫我立即到他工厂的实验室中
去。

    我立时出门,赶到了那家工厂。当我走进实验室的时候,我看到那圆柱横放在桌子
上,七八个人围住了它。

    有一具仪器,放在圆柱的旁边,那仪器正在发出一种嗡嗡的声响。

    总工程师一见到我,就站了起来,道:“你来了,我们一直研究到今天,才有了一
点发现,那圆柱  那金属会产生一种波。”

    “甚么波?”我望著那仪器。

    “好像是无线电波,但是那种波的幅度十分大,震荡的频率十分怪异,我们的仪器
还测不出,我们也不知道何以它能够产生那种类如无线电波也似的波。”总工程师向我
解释著。

    我早已明白那圆柱会产生一种波,而且,我还知道这种波,绝不是无线电波,而是
速度比无线电波更快,超越了光速和无线电波速的另一种“电波”。那种波,和人的“
脑电波”相类似。至少,它们之间,能相互起感应作用,这种波能加强脑电波的作用!

    而每当将近月圆时分,圆柱所产生的那种波,便渐渐强烈,那自然可能和月球磁场
的加强有关。又或者,在每月月圆的时候,恰好是在遥远的外太空,某一星球上这种波
的感应最强的时候,所以圆柱在月圆之夜,就产生了那种神奇的力量!

    当然,我所想到的这一切,对我来说,还全是十分模糊的概念。

    我甚至无法用比较有条理的话来表达我这种概念,因为这种概念是超越时代的。我
们这个时代,还没有适当的语言,可以表达这种概念。例如我只能说“这种波”,而说
不出那究意是甚么来。我也只能袭用“脑电波”这个名词,而实际上,“脑电波”可能
根本不是电波的一种,可能根本不属于电波的范畴之内。我呆了好一会,才问道:“那
么,这究竟是甚么金属,肯定了没有?”

    总工程师摇著说:“没有,但是我们曾用金属透视仪透视过它的内部。它的内部,
有另外不同成分的金属在,对探视波的反应不同,但是我们同样没有法子知道那是甚么
。”

    我苦笑了一下:“那等于没有结论了!”

    总工程师道:“是的,暂时没有结论,但是继续研究下去,就会有的。”

    我道:“可是你们只有八天时间了!”

    总工程师道:“那不行,你得长期供我们研究下去,你也想弄明白它是甚么的,对
么?”

    我摇著头:“不,绝对只有八天,在第二十八天,我一定要收回它。”

    “为甚么?”总工程师讶异地问。

    “当然有原因,但是我不能说。”

    总工程师现出很失望的神色来,他向各人表示了我的意见,各人都望定了我。

    我只得道:“很抱歉,真的,我有很特殊的理由,但是又不能和各位说明,在八天
之后,我一定要收回那圆柱,一定要。”

    我最后那“一定要”三字,讲得十分大声,那表示我的决心。

    一个人问我:“请问,你准备将它怎么样?”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实在不能。”我不准备再在实验室中多耽下去,因为
我怕我自己会受不住别人的哀求而改变主意。

    我自然知道,如果我改变主意的话,那么将会有一连串可怕的事发生。

    任何人,对于有预知力一事,都有极大的欲望,几乎人人都想自己成为一个先知,
知道还未曾发生,而又肯定会发生的事。

    但是事实上,当人有了预知力之后,却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这一点,是任何想自
己具有预知能力的人所想不到的。

    霍景伟未曾想到,歇夫也未曾想到,他们都想有预知能力,但他们在有了预知能力
之后,却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死去,霍景伟更似乎是有意追寻死亡的!

    我已可以肯定地说一句,人活著,有活下去的兴趣,就是因为所有的人,根本无法
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甚么事,生活的乐趣来自未知,而不是来自已知!

    如果我不在下一次月圆之前,收回那圆柱,那么必然要有很多人被我所害,而我又
决不能在事前向他们说明一切,如果我说了,很多人将会因为想获得预知力而犯罪,像
歇夫教授一样。

    我转身走出了实验室,我还听到,在我的背后,响起了一片感到遗憾的叹息声。

    我回到了家中,将一切情形,和白素说了一遍,白素皱著眉:“那么,那东西真的
不是属于地球上的了,它是怎么来的?”

    我摇了摇头:“谁知道,整个宇宙之中,那么多星星,穷一个人的一生之力,也不
能够数得尽,怎有办法去探索它们?我们甚至不知道它是甚么时候到达地球的,可能它
已来了几十万年,它可能是由星球人带来的,也可能只是仪器发射出来的,我也无法知
道它的作用,但是却可以肯定,它发出来的波,和人的脑电波,是完全相同,而且能产
生感应的。”

    白素点著头:“宇宙中的一切太神奇了。”

    我摇著头:“其实,地球上的人,根本还没有资格去谈论宇宙的秘奥。想想看,我
们连对于自己本身的了解尚且如此肤浅,世界上有甚么人能够回答‘脑电波是甚么’这
个问题?”

    白素站了起来,来回踱著步:“也没有人能切实解释何以人会有预感,甚至没有人
能解释得出,何以人会有心灵感应。”

    我握住了白素的手:“人类的科学实在太落后了,被奉为科学先圣的爱因斯坦说光
速是最高的,于是一切科学,皆以他这句话为基础,看来人类的科学要向前大大迈进一
步,至少得证明爱因斯坦的理论,并不是绝对的真理才行!”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我们就是先知先觉了!”

    八天之后,我如约取回了那圆柱。

    我向友人借了一艘性能十分良好的游艇,和白素一起,驶出海,我们驶得十分远,
到了完全看不到岸的时候,我们才合力抱起了那圆柱,将之抛进了海中。

    当海水溅起老高的水花之后,那圆柱便沉了下去,转眼之间,就看不见了,我们趁
机在海上玩了一天,到天黑了才回家。等到回到家中,推开窗子,抬头看去,月又圆了
,圆得极其美丽、可爱,想起我们已抛弃了那圆柱,我和白素两人,都有说不出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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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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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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