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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xyy (利欲驱人万火牛 江湖浪迹一沙鸥),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聚宝盆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Jun  8 15:17:55 2007), 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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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  宝  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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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隐居郊外秘密研究

    中国历史上,富可敌国的富翁很多,从子贡算起,陶朱、石崇、邓通,一直到沈万
三、胡雪严,都是钱多得数不清的大富翁,其中最奇特的,要算是明朝的沈万三了。

    别的人有钱,或是由于善于经商,或是由于皇帝特别厚赐,可是沈万三的发财,却
是靠一只“聚宝盆。”

    据“挑灯集异”所载:“明初沈万三微时,见渔翁持青蛙百余,将事剉剞,以镪买
之,纵于池中。嗣后喧鸣达旦,贴耳不能寐,晨往驱之,见蛙俱环踞一瓦盆,异之,将
归以为浣手器。万三妻偶遗一银钗于盆中,银钗盈满,不可数计,以钱银试之亦如是,
由是财雄天下。”

    还有一本郁冈斋笔记,则说:“俗传万三家有聚宝盆,以物投之,随手而满,用以
致富敌国。”

    从那两则记载来看,有了“聚宝盆”这件东西,真是想不发财都不可能的了。

    第一则记载,多少有点“善有善报”的意味在内,青蛙报恩,将聚宝盆呈现在沈万
三的眼前,沈万三发现聚宝盆的妙用,全然是因为他的妻子偶然的发现,而且聚宝盆似
乎也只对金、银起作用,不然,沈万三以聚宝盆作“浣手器”,他的手一放下去,聚宝
盆中就会变出许多手来,沈万三就变成怪物了!

    不论聚宝盆的传说真实性究竟如何,沈万三富可敌国,倒是毋庸置疑的。明太祖朱
元璋定都南京,和他同筑南京城,沈万三的那一半,先三日完工,可知他的财力还在皇
帝之上,一定是他用了加倍的“物质刺激”才能达到此一目的。“云蕉馆记谈”,一书
称:“我太祖既克金陵,欲为建都立地,广其外城,时兵火凋残之际,府库匾乏,难以
成事。万三恃其富,欲与太祖对半而筑,同时兴工,先完三日。”

    沈万三有了聚宝盆,要金要银,悉听尊便,自然富得难以形容。然而富却害了他,
害得他有点飘飘然,明史马皇后传,说他筑了金陵城之后,又请犒军,明太祖勃然大怒
,骂道:“匹夫犒天子军,乱民也,宜诛!”要杀他的头,可知明太祖怀恨在心,后来
终于将他的聚宝盆拿了来,打碎了埋在金陵门下,金陵门因之俗称聚宝门,而沈万三呢
,也被充军到了云南,财敌不过势,可怜的沈万三,“江南一场春梦晓”。

    拉拉杂杂抄了许多书,发了许多议论,似乎和小说没有甚么关系,然而,这篇小说
讲的就是聚宝盆。

    郭幼伦和他的女朋友蔡美约一起到郊外旅行,他们出发的时候,天气很好,郭幼伦
驾著他的新摩托车,风驰电掣,好不威风。

    然而,摩托车这玩意儿,最怕下雨,他们到了目的地,才摊开野餐的餐布,乌云四
合,眼看就要下雨。郭幼伦还想拉著蔡美约就在大树下避避雨,可是天色愈来愈黑,雷
声隆隆,他们害怕起来,连忙向著一条小路驰去。

    等到他们来到了一幢小型别墅的门前时,大雨已经哗哗地落了下来。

    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奔到屋檐下,有了避雨的所在,但是因为雨势实在太大,所
以不到两分钟,身上也已被雨水溅湿,而在这两分钟之中,郭幼伦一直在敲著门,希望
到屋内避避雨。

    看来,那屋子像是没有人,要不然,郭幼伦敲了两分钟门,几乎将门都拆了下来,
屋中如果有人,焉有听不到的道理?

    然而,世上事,往往有出人意表的,就在他们以为那屋子中没有人时,门却打开了


    门只打开了一些,门口还有一条很粗的铁链拴著,在门内,只可以看到一个中年人
的半边脸。那中年人一副不耐烦的神气,喝道:“甚么事?”

    郭幼伦忙道:“对不起,真对不起,外面雨大,能不能让我们进来避避雨?”

    郭幼伦是才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回来的高材生,有著博士的头衔,已就任为一
家电子工厂的高级工程师,外表斯文,风度翩翩;蔡美约是一个青春貌美的少女。门中
的那中年人打量著他们,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大约看他们实在不像是歹徒,才勉强地道
:“好,可是我不喜欢人家骚扰我,雨一停,你们就得走!”

    郭幼伦忙道:“当然,当然,谢谢你!”

    那中年人拉开了门链,打开门,让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进去。一进门,郭幼伦向那
中年人看了一眼,就微笑了起来。那中年人身上,穿著一件白袍,而且,他的身上,留
有一种郭幼伦十分熟悉的气味,那是一种高级烧釬油的气味。

    那中年人一定是正在工作,而且,他的工作,郭幼伦可能并不陌生。

    但是,由于那中年人表示得十分冷淡,所以郭幼伦也不便多说甚么,只是和蔡美约
两人坐了下来,而那中年人连一句客气话也没有,便由一道楼梯匆匆走了下去。

    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坐了下来,那是一个陈设简单的小客厅,蔡美约低声道:“这
里的主人,好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隐士!”

    郭幼伦笑著:“当然不是,我敢说他是一个科学家,而且正在他的实验室中工作,
他可能是我的同行,科学家总是有些古怪的。”

    蔡美约用明媚的眼睛望著郭幼伦:“你就一点也不古怪。”

    郭幼伦笑著,心头感到一阵甜丝丝的,他们两人的手,不由自主,紧握在一起。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在楼下,传来了一下沉闷的爆炸声。

    那一下爆炸声,将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吓了一跳,紧接著,楼下又有浓烟冒了上来
,郭幼伦直跳了起来,大声道:“发生了甚么事?朋友,你怎么样了?”

    在郭幼伦的呼叫声中,浓烟冒得更密,只见浓烟丛中,那中年人冲了上来,奔上了
楼梯,喘著气,面色铁青,郭幼伦忙道:“出了甚么意外。”

    那中年人狠狠地瞪著郭幼伦:“关你屁事!”

    郭幼伦碰了一个大钉子,后退了半步,不再出声。那中年人转过身去,望著楼下,
那时,浓烟已在渐渐散去,那中年人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

    小郭心中感到很抱歉,如果自己不来的话,或者人家不至于出意外。

    郭幼伦虽然碰了一个大钉子,这时仍然道:“朋友,要是我能帮你的话,我愿意帮
助你。”

    那中年人“哼”了一声,道:“你懂得甚么?”

    郭幼伦沉声道:“我或者不懂甚么,但是,我是麻省理工学院电子工程学博士。”

    那中年人转过头来,满有兴趣地打量著郭幼伦:“哦,你认得康辛博士么?”

    郭幼伦不禁笑了起来:“那大胡子么?他是我的指导教授,我和他太熟了!”

    那中年人也笑了起来:“他还留著那把大胡子?他太太好么,我真怀念他太太烤的
牛油饼,那是世界上的第一美味。”

    郭幼伦听了,不禁呆了一呆。康辛博士是大学中的权威教授之一,也只有他最亲密
的朋友,才能够尝到康辛太太亲手烤制的牛油饼,那么,眼前这个中年人,一定也是一
位了不起的科学家了!

    郭幼伦在呆了一呆之后,不禁肃然起敬:“先生你也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不!”

    他说了那一个字,抬起头来:“雨停了,你们可以走了!”

    郭幼伦以为已经和对方谈得很合拍了,可是突然之间,那中年人却又毫不客气地下
了逐客令,这令得郭幼伦感到十分尴尬,他还想说甚么,但是蔡美约却在他的身后,悄
悄地拉著他的衣角。

    郭幼伦只好道:“谢谢你让我们避雨,希望不是因为我们的打扰,而使你的工作损
失。”

    那中年人“哼”了一声,道:“走吧!”

    郭幼伦和蔡美约两人,在那样的情形下,自然再也无法逗留下去了,他们仍然维持
著应有的礼貌,退了出去。天已放晴,他们自然也失去了郊游的兴趣,立即回到市区。

    他们两人,一路上不断地在谈论著那个中年人,郭幼伦的结论是:那中年人既然和
康辛博士如此熟,那么他一定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旧人。是以,他在送了蔡美约回家之后
,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翻阅那本厚厚的校刊。

    在那本校刊中,郭幼伦有了发现,他看到了那中年人的照片,简单的介绍是:王正
操博士,杰出的科学家,在复印技术和电视新理论方面有巨大的贡献,曾参加世界最大
的电子显微镜的制造工作,他在微粒半道体电子上的理论是杰出不朽的,在本校任教期
间,是最年轻的教授之一。

    那张照片上的王正操,看来只不过二十多岁,而现在的王正操,已有将近五十岁了
,所以,郭幼伦在学校中未曾听过他的名字。

    使郭幼伦奇怪的是,这样一位杰出的科学家,自己一个人关在郊外,在作些甚么呢


    王正操学的是尖端的科学,他那门科学要有新的成就,决不是一个人在实验室中能
成功的,而且需要大量仪器的配备,这种仪器,几乎是无法由任何私人所能够负担得起
的。

    这件事和我本来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可是,那位年轻的博士,郭幼伦先生的哥哥
,却曾是我进出口行中的一个职员,而且,也曾是我在许多事情中的一个十分得力的助
手,后来,他去当了私家侦探,成立了一个侦探社,已经成了名侦探。对了,我的老读
者一定已经明白,他是小郭,而郭幼伦,是小郭的弟弟。

    而我之得知这件事,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小郭请我吃饭,晚饭后,大家天南地
北地扯著,小郭忽然问我,道:“一个杰出的科学家,放弃了他在美国大学的教授职位
,而在乡下隐居,做著实验工作,你说,他是为了甚么?”

    当我听到小郭这样问我的时候,我转动著酒杯,笑了一下,道:“他想做甚么?那
太难以回答了,他可能只不过想发明一个与人对答的洋娃娃,也有可能,他正在埋头研
究毁灭全世界的武器!”

    小郭耸了耸肩,我随口问道:“你说的那个教授,是甚么人?”

    小郭道:“他叫王正操,王正操博士。”

    我呆了一呆,这个人的名字,我倒是听说过的,他曾是出了名的怪脾气科学家,在
工程界有著极其重要的地位,我略呆了一呆,便道:“原来是他,那倒真想不到,他可
以说是现代复印技术之父,凭著他的理论,才制造成各种各样的复印机的。”

    小郭道:“不错,在我弟弟对我提起了他之后,我曾经查过他的资料,确如你所说
的那样,那么,你认为他现在在干甚么呢?”

