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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xyy (利欲驱人万火牛 江湖浪迹一沙鸥),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招魂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Jun  8 15:22:28 2007), 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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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魂



【楔子】

   序言

    这个故事的架构,灵感来自小友叶李华
他是来自台湾,如今在美国加柏克莱大学攻读物
理学的学生,酷爱科幻小说,成为忘年交。半年
多前,他写信来,大意称:若有科学家,把金庸
小说中人物的资料集中起来,通过电脑程式,将

之扩大,那么,就可以制造出杨过、令狐、韦小
宝来。
    这设想有趣至极,一下子连故事篇名都想好
了:“纸醉金迷”,“金迷”者,金庸小说也。
而且,准备一开始,就让他遇上一个郁郁寡欢的
独臂人  等他的妻子出现,已等了八年,还要
再等八年……
    不过,深思熟虑之下,一则金庸小说中人物,
皆有版权,不能侵夺,二则珠王在前,再努力,
也写不出杨过、狐冲、乔峰、韦小宝来,只得作
罢。
    但是,这个故事却是照这个意念而来的,至
于被招来的古魂是李自成和朱允文,只是信手拈
来,别无他意。这种设想的根本基础,自然是要
承认灵魂的存在。
    灵魂当然是存在的,只是人类还没有本领把
它具体地展示出来而已  这句话,并无双关含
意,就是它字面上所显示的。



【第一部:一个进攻阴谋】

    ……招者召也,以手曰召;魂者身之精也 宋玉怜
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散佚,厥命将落,故
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楚辞﹒招魂序》宋玉
    人暧濯我足,剪纸招我魂。
                          《彭衙行》杜甫

    “有一个进攻阴谋。
    “被进攻的目标,有著长久以来发展成功的防御系
统,极其完善。当然,任何再好的防御系统都有隙可趁,
问题是在于进攻者是不是能够找得到这个空隙。
    “通常,虽然找到了空隙,进袭者得以渗入,但由于
防御系统的完整。总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中。发现进袭
者,并且将之消灭,在更多的情形下,被进攻的目标,
不但依靠本身的防御力量来消灭人侵者,还可以通过
许多种方法,或增进防御力,或不单是防御,而是向进
攻者进行反击,使得进攻者失败。
    “进攻和防御是全然敌对的。
    “进攻者使用什么方式进攻,使用什么武器进攻,自
然都必须严守秘密。
    “防御系统如何动作,如何击退敌人,用什么方式,
用什么武器,自然也是高度秘密。
    “双方的情形都一样,如果一切公开了,那么,公开
的一方,必然失败。
    “在那个进攻阴谋之中,不可思议的是,进攻后方,
竟然对防御的一方,一切的设施、运作方法,瞭解得极
其彻底。
    “这就使得整个阴谋,在十分轻松的情形之下,可以
完成。被进攻的一方,甚至在未曾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时
候,就已经失败了。
    “举一个实际的例子来看看进攻者是何等狡猾,和
防御者是怎样失败的。
    “防御系统之中,有一项特殊的功能,是对不怀好意
的入侵者,有自动识别的能力,只要一有入侵者出现,
防御系统就自动行动,毫不留情地把入侵者消灭,可是
这项功能,却被入侵者识破了,于是,入侵者伪装起来,
使防御系统名存实亡,等于全不设防。
    “各位,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结果如何,自然可想而
知了。”
    用十分慷慨激昂,又带著极度无可奈何,说了以上
那一番话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
人,他的声调之所以会无可奈何,多半是由于他所说的
那个“进攻阴谋”,一定得得到成功之故。
    听他在讲话的人,有十来个,大多数的手中,都拿
著酒杯,有的,还衔著烟,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大多
数人的神情,都十分悠闲。
    对了,这种情形,正是一个一切者很正常的,通常
来说,都没有什么特殊目的的聚会。与会者都吃得饱饱
的,食物自然精美,这一点可以从各人满足的神情上看
出来。
    在那种场合,忽然有人发表了上述的言词,多少令
人感到有点意外,所以,在那中年人的话告一段落之
后,就有人叫著他的名字问:“费医生,你是不是准备
写一部小说?最流行的题材?间谍、战争、秘密的泄露,
自然,还要有一些香艳的描写?”
    被称为费医生的,是在场所有人都熟知的一位杰出
的医生,大家也知道,近五六年来,他并不实际行医,
而只是埋首在实验室中,做研究工作,可是也未见有什
么成绩,现没有人知道他在作些什么。所以,自然而然,
他的几个熟朋友,在取笑他的时候,都说他像是恐怖小
说中的那个“鬼医”,都说他愈来愈少在熟朋友前露脸,
多半是他在研究成功了什么魔方配制的药,在试管中,
冒著白烟,咕噜咕噜吞下去之后,就会变得形容古怪,
举止失常,为害世人。
    在不到两小时之前,各人这样取笑他的时候,他并
没有反驳,只是带著几分不屑的笑容,作为他的反应,
同时,向我望来。
    我当然也在这个聚会之中。
    我也知道他向我望来的意思,是他在告诉人:“看,
这些人多么没有想象力,那就决计不再有进步。
    费医生的名字是费力,那是一个叫起来相当响亮的
名字,可是很奇怪,医生这个职业,不知是人们出于尊
敬还是习惯,只要是医生,不论在什么场合,人家称呼
起来,就是陈医生、王医生或李医生,再也没有原来的
名字了。杂货店东就不会这样,没有人称之为“王杂货
店”的。
    我和费力不是很熟。但是对他有一定程度的欣赏,
在一些场合中,偶然遇到,如此而已,所以,他一直未
曾在我记述的那么多的故事之中出现来。在这个故事
中,他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这一点,要请大家注意。
    他忽然宣称的那个“进攻阴谋”,我既然在场,自然
也听到,我也不知他忽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缓缓转动著手
中的酒杯,神情十分感慨,想说什么,我却弄不明白,
自然也无法表达什么确切的意见。
    又能人大声问:“是么?那个阴谋,发生在什么地
方?”
    费力陡然激动起来,先是大幅度地挥著手,接著,放
下了酒杯,双手一起指向自己的身子,然后,又指向在
他身边几个人的身子,再指向所有人的身子,叫著:
“在哪里?就在我们的身体里,就在这里,在你、我、他,
每一个人的身体里。”
    由于他是医生,再加上他刚才的那一番话,给我的
印象,可算是深刻,所以,我立即明白他想表达的是什
么了。
    他那番话中,所谓“被进攻的一方”,就是人体。人
体对于侵袭,有完善的“防御系统”,那是他故意这样
说的,实际上,那就是人人皆知的人体防疫系统。
    而他口中的所谓“进袭者”,自然也就是无时无刻不
向人体进攻的种种细菌和病毒,种类之多,进攻形式之
繁复,简直难以形容。
    我由于最近的一次经历,恰好和病毒有关联,所以
也就对那类题材,特别敏感。
    我暗中吸了一口气,同时,留意到,已瞭解费力想
说明什么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在静了极短暂的时间之
后,有人道:“费医生,你是想说,有一种病毒,完全
瞭解人体兔疫系统的秘密,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人
体进攻?”
    费力用力点头:“自然,人人都知道,这种病毒进
攻,得到成功之后,人会生什么病。”
    各人都苦笑  自然人人都知道,“后天免疫力丧
失症”,简称“爱滋”,那是全人类都在讨论著的事。人
类自称万物之灵,可是对这种小得要放大几万倍才能

看见的,甚至在人类现阶段的科学概念中,还不能被称
为生命的病毒,却全然束手无策,只好满怀恐惧地看著
它们蔓延恣虐。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人低声问:“这几年,你在实
验室中,你在研究这种病毒?”
    很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费力大摇其头:“不,可
是我一直在留意医学界的讯息,来自美国的研究结果
  他们把这种病毒定名为  HIV 3,也弄清楚了它们如
何进袭人体,它们的蛋白质外壳竟然可以不断地变换
性质,使得人体的抗体受到迷惑,不发出警报,所以,
它们可以避过免疫系统的防御,避过淋巴球,在人体所
有防御系统毫无察觉的情形之下,已经进入,匿藏在中
枢神经系统内,喜欢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
    在费力才一开始提及“进攻阴谋”之际,大家还不
是怎么在意,可是这时,话题一转到那么可怕的病毒,
人人都感到心头有一股重压。
    有关这种病毒的常识,人人皆知,包括它的潜伏期
可以长达十年,也包括它在潜伏期间是如何难以查察
得出,自然也包括它的传染性,防治它的药物和疫苗,
似乎永远也无法发现。
    又是一个时期的沉默,有人叫起来:“换个有趣一点
话题好不好?”
    我趁机问:“费力,从实验室中,培殖出一种病毒
来,利用这种病毒杀人,是不是可能?”
    他连半秒钟也没有考虑,回答是绝对的肯定:“太容
易了。”
    我忙补充:“情形有点特别  这种病毒,有识别进
攻目标的能力,譬如说,进攻的目标,是……意志力薄
弱,或者是在剧烈竞争的社会中的失败者……之类。”
    我想的是已记载在《瘟神》这个故事中的那个“计
划”,在说的时候,仍然有不寒而栗之感。
    费力还没有回答,已有人叫:“天,卫斯理,你又想到
了什么?病毒除非有思想,否则不会知道谁是成功者,
谁是失败者。”
    又有人叫:“再成功的人,也有被伤风病毒侵袭的机
会,别胡思乱想了。”
    费力冷笑:“卫斯理说的可不是伤风病毒,他作了一个
假设,在理论上,当然可能。”
    他望著我,显然希望我有进一步的问题或假设发出
来。可是我只是叹了一口气,因为那个经历绝不会叫人
有愉快的回忆,所以我不再去想它。
    又有人问费力:“那么,这几年来,你究竟在研究什
么课题?”
    费力回答得极认真:“可以算是生物工程……嗯,和
细胞的遗传密码有关,嗯……我也在进修电脑,发现任
何课题的科学研究,有了电脑的协助,都可以事半功
倍。”
    他的话,听得大家都努力想瞭解,可是却又实在无
法瞭解,自然无法再问下去。
    聚会继续在各种闲谈中进行  我们喜欢这一类
的聚会,各位一定可以发现我记述的故事,有不少是从
这种性质的聚会开始的。
    在散会之前,费力至少又喝了七八杯酒,才来到我
的面前问:“从刚才我说的研究课题之中,你能推测得
出我想达到什么目的?”
    我把他所说的想了一想,他提及生物工程学,提及
细胞遗传密码,提及了电脑,只提到了这些,我无法推
测他究竟想达到何种目的。
    所以,我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
    在那一刹那间,我留意到他现出了一种十分诡秘的
神情,甚至有点鬼头鬼脑,那和他原来的神情不相称。
但是他那种神情,一间即逝,他笑了笑:“别说你猜不
出,甚至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
    他如果不说这句话,我对他研究的目的,一点也不
会有兴趣。像他那样,孜孜不倦地在作研究,和普通人
并不发生关系。可是他那样说,分明是想掩饰什么,不
想让我知道。
    而且,他的伎俩如此拙劣,那不免使我生气,我含
糊地答应了一声,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十分顽皮的念头,
我道:“是么?连你自己也不能确定?说不定,什么时
候,我可以代你确定一下。”
    费力怔了一怔,然后,打了一个“哈哈”,他显然以
为我在说笑话,但神情又有不可掩饰的紧张。那时,我
想到的是,即使在尖端科学界,卑劣的行为一样存在,
如果是一项快有成果,或已有成果有研究,在未曾正式
公开之前,一般来说,都会保守秘密,免得被人剽窃。
费力的神秘兮兮,看来也正是为此。
    所以,我也决定,要和他开一个玩笑  我并不是
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自然只是和他开“无伤大雅的玩
笑”,后来竟然会惹出那么多事来,虽然不能全算是
“意外事件”,但是在当时,也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的。
    聚会散了,回到家中,不算太晚,白素正在听音乐,
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想起我和费力开玩笑,觉得十分
有趣,自然大有笑意。白素横了我一眼,口角向上,略
扬了扬  我们之间,在很多情形下,已经到了不必使
用语言的程度了。她的手作个小动作,自然是在问我因
何事发笑。
    我先四面张望了一下:“良辰美景没有来?能不能把
她们找来?”
    白素望向我,神情讶异。这一双孪生女,十分可爱,
但也极其佻皮,平时,我当然绝不会对她们的光临表示
不欢迎,可是却也从来未曾主动邀请过她们。
    我失笑了起来:“有一点事,想借助她们的绝顶轻功
去进行。”
    白素扬了扬眉,伸手在身边的一具电话上,按了一
个掣钮,准备打电话。
    我顺口说了一句:“她们生性好动,未必会在家
里。”
    我本来只是随便说说的,可是白素却瞪了我一眼,
很快地按著数字,然后才道:“你真的很落伍了。”
    我先是一怔,但立时明白了白素的指责,可是却忍
不住笑:“她们也带著那么笨重的手提无线电话?那真
是不可想象至极  再也没有比随身带著那种笨重的
东西,更上更难看的了。”
    白素还是重复著对他的指责:“你真是太落伍了。”
    她一面说,一面已再按了掣钮,把电话挂上了。
    我又怔了一怔,就在这时,电话铃响起,白素拿起
电话来,笑著说:“卫叔叔有事找你们,快点来,我看
一定是有趣的事。”
    我在一边,也听到电话中传来了一阵清脆悦耳的笑
声,白素放下了电话,用挑战似的目光,向我望来。我
知道她是在问我:“你知道我和她们,是怎样取得联络
的?”
    我不经意的笑著,白素刚才接了一组号码,立刻又
挂上,那自然已把讯号发了出去,而良辰美景的身上,
有一具讯号接收器,接到了讯号,就知道是什么人在找
她们,这过程,再简单也没有,三等城市中的三流脚色,
身边也都挂有这种讯号接收机了。
    可是白素既然用这个问题来考我,答案自然不会那
样子简单。
    我也立时发现,情形和普通的不同。普通电话是打
到一个发射台去的,再由发射台发射讯号,而刚才,白
素只是直接拨了一个号码,并未曾通过发射台。
    自然,手持无线电话,也可以通过直接拨号来联络,
不过良辰美景自然未必肯随身携带那么笨重难看的东
西。
    只想了几秒钟,我就明白了,答案其实还是十分简
单;“她们从哪里弄到了超小型的无线电话?”
    白素笑了起来,伸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知道我已
作出了正确的回答,可是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使我莫
名其妙。她道:“从戈壁沙漠那里。”
    我瞪大了眼,第一个想到的是,在戈壁沙漠,是不
是有什么人建立了先进的科学基地?还是有一艘来自
外星的太空船降落在那里了,所以能提供精巧、先进的
科学基地设施?
    我在等著白素作进一步的说明,可是白素又以那种
挑战性的眼光望向我,要我自己说出答案来。
    我一面想,一面问:“如果我没有听错,你是说`戈
壁沙漠'?”
    白素点头:“是  不过这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狡
狯。”她说著,浅笑了一下,可知这个“小小的狡桧”,
一定相当有趣。
    我仍然不得要领,只好试探著问:“在戈壁沙漠,发
生了什么事?”