    我喝了一口酒,道:“我怎么知道。”

    于是,小郭便将郭幼伦和蔡美约郊游遇雨,到了王正操处避雨的经过,讲了一遍。

    我用心听著,等到小郭讲完,我才道:“他自然是在从事一项十分重要的研究工作
。”

    小郭道:“可是他为甚么要躲起来研究呢。”

    我道:“或者他认为他的研究工作应该保守极度的秘密,不想任何人知道,他有权
那样做,我们也犯不著去探索人家的秘密,是不是?”

    小郭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虽然这样说,可是你的心中,却比我更想知道,他在
干甚么。”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小郭说得对,我和小郭相识太久了,这就是我致命的弱点。当
我知道了一件事之后,即使这件事与我全然无关,我也一定找出答案来,不然,就算我
睡在最舒服的床上对会睡不著;就算是在吃最美味的有品,也会食而不知其味。

    我望了小郭一下:“你有甚么办法,可以知道这位博士在做甚么?”

    小郭道:“你的办法比我多得多,何必问我!”

    我吸了一口气:“我已经想好了,开门见山,我去拜访那位怪博士。你可以在你兄
弟处拿到他的地址么?我准备现在就去。”

    小郭叫了起来:“现在就去?大心急了吧?”

    我道:“一点不,你知道我好奇心重!”

    小郭放下了酒杯,去打电话,三分钟之后,他回来告诉我王正操博士的地址,我立
刻出了门,二十分钟后,我转进了那条僻静的小路,又过了两分钟,我的车子停在那屋
子之前。

    那是一个月夜,月色很好,在月色下看来,那幢房子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或许是我
心理作用,因为,我知道屋子中住著一个神秘的人物)。

    屋子中一点灯光也没有,我下了车,来到屋子前,四周围十分静寂,是以当我开始
敲门的时候,连我自己也被敲门声吓了一大跳。

    我不断敲著门,足足敲了五分钟之久,连手也敲痛了,于是我开始用脚踢,又踢了
两分钟之久,我才看到里面著亮了灯。

    在里面著灯的同时,我听到了一个愤怒无比的声音在喝问:“半夜三更,甚么人来
敲门?”

    我翻起手腕来看了看,真的,已经将近一点钟了,我忙大声道:“对不起,王博士
,打扰你了,但是我实在想见你,真对不起!”

第二部:聚宝盆的碎片

    我听到脚步声来到门口,但是门却没有打开来,而且,我连声的“对不起”,显然
没有作用,那声音变得更愤怒,他简直是在大声吼叫著:“滚开去,别以为我没法子对
付你这样的流氓。”

    我呆了一呆,忙道:“王博士,我不是流氓……”

    我才分辩了一句,门便“砰”地一声,打了开来,我趁门打开刚想一步便跨进去之
际,可是我的身子,才动了一动,胸前便已被硬物顶住了。

    我低头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顶住了我胸口的,是一支双筒猎枪的枪管,而开门的那中年人,他的手指扳在枪机
上。

    这种猎枪的性能我十分熟悉,如果那中年人的手指向后移动半吋的话,那么我的胸
前一定会出现一个比海碗还大的大洞。

    而且,这种猎枪,十分容易走火,所以,我一呆之下,立时向后退了三四步。

    那中年人喝道:“滚不滚?”

    我摊开了双手:“王博士,我一点恶意也没有,只不过想来和你谈一谈。你或许听
过我的名字,我叫卫斯理,如果你容许我介绍自己,那么,我可以称自己是一个经历过
许多怪事的人。”

    那中年人举起了枪,我那一番话,等于是白说了,他叫道:“滚!滚!”

    随著他那两下呼喝,就是惊天动地的两下枪响,我掉转头就奔,奔到了车前。

    他的情绪是如此容易激动,我再不走,给他打死了,真是白死。

    我奔到了车前,再转过头去看他,他仍然站在门口,端著枪,神情似乎更愤怒了。

    在我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厉声喝道:“你再来,就不会有命活著回去!”

    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只好苦笑著:“博士,杀人是有罪的!”

    那中年人厉声道:“打从公路边起,全是我的物业,外面钉著木牌,警告任何人不
得私自进入,我想我杀了侵入我物业的人,没有甚么罪!”

    我又倒抽了一口凉气,该死的小郭,该死的小郭的兄弟,他竟未曾向我说明这一点
,还好我刚才奔得快,要不然,真是白死了!可是,叫我就这样离去,我却实在有点不
甘心,我又笑著:“王博士,你一个人工作了那么久,看来并没有甚么成绩,可要帮手
?”

    这一次,我得到的回答,更直接了,那是接连而来的四下枪响,我知道无法再逗留
下去,便立即跳进了车子,迅速地退车,到了公路上。

    当我的车子驶上公路之际,我还看到那中年人(我猜他就是王正操博士)端著枪,
站在门口。

    我叹了一口气,我失败了!

    我也不再到小郭那里去,逞自回到家中,当我回到了家中,白素看到我那种闷闷不
乐的神情,望了我半晌:“怎么了?碰了甚么钉子?”

    我将经过的情况讲了一遍,她哈哈笑了起来:“你也应该受点教训了,人家喜欢躲
起来,自己独自做研究工作,你去骚扰人家干甚么?”

    我翻著眼:“事无不可对人言,他偷偷摸摸,就不是在干好事!”

    妻指著我的鼻尖:“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专爱管他人的闲事!”

    我捉住了她的手:“甚么,我讨厌?”

    她笑了起来,我的心情也轻松不少,接著我就暂时将这件事忘记了。

    第二天,小郭打电话来问我昨晚的结果如何,我又将经过的情况告诉了他,小郭笑
得前仰后合:“你选择的办法不当,今晚偷进去如何?”

    我道:“算了,看来他不喜欢人家打扰,我们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小郭也同意了我的说法,我们又讲了一些闲话,就中止了这次的通话。接下来的几
天之中,我还时时想起王正操博士。

    我在图书馆中,找到了不少他的资料,也看了他的著作,那种高深的纯科学性著作
,其实我是很看不懂的,但总算给我囫囵吞枣地记熟了不少名词。

    随著日子渐渐地过去,我对这位博士的兴趣,已经消失了,我几乎已将他忘记了。

    那天下午,受一个朋友的委托,叫我辨别一幅王羲之草书条屏的真伪,我明知那是
假的,可是那位朋友却不信我的“片面之词”,一定要我再找一个专家鉴别一下。

    老实说,对一个花了极高的价钱买到了假古董而兴高采烈的人,说穿他所买的东西
是假货,那真是一件十分残酷的事,是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希望那幅字是王羲之的
真迹。

    我来到一家古董店中,那家古董店的老板,已经七十多岁,生平不知看过多少书画
古玩,经他看过,再也不必找别人看。

    我走进古董店,一个店员迎了上来,我是熟的,我问他:“老板在么?”

    店员道:“在,在里面房间中,和一位客人在谈话,卫先生请进去!”

    我走向那间会客室的门口,还未曾推门,门就打了开来,我就看到了王正操。

    王正操走在前面,老板跟在后面,我一侧身,王正操走了出去,并没有看到我,老
板跟在他的后面:“王先生,真对不起,这样的东西,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能有一件,
已经是难得之极了,我一生不卖假古董,可是上次你买的那件,我也不敢肯定它是真的
!”

    王正操转过身来:“它是真的!”

    他仍然没有看到我,只是望著老板:“你再替我留意著,只要有,不论多少钱,我
都买。”

    老板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只好连声答应著,王正操转过身,走了出去。老板送到
半路,便折了回来,向我摇著头苦笑。

    我和老板一起进了会客室,他道:“天下真是无奇不有,甚么东西,都有人要。”

    我道:“你别小看他,他是一位极有来头的科学家!”

    老板呆了一呆:“是么?”

    我打开了那幅字,老板哈哈笑了起来:“快卷起来,别看坏了我的眼睛!”

    我心中暗暗代那个朋友难过,将字卷了起来:“他上次向你买了些甚么?”

    老板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一个人,将一件东西,放在我这里寄卖,那
是一块黑漆漆的东西,只有巴掌大小……”

    我心急地道:“那是甚么?”

    老板笑道:“你听下去,送那东西来寄卖的人说,他的祖上是太平天国的将军,太
平军打进了南京城,他的祖上听说聚宝门下埋著很多珍宝,就和几个同僚连夜发掘,希
望发一笔横财。”

    我听得极有兴趣:“他们掘到了甚么?”

    老板道:“据那人道,他的祖上,那位长毛将军,甚么也没有掘到,可是却掘到了
一些碎片。他们起初也不知道那是甚么,后来,有人告诉他们,那是明初时,沈万三聚
宝盆的碎片。”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么,那个人拿来向你兜售的,就是
沈万三聚宝盆的碎片了,这倒和唐明皇的尿壶有异曲同工之妙!”

    古董店老板也笑了起来:“是啊,这实在太荒唐了,当那人说这样黑漆漆的一块东
西是沈万三的聚宝盆,我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那人的祖上是太平军的将军,倒是
没有疑问的,因为他同时还带来了两封手书,一封是东王杨秀清的笔迹,另一封,是西
王萧朝贵的信,都十分珍贵!”

    我道:“就算有了那两封信,你也不能将那聚宝盆的碎片收进来啊!”

    我在说到“聚宝盆的碎片”之际,特地提高了声音,而且,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
哈”。

    老板道:“我自然不会出钱收买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只不过答应他,将这东西
放在我的店中寄卖。”

    我皱著眉:“即使那样,对你们店的声誉也有影响。”

    老板笑道:“自然,我当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可是那东西却十分特别,非金非铁
,连甚么质地也分不出来,粗看,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一块旧瓦片,细看,却有很
多紧密的花纹,看来还很精致,就算不能证明它是聚宝盆的碎片,总也很特别。”

    我笑著:“那家伙想卖多少钱?”

    老板道:“那人倒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那样的东西是无法定价的,他只要求将东
西放在我这里,要是有人看中了,就将这东西的来历讲给客人听,随便人家肯出多少钱
!”

    我仍然笑著:“要是人家只肯出一元钱呢?”

    老板也笑了起来:“他自然不肯卖,他的意思是,世上一定有识货的人,会相信那
是聚宝盆的碎片,出高价买去。”

    我讥嘲地道:“让他慢慢等吧!”

    老板道:“嘿,你别说,世界上真是无奇不有,真还有人要买这玩意儿。”

    我呆了一呆:“王先生?”