    白素只是微笑不语,我再试探著问:“她们最近去过
戈壁沙漠?小宝和胡说也去了?”
    我前一阵子。忙著另一件事,不在本地,在这期间,
她们的行动如何,我不是十分瞭解,所以此一问。
    白素仍然微笑摇头:“既然说明了有一点狡绘之处,
那就不能循常轨去想。”
    我“啊”地一声:“是一个什么事件,什么组织,或
是什么……代号?”
    白素仍然不置可否,从她的眼神中,我可以知道,我
的推测,已相当接近事实了,于是,我又提出了几个假
设,可是白素的神情。却没有进一步的认可。
    我焦躁起来:“猜不出来,揭晓吧!”
    白素一把答案说出来。我几乎没有气得翻白了眼。
    她道:“是两个人,一个姓戈名壁,一个姓沙名漠。”
    我一句粗话,几乎冲口而出,还好我算是有足够自
我控制力量的人,所以这话,只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
发出了一下听来怪异的“咕”的一声,就咽了回去。
    白素又补充了一句上“很有趣的名字,是不是?”
    我不免悻然:“有趣个屁!”
    白素神态悠然:“也真有那么巧,两个人志趣相投,
成了好友,专对各种时代尖端的科技产品有兴趣,自己
动手制造,独一无二,据说,他们制造的个人飞行器,
真能使人和鸟一样在空中飞翔。”
    我问哼著:“真的飞到戈壁沙漠去,渴死他们  什
么名字不好取,人的名字愈来愈怪,良辰美景,是什么
名字,还有胡说,简直胡说八道至极,说起来,还是小
宝的名字正经些。”
    一言未毕,陡然听得门铃声大作。白素过去打开门,
两条红影,一闪就到了我的面前 两张一模一样看了叫
人忍不住要去拧一下的美丽少女脸庞,离我不到三十
公分,充满了期望地望著我。
    我忙道:“先别欢喜,我要你们去做的事其实十分无
趣。”
    这两个小丫头,对我倒是充满了信心:“不会的,一
定有趣之至,不然,杀鸡焉用牛刀,怎会想到要我们这
种绝顶高手出马。”
    听她们的口气,竟以为我要她们做的事,是我所做
不到,而非要她们来做不可一样。
    我大摇其头:“算了,只当没有这件事,免得你们期
望愈高,失望愈大。”
    良辰美景自然不依,吵得耳朵都要把我们震聋,自
然无法听出她们究竟提了些什么抗议。白素笑吟吟地
望著我,绝无加以援手的意图。
    我只好叹了一声:“事情真的不是很有趣,我说了,
做不做在你们。”
    于是,我把费力医生的情形,说了一下  这才发
现:“费力”也是一个怪名字。
    然后,我道:“他愈是想隐瞒研究的课题,我愈是想
把它找出来,再讲给他们听,吓他一跳,所以想到了你
们。您请你们偷进他的研究室去 弄一点文件出来。”
    我讲到这里,一眼看到白素在暗暗摇头,那自然表
示我的提议,当真是无趣之至,而良辰美景这两个可恶
的个家伙,竟然不约而同,一起大大打了一个呵欠。
    我不免有点老羞成怒,“哼”地一声:“没有兴趣就
算,太过分了。”
    良辰美景吐了吐舌头 我又道:“下次别来找我要有
趣的事。”
    两人急忙分辩:“这……这种事,的确无趣……谁知
道那医生在研究什么?”
    我提高了声音、:“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叫你们去
探索。”
    我注意到了白素正在同她们的人,大打眼色,两人
的态度,突然由于受到了白素的暗示而改变,可是也变
得很勉强,一看就可以知道是装出来的高兴。
    一个道:“对,说不定,会有十分奇特的发现。”另
一个进:“可不是,许多怪异莫名的事,开始部平平无
奇。”
    我觉得更加无趣,显得十分疲倦地挥了挥手:“好
罢,随便你们。”
    反正找本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和费力开一个小玩
笑,开得成开不成,都没什什么人关系,她们若是晃想
做,我当然不会勉强。
    可是良辰美景看到了我的冷淡,她们反倒委曲起
来:“我们说了去,这就去,月黑风高,正好行事,那
个倒霉蛋的研究所,在什么地方?”
    我怔了一怔,笑了起来:“说真的,我根本不知道,
只好烦你们一起去查了出米。他的名字是费力,在医学
界相当出名,要查出他的研究所在哪儿,不会太费力。”



【第二部:和鬼一起生活】



    良辰美景听和我故意拿费力的名字开玩笑,觉得十
分有趣,哈哈笑著,互望了一眼,从她们的神情上,看
出她们立刻有了一个顽皮主意,可是她们并没有说出
来,只向我和白素一拱手,身形倏退,已到了门前,齐
声道:“一有结果,立刻来报。”
    我忙道:“且慢。”
    对付她们,有时,言语所用的词汇太现代化了,未
必有用,这“且慢”两字,恰好用上,她们已打开了门,
身形飘向外,又立时反闪了进来。两双大眼睛望定了
我。一去一回,身开快绝,我看到她们的耳垂上,一左
一右,各自挂著一双式作相当别致的耳环,正在乱晃。
    我道:“费力在研究课题  定十分专门,你们看不
懂,自然也记不住,要带些工具去,我有  ”
    不等我讲完,两人已抢著头:“比起戈壁沙漠那里
来,卫叔叔,你那些所谓工具,都像是石器时代的东
西。”
    我怒瞪著她们,两人故意作其害怕之状,可是绝不
准备改口。
    我闷哼一声:“好,有微型摄影机可以将文件摄下来
吗?微小到什么程度?”
    两人叹了一声,叫起来:“天,还用摄影机。”
    我恼怒:“哪用什么?”
    良辰道:“总有先进一点的吧,譬如说,图文传真。”
    我更怒:“你怎知费力的地方一定有图文传真机可
以供你使用?”
    美景道:“我们可以随身携带。微型,无线电直接传
送,扫描端子一扫而过,在戈壁沙漠处的接收机中,文
件就清清楚楚出来了。”
    我向白素望去,心中在想,在她们口中,那叫作戈
壁沙漠的两个人的能耐,可能是被夸大了的。
    这种微型的无线电图文件送真机应该还只是实验室
中的东西,所以我要在白素处求证一下。
    白素向我微笑,同时点了点头,肯定了戈壁沙漠确
有其能,我也不禁大感感叹,因为要得到白素的肯定,
并不是太容易的事:“当是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什么
时候,倒要结识一下这两个人。”
    良辰美景一听,雀跃向前:“好极了,他们不知道想
认识你,扯了好多次,我们都怕挨你骂,连搭腔都不
敢。”

    我苦笑:“我哪有那么凶。”
    良辰指著美景,美景指著良辰,指的都是耳环:“这
是他们设计制造的精密通讯仪,有著多种功能,譬如
说,刚才白姐姐利用电话打了一个号码,号码是把讯号
输入他们住所的电脑,再自动传向发射台,我们这里,
就收到了讯号。”
    我吸了一口气:“每一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通讯方
式,例如温宝裕是  ”
    两人抢著回答:“三长两短。”
    “三长两短”的讯号的一种方式,也是中国话中的一
名俗语,不是很怀好意,她们当然是故意选定了这样的
讯号给温宝裕用的,所以,一说了出来,就笑个不停。
    我盯著她们耳下不断摇晃的耳环看,六角形,不会
比指甲更大,也很薄,微型电子仪器的体积可以小到这
种程度,也真是很不容易了。
    两人又道:“我们的工作进行得好,你就由我们介绍
给他们认识。”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成了奖品了。”
    良辰美景一起叫:“谁叫你`隔著墙吹喇叭'  声
名在外,我们这就去进行。”
    我那时,如果知道她们“这就去进行”是什么意思
的话,一定会提议她们明天早上再开始也不迟。
    那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我也是直到若干时日之
后,才知道当晚她们离开之后,做了些什么。
    那是后来,有一次,已成为世界著名私家侦探的小
郭,忽然向我提起,说的时候,犹有余悸:“真骇人,这
世上奇才异能之士真多,若干天之前,半夜三更,我的
一个职员在事务所当值,进来了两个穿红衣眼的少女,
行动快得和鬼魁一样,立逼著要找一个……医生的一切
资料,那职员……一直以为遇到了鬼,吓得发了三天
烧,也不敢当夜班了。”
    我听了自然只好苦笑,还不能表示什么,只好道:
“你那职员,也未免胆子太小了。”
    小郭的神情十分严肃:“不是他胆小,我的事务所
中,到处都有闭路电视,也一直不断进行录像。事后,
录影带放出来一看,那两个少女站著不动的时候,明丽
可人,两个人一模一样,可是一动时……绝无可能有人
可以移动得如此之快的,她们是……”
    我笑了笑,知道他接著想说什么:“不,她们不是外
星人,有机会,会介绍给你认识。”
    小郭望了我半晌,才道:“你认识的怪人真多。”
    我立时回答:“包括阁下在内。”
    良辰美景在离开之后,就在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中,
取得了费力医生的一切资料。
    费力医生的研究所,由一个世界性的研究基金作资
金支持。这一类的基金,对于有资格的研究者,十分宽
容,付出大量的金钱供研究,三年五载,没有结果,绝
不会有半分怨言,而且也绝少过问研究者如何花费金

钱。
    费力的研究所,甚至连建筑物,都是基金支出建成,
在一个海湾的边上,十分优美清静。
    这些,都是我在事后才知道的,具体一点说,是在
那晚分手之后的第三天晚上。
    那一天,从下午起,就显得十分不正常。本来,秋
高气爽,气候宜人,可是那天却热得反常,而且十分湿
闷,所以,当下午三时左右,门铃声响,我听到老蔡苍
老的声音,在叱责来人时,心中在想:是老蔡愈老火气
愈大了呢?还是这样的天气,令人脾气暴躁?
    随著老蔡的呵责声,是一个听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在
哀求:“老蔡,看看清楚,是我,我不是陌生人,我是
卫斯理的老朋友了。”
    老蔡的声音更大,可以想象,他在大声叫嚷时候,一
定双眼向上翻,不会仔细看看来人是谁的:“谁都说是
熟人,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在迅速想:“声音很熟,可是曾经过了什么非常的
打击,所以声音变了,那会是谁?难道是陈长青学道不
成回来了?不,那不会是陈长青。”
    我不想老蔡继续得罪人,所以打开书房门,走向楼
梯口,向下望去,首先看到的,是叫汗湿透了衬衣,贴
在来人的背上,而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了。而且也感到意外至极。
    我先喝止了老蔡:“老蔡,你怎么连这位先生也不认
识了?快请他进来。”
    老蔡听我一跑,才认真端详了来人一下,也不能怪
他老眼昏花,这时,来人也头向我望来,在大约不到二
公尺的距离,打了一个照面。我和他极熟。可是要不是
刚才听到了他的声音,也不容易一下子认出他来  如
果那是他刻意化装的结果,自然不足为奇;这人的化装
术极精,有一次,在中国西北,秦始皇墓地之旁,他化
装成了当地的一个牧羊人,就几乎把我瞒了过去。
    而如今,他绝不是化装,而是由于不知道遭到了什
么事,以致连他的外形,也起了变化,他本来充满自信
的脸上,这时满是惊怕和疑惑,像是世界末日已经来到
了一样,而在我的想象之中,就算世界末日真的来临
了,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应该这样惊慌失措的。
    这时,他看来完全失去了自制的能力,他的衬衣被
汗湿透,看来也不单是由于天气闷热,而是由于内心的
极度恐惧和虚怯,所以才会那样冒汗。
    而且,他那种大量出汗的情形,皱纹满面肤色灰败。
    这时,他抬头向我望来,眼神无助之至。他伸手想
推开老蔡向前起来。可是非但未把年老力衰的老蔡推
开,他自己反倒一个踉跄,几乎跌倒,老蔡忙伸手将他
扶住,他就大口喘气来。
    这种情形,我看在眼中,大是吃惊,连忙飞奔上前,
一面叫:“齐白,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齐白,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盗墓专家齐白,在

我记述的故事中,出现过许多次的齐白。
    相信在看了我对来人的描述之后,再听我叫出了齐
白这个名字来,各位也一定大吃一惊了。要使齐白那样
坚强、勇敢、心底缜密、坚韧、具有高度科学现代知识
的人,变成眼前这种样子,一定有特殊至极的原因。
    齐白最近一次在我故事中出现,是《密码》这个故
事,所以我立即想到,是不是那个故事中,那怪不可言
的似人非人,似蛹非蛹的东西,已经发育成熟,变成了
一个可怖莫名的妖孽怪物?
    如果是,也的确可以把他吓成那样子的。
    可是,和这怪物有关的班登医生,带著那怪物到勒
曼医院去观察它的成长了,如果有了变化,我们曾约
定,最快告诉我,而我没有接到班登医生的任何通知。
    我一面飞快地想著,也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一下子
抓住我的手背,他手心冒著汗,可是却冰冷  可知他
的情形,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他张大了口,声音嘶哑,
可是出声不成语句。我把他拉到沙发前,推他坐下,他
竟然一直抓著我的手背不肯放,我只好叫老蔡快点拿
酒来,偏偏老蔡行动又慢,我真担心齐白会在那一段时
间中,昏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齐白这样闯进来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可是他本
领的确如此之差,我去是见所未见,就算是当年,他被
一个大国的太空总署追杀,像土拨鼠一样,躲在地洞中
的时候,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好不容易我从老蔡手里,接过酒瓶,用牙咬开瓶塞
(我的右手臂,一直被他紧紧抓著),把酒瓶凑向他的
口,他总算知道张开口,可是当他喝酒时,酒却一直流
到了口外。
    几口酒下去,他整个人,算是有了一丝生气,居然
知道翻著眼向我望来,声音一样嘶哑,但总算可以说话
了,他道:“我……见鬼了。”
    我呆了一呆。
    齐白是一个盗墓贼,根据“上得山多遇著虎”的原
则,见鬼机会最多的,自然应该是盗墓人。
    事实上,齐白经常在一些宽敞宏伟的古墓之中,流
连忘返,不知道外面的是什么世界。
    以他这样身份的人,见鬼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不
起。本来我著实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这时知道他不
过是见鬼而已,虽然看得出那个鬼(一个或是一群),令
他并不好过,但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有点嫌他
大惊小怪,所以用力摔开了被他抓住的手臂,同时,语
音之中,也不免大有讥讽之意:“哦,是什么鬼?大头
鬼?水鬼、长脚鬼?青面撩牙的男鬼,还是百般娇媚的
女鬼?”
    齐白用那嘶哑的声音叫:“我见鬼了,你知道吗?我
见鬼了。”
    他并没有怪我在讽刺他,只是又抓住了了我的手
臂,摇著,力量不大,十分虚弱,重复著他的遭遇,充

满了求助的眼神。我不忍心再去讽他,叹了一声:“看
来,你遇到的鬼,没给你什么伤害。你现在的情形这样
差,多半是人心理作用。”
    这两句话,倒对他起了一定的镇定安慰作用。他接
过酒瓶,又喝了几口酒;才大大吁了一口气,双手捧住
了头,过了一会,才道:“我本来一直不相信有鬼,可
是这次……唉,这次……我真的见鬼了。”
    我等他再说下去。
    他再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但见到了鬼,而且,还和
鬼一起生活了三天。”
    我皱起了眉:“请你再说一遍。”
    齐白虚弱地重复:“我和鬼一起生活了三天。”
    我大摇其头:“鬼有什么生活?人死了才变鬼,既不
生,也不活。”
    要是换了平时,齐白一定会因为我在这种情形,之
下还在咬文嚼字而生气,可是这时,他看来连生气的精
神都没有。他只是改口:“好,就算是我和鬼……一起存
在了三天。”
    我心中仍充满了疑惑:“照你现在的情形来看,你见
到的鬼……应该你一见就逃才是,如何和他一起存在了
三天之久?难道鬼有什么力量,使你无法避开?”
    齐白双眼张得很大,眼神惘然,像是连他自己也不
知道了生了什么事,而且频频舔著唇。
    我拿了一大杯水给他,他端起来。咯咯地喝著,又
再喝了几口酒作为补充,这才用比较正常的声音问:
“能听我从头说?”
    我拍著他的肩头:“当然,老朋友。当然。如果有什
么鬼,能把你吓成那样,我自然有兴趣听。”
    齐白更正我的话:“我不是害怕,只是……感到无比
的诡异。人对死亡那么陌生,而鬼魂一直又是……虚无
缥缈的,忽然有……一个鬼,结结实实出现在你的面
前,那感觉……怪到了不可思议……”
    我早就承认灵魂的存在,也进行过不少工作,去搜
寻和灵魂接触的方法,有时成功,有时失败。但确如齐
白所说,研究、探索灵魂、是一回事,一个“结结实
实”的鬼在面前 又是另一回事。
    (“结结实实”,他用了多么奇怪的形容词。)
    我也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齐白望著我,一
副“现在你知道了吧”的神情。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说得具体一些。
    齐白喘了几口气,才道:“是一个老鬼……我的意思
的,一个古老的……死了很多年……却又活生生地出现
在我的面前……”
    他的遭遇一定令得他震惊万分,因为直到这时,他
说话仍然断断续续,难以连贯,也使得听来格外有一种
怪异之感。
    我也受了一定程度的感染,向他作了一年手势:“慢
慢说,从头说起。”