    老板点头道:“是的,那位王先生在几年前,到我们店里来买字画,他先看中了宋
徽宗画的一只鹦鹉,后来就看到了那片东西。”

    我打断了老板的话头:“当时的情形如何,你得详细和我说。”

    老板道:“好的。他看到了那片东西,呆了一呆,就叫我拿给他看,他拿在手中,
仔细审视著,足足有半小时不出声。我就趁机告诉他,这东西,我自己不敢肯定,但是
有人说,那是沈万三聚宝盆的碎片。王先生只是唔唔地答应著,后来,他才问我,要卖
多少钱。”

    我忙道:“你怎么回答他?”

    老板笑了起来:“我开了那么多年古董铺,开价钱最拿手,你知道,古董的价钱本
来没有标准,价钱的高低,得从顾客脸上的喜爱神情来断定,我当时看到王先生似乎对
这块东西入了迷,一定十分喜爱,所以我先吹嘘了一番那东西是如何难得,并且也隐约
暗示他,是不是聚宝盆的碎片,实在很难说,接著,我就竖起了一只手指,我的意思是
说,一千元。”

    我愈听愈觉得有趣,道:“那位王博士的反应如何?”

    老板笑道:“把我吓呆了,他竟考虑也不考虑,只是向我竖出的手指,望了一眼,
就道:‘一万美金么?好,我买!’立即就拿出了银行支票来!”

    我摊了摊手:“你就以一万美金价钱,将那东西卖了给他?”

    老板道:“是啊,他连钱都拿出来了,难道我还能自动减价!”

    我笑道:“真是无商不奸!”

    老板笑道:“你别骂我是奸商,我自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是以在将那东西交给他
的时候,一再声明,所谓聚宝盆的碎片,实在不可靠,但是他却连听也不听就走了!”

    我道:“哼,他发觉受了骗,自然会来找你!”

    老板道:“我也那么想,所以过了大半年,我才分了八千美金给那人。到今天,他
忽然找上门来,我还以为有麻烦了,怎知道他还要一片,他愿意出更高的价钱,再买一
片!”

    我“哈哈”笑著:“他买出味道来了,我想,他可能是想买所有的碎片,用胶水将
之补起来,那么,他就可以有一只宝盆了!”

    老板摇著头,道:“难说得很,这种东西,我一生之中,也只遇到过一次,哪里再
去找第二片去?可是刚才我送他出去的情形,你是看到的了,我一再声明,那片东西实
在靠不住。他却一口咬定,那是真的,真不知他用了甚么办法,肯定了那真是沈万三聚
宝盆的碎片?”

    我又想大笑起来,可是我还没有笑出声,突然之间,呆一呆。

    在那一刹那间,我的心中,重覆了一下古董店老板的问题:“他有甚么法子,证明
那一片东西真的是沈万三聚宝盆的碎片呢?”

    如果他无法证明,那么他就不会再出高价来买第二片;如果他已证明了,那么他用
的是甚么方法?

    而且,如果他已经证明了那的确是聚宝盆的碎片,那么,聚宝盆究竟是甚么东西?

    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突然想到,整件事一点也不好笑,而且,有太多太多之处,值
得令人深思。

    关于沈万三的聚宝盆,我自然知道得不少。相传,这个盆,放金子下去,就满盆是
金子;放银子下去,就满盆是银子。而这个盆最后的归宿,是被明太祖朱元璋要了来,
打碎了埋在南京的金陵门之下的。金陵门至今,还被叫著聚宝门。

    我呆了片刻,不出声,这时,古董店老板反倒笑了起来:“怎么样,你也入迷了?


    我忙道:“那么,你不准备替他去找第二片么?”

    老板摊著手:“上哪里找去?”

    我道:“再找那个人,他或者还有。”

    老板笑道:“他要是还有,在收到那八千美金时,早就又拿来给我了!”

    我想了一想:“那人叫甚么名字?住在甚么地方!你能不能告诉我?”

    老板笑道:“自然可以,我去查一查。”

    我等了十分钟,老板已经查了出来,我立即将那人的姓名、地址抄在纸上。那是:
石文通,锡祥路二十三号四楼。

    我向老板告辞。先将那卷字,送还给我那朋友,拍了拍肩头,向他说了一句话:“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

    然后,我到了锡祥路,走进那条路的时候,我就不禁皱了皱眉,那一条路的两旁,
全是古老得阴沉可怕的旧房子,在这条路上走著,每一步都提心吊胆,提防那些旧房子
突然倒下来。

第三部:精密仪器的一部份

    我总算找到了二十三号,从下面抬头向上望去,房子明明只有三层,可是石文通的
地址却是四楼,若不是看到门口有一只铁皮信箱,写著“二十三号四楼”的话,我一定
以为找错地方了。

    我踏著摇摇晃晃、咯吱咯吱直响的楼梯,向上走去,我在自己对自己说,这应该是
早该想到了的,石文通的境况一定不会好,要不然,他也不必将家传的东西拿到古玩店
去出售了!

    我走完了三层楼梯,才知道所谓“四楼”是怎么一会事,原来是搭在天台上的几间
铁皮屋子。

    我走到了天台上,有两个妇人正在洗衣服,我咳嗽了一下,她们抬起头来,用疑惧
的眼光望著我。

    我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是以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十分柔和,我道:“请问
,有一位石文通先生,是不是住在这里?”

    两个洗衣妇人中的一个,立即低下头去,继续洗衣,另一个,则在围裙中抹著双手
,站了起来,而在她的脸上,则现出十分尴尬的神色来:“先生,你找……我当家的?


    我点点头道:“是,我找石先生!”

    那妇人自然是石文通的太太,而当我那样说之后,石太太的神情更加古怪,她道:
“先生,请你宽限几天好不好,这几天,我们实在手头不便。”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实在无法明白她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然而,在看到石太太那种神情之后,我却明白了,当我明白了之后,我不禁叹了一
口气,石太太将我当作是债主了!

    有一个陌生人上门来,就以为他是债主,那么,这家人的状况如何,实在是不问可
知了,我早就料到石文通的环境不会太好,但是却也料不到会糟成这样。

    我忙道:“石太太,你误会了,我来找石先生,是因为有一个朋友介绍,想和他谈
谈,他并没有欠我甚么?”

    石太太望了我半晌,像是松了一口气,接著,她道:“真不好意思,我欠的债主实
在太多了。”

    她说完了这一句,便提高了声音,叫道:“文通,文通,有一位先生找你!”

    她叫了几声,我就看到在其中一间铁皮屋中,探出一个乱发蓬松的头来,有一双失
神的眼睛望著我,那人约莫四十来岁,憔悴得可怕,穿著一件又旧又破的睡衣,他看到
了我,嘴唇抖动著,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连忙向他走了过去:“是石先生么?我姓卫,叫卫斯理。”

    我知道他是在南京长大的,是以一开口,就用南京话和他交谈。全中国的方言不下
数千种,有人认为闽、粤两地的方言难学,因为佶屈聱牙,但是学那样的方言,还不是
最困难,最难学的是像南京话那样的方言。南京话听来,和普通人所讲的国语没有甚么
不同,可是却有它特殊的尾音和韵味,外地人想学,可以说是永远学不会的,而我那几
句,讲得十分字正腔圆,自然是因为我曾在当地居留并且下过苦功的缘故。

    我在南京居留,是因为去研究当地的特产雨花台石,在研究雨花台石的过程中,还
有著一个十分奇特的故事,和现在的“聚宝盆”的故事是完全无关的,是以约略一提就
算了。

    果然,我那几句话出口,石文通神情憔悴的脸上,立时出现了笑容来:“哦,原来
是老乡,卫先生,可有甚么关照?请进来……坐……”

    我在奇怪,为甚么石文通在“请进来”和“坐”之间,要停顿一下,但是当我一跨
进他的铁皮屋之际,我就明白了。

    原来他那间屋子,小得根本连放一张椅子的地方也没有,而且,也根本连椅子都没
有一张,我完全没有地方坐。石文通显得十分不好意思:“卫先生,老乡来了,总得招
待一下,我请你上茶楼……”

    我忙道:“别客气了,是我有事来请教石先生,该我请,要不要请大嫂一起去?”

    石文通听说是我请,立时高兴了起来:“好,好,她不必去了!”

    他顺手拉起一件十分残旧的西装上装,就穿在睡衣上面,和我一起走了出来。

    我们下了楼,来到了街口不远处的一家茶楼中,我先等他狼吞虎咽,吃了不少东西
,才问道:“石先生,你曾经卖过几件古董给一家古董店,那是两封太平天国要人的信
件和一块聚宝盘的碎片!”

    石文通一听,神情立时紧张了起来,忙道:“那两封信是真的,一点不假!”

    我点头道:“没有人说你是假的,就算那聚宝盘的碎片是假的,只要人家愿意出钱
买,你也不必负是真是假的责任了。”

    石文通叹了一声:“其实,那东西是真是假,我也很难说,不过据我祖父说,那真
是我的高祖,在聚宝门下,掘出来的,一定是聚宝盆的碎片!”

    我道:“你们只传下来一片?”

    石文通呆了一呆:“甚么意思?”

    我道:“有人想再找一片,如果你还有的话,那么可以趁机卖一个好价钱。”

    石文通呆了半晌,像是不相信我的话一样,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真是怪事一
件,居然有人还想要那样的东西,那真是聚宝盆的碎片?就算是真的,要来又有甚么用
处,又不是整个聚宝盆?”

    我笑道:“那总是出名的古董啊,你有没有?”

    石文通道:“可惜,我没有了!”

    我听得他那样说,心中不禁一喜,因为他那样说法,分明是说,他没有了,但是别
人还可能有。

    我忙道:“那么,谁有?”

    石文通又吃了一大只包子,才道:“韦应龙这小子还有一块,他家的上代,和我家
的上代,同是太平军的将军,他们一起去掘聚宝门,一共得到了四块,四个人,一人分
一片,现在其余两人的后代下落不明,但是我知道韦应龙这小子还有一块。”

    我格外地高兴:“如果你介绍我买了那聚宝盆的碎片,你可以赚到佣金!”

    石文通也高兴了起来,忙问伙计要了毛巾,抹著口:“好,不过这小子有钱,不知
道他是不是肯卖,这样,要是他不肯卖,我一定要他卖。”

    我付了钱,站起来:“我们去找他谈谈再说!”

    石文通的兴致十分高,立时和我离开了茶楼,上了街车,石文通不断和我说著他家
原来是怎样有钱,后来如何穷得连饭也吃不起。

    他也向我说及了韦应龙的一些情况,使我知道了韦应龙现在是一家小型塑胶厂的老
板,我们现在就是到他那家塑胶厂去。

    街车走了很久,才来到了工厂区,在经过了儿条堆满了杂物、污秽的街道之后,才
在一家工厂外停了下来,我看到十几个工人和一个动作迟缓的小胖子,正在厂外的空地
上包装著塑胶花。

    石文通一下了车,就大声叫道:“韦应龙,小子,看看是谁来了?”