    齐白望著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接著又大口
喝酒,又抿了嘴好一会,才道:“最近,我发现了一座
十分奇特的古墓  ”
    一个故事,如果用这样一句话来开始的话,应该是
相当吸引人的,可是齐白如果要说一个故事,而用这样
一句话作开始,那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因为作一个盗
墓狂,要是每隔三五天,他不能进入一座新的坟墓,只
怕比常人三五天不吃东西还严重  他会因此死亡。
    所以,发现了一座古墓,对他来说,实在是再平常
不过的事。
    不过,也还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他说“十分奇特的
古墓”。齐白“阅墓多矣”,能让他称为“奇特”,当然
不简单。
    所以,我并没有表示意见,而且我也想到,他将要作
出的叙述,一定惊人至极,因为他曾如此震怵。
    他停了一停:“这古墓,显然是墓主人生前就经营
的,在经过了传统的墓道、墓室之后,是相当宽敞的地
下建筑,几乎完全比照地上的一幢宅子建成,连内中的
陈设,也和一幢舒适住宅所有的无异。当我进人的时
候,同节都保存得极好,完全可以使用  ”
    他讲得渐渐流利了起来,本来应该让他说下去,不
该打断他的话头,可是我却无法忍得住最基本的疑问,
所以我一挥手:“等一等,你说的那个古墓,是中是西
在什么地方?那一个省?”
    这些问题,十分重要,可是齐白听了,却翻著眼:
“那有什么重要?”
    我有点生气:“当然重要,你说那座古墓十分奇特,
有著地下住宅一切完善的陈设,那是现代北欧家俱,还
是古罗马的大理古浴池。可以是日本式,也可以是中国
式。”
    齐白抿著嘴,看来在考虑是不是就座回答这个问
题。
    这令我更生气,他带著一条命,十成之中去了七八
成的样子来看我,宣称他和一个鬼在一起过了三天,当
然是要向我求助,可是这时,却又吞吞吐吐,这的确叫
人无可忍受。
    我冷笑一声,说话也就不客气起来;“我知道,盗墓
贼大都鬼头鬼脑,自己找到了一座古墓,就以为全世界
的人,都会涌进那古墓去,所以一定要严寒秘密,睡觉
也最好把嘴缝起来,以免说梦话。”
    齐白涨红了脸:“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我冷笑:“怎么不可以?我知道,那墓,离这里多半
不会太远,不然,以你的精神状态来看,你也根本支持
不到我这里,早已倒毙街头了。”
    齐白苦笑:“干吗生那么大的气?不是我支吾,是他
不让我说。”
    我大声问:“谁?”
    齐白道:“他……那个……鬼。”

    我更大声道:“任何鬼,都曾经是人,任何人,都有
名字,就称他的名字好了,那个鬼的名字是什么?”。
    齐白张大了口望著我,样子像是白痴。他的这种反
应,当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他的这种神情,竟然维
持了一分钟之久,这真正在考验我的忍耐程度  近年
来,我涵养好了不知多少,要是换了以前,早就抓住他
的头发,把他横拖倒拽出去了。
    过了一分钟,他才摇了摇头:“不能说,我答应了他
不说的。”
    我怒极反笑:“他是一只鬼,照你说则是一只老鬼,
死了好多年了,是不是?多少年?”
    齐白喃喃地道:“五百多年了。”
    我一声断喝。“一个人死了五百多年,又变成了鬼,
还有什么可保守秘密的?他为什么不让你说出他的名
字来,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说这种鬼话来搪塞我,是
想和那老鬼去永远作伴?”
    齐白脸涨得血红,可知他的心中也十分愤怒,不到
半小时之前,他连站也站不稳,此时居然霍然起立,气
咻咻道:“卫斯理,你这人,你这人  就是不讲理,什么
都自以为是,我为什么要骗你,是他不让我说,我指天
发誓,是他不让我说,而当时,他要我保守秘密,我也
曾发誓答应他。”他那样声嘶力竭,一副此情唯天可表
的样子,自然不会打动我,我“嘿嘿”冷笑:“像你这
种人,发誓的时候脸不应该对天,应该对地。所有的古
墓全在地下,你整天向地下掘,小心有一天,掘到了地
狱去。”
    齐白用可伯的神情盯著我,我则冷冷地望著他。过
了好一会,才看出他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你不想听我
和那鬼在一起的经过了?”
    我立即回答:“想,非但想,而且想得很。”
    他忙道:“那就  ”
    我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头:“我要听一个完整的
故事,有确切的人名、地点、发生故事的一切详细背景,
而不要听你在某时某地某古墓之中遇见了某个鬼。”
    我一口气说下来,齐白脸上红了青,青了红,好半
晌讲不出话来。
    我又道:“看你刚才来的情形,你极需我的帮助,你
要人帮助,就必须把一切都告诉别人,而不作保留。”
    齐白叹了一声,坐下来,双手托住了头,一会,才
道:“你错了,我的情形不好则由于遇到的事太诡异,我
说过了,我不是害怕,我也不要你什么帮助,事实上也
帮不了什么。”
    我给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那你来找我干什
么?”
    齐白一字一顿:“想来和人分享……奇异的遭遇,或
许,如果那愿意,你也可以有机会……和他见面。”



【第三部:大抽屉里的鼾声】



    我心中苦笑,齐白的遭遇,他说的那一切,对我确
实有著无比的吸引力;这家伙,他知道我的弱点。知道
他的话可以打动我。
    可是我却绝不能让一步,因为我知道,若是听一个
半明不白的故事,听得一肚子的疑问,那还不如乾脆不
听。乾脆不听,疑问只有一个: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故事
呢?
    所以我语言冰冷:“对不起,我对于见鬼,没有什么
兴趣,留给你自己吧!”
    齐白的神情十分为难:“他……十分想保守他的身
份、行踪的秘密  ”
    我再一次喝:“我不要听这种鬼话,死了超过五百年
的鬼,还保守啥秘密?谁还会对他有兴趣?”
    齐白倒真会替那个鬼辩护,他竟然讲出了这样的话
来:“问题是,他在心理上,并不以为自己早已死了,早
已变成鬼。他认为自己还活著……还是在他的那个年代
中,所以他的心中,十分害怕,我的突然出现,已经使
他吃惊至极了。”
    听了这样的话,要是不头昏脑胀的,那可以算是超
人,我离超人的程度远极,所以听了之后,没有当场昏
过去,已是难得之至。
    我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我“嘿”地一下干笑,他
赶紧陪著笑。我连笑了三下,他陪了三下,充满希望地
问:“你能谅解他这种心情?”
    我要竭力忍著,才能使自己不大声叫喊,而且,声
音听来,居然平易近人:“对不起,不谅解。”
    齐白叹了一声:“唉,你怎么不明白?你应该明白
的。”
    齐白用十分殷切的目光望我,我把他刚才替鬼辩护
的那几句话想了一遍:“是,我明白了,那位鬼先生,生
理一定在躲藏,逃避著什么所以虽变了鬼,仍然心理不
正常,害怕行藏泄露。”
    我的回答,也算是荒诞绝伦的了,什么叫“鬼的心
理不正常”,这种话,只怕在我之前,从来也没有人使
用过。
    可是,齐白却十分高兴,用力在他自己的大腿上拍
了一下:“对,你明白了。”
    我瞪著他:“你应该对他作治疗,告诉他,他现在是
一个鬼,要怕的是阎罗王的追拿,而又没有什么力量可

以不让阎王知道小鬼躲在何方。”
    齐白十分懊恼:“开什么玩笑?”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你才是和我在开玩
笑,你不肯实话实说,那就请吧!”
    齐白神色难看,我的神情自然也不会好看到哪里
去,齐白向门口走去,我估计他不会就此离去,因为我
也实在想知道他的“遇鬼”的经过。
    可是我估中了一半,估不中另一半。
    估中的一半是,他到了门口,又转回身来:“卫斯理,
我的遭遇,是一个极大的发现,甚至解开了历史上的一
个大谜团。”
    我立时回答:“历史上的谜团,大大小小,有八千九
百多个,我不在乎。”
    齐白苦笑;“其实最主要的是那种情形:一个鬼在他
的墓中……过了五百多年……还是结结实实的……鬼。”
    我又摇了头:“那也不希罕,秦始皇陵墓之中,有超
过三千年的活人。”
    齐白神情很难过,看来他实在需要有人来分担他那
种有怪遭遇之后的诡异感  他独自负担不起那种怪
异感觉的侵袭。
    他的神情,表现了他心中的矛盾。
    可是,在考虑了一阵之后,他还是道:“我没有法
子,就算我对天发誓,我……也可以违背诺言。可是我
是对一个鬼发誓的……那使我……不敢违誓,怕应了誓
言。”
    我冷笑:“你发了什么誓?”
    他不断眨著眼:“我说,要是我泄漏了他的秘密,叫
我这一辈子,再也踏不进任何古墓一步。”
    我不禁长叹一声,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刹
那之间,我心灰意懒,连逐客令也懒得下,只是挥了挥
手,示意他离去。
    齐白看来还想说什么,我却已转过身去。我才一转
身,就看到白素从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她带著微笑,
道:“其实可以有办法的。”
    齐白忙道:“请说。”
    白素道:“请齐白先生去和那个鬼先生商量一下,把
情形告诉他,或许那位鬼先生肯同意向少数人透露他
的秘密?”
    齐白大是高兴:“对,对,我这就去进行。”
    我闷哼著:“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招鬼的本事了?”
    齐白摇头:“不必招,他根本在,一直在那古墓之
中,我  ”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了口,像是讲多一个字,他就
会应了泄露秘密的誓言,从此再也不能进入任何古墓
一样。我再向他挥手,可是这时,白素的话提醒了他,
就算我不赶,他也急于离去,去和那位“鬼先生”商量。
他走得如此之急,几乎一头撞在门上。

    我看著他离去,皱著眉 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她
显然知道我在转什么念头,所以她道:“我看那个古墓
至少在几百里之外,而且不知道在什么荒山野岭之中,
要跟踪他,不是易事。”
    我被白素道穿了心事,不禁笑了起来:“这家伙,鬼
里鬼气,我无法设想什么叫作`结结实实'的鬼。”
    白素摇头:“我想,他所说的鬼,只是他的想象,就
像你一直在对鬼所下的定义一样  某种力量,影响了
他脑部的活动,使他看到了鬼,感到了鬼的存在,在他
来说,甚至还可以碰到鬼,但实际上,鬼并不存在,只
是一种力量。”
    我点头:“也有可能,出现在古墓中的,不是鬼,是
一个人。”
    白素道:“那就神秘得多了,一个活了五百多年的
人?虽然不是没有可能。”
    我搔了搔头,齐白所说的一些零星片段,可以提供
无穷的想象,我和白素继续设想下去,想到了现在不知
在什么情形下过著神仙生活的贾玉珍,也想到了秦始
皇墓中那些真正的古人;两人都深觉生命的秘奥,从一
个单细胞起,到生死大关,简直每一个过程,都充满了
奥妙。
    正在我们感叹不已之际,良辰美景,一起走了进来。
    自从我认识她们起从来也未曾看过她们停止过笑
容。我曾说,她们两人,多半连在睡著的时候,也是面
带笑容的。可是这时,两人却鼓著腮  并不是生气,
而且沮丧,十分的不开心。
    白素十分疼爱她们,一看到两人的神情,就伸手扭
住了她们的手,一脸的关切。她还没有问什么,两人同
时伸手向我一指,同时一人的委曲,眼中泪花乱转,差
点就要哭出声来了。
    她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这样情景,分明是在说
我做了什么,令她们感到了伤心。白素也立时向我望
著,大有责怪的神色。
    这真是冤枉至极,自从那天,要她们去费力医生那
里做点事之后,根本未曾见过她们。
    我只觉得好笑:“怎么啦,什么地方,得罪两位小姐
了?”
    良辰美景一扁嘴,还有眼泪落了下来。这一来,我
也不免有点紧张。这两个小丫头,竟然会伤心到落泪,
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我性急,忙道:“不管什么事,快说。”
    两人的泪眼瞪了我一下一起转向白素:“卫叔叔欺
侮我们。”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白素已经道:“只管说,我主持
公道。”
    我气得连连挥手,也不加辩驳,倒要听听这两个小
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以下的话,是她们两人,每人说半句联结起来的。

她们心意互通,说得很快,所以就算是她们两人一起说
的,记述起来,也比较方便。)
    两人的声音,仍是充满了委曲:“卫叔叔安排了一个
人在那研究所,取笑我们。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们,事实上,每一个人,来到世上,都不是由自己作
主的,为什么要拿我们来取笑?”
    两人口齿伶俐,语音清楚,这一番话,我每一个字
都听得明明白白,可是整段话是什么意思,我却一点也
不懂。
    我忍不住一顿足;“说明白一点,乱七八糟,没头没
脑的,究竟在说什么?”
    两人给我一喝,向白素的身上靠了靠 一这就有点
可恶了,就算我想出手打她们,以她们的本领,也足可
以避得开,何必那样子?所以我的脸色,自然也益发难
看。
    白素冷静地道:“别吓小孩子,她们的话,其实也很
容易明白,她们说你和费医生串通了,安排一个人研究
所,等她们去了,就拿她们取笑。”
    我用力挥著手:“胡闹至极,而且,她们有什么可以
被人取笑的?又和每一个人到世上来,都不是自愿的,
有什么关系?”
    白素的声音仍然平静:“我猜,是有人取笑了她们的
身世。”
    我怔了一怔,而良辰美景则已泪珠儿滚滚而下,显
然白素猜中了。
    我更是大疑,良辰美景的身世,连我也只是约略猜
到了一些,不是十分肯定她们两人的来历,十分奇特,
她们的祖上,几百年前,肯定曾参加过一场惊天动地的
造反行动,后来失败,几个首脑人物,就远遁海外,且
从此都过了几百年自我禁闭的生活,一直到最近,才算
是重又回到了人间。
    (良辰美景奇特的来历,记述在《废墟》这个故事
中。)
    连我也不知道她们的身世,如何可以串通了别人去
奚落她们?
    而且,一那场大造反,好评坏评各占一半,就算有人
拿出来说了,她们也不应该认为那是遭到了取笑,又何
至于哭得如此伤心?
    我迅速转著念,也无法分辩,良辰美景一面哭,一
面道:“其实,我们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密,几百年
前的事了。和谁都没有关系,我们伤心的是……是
……”
    她们又同时抽噎了几下,才道:“我们伤心的是,再
也,没有想到,我们最尊敬、最崇拜的卫叔叔,竟然会
这样捉弄我们。”
    原来她们伤心,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又是感动,又
是生气,又是好笑,不过我明知那是误会,所以并不紧
张,只是长叹了一声:“天要下大雪了。”

    良辰美景睁眼望著我,对我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显然不明所以。
    白素笑了起来:“分明他是冤枉的,窦娥蒙冤,六月
下雪,你们看看是不是够凄凉的?”
    良辰美景脸颊上的泪痕犹在,可是一听得白素那样
说,却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才笑了两声,又想
再板起脸来装生气,可是却也装不成了。
    我摊了摊手:“你们究竟遇到了一些什么?我连费力
医生的研究所在哪里都不知道。”
    良辰美景互望了一眼,这才说出,费力医生的研究
所是在一个海湾的附近。

    研究所是由一个基金资助兴建的,六层高 最高一
层是费力的住所,下面两层全是研究室和办公室,面对
海弯,清静而又景色宜人。
    良辰美景那天半夜,把小郭侦探事务所中的那个当
班职员吓了个半死之后,得到的资料不算多,但总算知
道了研究所的所在地。
    她们第一次受我所托去做事,而我又是她们心目中
最尊敬最崇拜的(直到她们带著泪说出来,我才知道自
已在她们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们十分起劲,深夜
驾著他们的跑车,先去找戈壁沙漠,向他们要了一架小
型的图文传真机,只有一只普通闹钟大小,可以和任何
电话系统配合使用。那时,已经是凌晨二时了,她们仍
然决定“夜探”,把车子开得飞快。在郊外公路上,最
使她们腾跃不已的,是遇上了十来辆正在私下进行赛
车的车子,赛车的全是不伦不类的小伙子,看到了她
们,还想捉弄她们,结果自然惨不堪言,甚至有五辆车
子要进厂大修,十来个人,只怕没有一个不受点伤的。
    所以,当她们赶到海湾,看到费力医生的研究所时
已经将近天明了。
    她们把车子停在山边,有一条山路能向研究所,山
路口就有铁门拦著。
    铁门虽然高大,当然拦不住她们。她们一掠而过,在
接近建筑物时,还有一道围墙,保安设备相当好,她们
预期会遇到狗只,可是却没有。

    越过围墙之后,已可以面对海湾,四周围静得出奇,
除了有韵律的海涛拍岸声之外,没有别的声音。整幢建
筑物,也是黑沉沉的。她们走近去,发现建筑物的面积
相当大,前后左右都有门(绕建筑物一周,大约二百公
尺,对她们来说,只是一掠而过而已),她们试了试四
道门都锁著。
    打开相当复杂的锁,并不是她们的专长,所以她们
并没有多花时间去弄开门,而是纵身,从外墙,迅捷地
攀上了二楼,随便拣了一扇窗,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听,
一点声响也听不到,就小心把玻璃拍破,伸手进去,打
开了窗子,跻身进去。
    她们两个人,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本领:她们在一
个几乎密不透风,也终年黑暗的怪屋子中长大,眼睛特

别适应黑暗(和她们一起在那幢怪屋子中长大的那伙
人,都有同样的本领)。
    所以,虽然为了小心起见,她们也从戈壁沙漠那里,
借来了红外线眼镜,可是并用不上,就可以看清楚房间
中的情形。
    毫无疑问,那是一间实验室,相当大的房间正中,是
一张长大的桌子,桌了有著许多架子,放著各种各样的
仪器和形状大小不同的瓶子。
    这时,两人心情十分兴奋,心中都在想。真妙,偷
进了一间实验室,就像是在小说或电影中看到的实验
室一样,一下可以有新奇的趣事发生。
    当然,她们并没有忘记此行的任务,所以他们立即
注意到了靠墙的一排柜子。
    柜子是金属铸的,齐天花板高,一个一个柜门,看
来倒有点像火车站中的贮物箱。
    要是有什么有关实验的文件,那当然应该放在这种
结实的柜子中,所以,她们一起来到了柜子前。她们是
同卵双生女,这样的双生女,有著极其高妙的心意相通
的现象。所以,在很多情形之下,她们的行动。完全一
致。这时,她们一起抓住了其中一个柜门的门柄(全然
是随便顺手,而没有经过任何选择),向外拉了一拉。
    她们在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期望可以把柜门一下
拉开来,反倒是心中在想:要打开那么多柜门,相当费
事,看来还得再来一次,到戈壁沙漠那里,弄几柄百合
钥匙来才行。
    可是,正当她们那样想的时候,柜门却被拉动了,而
且出乎意料之外,打开的,并不是柜门,而是一只十分
大的抽屉,被她们一下子拉开了一公尺左右,而看那柜
子的厚度,那抽屉的长度,至少超过两公尺。
    (当她们两人详细形容那柜子、抽屉的时候,我和白
素互望了一眼,我们心中都想到,这样的“抽屉”,倒
像过公众殓房中的藏尸格。)
    而那时 良辰美景也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她们胆子
大,不会害怕,但心里还是不免有点发毛,而更令得她
们骇然,倏忽之间,身形一闪,疾退了开去,双双贴墙
站定,手握著手,连气也不敢出的是,那抽屉一被拉开,
就有一阵十分响亮,乍一听,怪异至极的声响,自抽屉
中传了出来。
    他们的行动十分快,一拉开抽屉听到有声响,立时
后退,所以,竞未曾看清楚抽屉里面的情形。
    她门被那阵声响吓退时,还未曾听清楚那是什么声
音,等到退到了墙前(墙上挂著许多大幅的图表),已
经听明白了那是什么声音,可是这一来,她们的心中,
更加莫名。
    那竟是  鼾声,其响如雷的鼾声。
    除了人之外她们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动物会发出
鼾声,既然在那大抽屉中,有鼾声传出,那毫无疑问,

是有人睡在里面。

    她们在一拉出大抽屉时,已有了那是殓房的藏尸格
的感觉,若是弄清楚,里面躺著一个死人,那倒反而不
会觉得奇怪,因为这里是医生的研究所,医学本来就是
研究人体的学问。
    可是,如今,在抽屉中发出鼾声的,当然不会是死
人。一个活人,在那么大的建筑物之中,哪里不好睡却
睡到了铁铸的大抽屉中,而且还睡得如此之沉,那岂非
怪异莫名?
    她们在一开始,确然感到骇异,可是一个转念间,她
们就感到,自己是被戏弄了,那个人,一定是安排在那
里,等她们来,吓她们的。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恶作剧,
一个开她们玩笑的“陷阱”,说不定,立刻就会灯火大
明,许多人涌进房来,看她们的窘态。
    她们也想到了,布下这个陷阱的,可能是胡说和温

室裕,而我则是帮凶。
    这时,她们已经感到了无比的委曲,觉得受了戏弄,
觉得我无论如何不应该参加戏弄她们的行列。她们心
中有了成见,再遇上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才使她们气得
忍不住哭了起来的。



【第四部:李自成、李岩和红娘子】



    当时她们生气,忍不住各自顿了一下脚  发出了
极其轻微的声响,却令得在抽屉中的那人,鼾声陡止,
而且,立即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来,情景又变得十分
怪异令人骇然。
    那人上半身身坐了起来,下半身还在抽屉中(抽屉
只被拉开了一半),而他一坐起之后,自然是背对著良
辰美景的  他躺著的时候,头向外,良辰美景虽然有
黑暗中视物的本领,但也无法看到他的脸面,只看到他
伸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抹,用闷雷也似的声音,大声喝问
了一句话。
    那句话,没头没脑,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们根
本不会听得明白。可是,那人所用的语言,却是良辰美
景再也熟悉不过的一种陕西方言。那是她们一学会说
话就在使用的母语。所以她人一下子就听懂了,那人在
喝问的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刹那之间,她们又是吃惊,又是恼怒,心中想到的
更只是一定已经跌进了一个恶作剧的陷饼中去了
这种陕西土腔,决不是半途出家的人所能学得会,一定
是土生土长的人才会说,而那人突然出现,自然是特意
找来,开她的玩笑的。
    她们一心以为如此,所以也没有去细想一下,那人
喝问的那句话是如何没有来由,两人齐声怒道:“没什
么军情,只是有人要砍你脑袋。”
    良辰美景说的话,也不是很现代,那自然和她们成
长的环境有关。她们也自然而然,用上了那种陕西士
腔。
    (却想不到这一来,真正合了上“阴错阳差”这句
话,到后来才明白。)
    那人一听,身子陡挺了一挺,想来是急于想起来,可
是他下半身还在抽屉中,一时间出不来,反倒把抽屉碰
撞得砰砰乱响,那人的气力相当大,也撞得柜子乱晃。
    这种情形,本来极其诡异。良辰美影虽然胆大,但
毕竟是少女,也应该想到害怕,可是她人一心认定是遭
到了戏弄,生气还生不过来,也就自然忘了害怕。两人
都已决定,要给那人吃点苦头再说,所以她们鼓著腮,
双手又著腰,等候适当的时机来发作。
    奇怪的是,那人坐著,看来身形也很高大,看他想
离开抽屉时的动作,气力也极大,可是他挣扎了一会,
除了发出一阵声响之外,他竟未能离开抽屉。而也放弃
了挣扎,一面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笑声,一面用手用力
拍打著自己的头:“要砍我脑袋的人太多了,有本事的,
只管来砍。”他一面说,一面扭过上半身,循声向良辰
美景看来。两个直到这时,才和他正面相对,一照面之
下,良辰美景也不禁有点吃惊。
    她们虽然能适应黑暗的环境,但是在黑暗中看东
西,当然没有光天化日之下看得清楚,人的相貌,她们
还是看不很清楚。而今得她们吃惊的,是那人有一种神
威凛凛的气势和神态,都十分难以捉摸,有时,甚至不
必看到,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良辰美景当时心中就想:
这个人有那样的气势,也会给人利用来捉弄自己,当真
是怪事。这样的气势的人,一般来说,决不会是普通人,
一定是大人物。这一点,自那大汉一双在黑暗之中看
来,也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更可以得到证明。
    她们吃惊,那大汉一见到了她们,也是陡地一震,看
得出,刹那之间,他现出了惊讶至极的神情,眼中更是
光大盛,声音干涩无比,说的话,良辰美景当时还不是
很听得明白:“怎么多了一个出来。嘿,从来没有人知
道你有姐妹。”
    这大汉的话,其实不难明白,他像是认识良辰美景
中的一个,所以才这样讲。
    良辰美景立时互望了一眼,她们不必说话,就知道
自己决不认识这个大汉。
    而接下来,那大汉的言行更怪。他长叹一声,神情

十分苦痛地摇了摇头,叹息声中,更中充满了无可奈何
的悲痛,大有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
    接著他道:“一个也好,两个也好,来吧,我等你很
久了。”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拍:“这颗脑袋,合
该由你来砍””
    良辰美景面面相觑,刚才她们陆口说了一句“有人
要砍你脑袋”,那自然只是一句气话,可是她却信口胡
说,听的人竟当了真,这真是从哪里说起!
    一时之间,她们却不知如何才好,而那大汉说完之后,
紧闭著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痛苦神情,更看得良辰美
景啼笑皆非。
    这样,约莫僵持了半分钟,那大汉才又长叹了一声:
“怎么还不下手,昔年交情,早已一笔钩销,你替夫报
仇,天公地道。”
    良辰美景听了,心中更是一叠声叫苦,那大汉说得
如此认真,她们这时,又想到费力医生研究的原来是精
神病。这大汉一定是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这样胡言乱
语。
    像那样的大抽屉,至少有一百来个,若是每个抽屉
中都躺著一个疯子,而那么多疯子又全都走了出来胡
言乱语,虽然不怕,也够麻烦的了。
    两人想到这里,更是啼笑不得,齐声道:“你乱七八
糟在胡说什么?”
    那大汉发出了两下十分无可奈何,听来很悲壮的
笑声:“是,我是在胡说,哈哈,天公地道,我什么时
候讲过天地、公道这种话来?”
    良辰美景没好气:“谁理会你说过什么?”
    她们这样说的时候,又互望了一眼,她们的心思自
然是一样的,那大汉看来离不开抽屉  这种情形,十
分怪异。但如果那大汉是疯子,精神病患者常被束缚、
拘禁那就十分平常。
    这时她们想到的是,那疯子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连“代夫报仇”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不如把抽屉推回
去,让他继续打鼾的好。
    两人心意一致,齐声喝:“你躺下。”
    那大汉震动了一下,倒也听话,果然直挺挺地躺了
下来,可是双眼仍然睁得老大。良辰美景正想掠过去把
抽屉推回去,忽然那大汉大长叹一声:“你再也想不到,
有一件事,我好后悔,那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后侮事。”
    良辰美景又互望一眼,她们少女心情,有时虽然佻
皮些,但总是十分善良,那大汉讲这两句话的时候,声
调沉痛无比,那使她们大生同情之心,不忍心去打断他
的话头,心中想:让他把他后悔的那件事说出来,他心
里可能会好过一些。
    所以,她们站在原地不动。
    那大汉又干笑了几声:“我好后悔杀了李兄弟。”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全然莫其妙,至多只当那大
汉曾杀了一个人,现在在后悔而已。可是听在良辰美景

的耳中,两人却大受震动。
    (良辰美景受震动的原因,和她们的身世有关。)
    (她们的身世,神秘至极,在《废墟》这个故事之中,
曾记述过,但她们和人群隐秘地活了几百年的人,却没
有详说,我也一直都是估计,不能肯定。)
    (直到这时,我才可以肯定。)
    (她们在上代,几百年前,都是历史上相当有名的人
物,其人其事,曾在许多小说、戏剧中出现过,大家都
耳熟能详,看下去,很容易明白。)
    (良辰美景感到受了大大的委曲,感到一切都是由
我来安排,令她们难堪,但也是因为一切都太凑巧了,
阴差阳错的巧合,竟然可以到此一地步,等到整件事都
真相大白时,所有的有关人等,莫不喷喷称奇,感到几
乎难以置信。)
    (但世上真是有巧合的。)
    (这个故事就是。)
    良辰美景当时又惊又怒:“李兄弟?哪个李兄弟?你
是谁?你说的是什么事?”
    她们急急发问,语调自然又急促,又充满了疑惑,那
大汉听了,反应十分强烈,陡然又坐了起来,他一坐起,
自然仍是背对著良辰美景的 他的声音,也满是疑惑,
大声道:”红娘子,你要杀就杀,我决不还手。”

    (那大汉的口,叫出了“红娘子”这个名字来。)
    (当我第一次见到良辰美景,看到她们一身鲜红
  她们只穿鲜红色  而身手又么灵巧时,我也自然
而然想到了红娘子,想到她们是红娘子的后代。)
    (想到了红娘子,自然也想到了红娘子的丈夫李
岩。)
    (李岩为谁所杀,历史上有明文记载,这大汉自称他
好后悔杀了“李兄弟”,他把他自己作什么人了?)
    (他把他自己当成了李自成。)
    良辰美景在那刹那间,只觉得事情完全是针对她们
而设的,引她们来上当,而多少年来,那一群退到了海
外的,当年曾在历史上轰轰烈烈有过一番风光身世的
人,都成了极大的隐秘,他们之间有一个极严格的规
定:永不泄秘。
    而这个(她们认为是),却触及了她们最不想知道的
身世隐秘,虽然那已是几百年前的事,可是她们绝不愿
人提起  我十分明白她们的过种心理,所以从来也没
有问过她们,免得她们不高兴。
    而这时,她们居然老远地赶了来,听那个大汉讲这
样的胡言乱语。
    她们再也忍不住,一起尖叫起来:“太过分了,这太
过分了。”
    她们叫著,那在抽屉中的大汉,扭过身来,以极怪
异的神情望著她们。而这时,外面也传来了声响,良辰
美景一面向窗口掠去,一面还把实验桌上的东西,随手
破坏了一批。

    她们奔回自己车子,仍然生气,把车子开得飞快,回
来之后,愈想愈觉得受了戏弄,所以才决定向白素告
状,数落我的不是。
    良辰美景把夜探费力研究所的经过讲完,我和白素
互望,心中的疑惑,至于极点。
    一时之间,我不知说什么才好。白素先开口,指著
我:“他这个人,虽然行事没有什么规律,但是这种无
聊事,他决不会做。”
    良辰美景一起向我发出道歉的笑容;“对不起,卫叔