    石文通摆出一副“老朋友”的姿态,可是那小胖子抬起头来,向他看了一眼,神情
不但很冷淡,而且,还显得十分厌恶,连睬都不睬他。

    石文通僵住了,站在街边,不知该怎样才好,我连忙走了过去:“这位就是韦先生
么?”

    那小胖子向我打量了一下,大概是我身上的衣著看来还过得去,是以他的脸上总算
露出了一点笑容来,道:“先生是……”

    石文通忙抢著道:“这位是卫先生,大商家!”

    韦应龙和我握了握手,对石文通的态度,也和善得多了,他连声道:“卫先生有甚
么指教。”

    石文通根本不给我有说话的机会,他又抢著道:“应龙,你还记得我们祖传的那聚
宝盆的碎片?”

    韦应龙“哼”地一声,道:“那鸟东西,有个屁用!”

    我又想开口,但是又给石文通抢著说了去,他道:“卫先生想买!

    韦应龙呆了一呆,笑了起来:“这种东西,也会有人要么你别又来和我开玩笑了!


    石文通忙望定了我,这一次,他无法抢著说话了,因为究竟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他
也不知道。

    我忙道:“韦先生,绝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如果你愿意出让的话,请你开一个价
钱。”

    韦应龙看样子比石文通狡猾得多,他呆了一呆,显然是在弄清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等他明白了我不是开玩笑时,他又向石文通望去:“你的那块呢?为甚么不卖给卫先生
?”

    石文通道:“我早几年就卖掉了!”

    韦应龙立时道:“卖了多少?”

    想不到我只请石文通吃了一餐点心,石文通居然帮了我一个大忙,他向我眨了眨眼
,道:“卖了二千元钱!”

    石文通将价钱说得十分低,可是,即使是这个价钱,看韦应龙脸上的神情,他也已
经心满意足了。

    可是韦应龙却道:“嗯……那我的这块,应该贵一点,至少要值五千元了,对不?


    他望著我,本来我是可以一口答应下来的,但是我却并没有那么做,我道:“我现
在无法决定,我要看过你那块东西之后再说,如果你那块比较大一些的话,价钱自然可
以高些。”

    韦应龙道:“好,我带你去看。”

    他大声吩咐著工人加紧工作,就和我们一起离去,他就住在离工厂不远的一条街上
的一幢普通的大厦之中。

    进去之后,他到房中转了一转,就拿著一个纸盒子走了出来。

    这时候,我的心情不禁十分紧张,因为我就可以看到聚宝盆的碎片了,传说中的聚
宝盆是如此神奇的东西,而且,就算是一片聚宝盆的碎片,自然也充满了神秘的意味,
至少一位誉满世界的科学家,买了一片之后,还要寻求第二片!

    可是,当韦应龙将盒子打开来之后,我不禁大失所望,盒中有一些纸碎,在纸碎中
,是手掌般大小、形状不规则的一片碎片。那碎片是黝黑色的,约有一吋厚,从它的厚
度来看,像是大水缸中敲下来的一片。

    我道:“就是这东西?”

    韦应龙道:“是,和石文通的那块是一样的。”

    我在盒中,将那块东西拿了出来,那东西一上手,就给我以一种奇异的感觉,它十
分重,可是它又不像是金属。

    这多少使我感到了一点兴趣,我再仔细审视著那东西,我看到,在它的表面有许多
细密的纹路,细密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而且,还有不少极细小的小孔。

    在它断口处,有很多米粒大小的珠状物,我用手指剥了一粒下来,发现这种珠状物
之间,有一股极细的线连结著,自然,那股细线一拉就断。

    我实在不明白这是甚么东西,但是那决非是一块大瓦缸的碎片,倒是可以肯定的。

    我看了很久,韦应龙道:“怎么了,五千值不值?”

    事实上,不论那是甚么,也不论韦应龙开价多少,我都准备将之买下来。

    因为有了这块东西,我就可以和王正操晤面,弄明白他为甚么要找寻这东西。

    但是,我还是考虑了半天,才道:“好吧,五千!”

    我将那块东西,放进了盒中,数了五千元给韦应龙,韦应龙将钞票数了一数,才抽
了一张给石文通,我带著那东西,和石文通告辞出来。

    到了街上,我和石文通又进了一家茶楼,我开了一张面额很大的支票给石文通,道
:“多谢你的帮忙。”

    石文通拿著支票,手在发抖,连声多谢,我笑道:“不必太客气了,因为韦应龙不
知道这碎片可以值多少,我也没有多付甚么钱,你拿去做小本买卖,像韦应龙这样的朋
友,不交也吧了!”

    石文通忙道:“是,是!我早就知道他不是甚么好东西!”

    我和石文通分了手,口到了家中。

    一到家中,我就将那片聚宝盆的碎片,取了出来,放在书桌上,用一盏强烈的灯光
照著它,然后,取出了放大镜,仔细审视著。

    在放大镜和强烈的灯光照射之下,我发现那一块碎片表面上的细纹,盘旋曲折,而
且有许多细节的凸起,那些细小的孔洞,直通内部。

    而在它的横断面看来,那细小的一粒一粒、紧密排列著的晶状体之间,也彷彿全有
著联系,我用钳子,夹出了几粒来,每一粒之间,都有极细的细丝连结著。

    那片碎片,乍一看来,十足是瓦缸上面敲下来的一块破瓦而已,可是愈看愈是奇妙
,看来,那竟像是高度工艺技术下的制成品。

    我不禁呆了半晌,王正操博士在看到了那块碎片之后,一定有所发现,所以他才毫
不犹豫以一万美金的高价买了下来。

    而且,更有可能的是,他在买下了那块碎片之后,一直在埋头研究那东西。

    然而使我不明白的是,王正操并不是一位考古学家,他只是一位电子科学家,学的
是尖端的科学,他为甚么竟对一件古物如此有兴趣?

    我翻来覆去审视著那块碎片一小时之后,仍然不能肯定那是甚么东西,但是那是一
件奇特无比的东西,是毫无疑问的了。

    当我聚精会神坐在书桌之前的时候,白素曾两次来催我吃饭,到了第三次,她有点
不耐烦了,大声道:“你究竟在研究甚么?”

    我抬起头来,在那刹那间,我心中陡地一动,白素对于整件事,全无所知,我何不
趁此机会,试试一个全不知情的人,对那块碎片的看法如何?

    于是,我侧了侧身,道:“你来看,这是甚么,你有甚么判断?”

    她向桌上那块碎片看了一眼,笑道:“从大水缸上敲下来么?”

    我道:“你仔细看看再说!”

    她走了过来,将那碎片拈在手中,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来:“怎样那么重,好像是
金属的?”

    她将碎片放到了灯光下,也仔细地看著,看了好久,才转过头来道:“这究竟是甚
么?照我看来,这好像是甚么太空船的一片破片。”

    我不禁呆了一呆,不论我如何想像,我也未会将那破片和太空船联想在一起。因为
我早已知道,那是明初大富翁沈万三聚宝盆的碎片,自然不会再去联想到和太空科学有
关的一切。

    我呆了一呆之后,忙道:“你为甚么会那样想?为甚么你会想到这是大空船的碎片
?”

    妻笑了笑:“或许我想错了,也许是我用词不当,我不应该说是太空船的碎片,而
应该说,这是一具精密仪器的一部分!”

    我又道:“你这种判断,从何而来?”

    妻指著那碎片表面上的细纹:“你看,这些纹路,像是积体电路,这些凸起的细粒
,简直就是电路上的无数电阻!”

    我吸了一口气,她的想像力堪称丰富之极,但是也不能说她讲得没有理由。

    她又道:“还有那些细小的圆粒,它们使我想起半导体电子管来,虽然那么细小,
但是我相信它们一定有著非凡的作用。”

    我听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完全料错了!”

    她的脸红了一红:“那么,这是甚么?”

    我道:“这碎片,据说是明朝富甲天下的大富翁沈万三的聚宝盆的碎片,我是用很
高的价钱,将它买下来的。”

    妻听得我那样说,也不禁乐了,她将那碎片重重地放在桌上:“不消说,你又上人
当了!”

    我忙分辩道:“那倒未必,至少它使你认为那是甚么极其精密的仪器的一部分!”

    她瞪了我一眼:“别多说了,快去吃饭吧!”

    我们没有再争辩下去,而我三扒两拨地吃完了饭,又找了许多笔记小说,翻阅有关
沈万三那聚宝盆被打碎的经过。据记载,明大宗听说聚宝盆灵验,下令沈万三献上聚宝
盆,但是聚宝盆到了明太祖的手上,却一点没有用,明太祖一怒之下,就将之打碎,埋
在金陵门下。

    又有的记载说,明太祖怀疑沈万三呈上去的聚宝盆是假的,便和沈万三开了一个大
玩笑,玩弄了一下数字游戏,借了一文钱给沈万三,以一个月为期,每日增值一倍,一
个月后,本利清还,沈万三欣然应之,却不知上了明太祖的大当。

    在“碧里杂存”中,提到这一段事的记载如下:“太祖高皇帝尝于月朔召秀,以洪
武钱一文与之日:烦汝为朕生利,只一月为期,初一至三十止,每日取一对合。秀忻然
拜命,出而筹之,始知其难。”(沈万三的名字是沈秀)

    从这段记载看来,朱元璋显然是有心装一个陷阱让沈万三掉进去,一文钱,每日增
加一倍,以一个月为期,那是二的二十九次方,简直是天文数字!

第四部:他在研究甚么?

    从这则记载中,可以看出两点:其一、沈万三的发财,真是靠聚宝盆而来,而不是
做生意发财的,做生意要发财到这样子,自然具有极其精密的数学头,一听得明太祖这
样说,就该知道不对头,立时拒绝,怎会“忻然受之”?他没有数学头脑,做生意自然
也不十分灵活,靠的是聚宝盆,殆无疑问。

    其二,如果这时,沈万三还有聚宝盆在的话,那么,一个月下来,钱变得再多,也
是难不倒他的,可是记载后来却说,明太祖月尾派人来收数,沈万三“竟至倾家”,那
么,可知他呈上去,给明太祖的那只聚宝盆是真的了,他没有了聚宝盆,自然再也生不
出钱来了!

    这虽然是几百年之前的记载,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十分有用。

    因为只要沈万三当时,献呈给明太祖的那只聚宝盆是真的话,那么,我这块聚宝盆
的碎片,自然也是真的聚宝盆碎片了!