叔,我们因为事出突然,一时之间想歪了……可是,那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是因为在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得思绪乱
得之极,她的问题我自然没法子答得上来,白素的一句
话提醒了我:“先研究费力医生有没有可能知道良辰美
景要去他那儿。”
    我想了想:“唯一的可能,是她们到小郭的侦探所查
费力医生资料一事,泄露了出去。”
    但是我随即又否定了:“也不可能,那至多使费力知
道有人在调查他,注意他,决无可能知道良辰美景会
去,也绝无可能知道她们的来历,而安排一个人假冒李
自成去戏弄她们。”
    白素同意了我的分析:“是,绝无可能,那个假冒
……的人,一定是本来就在的,而且也不能说是假冒一q
的,他……”
    白素迟疑了一下,良辰美景已骇然叫了起来:“总不
会是真的吧。”
    白素苦笑了一下  怪的是,那个“李自成”,当然
不能是真的,但白素居然想了一想才回答,而且语气也
很模糊:“不会……是真的。”
    我忍不住嚷了起来:“什么不会是真的,当然绝无可
能是真的。那是一个疯子,疯子常以为自己是历史名
人,有的自以为是汉高祖,也有人自以为是拿破仑,而
这一个恰好自以为是李自成,又凑巧见了穿红衣服的
女孩,黑暗中看不真切,以为是红娘子找他报杀夫之仇
来了。”
    良辰美景苦笑:“哪有那么巧的?”
    我摊了摊手:“请问是不是有别的假设?”
    白素沉声道:“我看,这一切,都得问费力医生本
人,才会有答案。”
    我听了之后,默默不语。费力那种鬼头鬼脑的神情,
我记忆犹新。本来,我准备把他研究的课题弄明白,再
在他面前说出来,让他吓一跳的,现在,倒转头来,还
要去问他更多的问题,我可不愿意。
    白素自然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意,笑了一下:“那
么就只好要大名鼎鼎、神通广大的卫斯理亲自出马了。”
    我一挺胸:“出马就出马。”
    白素揭著嘴:“不过,给良辰美景她们一闹,费力医
生一定知道有人侵入过,只怕会加强保安,要是被他当

场拿获,那就难看得很。”
    我向白素一瞪眼:“好,那我们就一起去。”
    白素、良辰美景三人一起笑,白素道:“要照我的办
法,就直截了当去问他。”
    我用力一挥手:“各人有各人的办法,这些年来,什
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还不是好好的。别说一个疯子把自
己当李自成,就算再有几十个,各把自己当作历代帝皇
将相,却又怎地?”
    良辰美景有点吃惊:“真……会有那样的情形?”
    我道:“你们不是说,那实验中,那样的大抽屉,有
好几十个吗?”。
    良辰美景咕味著:“我们只拉开了一个,不知道别的
抽屉中是不是也有人。”
    我一句话快要冲口而出,可是白素真有先见之明,
立刻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挥手在我前拂过,把我那句话
逼了回去。
    我想说的是“说不定再拉开几个抽屉,你们真正的
老祖宗李岩、红娘子全会跳出来;躲在一边,倒可以看
看真正的历史重演。”
    白素不让我把这几句话说出来,自然是怕良辰美景
不高兴。两个小姑娘又哭又笑,情绪不是很稳定,白素
的做法很对。
    我想了一想:“是明也好,暗也好,我总要去一次,
看看这位大医生在闹什么鬼。”
    我无意中说了一句“闹什么鬼”,良辰美景却十分紧
张:“会不会……真……是鬼?”
    我立时又想起了仓皇失措,举止失常,跑来找我,说
和一个老鬼在一起存在了三天的齐白,大喝一声:“哪
来那么多鬼。”
    这时,天色已黑,我伸了一个懒腰,要良辰美景留
下费力研究所的地址,准备了一下,胡乱吃了点东西。
良辰美良在犹豫著是不是要跟了去,给我一口拒绝:
“又不是什么大事,要那么多人参加干什么?”
    良辰美景咕哝著:“小心你拉开抽屉,跳出一个人
来,自称是汉朝的大将军卫青,那才真是你老祖了。”
    我干笑几声:“十分好笑。”
    白素一直只是笑吟吟地看我们拌嘴,一副超然物
外,优游自得的神态。
    我向她们挥了挥手,又向白素道:“齐白要是来了,
要他等一等我。”
    良辰美景是见过齐白的,而且还曾得到过齐白的礼
物  两块一模一样白玉,所以对齐白十分有好感,立
即问了一连串问题。我把她们的问题全挡了回去:“他
很好,最近才和一个古代老鬼,在一座古墓之中,一起
存在了三天。”
    良辰美景一起眨著眼睛,竭力在设想,那是什么样
的事情,可是怎么也设想不出,只好作罢。我看看时间
还早,离家之后,也不急于赶路,没有特别提高车速。

    等我看到了费力医生的研究所时,时间是十时,建
筑物二楼的一角,有灯光射出来。
    房子所在十分偏僻,附近都没有别的屋子,良辰美
景曾说她们进了二楼,就是实验室,那有可能费力医生
还在工作。
    我想了一会,把车子驶进了一个杂木林停好,再接
近屋子。我不准备攀墙,大门锁著,我弄开了锁,闪身
子进去,底层一进去,就是一个穿堂,再向内去,是走
廊,走廊的两旁,全是房间。
    我仔细听了听,整幢屋子中,一点声音也没有,静
得出奇。在那种极度的安静之中,彷彿透著几丝怪异,
可是又全然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开始行动,先来到了走廊,去推右
手边第一扇门,门并没有锁,应手而开,光线极黑暗。
门打开之后,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我停了片刻,才用小
电筒去照射。
    一看之下,我不禁暗暗称奇。那房间十分大,而且
一看就知道那是一间电脑室,陈列著的电脑设备,不能
算是巨型,但也远远超过了一个个人实验室的需要了,
估计这样设备的电脑装置,足够一座大规模的发电厂
所用了。
    费力医生没有提及过他的研究工作要这样的大型
电脑来作辅助吗?记忆之中,好像并没有。
    这间电脑室中虽然没有人,可是有一些机件,正在
转动、操作,那可能是在工作的费力,正在使从电脑
  这种装备十分先进,不一定要身在电脑室中,才能
操纵它。我也注意到其中有三幅终端荧光屏上,不断有
文字在显示著。
    走近去看了看,荧光屏显示的,除了文字之外,还
有图形,那是细胞染色体的结构,文字说明,也有染色
体的字样。
    这一点,费力倒是说起过的,他说他的工作,和细
胞、遗传、生物化学工作,很有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

当我一想到一个出色的医生,在埋头研究生命的奥秘
时,总会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是不是我的潜意识中,
认为生命的奥秘决不应该由人的力量来干涉?
    像在勒曼医院的那几个医生,他们可以说创造了生
命的奇迹,但是却也那么不合乎自然,到了几乎使人不
能接受的地步  他们自己也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
们的行动才如此隐密,绝不敢公开。
    费力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想研究无性繁
殖,想在实验室中,培殖出复制人来,那我就会叫他不
必再努力了,人家勒曼医院早已研究成功,据说,不但
培殖一个复制人,至多只要一百天就可以使复制人充
分发育成长,而且还可以十倍以上,延迟复制人细胞的
衰老周期,使人的身体不但可以存活更久,皮肤可以细
腻滑嫩如十几岁的少女。
    (那合乎自然吗?)
    我思绪起伏,胡思乱想,离开了电脑室,又向前走,
推开了另一扇门,同样大小的一间房间,正中是一具电
子显微镜。
    我又呆了半晌,心忖,费力获得的研究费,每年至
少以千万美元计,不然,他怎能购置这么昂贵精密的仪
器?像那具电子显微镜,我至今为止,也不过第三次看
到它  一前两次,都在规模十分庞大,有上百人参加的
研究中心。
    我又呆了片刻,才退了出来。
    在底层,一共有八间房间,除了电脑室、显微镜室
之外,还有一间堆著杂物,一间放置著许多标本,还有
一间,一进去时,只当放的全是现代派的雕塑,看清楚
了才知道是放大了许多倍的各种细胞的模型。
    有一间最令人感到又有趣又吃惊,房间正中,放著
一副足有两公尺高的人脑模型,在电筒照射之下,看来
相当怪异。
    还有两间,都是医学实验室,有著一般的实验器材
和设备,没有什么特别。
    走廊的尽头是楼梯  设计相当怪,要上楼,一定
得经过这些房间,和联系这些房的走廊。



【第五部:疯子和大型电脑】



    建筑物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设计,我自然也说不上
来。站在楼梯口,抬头向上看著,黑沉沉的,心中在打
算上了楼之后的行动。
    就在这时,我听到开门声、脚步声,自楼上传来。由
放环境极静,所以声音听来,也就格外清楚,我甚至一
下就听出,打开房门,走来的是两个人。
    同时,有了十分低微的交谈声,但却无法听清楚了,
接著,又是开门声。
    我虽然看不到,可是却可以假设情形是:两个人打
开门走出房间,又打开了另一间门,进了另一道房间。
可是,接下来传出来的声音,我听了之后,不禁有极度
的诡异之感。而且,要不是我听过良辰美景的叙述,我
会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声响。
    那是一个金属物体碰击所发出来的声响  一只
金属的大抽屉,拉开或关上所发出来的。
    那也就是说,那个人进了房间之后,就打开了一只
大抽屉,而大抽屉中,据良辰美景所说,有人睡在里面。
    我在那一刹那间,感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诡异,好
好的人,为什么睡在抽屉里?就算是精神病患者,也不
能这样对待他们。
    我首先想到的疑问是:费力医生究竟在干什么?
    在楼梯脚下,又等了一会,上面好像有人在来回踱
步,过了片刻,又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接著,又静了
下来,我向楼上走去,楼上的格局和楼下大致相仿,走
到最尽头处,一间房间的门缝下有灯光透出来,我猜想
那是费力在工作。
    我先不想去打扰他,急著去看看良辰美景说起过的
怪现象,到我推开第三道门时,就进入了她们曾经到过
的那个大实验室。
    那一排大抽屉,靠墙排列著,我心中不禁也有点紧
张,一面向前走,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拉
开其中的一个来。可是,那却是空的,并没有一个青面
撩牙、身形高大的人跳出来,自称是高丽大将盖苏文。
    我把空抽屉推回去,接著又打开了几个,全是空的,
正当我有点不耐烦对,忽然所到身侧不远处,有一阵鼾
声传出来,循声走去,清清楚楚,鼾声是从一只抽屉中
传出来的。

    看来,并不是每一只大抽屉中都有人睡著,不过既
然有鼾声发出,那自然有人在里面了。
    在里面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自以为是李自成的疯
子?
    我以极慢的动作,把抽屉拉开来,拉开一些就止。抽
屉一拉开,鼾声听来就十分响亮,室中光线相当暗,只
听得到声音,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发如飞蓬的人头,却
看不清脸面。
    我没有良辰美景那种自幼养成在黑暗中视物的本
领,其势又不能直接用手电筒去照射那人的面,所以我
把手电筒放在背后,再著亮,那么,电筒发出的光芒,
不会直射那人的面,却能使我看清楚那个人有脸面。
    良辰美景一再用“大汉”来形容这个人,这时,我
看到的虽然只是他的头部,但也给人以凛然大汉之感。
他的头发又长又乱 不伦不类地胡乱扎了一个髻,却又
有许多乱发不服规束,散落在发髻之外。
    他眉极浓,颧骨也很高,鼻子挺直,本来相貌应该
可说神俊,可是他多半不知在做什么恶梦,五官都紧凑
在一起,面向在微微颤动,额上和鼻尖上,甚至有细小
的汗珠渗出来。
    他发出的鼾声,断断续续,十分响亮,足证他睡得
极沉,如果他刚才进来,一下子就睡得那么沉,这也未
免有点不可思议。
    我看了一会,再慢慢把抽屉拉开了些,看到了他的
肩部分,果然肩膀很宽,是一个粗壮的大汉。
    他仍然睡得很沉,我再把抽屉拉开些,一直拉到他
的胸口全露出来,他胸脯有规律地起伏著。
    这时候,我不禁大是踌躇  这个人睡在一只大抽
屉中,虽然行为怪异,但如果那是他的习惯,也就有他
的自由。我就这样站在一边观察,是绝看不出什么名堂
来的。
      怪的是这个人自以为自己是李自成,这就必须把他
弄醒才可以有进一步的资料。
    我先熄了电筒,然后,再把抽屉拉开了一些,伸手
在抽屉的底上,拍了一下。
    那一下,并没有发出多响的声音,可是那大汉的反
应之快,超乎想象之外,我手还没有缩回来,他已经陡
然坐起。他刚才还睡得那么沉,竟可以忽然之间,动作
就那么快,站在他旁边,真要有很大的勇气  才能不
慌忙向后退。
    那大汉一坐起来之后,立时双目圆睁  良辰美景
她们说得一点也不错,这人有一双十分炯炯有神的眼
睛,他直视著我。
    虽然十分黑暗,我也料到他未必看得清我的脸面,
而且,就算给他看清楚了,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
在黑暗之中,他的一对眼睛,有异样的光芒,被它们盯
著,也感到很不自在。
    他用力呼了一口气,声大气粗地问:“又要连夜转
移?”说的正是陕西土腔。
    上次他问良辰美景“是不是有紧急军情”,现在说的
那句话,又和军事行动有关,这个人真可能一直在过著
军旅的生涯。
    我含糊应了一声,那人激动起来,双臂挥动,双手
紧握著拳,两拳相碰,竟然发出了一“砰”地一下声响,
接著,恨恨地道:“不知是哪里来的鬼怪,人不人,鬼
不鬼,又剃头,又留辫子,竟会给这种东西赶得东奔西
窜。”
    他一口气说著,老实讲,如果不是早知道这个人精
神多少有点问题,自认是李自成,他说的那几句话,还
真不容易听得懂。
    他在骂的那“人不人鬼不鬼”、“留了稀薄辫子”的,
当然是满清八旗精兵。是被吴三桂引进关来的。
    看来,这个“李自成”,是已经失败了的,到了穷途
末路的了。不是当年挟重兵打破北京城,逼得崇预皇帝
自杀时那么意气风发。
    不管怎么样。若有人在现在,仍自以为是大顺皇帝

的话,这个人的神经有问题,死无疑问。
    我闷哼一声,他说的这种土腔,我说起来,当然不
会有良辰美景那么好,可是也可以学上六七分,我冷冷
地道:“打败就打败了,有什么好怨的?”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看样子,想挣扎著扑出大抽
屉来对付我,他挣扎想出来他却又出不来,急得他连连
吼叫。
    那种情形,实在怪异至极,我一生之中的怪异经历
虽多,也未曾遇上这种场面,我退开了几步,和他的距
离远一点,以防他突然攻击。也幸好这样,我才注意到
门转动,有人正要开门进来。
    我暂时还不想被人发现,所以立时身形一矮,闪进
了那张巨大的实验桌之下,而且及时在门打开之前,移
过了一张椅子,遮在身前。
    门打开,我看到费为医生站在门口,急急问:“这次
又是谁?”
    那大汉厉声道:“不知道,居然敢出言讥讽,多半是
牛金星手下的叛逆。”
    我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什么东西,乱七八
糟,全出来了。
    但细想一下,倒也不足为怪。既然已有了李自成、李
岩和红娘子,再有牛金星、刘宗敏,又何足为奇?这个
疯子,说不定本来就是历史学家,专研究明末流寇作乱
的那一段历史的。
    费力医生缓缓向前走来,他的动作,表示他并不著
急,我看他一直来到了那大汉的面前,直视著那大汉,

那大汉也望著他。
    两个一声不响地互望著,足有半分钟,费力才道:
“根本没有人来过,昨天你说红娘子要来报仇,还说有
两个红娘子,根本只有一个  ”
    费力说到这里,突然有十分大的一个动作,看得我
暗暗为他担心。他并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堪称文弱,而
那大汉却十分壮健(要不然,刚才我也不会后退),要
是打起来,他非吃亏不可。
    可是,这时,他老实不客气地用手指,直戳向那大
汉的额角:“从来也没有记载,说红娘子有一模一样的
姐妹,从来没有。”
    怪的是,那大汉居然十分顺从,只是伸手在被费力
手指戳中的地方,摸了一下,一副认错的神情:“我知
道红娘子只有一个,可是……昨天晚上我看出去,真是
有两个……那两个……也就像一个一样,共进共退,一
起说话。”
    费力皱著眉,像是用了好大的耐心,才能把他的话
听完,然后,又用力挥一下手,大声道:“没有红娘子,
没有牛金星来的人,全是你的幻想,你明白么?根本就
只有你一个人。”
    我听得费力这样讲,心想虽然他粗暴了一下些,可
是那一句话,确实是对一个疯了讲的话。那大汉低声把
费力的话重复了一遍,看来他十分想接受医生的观点,
但又实在无法接受,所以,现出了十分矛盾的神情。
    费医生在他肩头上拍了拍:“躺下吧,想想你自己的
一生,许多事要靠你的记忆解决,别胡思乱想说有人来
害你,要害你的人,全死光了,早就全死了。”
    我心中不禁打了一个颤,费力最后一句话,有点令
人猜疑就算要安慰一个病人,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措词。
本来,他出现之后,和那大汉对话的情形,确如一个医
生和一个精神病患者,可是总透著说不出来的古怪。
    那大汉听了最后的几句话,却兴奋了起来:“全死
了?那些留辫子的……全死了?”
    费力哈哈笑著:“死了,一个也不剩,全世界再也没
人有那种打扮的了。”
    大汉高兴地舞著拳头,可是不一会,神情沮丧了起

来,咬牙切齿,恨恨地道:“我竟没能亲手杀绝了他们,
真可惜。”
    费力又拍著他的肩头:“躺下,躺下。”
    大汉如言躺了下来,费力伸手在他的脸上抚摸了两
下,又在他耳际低趋势说了几句话,我听不真切他说了
什么,只觉得他说话时的声音,柔软至极。我心中一动,
费力医生对那大汉在施展催眠术。
    在医治精神病患者的过程中,的确有用到催眠术
的,那并不少见,可是一则催眠术有它不可思议的一
面,二则,费力的行为,总有难以形容的怪异,所以令
我觉得十分异样。
    等到费力再直起身子来时,那大汉已是鼾声大作,
他把抽屉推了进去,而对著那一只大抽屉,呆立了一
会,不知他在想什么。
    等他转过身来时,我看到他满脸都是疑惑的神色,
不是向门口,却走到窗前,朝一扇窗子看。
    那窗子并没有什么异样,只不过其中有一格的玻璃
上糊著一张纸,我陡然想起,昨晚良辰美景进来的时
候,是攀上了二楼,再破窗而入的,她们打碎了一块玻
璃,费力刚才对大汉说根本没有人来过,可是这时他又
站在窗前发怔,可知他心中明白得很:的确有人来过。
    他站了一会,倏然转身,动作变得极快,一下子就
来到了大抽屉面前,伸手抓住了其中一个的把子,吸了
一口气,用力一拉,同时道:“你回来了?”
    在拉开抽屉说话的同时,他又向抽屉中看了一下,
抽屉中有什么,我看不见,可是从他的动作上,我知道
抽屉是空的。
    因为他立即一伸手,向抽屉中重重打了一下,他手
一定打中了抽屉的底部,发出了“砰”地一声响。他神
情很复杂,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哼了一声;
“究竟到哪里去了?”
    接著,他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推回大抽屉,慢
慢向门口走去。
    在这时候,我听到他说了一句我再也想不到的话。
那令我一进之间,不但称奇不已,而且,还觉极不好意
思。他在走向门口时,自言自语道:“应该去问问卫斯理,
他像是什么都知道。”
    刹那之间,我还以为自己躲在案桌下,已经被他发
现了。可是他神情十分惘然,显然是心中有极大的疑
难,无法解决,那么,他真是想来请教我。我在他的心
目之中地位极高  像是什么都知道,就是极高的评价。
    可是,事实上,我却进了他的研究所来,鬼头鬼脑

地想窥伺他的秘密,这真叫人惭愧。
    当时,我几乎想现身出来,一面向他道歉,一面告
诉他,不论他有什么疑难,都愿意帮助他。可是想了一
想,还是忍住了没有现身,为的是怕他忽然翻了脸,那
就不好应付了。
    他走了出去,发觉我只要沿墙攀出五公尺左右,就
可以到亮有灯光的窗前,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想到了就做,那一点也不困难,到了窗前,我找到
了踏脚的所在,凑过头去,看到费力坐在一个巨大无比
的控制台之前。
    那控制台上,全是各种按钮和指示灯,也有一副字
键。
    这个控制台,当然是和楼下的电脑室相联结的。

    假设费力医生在研究精神病,他何以要动用到那么
复杂的电脑。
    这时,我看他十分熟练地按下几个掣钮,注视著控
制台上的一幅荧光屏,那荧光屏上出现了一组又组的
波纹,看来复杂。
    单看波纹,不能知道那代表著什么,可能是交响乐
中的一小节,也可能是磁铁受到了敲击之后所形成的。
可能是海豚的语言,也可能是人体的体温变化。
    费力看得极用力,皱著眉,波纹不断在变,有的时
候,他会按下一个掣,令荧光屏上的波固定下来,仔细

看著,然后再由它变化。
    我攀在窗沿之外,自然不很舒适,这样看了十分钟,
我又不懂波纹的内容,就不想再看下去,只见费力的神
情,愈来愈是紧张,像是一件什么事,到了决定性的关
头,忽然站起,口唇掀动,忽然又坐了下来,摇著头,
神情疑惑。
    我慢慢移动身子,心想,费力倒真是君子,多半他
以君子之心看人,想不到世界上有许多人,行事不正大
光明,会偷摸进来。他这里,对我和良辰美景来说,甚
至于对有经验的小偷来说,简直全不设防。
    或许他认为小偷对他研究所的东西,不会有兴趣。
    不管怎样,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费力是一个行为
坦荡的君子。而和他相比,我的行为,自然不能算是高
尚,这令得我很惭愧,知耻近乎勇,我决定结束我的行
动。
    当然,我不是这时就去向他道歉,他在自言自语中,
说过要来找我。等他来找我,我帮了他,然后再在适当
的时机,向他说我曾偷入过研究所,相信以他的性格,
必然是一笑置之。
    我自觉这样的打算不错,就沿著攀下来,在走出去
的时候,还向有灯光的透出的窗口,挥了挥手。一路驾
车回到家中,心情十分轻松,想不到的是,不但良辰美
景还在等我,而且还把胡说、温室裕一起约了来,所以
还未曾进人大门,已然听得屋内笑语喧天,四个人的笑
声和说话声,赛过千军万马。
    我听得温宝裕在大放厥词:“卫斯理要是失陷在那怪
医生的研究所之中,这上下,多半已被浸在一个满是甲
醛的大玻璃缸中了。”
    几个人,数他最大胆,其余几个,虽在背后,也不
敢对我放肆,所以他的话,没有人搭腔,他停了一停,
又道:“说不定通了电,怪医把他制造成一个现代的科
学怪人。”
    我已经开了门锁,认定了他坐著或站著的方向,一
开门,就狠狠向他瞪了一眼,他本来坐著,给我一眼瞪
得直跳了起来,多半是吓坏了,所以语无伦次,竟然道:
“你怎么又不敲门又不按铃就进来了!”
    我嘿嘿冷笑,脸色不善:“第一,这是我的住所。第
二、要拣人做科学怪人,我看你比较适合。”
    小滑头陪著笑:“说说笑话,卫大侠一出马,自然那

怪医生的底细,一古脑儿全都揭晓了?”
    我向白素挥了挥手:“探听到了不少,事情很怪,我
马上会讲,可是小宝只准听一半如何?”

    良辰美景在滑头方面,功力不深,奇讶道:“如何能
只听一半?”
    小宝要的就是这一问,他立时按住了一边耳朵:“我
只用一只耳朵听,自然只听一半了。”
    良辰美景被他逗得咕咕乱笑,我向她们一指:“你们
两个,真叫人当作红娘子了。”
    良辰美景静了下来,温宝裕自然也不肯离去,我就
把此行经过,和想到自己的行为不当,都讲了一遍,胡
说奇怪:“没有结论?”
    我摇头:“没有,费力医生在研究的课题,可能明对
我说了,我也不懂,别说想去探索了。”
    白素侧著头:“要动用到那么大型电脑来辅助,一定
是十分特别的研究。”
    温宝裕的神情十分失望,费力医生研究所中的一
切,虽然透著怪异,但不能令他满足。最好在研究所中,
有七八十只九个头二十八只脚的外星怪兽,要是我不
能弄一两只回来,那就叫怪兽咬了半边头去,也不够刺
激。
    我摊了摊手:“他说会有疑难来请教我,我看他这几
天就会来。”
    小宝咕哝了一声,他虽然说得很含糊,可是我还是
听清楚了,他说:“人家要去问像是什么都知道的人,你
又不是。”
    我自然不去和他计较,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都知
道的人,连“像是什么都知道”也不可能,我明白我自
己知道得够多的,就已经很好。
    良辰美景却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想了一会才道:“那
个人真以为他自己是李自成?”
    我点头道:“看来是,费力医生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也安慰他说辫子兵全死了。”
    良辰美景又吐了吐舌头:“乖乖不得了,要是叫他看
到了清朝装束的电影,真怕他会杀人。”
    她们不是说笑,若是一个疯子,真认为自己是李自
成,看到了辫子兵,还有不大开杀戒的吗?我忙道:
“对,要提醒费医生一下,别让他接触电视。”
    胡说的声音迟疑:“大型电脑、疯子,真难以把两者
联成一气……照他的情形来看,好像还有一个疯子……
逃走了,或是离开了?”
    当费力从窗前走回去,忽然拉开一只大抽屉时,曾
问了一句“你回来了”,又伸手在空抽屉中拍了一下,当
时我看到这种情形,也想到可能另外还有一个人。
    原来是应该在那大抽屉中的,由于他接著就说要来
找我,所以我才没有进一步想下去。



【第六部:费力医生的怪问题】




    胡说的心思紧密,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我道:“太有
可能了,他的研究课题,就可能和精神病患者有关……
不过他那样对待患者,传出去总不大好。”
    良辰美景道:“是的,把人关在大抽屉中,而且,好
像还不能随便出来。”
    白素打了一个手势:“我猜想,在大抽屉中的那人,
不能出来,多半是一种精神禁锢  利用催眠术达到禁
锢的目的。”
    各人都“啊”地一声,因为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温宝裕有疑惑之色,我向他解释:“在催眠时,如果
告诉那大汉,不是有特殊的讯号,他就不能离开,那么,
虽然没有实际上的束缚,他已无法离开大抽屉,而一定
要等那讯号出现。”
    温宝裕问:“这样的禁锢,合法吗?”
    我难以回答:“很多科学上的新发展,都在冲击著法

律和社会道德,十分难以论断。”
    白素又道:“这位医生如果真来找你,就应该设法弄
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  单从表面现象来看,很难假设
他究竟在干什么。”
    我十分有信心:“他在自言自语时也提到我的名字,
我想他迟早会来找我。”
    胡说、温室裕和良辰美景齐声道:“我们要在场?”
    白素微笑,我想了一想:“不必了,你们四人一出
现,会把很多人吓退。”
    他们四人一定也知道自己确有这种“威力”,当仁不
让,嘻嘻哈哈离去。
    我等费力医生来找我,一直等了七八天,几乎以为
他不会来了。那天有事外出,下午回来,一进门,就看
到白素在接待客人,赫然便是费力。白素一见我,就向
我使了一个眼色:“想不到你经常提起的费力医生,原
来那么年轻。”
    费力搓著手:“来得很冒昧,对不起。”
    我几乎想说等了他很久  当然没有真说出口,他
又道:“有一点事情想请教你。”
    我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请到书房去详谈。”
    费力点头答应,我和他进了书房,白素并没有跟进
来,一般来说,这种情形之下,她都不会主动参加。费
力进了书房之后,先看书架上的书。我藏书并不多,可
是却十分全,什么样的内容都有,费力看著,取下了一
本《明史记事本末》,随手翻了翻,忽然转过身来问:
“明朝的建文帝,在燕王打进南京的时候,据说是从地
道逃出南京城去的?”当他在看书的时候,我已经在等
他向我发问  他有问题要请教我,这是我早已知道
的。
    可是随便我怎么猜,我也不会猜到,他曾向我提出
这样的一个问题来的。
    我想,那多半是他恰好拿到了那本书,所以才随口
问出这个问题来的。
    我道:“传说是这样。”
    他又问,态度且十分认真,不像是随便问问的:“南
京城中怎么会有地道?而且,建文帝当时应该在皇宫
中,难道朱元璋造皇宫的时候就预知会有灾祸发生,所
以造了通向城外的地道?”
    我一面觉得奇怪,一面不住发笑:“那应该去问那个
倒霉皇帝,要是他真是从地道逃走的,他就应该知道来
龙去脉。”
    我这样说,自然是开玩笑的,可是费力反应之奇特,
再也料想不到。他先是陡然震动,然后,双手乱摇,神
情古怪至极,他手中还拿著那本书,所以看来样子更
怪,张大了口。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来,从他那种古怪的
神情来,他像是感到了十分害怕。
    而他又用十分异样的眼光著我,一时之间,我还以
为自己忽然变成了什么怪物,或是在我的身后,出现了

什么怪物,所以,不由自主,一方面伸手在自已脸上抚
摸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
    等我转回头来,才看到他的神情镇定了一些,向著
我尴尴尬尬地笑著:“你……刚才那样说,只不过……是
开玩笑,是吗?”
    他这样一问,更令得我心头大起疑惑。以他的智力
程度而论,他实在不应该问出这种白痴一样的问题
智力不高的人,怎样成医生,而且又作专题的医学研
究?可是他竟然这样问了,那就必有原因。
    原因是什么呢?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可是好奇心又逼得我非想
不可,所以,我竟然没有立时回答,这一来,费力的神
情,重又紧张起来。
    他的神态,更令我疑惑,他竟然急急地把这个问题,
笔倍济挥腥嗣□
白,何况是现在?”

    他又吞了一口口水,欲语又止,神情古怪,而且,时
时露出焦切之情来,他又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人,对
这方面有特别研究的?”
    我一口就回绝:“对不起,没有。”
    这时候,白素也说了一句听来相当古怪的话:“费医
生,看来你很急于想知道那位朱允文先生的下落,为了
什么?”
    费力震动了一下:“不,也不是那么急,不为了什
么,只是……为了好奇。”
    他这样讲,别说听的人是我和白素,就算是我们的
管家老蔡,也可以知道他在说谎,所以我们都望著他,
对他的话保持沉默以示抗议。
    那令得他十分狼狈,竟至抹了抹汗,可是他还在强
调:“好奇,完全是为了好奇。”
    我冷笑了一下:“感到好奇的,应该是我,费力医
生,你在研究的课题,在人类的精神病方面?”
    他怔了一怔,自然而然摇了摇头:“没有的事,那不
是我的学科。”
    我扬了扬眉,很含蓄提醒他:“如果需要长期观察一
个精神病患者,也就是说,如果需要长时间和一个疯子
打交道的话,那么就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他是在研究有
关精神病的事。”
    我说得十分缓慢,也十分认真,他用心听著,等我

说完,他皱著眉:“我研究的,和人脑的记忆系统有关
……”
    他说这到里,陡然住了口,像是已经知道了我刚才
那番话的弦外之音,他的脸在刹那之间,涨得血红,双
眼之中也充满了怒意,伸手指向我,尖声叫:“卫斯理,你
是个卑鄙小人。”
    他这样骂我,自然知道我曾偷进过他的实验室了。
    事实上,他也曾疑过有人偷去过,因为有一声打碎
了的玻璃。我上次走的时候,又没有把打开的窗关上。
那睡在抽屉中的大汉,又曾向他投诉,两度有人来找他
的麻烦。
    不过,费力当时站在窗前思索的时候,他以为偷进
来的是另一个也睡在大抽屉中的人,所以他当时才有
那一连串的行动,还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而这时,他当然把两次有人偷进去的事件,都算在
我的账上了,我也不想辩驳,因为第一次,良辰美景偷
进去,确然是我的主意。
    费力那样狠狠骂我,我没有还口,只是苦笑了一下,
现出抱歉,请他原谅的神情。
    可是费力医生真正发怒了,他骂了我一句之后,霍
然站起,他站得极急,连椅子也带翻了,脸涨得更红,
我也急忙站起来,大声道:“对不起,我也觉得  ”
    可是他根本不听,像是一头发疯的野牛,向门外就
冲,白素正站在门边,一看到本来很斯文的人,忽然之
间激怒到了这种程度,也吓了一跳,连忙闪了闪身,让
他冲出了书房。
    他一出了书房,立时冲向楼梯,他情绪那样狂乱,居
然没有在楼梯上直跌了下去,可算是一个奇迹。
    费力冲下去的冲力十分大,下了楼梯之后,又奔出
了几步才站定,恰好停在一尊十分精美的石湾陶制诗
仙李白像的旁边,那尊像有将近一公尺高,是名家作
品,极其罕见,神态栩栩,我和白素都十分喜欢,常开
玩笑说,对这塑像看得久了,会恍惚听到他的吟哦之
声。
    这时,费力一停下,眼光扫到了那尊陶像,我立时
感到了一阵心凉,白素也看出大事不好,急忙叫道:
“手下留人。”
    她不说“手下留情”,而说“手下留人”,可知她也
真的急了。
    白素叫得虽然及时,但还是迟了。
    费力医生这时的情形,看来别说那是一尊陶像,若
不幸是一个真人的话,他只怕也会控制不住,而在精神
状态极不正常的情形之下,出手杀人。
    白素才一叫,他已发出一下可怕的叫声,双手一伸,
提起那尊陶像来  那有一公尺高,十分沉重,至少有
四十公斤,可是他在盛怒之下,一下子就将之举了起
来。
    白素立时闭上了眼睛,不忍卒睹,我则存有一丝希