    这大半夜的翻抄旧书,很使我满意,我将那碎片郑而重之地包好之后才就寝。

    第二天,我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再去看那碎片,然后,我穿好了衣服,草草
吃了早餐,驾著车,带著那碎片,直赴郊外,去找王正操博士。

    到了王博士的住所之处,我用力拍著门,又拍了好久,才有人应声,门一打开,王
正操满面怒容,站在门前,当他一看到我时,更是怒意大炽,厉声道:“你这流氓,又
来了?”

    我早已料到他看到我会大发雷霆的,所以我也早准备好了应付他的话。

    我忙道:“王先生,我是古玩店刘老板派我来的。”

    这句话,当真具有意想不到的功效,王正操一听,立时怒容消失:“啊,啊,你是
刘老板派来了,他已找到了我要的东西?要多少钱?请进来。”

    他侧身让我进屋去,屋中的陈设很简单,我坐了下来:“你要的东西,的确又有了
一件,但并不是他找到了派我送来的。”

    王正操兴奋地擦著手:“只要有就好了,其他还成甚么问题?”

    我笑著:“王先生,事情恐怕不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这片东西是我的,如果没有
合适的条件,我不会将它轻易出让。”

    王正操呆了一呆,发出一连串的“啊啊”声来,显然是他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
回答我的话才好,过了半晌,他才道:“啊,那你要甚么条件?”

    我道:“先别谈条件,你先看看,我那片东西是不是你所需要的。”

    我将那碎片取了出来,交到他的手中,他忙撕开了包在碎片外的纸,将碎片凑到了
阳光下,那时,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只见他双眼瞪得老大,瞪视著那碎片,像是那碎片上有著极大的魔力一样。

    同时,他口中在喃喃自语:“太奇妙了,原来是那样,真想不到,要不是见到了,
那真是想不到,原来是那样。”

    我完全不明白他那样自言自语是甚么意思,但是我却可以肯定,我带来的那碎片,
的确是他想获得的东西了,我趁他聚精会神之前,走到了他的身边,一伸手,将那碎片
自他的手中抢了过来:“好了,看够了。”

    王正操忙道:“是,是,那正是我要的东西,你要多少钱?快说,我一定筹给你,
多少钱?”

    我笑著:“钱是其次,我另外有一些条件!”

    王正操迫不及待地道:“甚么条件,快说,我一定答应你的。”

    我道:“好,你已有了一片这样的碎片,是不是?”

    王正操道:“是的。”

    我道:“你研究了你那片碎片已有一段时间了?我想知道你研究的结论!”

    王正操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自然想不到,我会单刀直入,向他问出了那样一个
问题。

    接著,他又出现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来,用著分明是掩饰内情的声调道:“奇怪
了,有甚么结论,最佳的结论,也只不过是那碎片真的是沈万三的聚宝盆的碎片而已,
还会有甚么?”

    我明知道王正操所讲的不是实话,但是我却无法反驳他。

    的确,研究那碎片,最佳的结论,除了证明那碎片真的是聚宝盆的那一部分之外,
还能是甚么呢?

    我略想了一想:“你已经达到了这一结论了,是不是?你曾对古董店的刘老板说过
这一点。”

    王正操道:“是的”。

    我道:“那么你有一块已经够了,为甚么还要千方百计地找寻第二块?”

    王正操有点狡猾地眨著眼睛:“那是真正的古董啊,而且是如此富有传奇性的古董
,我有了一块,自然还想到第二块。”

    我心中明明白白地知道,王正操所说的全是鬼话。但是,我却无法找得出他话中的
破绽来,自然也无法揭穿他的谎话。

    王正操望著我:“好了,你已经明白我为甚么要另一片碎片,你手中那块,的确是
价值十分之高的古董,你开价钱吧!”

    我缓缓地道:“不,我不会开价钱,除非你让我明白,你真正需要它的原因。”

    在那一刹那间,王正操现出极其愤怒的神情来,他不出声,我也不出声,气氛僵硬
之极,我一直注视著他,在看著他的反应。

    我看到,在他那种愤怒的神情渐渐消散之后,他盯著我手中的那碎片,现出十分贪
婪的神情,接著又深深地吸著气,在他的心中,一定在想著如何对付我。但是我已抱定
了主意,不论他怎样,我一定要知道了真相之后,才肯将那碎片给他。

    我为了引诱他道出真相来,是以我道:“看来,你在这里,正从事一项十分秘密的
研究,是不是?”

    王正操勉强一笑:“你错了,那只不过是普通的研究,说来你不信,我是一个古董
的爱好者,对一切古物都有癖好,你看这个!”

    他走出去几步,在一个茶几上,抱起一个大花瓶,又来到了我的身前,道:“譬如
这个大花瓶,你看看,是洪武年制,也是我出高价买回来的。”

    他一面说,一面将大花瓶的底向著我,在那花瓶底上,我果然看到“洪武年制”四
个字,但是那只花瓶却显然是不值钱的货色,我笑道:“你……”

    我才讲了一个字,我绝对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王正操竟突然地举高了花瓶,向我
的头上疾敲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我倒并不感到疼痛,我只是听到了花瓶的破裂声,接之而来的是一阵
奇异的声音,像是一架钢琴,在十分之一秒钟内,散了开来一样。

    紧随著那“嗡”地一声响之后,我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晃,就昏了过去。

    那实在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直到我醒了过来之后,我几乎仍然不能相信,
那竟会是事实,一个如此著名的教授、高级知识分子竟会用那样的方法,来得到他所想
要的东西。我们还怎么做人呢?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到了叫人无法堤防的程度。

    我在醒了过来之后,头顶上仍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一块烧红了的铁放在我的头
上一样。我想伸手去摸一摸我头上的伤势怎样,但是我却发觉我的双手被反绑著。

    我转过头去看,可以看到,我的双手,是被紧紧地反绑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而那
张桌子则被竖起来,靠在墙上。

    我所在的地方,显然是一间杂物室,有著许多凌乱的杂物,上面还满是灰尘。

    我也立即发现,不但我的双手被反绑著,连我的双足也被紧紧地绑在那张大桌子上
,而我是绝对没有法子带著那张桌子移动的。

    当我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我不禁苦笑了起来,在我的心中,立时想起了许多有
关“怪博士”的故事来。我现在,显然也是落在这样的一个“怪博士”的手中了,他将
会如何对付我呢?

    在我所看过的小说之中,怪博士对付他俘虏的花样可多了,有的甚至会将俘虏浸在
盐酸之中,使之变成一副完整的骨骼模型。

    当我想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我真感到不寒而栗,王正操会怎样对付我呢?

    我呆了片刻,陡地大叫了起来,我叫得十分大声,一次又一次地叫著,当我足足叫
了几分钟之后,杂物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打了开来,面色铁青的王正操站在门口,
尖声道:“你别叫了,好不好?”

    我喘著气:“这倒好笑了,你抢了我的东西,将我绑在这里,还不准我叫救命么?


    王正操搓著手,我看到他的额头在冒著汗,好像他比我还要紧张。

    我又道:“王教授,你太蠢了,我到你这里来,很多人都知道的,如果你不放我,
那么,你就有很大的麻烦,罪名严重!”

    我用话威吓著王正操,王正操居然连连点头,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有麻烦了
,如果我能杀了你,我就不会有麻烦,可惜我不会杀人!”

    我不禁呆了半晌,看王正操的神态,他真的是想将我杀死,一了百了!

    而他之所以未曾对我下手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不论怎样,总是受过多年高深教育
的人,对于杀人这件事,他做不出。

    但是,从他想到了杀人这一点,而并不想到将我放走、将那碎片还给我,或是将他
研究那碎片的真正情形告诉我,那么,也可想而知,我是很难有其他的办法,令他说出
来的了!

    我叹了一声:“王博士,算了,我不再追根问底了,你将我放了,我带来的那块碎
片,算是我送给你的,希望你的研究成功!”

    王正操定定地望著我,看他的神情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

    接著,他又近乎天真地道:“你,你不会是骗我吧,在我将你放走之后,你就去报
警?”

    我淡然笑著:“你放心,不会的,我尊敬你是一位在科学领域上有极大贡献的科学
家。不想你再作进一步的犯罪,是以才那样做,你一定不肯告诉我你在研究甚么,我有
甚么办法?”

    王正操又望了我半晌,以十分感激的声调道:“我不会忘记你的,你对我太好了,
我的研究如果有了成果,我一定和你分享,我可以使你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最最有
钱!”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禁陡地一动,脱口道:“你的研究有了成功,你就可以使我
成为最最有钱的人?那么,你现在所做的工作,是在制造一只聚宝盆?”

    王正操一听我那样讲法,他的脸色又变了,他忙打岔道:“别开玩笑了!”

    我当时心中一动,说出了那样的话来,但是,我也随即感到好笑,制造聚宝盆,太
可笑!实在是太荒唐了!

    所以我也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好了,解开我吧!”

    王正操用一柄小刀,将绳子割断,恢复了我的自由,从他的行动来看,他倒不失是
一个心地纯正的人,困为我只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他就完全相信了我。

    而事实上,他先用那样的手段对付我,我完全可以将我说过的话不算数,算是骗他
的,在道义上来讲,我也无愧于心。

    但是他却相信了我,这证明他之所以用那样的手段对付我,实在是因为他太想得到
那碎片了,当他实在太想得到目的物之际,他便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人性丑恶的一面,这
似乎也很可以原谅。

    我在抖了抖手之后,又向头上摸了摸,头顶上肿起了一大块。

    王正操握著我的手:“多谢你,真的,非常多谢你的慷慨!”

    我没有甚么话好说了,而且王正操一再地在说多谢,那也表示他不想我再逗留下去
了,我便告辞,走了出来。

    当我来到了阳光之下的时候,我不禁苦笑了起来,我这次,不但甚么都没有得到,
而且还失去了我费了不少钱、不少精神得来的那碎片。

    如果硬要说我得到了甚么的话,那么,我得到的,只是王正操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而已!

    但是,我相信的所能得到的,也止此而已,因为我向王正操追问的那个问题,已逼
得他几乎要行凶杀人,如果不是他实在不愿意道出他的秘密,他决不会在保守秘密和犯
罪之间,选择了犯罪的。

    我认为我现在做得很对,王正操虽然对不起我,将我击昏了过去,但是我却没有使
他的犯罪有进一步的发展,我及时阻止了事情向恶劣一方面发展,虽然目前看来,我一
无所获,而且还遭到了损失,但是谁知道以后的事情会怎样呢?

    我出了门,走了两步,王正操突然追了出来:“卫先生,等一等,我忘了告诉你一
件事!”

    我站定了脚步,转回身来。

    他喘著气:“将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同时,请你别再来找我,我到了有必要和你联
络的时候,自然会打电话给你的。”

    王正操竟然不要我再去找他,这实在太过分了!不论他现在做甚么,他总拿了我一
片聚宝盆的碎片,他的研究工作,我是有份的,而他竟不许我来找他!