望,望他向沙发抛去。可是事与愿达,他高举起陶像之
后,用力向墙上砸去,“哗啦”一声巨声,诗仙李白成
了千百块碎片。
    我尖声叫:“你砸碎的是李白。”
    他陡然转过身,挺胸昂首,瞪著我:“李白又怎样,
你要,我可以给你我一个活的李白。”

    他一定是气疯了,所以语无伦次,什么叫“活的李
白”?不过不论怎样,只要他肯讲话,事情就好办,而
且东西叫他砸了,总多少出了一点气,所以我忙又道:
“对不起  ”
    他不等我说完,就用尽了气力,声嘶力竭地叫:“你
这卑鄙小人,我永不接受你的道歉。”
    他说著又转身向外冲,拉开了门,这实在没有办法
了,只好在他身后大声叫:“你把人关在大铁箱里,又
对疯子施催眠,我看你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费力一听,立时又转回身来  这时,我才知道他
真正发怒样子,刚才远不算发怒,他这时整个脸部的肌
肉都扭曲了,眼珠像要夺眶而出,这种情形,我看了也
不免有点害怕,因为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已被拉掉了
引线的手榴弹一样,随时可以爆炸。
    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冲上来和我拚命,因为他的确
向前疾冲了两步,可是也就在这时,情形又有了变化,
刚才被他拉开了的门,并没有关上,这时,陡然被人推
开,一个人风头火势,大呼大叫冲了进来:“卫斯理,喜
事,喜事  ”
    他一进来,费力不知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又疾转
回身去,来人和他打了一个照面,费力这时的情形,任
何人见到了都会感到害怕,来人自然也不能例外,他立
时不再出声,张大了口。
    而费力的行为,简直事后回想起来,我还不敢相信。
他声音嘶哑,对著来人,骂一连串令人难以相信,怀疑
他不知是什么出身的脏话,然后下了结论:“什么他娘
的狗屁喜事会降临在卫斯理身上?他这种人只配天打雷
劈,千刀万剐,肝脑涂地,他早已死了,一个人的人格
死了,这个人的臭皮囊也就烂了。”
    他一面骂,一面用力推开来人,用极快的脚步,继
续表示他的愤怒,走了。
    我和白素在楼上目瞪口呆,来人在楼下,也一样目
瞪口呆。
    来人是齐白,盗墓专家,最近声称活见鬼的齐白。
    齐白自然可以看出,有极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过,他
为了想气氛轻松些,先吹了一下口哨,又抬头向我望
来:“脾气坏的人我见过很多,阁下也是其中之一,但
阁下竟然能容忍他大发脾气,这倒是稀世奇闻,原因何
在?”
    我叹了一声,挥了挥手,表示懒得再说。白素这时,
也走了下来,拾起被打碎的陶像的几大块大碎片,说了
一句:“真可惜,再也找不到了。”
    齐白对这尊李白像,也很有印象,他自告奋勇:“不
要紧,我替你们去找一座更好的塑像来。”
    齐白摇头:“弄一个活人摆在那里,就算是真的李
白,也受不了。”



【第七部:古老鬼的侵袭】



    白素收拾著碎片,我等费力医生来访等了七八天,
才算等到人来,而会有那样的结果,真是意料之外。而
这几天,由于把注意力一直放在费力那里,齐白的事并
没有多想。
    看他神情这样高兴,一进来就大叫“喜事”,不知他
又有什么花样?我拍著他的肩头:“对不起,叫你无缘
无故挨了一顿臭骂。”
    齐白可是心情好,所以器量也大,他耸了耸肩:“没
关系,我只当他放屁。大喜事,卫斯理,他答应了,我求
了他足足三天,他才答应。”
    我任了一怔:“有什么事我要求人答应的?”
    齐白大有恼意:“你是叫人发脾气发湖涂了?那位
……”他说到这里,形容神情,诡秘至极,声音也压得
很低:“那位鬼先生……我又和他共处了好几天,他答
应你可以去见他。”
    我“哦”地一声,还没有说话,齐白又道:“不过,
很可惜。”
    我想起他上次来的情形,他离去的时候,也曾和我
几乎吵了起来,这时我忍不住道:“你说话一口气说,别
一段一段的好不好?”
    齐白向白素望了一眼:“可惜,我不论怎么说,他都
不肯让夫人也去,说是再多让一个人见他,那已经是可
以容忍的极限了。”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位鬼先生,可以说鬼头
鬼脑,到了极点。”
    齐白顿足:“你见了他,千万别那么说,各人有各人
的苦衷,他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说错了,什么`各人',是
各鬼有各鬼的苦衷。他怎么那么信,认为我一定会会见
他,嗯?”
    齐白像是听到了最奇怪的话一样,指著我,嚷叫:
“卫斯理,有机会见一个结结实实的鬼,你会不去?”
    他又一次提及“结结实实的鬼”,我的好奇心实在使
我无法拒绝,我只好道:“当然不会不去,那……古墓
在什么地方?”
    齐白搓著手,神情为难,欲语又止,一副希望我体
谅他难处的情形。我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冷笑一声:
“别告诉我你不能说。”
    齐白长叹一声,双手撑开,无可奈何:“那是他肯见
你的条件。”
    我也看出他意犹未尽,还有很多的话未能说出来,
就催他:“还有什么话,你就一起说了吧!”
    齐白又长叹一声,神情为难至极,重重一顿足:“他
也真的……太不近人情……嗯,太不近鬼情了,竟然要
你在一离开家门起,就蒙上双眼,而且人格保证,绝不
能够偷看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高声轰笑了几声:“那要多久?”
    齐白还没有回答,白素在一旁,也笑著,抢著道:
“要四天。”
    齐白讶然:“嫂夫人怎么知道?”
    白素微笑:“你上次离去,到今天回来,恰好是八
天,那么单程自然是四天。”
    我陡然叫了起来。“要我做四天瞎子  ”
    白素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不是四天,是八
天,回程的时候,你一样不能看到任何东西,不然,你
仍然可以知道那古墓在什么地方。”
    我怒极又笑:“要我做八天瞎子,就为了会见一个结
结实实的鬼?”
    齐白却一点也看不出我在生气,接上去说:“是啊,
这真是太值得了。我见这个鬼的时候,花的代价更大。
你不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那种失魂落魄的情形。”
    我“呸”地一声:“值得?你到报上去登一个广告,
说当八天瞎子,可以见鬼,看看能有多少人来应徵,阁
下快请吧,我这里是人住的屋子,不是鬼住的古墓,对
阁下不是很适合。”
    齐白被我一阵抢白弄得涨红了脸,不住眨眼,过了
一会,才道:“八天不能看东西又有什么关系?一进入
古墓,你不但可以见到鬼,而且可以见到那奇特至极的
古墓。”

    他再补充:“在古墓中,你当然不必再做瞎子。”
    我一摆手:“谢谢了,我不会接受这种条件。”
    齐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问:“是不是刚才那人
使你情绪变坏了?”
    我道:“不是”
    齐白摇头:“我真不能相信,真的不能相信。卫斯理,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你一辈子会后悔。你再
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一个结结实实的鬼,听他说几百年
前的历史隐秘。”
    他的话,确然有无比的吸引力,可是那鬼的条件,却
也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倒不是当八天瞎子有什么特
别的困难,而是接受了这样的条件,会使人感到在人格
上遭到屈辱。
    我使自己平静下来:“能不能折衷一下,我保证除了
白素之外,绝不对任何人提起,那么他的秘密就不会泄
露。事实上,他如果死了五百年,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力
量再能伤害他的了。”
    齐白唉声叹气:“这道理,你明白,我明白,可是他
不明白。我知道你不肯接受这种条件,也对他说了,可
是他一直坚持。”
    我根本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不耐烦地半转过身去,
恰好和白素的目光接触,白素的目光之中,闪耀著一丝
顽皮的神情,使我心中一动,立时知道白素在打的是什
么主意,我道:“齐白,那鬼,是不会离开古墓的,是
不是?”
    齐白惘然:“多半是吧!”
    我笑:“那就好办,陪我去的是你,陪我回来的也是
你,你说我一直都是蒙著眼的,不就行了?”
    齐白的脸色难看之至:“我敢欺骗人,不敢欺骗
鬼。”
    我双手用力一挥:“那就不必谈下去了,看来只有你
是世上独一无二,可以和鬼在一起过日子的人。”
    齐白团团转走了一会,坐了下来,身子不断抖动,很
焦急,也很用心地在想多半是在想用什么话可以说服
我应允鬼的条件。
    白素闲闲地引他说话:“你的话,在你上次离开之
后,我们讨论过,觉得很不明白,那鬼……和你一起,结
结实实的?”
    齐白点头:“如果不是他自己说出来  一半也是
我料到的  他的身份,我根本不会把他当鬼,只当他
是人,我甚至捏过他的手臂,就像捏我的手臂一样。所
有的有关鬼的传说和记载,都没有提到过鬼可以这样
子,那种奇特的现象,卫斯理,如果你不去体验一下,那
你还算是什么卫斯理?”
    我皱著眉:“他进食?呼吸?”
    齐白点头,我又问:“他喝水?睡觉?便溺?”
    齐白直点头。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那他不是鬼,根本就是人。”
    齐白苦笑:“可是他实在是一个鬼,情景诡异绝伦,
其中一些细节我不能说,你要是一去,立即就可知道。”
    我又想了一想:“也不是太诡异,那情形,照你所说
的,是一个被鬼上了身的人。”
    齐白陡然震动了一下,他显然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张大了口,吁著气。接著,又做了一些没意义的手势,
想来是在回想他和那鬼相处的细节。
    过了一会,他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没想的……
大有可能,因为他实在是一个人,可是……鬼上身……
一个古老的鬼魂,进入了他的头脑,使他以为自己就是
那个古人?”
    我很高兴:“你明白了?这种情形,不算很特殊,嗯,
最近我就见到一个人,以为他自己是李自成,见良辰美
景,以为她们是红娘子,来找他报杀夫之仇。”
    齐白沉吟不语,我虽然这样说了之后,心中不禁陡
然一动,向白素望去:“我们一直都以为那个自为是李
自的人是疯子……可是也有可能……那是另一宗`鬼
上身',李自成的鬼魂。控制了那人的思想。”
    白素的神情很怪,那自然是她想到了我的假设,并
非全不可能之故。
    而我的假设如果成立,那当真是怪异至极了。古今
中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出生过,又死亡了,所有死亡的
人,自然都有灵魂,不知以什么方式存在著,要是这种
灵魂入侵人体的事大量发生,那会怎样?
    滑稽一点的想法,是两个陌生人见到了,忽然会生
死相拚,因为一个被李自成的灵魂占据了,一个被崇祯
的灵魂占据了。
    可怕一点的想法是:“要是希特勒的灵魂,忽然占据
了人的身体,那会不会又引发一场大屠杀?”
    由于人类对灵魂的来、去、存在,远处在极度无知
的状态之中,所以这种侵入,几乎无法防止。
    古今中外,本来也都有零星的、不完全的灵魂侵入
人体的记录,可是似乎都没有眼前这两宗那么严重。费
力医生在那次聚会之中,曾提及“一个进攻阴谋”,后
来他说那是病毒的进攻,病毒的进攻,还有迹可循,灵
魂无形无踪的进攻,人类如何防御?
    我愈想开去,思绪愈是紊乱,简直找不出一点头绪
来,白素先我一步开口:“我看事情,还是和费力医生
有关联,他的行为太怪了。”
    我们然:“那个李自成,或许和费力有关,可是齐白
见过的那个,怎么又会和费力有关?”
    白素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因为齐白先生并没有向
我们提供进一步的资料。”
    齐白又申辩说:“我不是不肯说,而是发过誓  ”
    我陡然大喝一声:“你怕的是鬼神。如今他既然只是
人,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来害你。”
    齐白神情苦涩:“那个古老的灵魂,若是忽然向我进
攻,我可不想自己变成……是他。”
    我冷笑:“那有什么不好,可以一辈子住在古墓里,
那正是你最喜欢的事。”
    齐白用力摇头:“你要是真愿意接受他的条件,那真
可惜至极。唉,那古墓所在地,十分隐秘,我也是花了
不知道多少心血,才找到它的入口……那人若不是就是
古墓的主人,一定无法找得到它。”
    我随口问:“那样大的古墓,它的主人,一定不是普
通人了?”
    齐白并没多加防备,也随口道:“是啊,他是  ”
    可是他说到这里,却陡然住了口,伸手指著我,一
副“要想再在我的口中套出更多消息来”的神气。
    我心念电转,根据已知的资料,可以肯定,古墓主
人不是普通人,而齐白所说的鬼,就应该是埋在古墓中
的那个死人。
    他是住过,古墓完全照极豪华的居室建造而成,能
有这样排场的,最可能是帝王之家。
    还有的资料是,这个古墓距离,是四天的行程
这比较空泛,因为不知道在这四天之中,齐白使用了什
么交通工具,飞机和步行,自然大不相同。
    对我有利的是,在提及那个鬼的时候,他绝没有一
次提到那鬼是西洋鬼或东洋鬼,那也就是说,那鬼极可
能和他,和我,同文同宗。
    有了这些资料,我心念电转,淡然一笑:“也没有什
么了不起,不过是一个皇帝面已。”
    我作出这样的结论,如果错了,齐白一定会哈哈大
笑,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齐白陡然一震,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知道自己
已经料中了。
    他发现的古墓,是一个皇帝的墓。
    和他在一起相处过的鬼,曾是一个皇帝。
    历史上有哪一个皇帝,是一个在逃避著追寻和搜
索,以至几百年之后,心理上仍然如此恐惧的?
    我想到这里,已经和白素同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我们互相走近,伸手互握,都觉得对方的手,简直冰冷。
    在刹那之间,我们的思路相同,想到了同一个结果。
    这时,我们在想著的是,历史上有哪一个皇帝,是
逃亡之后被人不断搜寻下落的?在中国五千年历史上,
这样皇帝并不多、而我和白素之所以同时想到了那一
上的缘故,是由于不久之前(半小时之前)还有人在追
问他的下落,也由于费力医生的怪问题,问到了建文帝
的下落,才导致后来出现了那么不愉快的局面。
    我和白素都想到了这个皇帝,他的名字是朱允文,
明太祖朱元璋的孙子。明大祖把皇位传了给他,他一来
不是做皇帝的材料,二来觊觎皇位的人大多,他非但不
去笼络他的那些叔叔,反倒不断去逼他们,终于,燕王
朱棣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造反,建文帝在南京城破之
日,下落不明,成为历史疑案。
    对了,上次齐白来的时候,也曾一再提及历史疑案
那句话,那是绝不会错的了。
    但是,我和白素都没立即了叫出他的名字来,刹那
之间,我们只觉得奇怪至极  要不然,我们的手,也
不会变得冰冷。
    我们想到的是:费力为什么恰好对建文帝的下落有
兴趣?
    在他的研究所中,有一个“李自成”  这个人,可
以说他是疯子,也可以说他是被李自成的灵魂侵袭了,
究竟事实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而他又十分关心建文帝的下落,岂在不知位于何处
的一座古墓之中,齐白又遇到了个自以为他就是建文
帝的人。
    那个人是不是也受到了的鬼魂的侵袭?
    如果是的话,两宗古老鬼魂的侵袭事件,是不是有
关联?说得明白一点,是不是和费力医生有关  那正
是他的研究课题?
    一想到这一点,不但手心冰冷,简直遍体生寒,脸
色自然也古怪到了极点。
    齐白一直盯著我和白素,神色也阴晴不定,这时,他
自然也知道自己一听到了“皇帝”这个词,就陡然吃惊,
那无疑是自己露了马脚,因此他十分希望可以补救。
    他嘿嘿干笑:“不论你们想到什么,一定想错了,皇
帝?哪来的皇帝!哈哈,那古墓不属普通人,可是,和
皇帝,也扯不上关系。”
    我和白素,都用十分同情的眼光望著他,但是却又
不对他说话,我们只是自顾自互相交谈,却又说得相当
大声,可以使齐白清楚听到。
    我道:“还是有点想不通之处。想当年,他在城破之
日,他仓皇逃走,应该是一直向南逃,不会向北。嗯,
就算后来隐藏妥当,哪里还有心思、财力,来大规模经
管墓室?那时,他的环境,几乎离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远
了。”
    我说的,自然就是建文帝。齐白听了,脸上的神情,
就像是含了一满口活的蝌蚪一样。
    白素接著道:“是啊,除非是他的祖父,有先见之
明,知道他强敌太多,一个不好,皇帝就做不成,所以,
一面在暗中留下了秘密的逃生地道,一面又在深山大
野中,秘密造了屋子,可以供他逃亡后居住。”
    齐白的脸色,这时像是他满含著的一嘴巴蝌蚪,都
长出了四只脚。
    我“哈哈”笑著:“真有趣,若是这样时话,有人枉
称专家,连秘密住所和墓也分不清楚,进了一所古宅,