    在那刹那间,我实是感到了极度的气愤,我握紧了拳头,几乎要大声呼叫了起来。

    可是,也就在十分之一秒之内,我改变了主意,我苦笑了一下,摊著手:“好吧,
你认为应该怎样就怎样好了,我的电话号码是  ”

    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他一转身走了进去,“砰”地一声,将门紧紧地关上。

    我苦笑著,摇了摇头,促使我改变主意的原因,是因为我想到,我既然已作了那么
大的牺牲,也不必在乎这一点小牺牲了。

    而且,老实说,王正操也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和他见面,可以说是乏味之极,就算
他请我前去,我也未必肯去见他。

    我来到了车边,又向王正操的屋子望了一眼,我心中在怀疑,王正操几时会打电话
给我,和他是不是会打电话给我!

    我驾车回到了市区,先到那古董店去找老板,将我又找到了一片聚宝盆的碎片的事
情,讲给他听,接著我问他:“刘老板,你开了几十年古董店,见过的古物不在少数,
以你来看,你认为那聚宝盆的碎片,究竟有甚么价值?”

    刘老板笑著:“那真是很难说了,古董是很难讲价值的,毛公鼎是甚么?只不过是
几十斤铜而已,可是价值却是无法估计的。”

    我道:“即使是碎片,也一样有价值?”

    刘老板皱著眉:“照说,这样的碎片,应该有铭文的才名贵,你找到的那片有字么
?”

    我摇头道:“没有字。”

    刘老板笑道:“真不知道那位王博士凭甚么来断定它是真的,照我看来,要明初的
古董,我这里有,你对明初的将军印有兴趣么?”

    我大笑了起来:“刘老板,你怎么兜生意兜到我的头上来了?”

    刘老板也笑了起来,恰好在这时候,有顾客进来了,我趁机和刘老板告别,回到家
中,将事情的经过和白素讲了一遍。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摇著头,笑著道:“好,那你就等著吧?”

    我自然听得出她话中讥讽的意味,我除了傻笑之外,也根本想不出用甚么话来回答
她。

    在我那次和王正操见了面之后,开始的几天,我著实记挂著那聚宝盆碎片的事。可
是,半个月之后,我已经不怎么想起,一个月之后,几乎已经忘记了。

    王正操自然一直没有打电话来。

第五部:立体金属复制机

    一直到了有一天晚上,天气严寒,北风呼号,我睡在床上,也可以听到凌厉的北风
震撼著窗子所发出的声响,在凌晨三时,我突然被电话铃吵醒。

    在那样的天气,甚至是伸出手来去拿电话,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然而,我总不能任由电话铃一直吵下去,我咕噜著,拿起电话来,我听到一个人道
:“卫先生?”

    我在拿电话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时间,不禁无名火起,大喝道:“你倒真会拣时间
来打电话,你是甚么人,明天不做人了?”

    那边呆了呆,才又道:“真对不起,我因为实在太兴奋了,忘记了时间。”

    而这时候,我也听出那是王正操的声音,我忙道:“是王博士么?”

    王正操道:“是的,你快点来,我给你看一点东西,你立即就来,我曾经答应过你
,让你第一个分享我研究的成果的!”

    我苦笑著:“真谢谢你,你找的时间真不错。”

    王正操道:“你一定要来,当你看到我研究的结果时,你才知道不虚此行。快来,
记得,我只许你一个人来。”

    我没好气地道:“现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你就算出清帖,也未必有人来的
,好吧,我来!”

    我放下电话,白素也醒了,她著亮了电灯,我跳起来,穿了一件大皮袍,又围上了
一条厚厚的围巾,好在我的怪诞行为本就多得很,她也早已习惯,是以她只是瞪了我一
眼,翻身又自顾自去睡了。

    我出了房间,只感到寒意自头顶直到脚趾,我笼著手、缩著颈,来到了大门外,寒
风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战,心中在诅咒著王正操,同时,骂自己是一个
大傻瓜。

    当我来到了车房,取出车匙来之后,我的手冷得在发抖,以致竟无法将车匙插进匙
子孔内去,足足费了三分钟之久,我才弄著了车子的引擎,有了暖气,我人才又恢复了
活力。

    我驾著车,直驶郊区,我将车子驾得十分快,是以当我到了王正操住宅的门口,用
力擂他的门,他打开门来时,也不禁呆了一呆:“你来得好快!”

    我推著他:“快进去,外面风大得很!”

    他也叫道:“进来,进来,我给你看!”

    他拉著我,穿过了客厅,由一道楼梯,走到了地下室,一进地下室,我就看到地下
室十分大,装置著许多仪器和控制台,分明是一间设备相当完善的实验室,而看王正操
的情形,他正在彻夜工作。

    在那样的寒夜,他竟彻夜从事研究工作,这种精神,实在令人钦佩。

    我急不及待地问道:“你要给我看甚么?”

    他先将我带到了一张长桌子之前:“你看!”

    我向那张长桌上看去,只见桌上摊著十多张白纸,每一张纸,大约有一寸见方,而
在每一张白纸上,都有些粉末。

    那些粉末数量十分少,我怀疑如果我凑近去看的话,只要打一个喷嚏,就会令它们
失踪,而这时,我鼻子发痒,正想打喷嚏。

    所以,我并没有俯下身子,只是直著身,看著那些粉末,那些粉末,大多数是闪光
的青白色、黄色,看来像是金属粉。

    我实在有点难以抑遏心头的愤怒,大声道:“这是甚么鬼东西?”

    而王正操却显出得意万分状的样子来:“这些,就是我研究的成果!”

    我又道:“这些究竟是甚么?”

    王正操逐张纸指著:“这是铝粉,这是银,那是金,而这里是锌、铁、和镁,我检
查过它们的成分,毫无疑问,它们全是我所说的那几种元素。”

    我不禁啼笑皆非:“好了,就算是,那又怎么样,有甚么好看?”

    王正操睁大了眼睛:“怎么?你难道不明白其中的意义,我的发明,可以使整个世
界的面目为之改观,人类的文明将要重写!”

    如果说我不明白王正操的话,是我的愚蠢,那么,好,我承认自己愚蠢,我已经不
准备再和王正操再说下去了,我认为王正操的神经有点不正常,可是,王正操接著而来
的一句话,却令我呆住了!

    王正操道:“你不明白么,这些元素,是我复制出来的,你明白了么?”

    我呆住了不出声,因为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人,将“元素”这个名词和“复制”这
个动词连结在一起的。我忙道:“你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王正操突然按住了我的肩头,摇著我的身子:“复制,你应该明白,复制!”

    我摇著头,表示我仍然不明白,王正操拉著我,向前走出了几步,来到了一具十分
复杂的仪器之前,那仪器连接著好几座电子装置,仪器的本身是一块凹形的金属板,上
面有著另一块平的金属板。

    王正操到了这仪器之前,按下了许多掣,然后他道:“拿一样金属的东西出来。”

    我略呆了一呆,将我手中的一枚白金戒指除了下来,他接过了那白金戒指,放在那
微凹的、直径约有一尺的圆板上,盖上了那块平板,然后,又按下了许多掣,最后,他
扳下了一个红色杠杆,我看到有一只秒表,开始计时,在二十秒之后,他又扳回了那红
色的杠杆,所有闪亮的灯,一起熄灭。

    然后,他道:“看,别眨眼。”

    看到了那古怪的仪器,和他那一连串的操作,我已经没有眨眼了。这时,他掀起那
块铁板来,叫道:“你看,你看到了甚么?”

    我将眼睁得老大,老实说,我关心的是我那枚戒指,因为它是具有纪念性的东西,
当我看到那枚白金戒指还在的时候,我首先松了一口气,别的,我看不到甚么。

    我拿了那枚白金戒指,王正操道:“你怎么不感到奇怪?”

    我苦笑道:“我真感到奇怪,因为我看你操作了半晌,甚么结果也没有!”

    王正操挥著手,叫嚷著道:“你是个瞎子?难道你竟看不到甚么?你看不到,在那
上面,已多了许多东西?”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或许我要放大镜才能看得到你所说的多出来的东西。”

    我那样说法,实在是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这是充满了讽刺意味的话,可是王正操
的反应却又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他点著头,竟然道:“也许是,我给你放大镜。”

    他真的转过身去,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一只放大镜来,交给了我。在那样的情
形下,我著实有点啼笑皆非,可是我却也无法不接受他的“好意”。

    他将放大镜交了给我,然后,兴奋得涨红了脸:“看,快看啊!”

    我实在是不愿意再用放大镜去观察的,可是在王正操的敦促下,我却知道,如果我
不装模作样地看上一番的话,我是过不了关的。

    所以,我将放大镜凑在眼前,俯身下去,观察那个微凹的表面,也就是刚才放过我
那枚白金戒指的地方。我是抱著甚么也不会发现的心情去观察的,可是当我才一俯身下
去,看到了那微凹的表面,看来十分平滑,但是在放大镜下,却可以看到它上面,布满
了一个一个极其细小的小孔,那种小孔,对我来说,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的了,但是我
这时,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我在甚么地方曾见过这样类似的小孔。

    在我看到那些小孔的同时,我也看到了,在那些小孔的旁边,都有著一粒极细极微
的粉末,那一粒粉末在闪著光,看来好象是金属粉末。

    王正操已不断地在道:“你看到了甚么,说啊,你看到了甚么?”

    我据实道:“我看到了很多小孔。”

    王正操又道:“小孔旁边是甚么?”

    我道:“好像是金属粉末!”

    王正操欢呼了一声:“让开!”

    他一伸手,动作近乎粗暴地将我推了开去,接著,他用了一支十分柔软的扫子,在
那微凹的表面上扫著,然后,又用一张白纸,将扫聚在一起的一小撮金属粉盛了起来,
递到了我的面前。

    当白纸递到我面前之际,我已可以不必用放大镜,就看到了那一小撮金属粉了,虽
然它聚在一起,也不会比半粒米更大。

    我吸了一口气:“那是甚么?”

    王正操道:“是白金,不论你用多么严格的方法来化验,它们是白金,它们的成分
,和你的那只戒指上的白金,一模一样!”

    我听了之后,不禁有点火冒,我道:“王博士,我已经说过,我的戒指是有纪念性
的,你在我的戒指上,锉下一些粉末,是甚么意思?”

    王正操听得我那样说,先是一呆,接著,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样开心,像是他已然开到了一个金矿一样,而他笑得愈是高兴,我也愈是
恼怒,正当我想再度向他严厉责问之际,王正操已停止了笑声,道:“你的戒指,一点
也没有损失!”

    我怒道:“那么,这些金属粉是哪里来的?”

    王正操道:“是我复制出来的。”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不明白他那么说是甚么意恩,王正操又道:“你用过复
印机没有?”

    我脑中很混乱,我已经有一点意识到他想说甚么了,可是那是无法接受的事情,我
除了点头之外,甚么也说不出来。

    王正操又道:“你用过复印机,自然知道,一份文件,不论复印多少次,都不会有
甚么损失的?”

    我道:“可是现在,却多了一些金属粉出来。”

    王正操立时大声道:“是的,你怎么还不明白?那是我复制出来的,我这具仪器是
立体复制机,可以复制出任何金属!”

    我呆住了不出声,我脑中更混乱了。“立体复制机”这是一个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
的怪名词。

    王正操续道:“任何物质的基本组成是原子,而原子又是由电子组成的,电子的排
列组合方式的不同,就形成了各种不同的物质。如果你能够改变电子的排列组合,那么
,空气可以变成金子,泥土可以变成白金,任何物质,可以转变为其它的任何物质,只
要你能改变电子的排列组合。”

    我呆呆地听著,王正操的理论是对的,谁都知道,但是,谁又能做到这一点呢?

    我问道:“难道说,你已经解决了这一个难题?”

    王正操道:“初步,要是我解决了所有的难题,那么,在刚才我的操作之后,你看
到的,就不会是一些白金的粉末,而是无数的白金戒指,和你手中那只一模一样,满满
的一盆。”

    我失声道:“那样,这只盆简直就是一只聚宝盆!”我在那样说的时候,其实还没
有想到甚么,只不过是为了王正操的话而联想到了聚宝盆而已。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
我就陡地呆住了:聚宝盆!

    照王正操那样的说法,他这具“立体复制机”简直就是聚宝盆,而聚宝盆的碎片,
正是王正操千方百计要求得的东西,而且在那一刹那间,我也想起,那微凹的表面上有
许多小孔,而在我得到那聚宝盆的碎片之后,仔细观察之际,我也曾发现那上面有许多
小孔,所以我刚才有似曾相识之感。

    我呆了一会之后,立时瞪大了眼,张大了口,星著王正操。王正操道:“是的,你
真聪明,我这具立体复制机就是聚宝盆,唉,如果再给我有多几片聚宝盆的碎片就好了
,我一定很快可以将立体复制机成功地制造出来。”

    我呆了半晌,心中不知道有多少问题一起涌了出来,但是这许多问题挤在一起,却
是凌乱得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发话才好,是以我不断地说著“这个”、“这个”,但结
果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王正操望著我:“你对我初步研究的成果有怀疑?如果你有怀疑的话,我还可以再
试一次给你看看,你身上还有甚么金属物品?”

    我忙道:“那倒不必了,我没有甚么怀疑,可是,你的意思是说,沈万三的聚宝盆
是一具立体复制机?这不是笑话?”

    王正操却正色道:“那有甚么笑话,你未曾读过有关沈万三聚宝盆的记载?”

    我道:“我当然知道,但是那一切难道全是真的,真有那样的事?”

    王正操道:“在我未曾看到聚宝盆的碎片之前,我自然将那些传说当作神话,可是
当我一看到那聚宝盆的碎片时,就完全改观。”

    我道:“你在那碎片中看到了甚么?”

    王正操道:“我看到的,是一件精密之极的仪器的一部分,我看到上万个细小得直
到如今人类科学还无法制造出来的电子管被串连在一起,而线路的复杂更是难以形容,
我一眼就看出,它如果是传说中的聚宝盆的碎片的话,那么聚宝盆就一定是一具可以复
制金属的立体复制机。”

    我一面点著头,一面道:“就和你这具一样?”

    王正操听我那样讲,不禁苦笑了起来。

    王正操道:“我的这一具?我这一具与之相比,就象是石器时代的人刚发明的轮子
,和现代的汽车相比一样,相差实在太远了,我相信沈万三的那具聚宝盆,是手提的小
型立体复制机,就算我的制作完全成功,想要造出一只那样子的聚宝盆来,也不是我这
一生之中所能做得到的了。”

    我呆了一呆,道:“那么,沈万三的那只聚宝盆又是谁制造的呢?”

    王正操道:“我问过我自己,我想只有一个可能,那只聚宝盆,是外大空、别的星
球上的高级生物,到过地球,留在地球上的。除此之外,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精密的制
品,地球人再过一千年,也造不出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前,人们只将沈万三的聚宝盆,当作是神话的传说,从来
也没有人,试从科学的角度,解释过聚宝盆放下东西去,“随手而满”是怎么一回事?
而如今,王正操的解释,显然是唯一的解释,所谓“聚宝盆”实际上,是一具根据改变
物质电子排列组合,而改变物质原理而造成的立体复制机。

    王正操又道:“而且我也可以肯定,沈万三的那聚宝盆,动力来源是太阳能,因为
我在聚宝盆的碎片中,找到了一组细小的晶体,有著极强的聚光作用,可以利用无穷无
尽的太阳能,不像是我那具一样,每操作一次,所耗费的电量,足够买十七八两白金的
了。”

    我脑海里仍然一片混乱:“照你那样说,也不对啊,为甚么朱元璋拿了聚宝盆去,
‘取视无验’?要不然,他也不会将聚宝盆打碎了!”

    王正操道:“这正是聚宝盆必须聚集太阳能才能进行一连串操作的原因,我相信沈
万三在初得了聚宝盆之后,第一次是无意之间发现聚宝盆的秘密的,记载中不是说他将
聚宝盆当作‘浣手器’么?可能是暴露在日光之下。而以后,他一定已知道了必须在日
光之下聚宝盆才起作用的秘密,他将聚宝盆献给了皇帝,却保留了这个秘密,皇帝自然
不会在太阳下试聚宝盆,所以,聚宝盆也就成为废物了!”

    我眨著眼,仍然没有法子说得出甚么来。

第六部:打开人类科学的新纪元

    王正操续道:“我第一次得到了那碎片,化了极长的时间,将那碎片拆了开来,我
已从那碎片中,得到了一些基本的概念,我就开始从事研究工作。然而,那一片碎片却
不能满足我的需要,正如七百年前的人,无法从电视机的一部份,而仿造出一只电视机
来一样!”

    我道:“所以,又希望获得第二片?”

    王正操道:“是的,第二片给了我极大的帮助,使我有了初步的成功!”

    我摇著头:“现在你造成的,不是聚宝盆,而是散宝盆。”

    王正操怒道:“甚么意思?”

    我道:“是你自己说的,你一次操作,所耗的电费,可以买十七八两白金,而你所
得的是多少?”

    王正操立时道:“我还未曾研究成功,等我成功了,你想想,我可以要甚么就有甚
么,任何贵重金属都会源源不绝而来,那是甚么样的情形?”

    我心头怦怦地跳著,心中想,真的,那是甚么样的情景!

    王正操叹道:“再给我几片聚宝盆的碎片就好了,或者,再给我一片,我就可以参
考著解决难题了!”

    我望著他,王正操提高了声音,他简直是在大声疾呼,他道:“你知道了么?只要
再有一片,我就可以制成一只聚宝盆,你的白金戒指放下去,不到五分钟,就可以变成
几千只、几万只,任何金属,都可以复制出来,你明白了么?”

    他叫到后来,双手扶住了我的肩头,用力地摇著。

    我并没有制止他,困为一个人有了那样的发现,是应该如此兴奋的!

    我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将整件事,迅速地在脑海中归纳了一下。

    在经过了初步的归纳之后,我得到了以下几点结论:

    (一)沈万三的聚宝盆,是来自外太空的“立体复制机”,制造出这个立体复制机
的“人”,他们的科学水准,比地球人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二)我和王正操得到的碎片,就是当年被明太祖朱元璋打碎的“立体复制机”的
碎片。

    (三)立体复制机复制任何金属物品的原理,是利用无穷无尽的游离电子,改变它
们的组合排列,使它们成为各种不同的金属元素。

    (四)王正操以他超卓的科学技能,在那两片碎片之中,得到了制造“立体复制机
”的知识,他已经获得了初步的成功。

    (五)他还需要那聚宝盆的碎片,作为参考,那么,他就可以做出完善的、大型的
“聚宝盆”来。

    我将这几点,想了又想,王正操已不再摇撼我的身子,他只是以一种狂热的眼光,
望定了我。我苦笑了一下:“你望住我有甚么用?我没有办法再弄一片那样的碎片来。


    王正操的回答,快得出奇,他道:“你能的,你能弄到第二片,一定能弄到第三片
。”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甚么,因为我发现王正操的情绪是在如此的狂热之中,他根本
无法接受任何合理的解释,也就是说,他已有点不可理喻了。

    果然,他立时又道:“你去想想办法,我来继续研究它,我们合作,你想想,如果
我们成功了,如果我们成功了!”

    他连说了两遍,接著,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未曾向下说去,事实上,的确很难向下说下去,因为如果他成功了的话,那真是
难以想像的,如果他将他的成功公开出来,那么每一个人都可以用黄金来起屋、用白金
板来装饰墙壁。如果他成功了,“金本位”这件事,根本不再存在,金子比泥上还贱,
那会引起一种甚么样的变化,的确难以想像。

    而如果他成功了,并不公开他的秘密,那么,他自然又是另一个沈万三,他可以在
一天之内,获得比美国国家金库中更多的黄金;在一天之内,他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富有
的人,连科威特的酋长,也瞠乎其后。阿拉伯酋长有的只不过是石油,而他,可以有任
何金属,他甚至可以大量复制铀。

    王正操仍然望著我:“一切靠你了,你去想办法,我保证,在我成功了之后,我们
两人,对所得的利益,平均分配。”

    我叹了一声,那时,我的脑中仍然很乱。

    我在回想著我找石文通,谈及那聚宝盆的碎片的情形,石文通曾告诉我,当时,他
们的祖先,那几个太平天国的将领,掘到的碎片,一共有四片之多。

    而我们现在得到了两片,那也就是说,在理论上而言,至少还有两片,不知下落。

    自然,要得到那两片,是极其困难的事,但是困难并不等于做不到。

    而且,为了那么伟大的成就,事情进行起来,就算再困难的话,似乎也值得试一试


    我想了片刻:“好,我再去试试!”

    王正操的神情,就像是他已得到了第三块碎片一样,高兴得跳了起来:“只要你肯
去找,一定找得到的,一定找得到的!”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神情又变得极严肃:“记得,千万不能将我的发明对任何
人说起,甚么人也不能说。”

    我略呆了一呆:“我可以答应你不对别人说,但是我的妻子,自始至终参与这件事
,我回去之后,得对她将经过的情形讲一讲。”

    王正操叫了起来:“不行,没有一个女人是可以守得住秘密的。”

    我立时道:“你弄错了,她绝对可以保守秘密!”

    王正操团团转了半晌,才勉强地道:“好吧,可是你要知道,如果我们的秘密传了
出去,那么,我的研究必然受到各种各样的干扰,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所以我才
要保守秘密。”

    我点头道:“我自然明白。”

    王正操搓著手:“为了坚定你的信心,可要我再操作一次,给你看看?”

    我大感兴趣,忙道:“为了坚定我的信心,你最好让我来操作一遍,而由你指导、
解释!”

    王正操道:“好的。”

    我取出了一柄钥匙来,放在那微凹的金属板上,然后盖上了那块平的金属板。

    王正操指导著我,按下许多掣钮,一面道:“在整个操作过程中,放在里面的金属
品,起的只不过是一种触媒的作用,好在一连串复杂的过程之中,使吸收到的游离电子
,照这种金属的电子排列方式来组合。”

    我一面照他所说,按下各种各样的钮掣,看著几具比人还高的电子仪器闪著各种各
样的光亮,一面道:“可惜现在,复制出来的,只是一些粉末。”

    我只不过是无意间这样说了一句而已,却未曾料到,我的话,居然大大伤了王正操
的自尊心,他立时涨红了脸:“你别小看了一些粉末,居礼夫妇当年,在一吨焦煤之中
提炼出来的镭,只不过是瓷皿底上的一些痕迹,但是镭就是那样被发现的。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陡地一动,忙道:“王博士,你知道么?就算你的研究工作没
有再进一步的发展,你也可以说是成功了。”

    王正操愕然道:“甚么意思?”

    我道:“现在,你的这具立体复制机,每一次,都可以复制出少量的粉末来,用来
复制白金,自然是亏本的,因为它要耗去大量的电能,但是你想想看,如果它被利用来
复制贵金属的话……”

    王正操道:“例如镭。”

    我道:“是啊,每一次,能够得到那么一点镭粉的话,也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我以为我的话,一定会使王正操大大兴奋了,可是王正操在听到了我的话之后,却
现出了一脸的不屑之色,自鼻于之中,发出“哼”地一下冷笑来:“你怎么那么容易满
足?一些粉末,算得了甚么?我要完全的成功!”

    我听他那样讲,便不再说甚么,最后扳下了那红色的杠杆,然后,又过了片刻,扳
回杠杆,揭起那块金属板来。

    上一次,我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那些粉末,但是这一次,因为我事先留意,是以我
立即就可以看到那些粉末了,这一次,是铜粉。

    王正操又用那柔软的刷子,将那些粉扫在一起,放在我面前。

    老实说,我无法不承认他的确是创造了一个了不起的立体复制机。我吸著气道:“
好,我再去找聚宝盆的碎片,祝我们成功!”

    王正操和我紧握著手,我告辞出来。

    外面的寒风,一样如此凛冽,但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我心情的兴奋,使我完全
忘记了寒冷,如果现在不是天还没有亮,我一定立即去找石文通了。

    我先回到了家中,将我见到王正操的情形,和白素说了一遍,她起先不相信,在我
的叙述中,不停地打著呵欠,可是她却无法回答我的那几个问题。

    我问她:“你不信有立体复制机那回事,那么,你能解释沈万三的聚宝盆是怎么一
回事?为甚么东西一放下去,就能满盆都是?”

    妻扬了扬眉:“那或许是一件法宝。”

    我立时道:“所谓宝物,其实就是科学制成品,那吒的凤火轮,就是今天的机器脚
踏车,千里眼就是电视,掌心雷也和手榴弹差不多,所以,聚宝盆,就是立体复制机,
毫无疑问。”

    妻笑著:“我不和你争论,可是首先得肯定一点,沈万三有聚宝盆,这个记载是不
是可靠?”

    我也笑了起来:“现在已不是这个记载可靠不可靠的问题了,事实上,我们得到的
碎片,在专家的眼中,一眼就看出那是精密之极的电子仪器。”

    她仍不感兴趣,再打了一个呵欠:“我不是早已说过了么?它像是一个太空船的碎
片。”

    我不禁说不出话来,因为事实上,她的确是早已那样说过的了。

    在那样兴奋的神情下,我是无法继续睡得著,我又在书房中看著许多有关沈万三的
记载,发现那只聚宝盆,除了是“立体复制机”之外,简直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王正操的发现实在太伟大了,可以说是打开了人类科学的新纪元。因为直到目前为
止,人类科学对于“重现”这一方面,只能停留在“平面”阶段,或者说,只是停留在
“虚像”的阶段,而没有实体的。

    照片是平面的,电视是平面的,有所谓“立体电影”,但是那只不过是利用光线所
造成的一种视觉上的错觉而已。但是王正操却开了一个新的纪元,他创造了立体,改进
了另一空间。

    立体复制机,从立体复制机联想开去,将来就可能有立体电视机,而如果立体复制
机经过改良,可以复制一切物品,那么,人只要造出一辆汽车来,在一天之内,就可以
复制十万辆,所有的其它机器全被淘汰,无穷无尽的游离电子,成为人类取之不尽、用
之不竭的财富,到那时候,人真的可以要甚么就有甚么,世界上再也没有纷争、困扰了


    我一直呆呆地想,做著“白日梦”,等到我陡地惊醒之后,天已大亮了。

    由于兴奋,我一点也不觉得疲倦,我匆匆吃了一点东西,就去找石文通。

    等到我到了石文通原来的住地,才知道他已经搬走了,幸而他的邻居有他的地址,
我又按址找了去。石文通见了我,欢喜莫名,他道:“我已用你给我的钱,开了一家小
店子。”

    我道:“那很好,现在,我还想要一片聚宝盆的碎片,你有办法么?”

    石文通呆了一呆:“还想要一片?据我祖父说,那东西,一共被掘出来了四片,可
是还有两片早已下落不明了,上哪儿找去?”

    我早知道石文通会那样回答我的,所以倒也不是十分失望,我只是道:“那么,你
尽量留心著,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石文通连连点头:“那东西有甚么用处啊。”

    我自然不便将真相告诉他,只好含糊其词地道:“那是古董,很值钱的。”石文通
皱著眉:“好,我来想想办法,在同乡人之间,尽量找找那两个人的下落,我知道他们
一个姓萧,一个姓杨,可能他们还在南京,也可能他们的后人也来到了这里。”

    听得石文通那样讲,好像事情还不是绝望,我又签了一张支票给他,作订金,石文
通人倒老实,他推辞不要,我将之塞在他的口袋之中,要他一有消息,就立即来通知我
。我又去找王正操,将石文通的话转告给他,王正操高兴得不得了,他道:“最好那两
片一起找到就好了,那我可以将立体复制机,制造得更完美了。”

    当天一天,我和他一起在实验室中,听他解释著许多复杂的理论和他的立体复制机
还存在的难题,我有的懂,有的听懂,但是都囫囵吞枣听著。我答应王正操,一有消息
,就立即告诉他,就和他告辞了。

    在那天之后,我并没有再和王正操怎么见面,因为我怕打扰了他的研究工作,但是
我们倒经常通电话,王正操是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的,他想起甚么时候要找我,就会拿
起电话来,有时在半夜,有时在清晨。

    而他打电话给我,大半是为了催促我加紧去寻找聚宝盆的碎片。我给他弄得啼笑皆
非,因为这绝不是因为著急,便可以达到目的的事。

    我也照样去催石文通,可是石文通那方面,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而当我在电话中问及王正操,他的研究工作是不是进展之际,他的回答总是“没有
”,话气显得很沮丧。而且愈来愈沮丧。

    到了一个月之后,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了,石文通突然来到了我的家中,他高兴地道
:“卫先生,总算不负所托,有下落了!”

    我高兴得直跳了起来:“找到了?”

    石文通忙道:“只是听人家说,其中的一片,有人看到过,是在那姓杨的家里!”

    我忙道:“那姓杨的住在甚么地方?”

    石文通苦笑了一下:“看到的人,是在十多年之前看到的,那时,姓杨的住在南京
,我又去打听过,那姓杨的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好像不住在南京。”

    听到了那姓杨的住在南京,我已经凉了半截,更何况那姓杨的已经死了,而且,他
的儿子也不在南京。

    我呆住了出不得声,石文通道:“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那姓萧的根本打听不到下
落,我知道姓杨的是一个有钱人家,他们家的大屋在南京很有名,如果到他家的大屋去
找一找,或者有些希望。”

    我苦笑道:“到南京去?”

    石文通也苦笑著,我拍著他的肩头:“不论怎样,我谢谢你。”

    在送走了石文通之后,我略想了一会,便又去找王正操,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吓了
一大跳,他憔悴得可怕,一见到我,就道:“要是再找不到另一片碎片的话,我可能要
疯了!”

    我将石文通的话转告了他,他呆呆地听著,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是那样啊!”

    我也不知道“是那样啊”究竟是甚么意思,我想告诉他,就算有人到南京去,那也
是没有希望的了,因为十几年来的变动是如此之大,谁会一直保留著一片一点用处都没
有的东西?但是我却没有说出来,我反倒道:“王博士,如果你将你的研究工作,由科
学先进的国家,集中力量来研究,或者很快就会有成就的。”

    王正操却发起怒来,喝道:“胡说,我绝不会公开的,你走吧!”

    他下了逐客令,我自然也没有办法再逗留下去,所以只好走了。第二天,我打了一
个电话给他,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我放下电话,没有在意。第三天我又打了一
个电话给他,又是没有人接听。

    我呆了半晌,肯定已有甚么事发生了,我决定去看看他,等我到了他的住所之后,
敲门敲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开门,结果,我是撞门进去的。

    当我撞门进去之后五分钟,我就肯定屋中没有人。在地下实验室中,那些电子仪器
仍然在,但是那一片微凹的金属板却不见了,显然已被拆了下来。

    我大声叫著,也没有人应我,而我根本无法在别人处打探他的下落,因为他一个人
生活,完全不和外界发生任何接触。

    王正操失踪了!

    在他失踪之后的第三天,我突然想起那天王正操在听我说起那姓杨的旧屋在南京时
的奇怪神情,我立时明白他是到了甚么地方去了,他到南京去找那另外一片聚宝盆的碎
片去了!

    当我想通了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禁苦笑,我自然希望他能够回来,但是像他那样的
科学家,去了之后,回来的可能性实在太少了。

    一直到了半年之后,王正操仍然音讯全无,而我有一个机会,趁一班科学家在此地
举行会议的时候,带他们去看了王正操的实验室,但是没有人说得上那些仪器是有甚么
用处的。

    而当我提及“立体复制机”和聚宝盆之际,所有的科学家都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将
我的话当作梦呓一样。

    唉,我发现,一个伟大的、能改变人类文明的科学家,必须有丰富的想像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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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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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222.125.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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