以为进了一所古墓。”
    白素笑得欢畅:“那也差不多,反正是座建筑物就
是。”
    齐白这时的神情,像是那一满口的蝌蚪,都已变成
了活蹦乱跳的青蛙。
    我又道:“难怪这位鬼先生的心理那么不正常,的
确,当年的大搜寻行动。也和天罗地网差不多。”
    白素伸屈著手指,作计数状,我点头:“对了,单是
大规模出海,就有七次之多。”
    齐白张大了口,呼哧呼哧地(那些青蛙多半已吐了
出来),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踉跄走出几步,在一个
沙发上瘫了下来,翻眼望著我们,我笑嘻嘻地,斟了一
杯酒给他,他用发抖的手接过来,一口喝乾。
    我又向白素道:“我们的朋友可能有羊痫病,为什么
他一受了刺激,身子就会发抖?”
    白素叹了一声:“别再戏弄他,告诉他,我们已想到
那个鬼的身份了。”
    我和白素的对话 到了这一地步,齐白自然知道我
们已知道那鬼的身份了。他仍然翻著眼,我们听来像是
梦呓:“不可能,没有可能,你们绝无可能……猜到他是
谁的,绝无可能。”
    我俯下身,直视著他:“正视现实吧,齐白,那位朱
允文先生好吗?”
    齐白被彻底击败了,他张大了口,出气多入气少,过
了好一会,才长叹一声,情绪平复了许多:“是你们自
己猜到的,不是我说出来,当然我不会应那个毒誓。”
    我和白素一起安慰他:“不会。”
    他仍是神情疑惑至极:“真是没有可能,历史上那么
多人,你们怎会想到了他?”
    白素道:“因为  ”
    我抢了过去:“恰好因为有一件事,我们才讨论过这
个人,所以有了印象,再根据一点蛛丝马迹,综合起来,
推测下去,就造成了这个结论。齐白,那个自称是建文
帝的人,你和他相见的经过如何,现在可以说了吧,可
能这其中有一些十分严重而怪异的事情在。”
    齐白又喝了一大口酒,双手挂著,又眨著眼:“可是
你们仍然不知那古墓……那古宅在哪里?”
    白素和我齐声道:“别天真了,是十万大山,入山不
会太深吧?”
    齐白一脸心服口服的样子,叹了一声:“也算是很深
了,足足要走两天山路。”
    我和白素何以曾料到是在十万大山?也很简单,四
天的路程,建文帝曾在十方大山附近出现的记载,都使
我们得出结论。
    齐白站了起来,喃喃说了一句什么话(可能是他从
事冒险时的咒语),又坐了下来,才道:“不多久以前,
我得到了一批资料  ”
    资料是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的椅背夹层之中被发
现的。
    那张紫檀木太师椅,毫无疑问是属于明朝宫廷中流
传下来的,太师椅椅背的一个榫头,有点松脱,需要修
理。
    那时,太师椅是在伦敦的一家十分著名的古董店之
中,标价三万英镑,放了六七年了,也无人问津,以致
店主人都记不清它是怎么来的了。
    洋木匠不懂“榫头”这回事,古董店的个职员,到
了唐人街的一家古董铺去找人来修理,唐人街古董店
的老板去一看,十分欢喜,以一万镑的价格买下来,搬
回去,自己修理。
    拆开椅背之后。发现两片紫檀木背的中间,有著四
五张纸头。
    那些纸,估计并不是故意藏起来的,多半是在造椅
子的时候,为了使两片木片,可以压得更紧密,所以拿
来做衬垫的。
    (我之所以说得那么详细,是由于很多事,都从凑巧
而来。)
    (凑巧的是,当那几张纸又重见天日的时候,齐白恰
好在场。)

    齐白是盗墓人,经他的手发掘出来,又流出去的古
物,不知多少,若是古董店的主人,竟然不认识他的,
那好极也有限。而所有认识他的古董店老板,都对他十
分尊敬,差点没有奉若神明。
    他背负著双手,在看老扳太师椅,看到了那叠纸,顺
手拈起来一看,就现了惊讶的神情。古董店老板也十分
机灵,立时问:“好东西?”
    齐白摇头:“不知道,好像是宫中太监用来记录行动
的起居注,这里记著:“上命各镇工匠千余人,集中候
命'  可能是宫里有什么大工程  嗯,洪武二十九
年,是明太祖时代的事,也算是古物了  ”
    齐白自然不会把这样的古物放在眼中,随著揭过了

一张,“咦”地一声:“真怪,`上千余工或远真诚南方
蛮瘴,有不从者,立斩,哭声达放深宫。'”
    齐白说到这里,侧想了一想。
    他喃喃说了一句:“南方蛮瘴之地,派那么多工匠去
干什么?”
    古董店老板不断眨著眼,望著他。



【第八部:山洞中的巨宅】



    这时,齐白对那张纸,已大有兴趣,继续看下去,又
有这样的记载:“上命进十万大山详图”、“上连夜观山
图至旦,特旨命工部派要员为上思州令。”
    齐白看到这里,心中便“啊”的一声,他心思极灵
敏,看到的记载虽然简单,可是他也可以推测出发生了
什么事来。
    工部要员被派去当思州令,这是十分不寻常的调
动。上思州在十万大山附近,再加上了一千多个各类工匠
到“南方蛮瘴之地”去,可知在那附近,当时一定进行
过极巨大的工程。
    当时,齐白想到的是:那是什么工程?断乎不会是
明太祖的行宫  哪一个皇帝会把行宫造在十万大山?
那么,就有可能是陵墓。
    在南京的明陵是假的,真的明太祖陵是在十万大
山?
    一想到这一点,这个古墓狂的兴奋,真是难以形容。
不但手舞足蹈,而且还抱住那古董店老板,在老板的光
头上,亲了好几下,今得那老板事后想起来就犯恶心。
    十万大山的范围极广,在广西省南部,延绵百余公
里,山不是很高,可是却十分深邃幽僻;有许多地方,
人迹罕至,也有一大段和越南接壤,那倒是荒僻蛮瘴之
地。齐白没花多久时间,就找到了不少有关这座名字奇
特山脉资料。
    而且,他还有著极好的线索:上思州,上思州在唐
朝的时候设州,到清朝改为厅,民国初年设县,虽然在
边远僻地,但倒也历史悠久,凡历史悠久的县,都有县
志一类的记载文留下来。
    于是,齐白就打著埃及一家大学的“人类学教授”的
名衔,到广西省上思县去专门“研究僮族人的来源的发
展”,在那里混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他不是混的,在许多记载中,都有类似
“洪武年间,工匠络绎,木材砖瓦不绝于途”的记载,使
他更肯定当时在那里有极大的建设工程进行过。
    可是,确切的工程进行地点呢?那中国古代文字记
载的通病,语焉不详。或许,也由于当时,把这宗工程
当成是一宗大秘密的缘故,一就有一则记载说,逾千工
匠,在经过了将近三年的蛮瘴生活。以为可以回到家
乡,结果却没有一个人到家,都不知所终了。
    在封建皇帝时代 那种事,常有发生,不足为奇,虽
然这里面,包含了不知多少血泪,多少悲泣,多少相思,
多少痛苦,但是在呆板的文字记载之中,能看出来的,
至多不过是几点淡淡的哀愁而已。
    那批工匠(超过一千人),究竟到哪里去了?若是为
了保守秘密的理由,自然是遭到了集体屠杀,灭了口。
    有记载说,有不少工匠的家属,不远万里,找了来
的,也都流落在上思,有的客死,有的伤心欲绝地回去,
在上思城的西边,山脚下有一片荒地,就是专埋葬那些
来自万里之外的工匠家属的。
    齐白在看到那些资料时,已渐渐在脑中形成了一个
画面。皇帝下令,秘密工程在深山中某处日夜进行,秘
密工程最可能是皇帝的陵墓。
    正确的地点没记载,但总有一点蛛丝马迹,可供追
寻推测。他又发现了两个地名:那兰乡、汪威。这两地
名,在地图上都可以找得到,在上思的西南方,可知工
程进行的地点,深入十万大山之中。
    当齐白肯定他不能再从文字上获得更多的资料时,
他开始了实际的行动,他单独行动,到了叫汪威的那个
小镇,继续向西南方,向山中进发。
    他是一个极具经验的盗墓人,有著极其丰富的各种
知识,我在第一交介绍他出场(在《盗墓》这个故事
中),曾这样说:“丰富的工程建筑,特别是各国古工程
知识。有丰富的考古经验,有丰富的各种器械的使用知
识……
    工程完成之后,为了保守秘密,铺好的路被拆走,不
留下痕迹,他找到的石板碎片,最大的也不过一尺见
方,厚度一致,可知工程的规格,十分严谨,连路的石
板,也一丝不苟。
    灌木带的出现,有两个可能:一是故意种上去的。一
是经过铺石、拆走的过程,泥土起变化,恰好变得特别
适合,这种灌木生长,所以自然形成了林带。
    不论如何,沿著林带向前去,可以发现秘密工程的
所在地,应该没有疑问。
    齐白为这个发现大声欢呼,弄得声音都有点发哑。
那种灌木,树枝上带著尖锐的小刺,结一种褐色的,指
头大小的浆蜾,齐白看到很多鸟雀在啄食,知道没有
毒,采了几颗,竟然清甜无比,所以他大吃了一顿。
    (鸟的肚子和人的肚子不同,齐白仍然坚持那种山
果没有毒,不过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神,讷讷地说,那东
西是最好的“泻剂”,他吃了什么苦头,也可想而知。)
    他沿著灌木带,深山约有三公里,迎面是一座陡上
陡下的悬崖,竟然没有了去路。他走到了尽头,是绝地。
    别人看了这种情形,自然会沮丧,可是齐白仰天大
笑,乐不可支。
    他既肯定,那灌木带原来是一条路,自然也就知道,
那一大片悬崖,是目的地巳经到了。
    不会有人筑一条路通向绝地的,那秘密工程的秘
密,必然就在那片悬崖之上,问题是如何发现它的人口
处而已。
    那十分之考功夫,事后齐白十分自傲,说是能得到
那人口处的,只有两个鬼、一个人。
    两个鬼,本来是他的同行,一个外号叫病毒,一个
叫单思,两人都已死了,所以齐白称他们作鬼,而“一
人”,自然是他自己了。
    (我曾道:“不对,还有那个结结实实的鬼,他也找
到了入口。”)
    (齐白“哼”地一声:“他?那秘密工程根本就是为
他建造的,他当然知道怎样进出。他不是找到人口处
的,也正由于这一点,我才肯定分是结结实实的老鬼,
不然,我一定以为哪里又冒出一个这样出色的行家来
了。”)
    悬崖十分高,估计约有两百公尺,上面长著许多树
和藤蔓。齐白利用了望远镜,先检查悬崖的上部  如
果工程曾在那里进行,所有的工程材料,就必须吊上
去,一必然会有装过支架之类的痕迹留下来。
    检查得十分仔细,并没有发现到什么,他再检查悬
崖的中部同样没有发现。
    这又是五六天过去了,白天,他像白痴一样对著望
远镜,看得两眼刺痛,晚上,他像猴子一样露宿。带去
的乾粮快吃完了,山中有清泉水,水里有极大的蛙,叫
声极大,肉极鲜嫩,成了他的主粮  他自然不敢再去
碰那山果子了。
    他接著,又检查悬崖的下部,也没有发现。弄得他
十分气馁,他不能在那么大幅的山崖上,用锤子去敲
打,听听是不是有空洞的回声。
    在山崖之前的第十天,他简直快急疯了,这时,他
想起了他初人这行做盗墓人的时候的师父教过他的几
句话:“很多时候,实地去找古墓的人口,固然重要,但
更多时候,用脑子想,更有用  离开个古墓十万八千
里,只凭想,也可以把古墓的人口处找出来。这和大将
军打仗,不必亲上前线,在千里之外运筹可以决胜,是
一样的道理。”
    当齐白想起这番话的时候,他身子在睡袋里,脑袋
在外面。月色皎洁,天气清凉,他盯著那片山崖,开始
想:明太祖好好地在南京当皇帝,洪武二十九年,敌人
都已打败,功臣也大都诛尽,安稳之极。何以竟来到那
么远的南方大兴土木?
    看来,秘密工程不是陵墓。
    一想到这一点,齐白立时想坐起来,可是睡袋十分
厚,他无法坐起只是身子向上抬了一抬,他立即又想到,
的是:会不会有向外用兵的雄心,所以才先在这里建造
一座秘密仓库?
    但他也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时,北疆多事,南疆平
安,朱元璋不是笨人。看来这秘密工程,另有用途
也就在这时,他脑际灵光一闪,想到了秘密工程建在那
么隐秘的深山中,可能是为了避难之用。
    避难,就要住人,要住人,必不可少的是要有水有
空气,在悬崖前不远处,有一个乱石堆,在那乱石堆中,
有一股极大有山泉涌出来,连日来,齐白饮用的,就是
那山泉水,其实,泉声淙淙,是山野间唯一可以听到的
声音。
    齐白为了自己的新发现兴奋若狂,大叫了几声,当
他自睡袋中钻出来时,大幅崖引起的回声,兀自荡漾不
绝。
    他奔上了那堆乱石,月色之下,看得很清楚,水是
从地上冒出来的,他一直只当那是泉水的源头,但这时
看来,也可以说,水是在地下,由悬崖那个方向被引出
来的。
    他奔下石堆,伏了下来,以耳贴地。屏住了气息,果
然以他的敏锐之极的听觉,他吸到地下不是很深处,有
地下水流动的声音。
    他紧握著拳头,用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顺水流声,
身前移动  这时如果有人看到他,一定不明白用那种
怪姿势在移动的是什么生物。他耳朵一直紧贴在地面,
以追踪水流声,而手则在地上撑著,向前移动。
    泉水离山崖不是太远,大约三十公尺,河就是那么
一段距离,他为了要确定地下水流动的声音,移动得相
当慢,足足花了一小时,才到了山崖脚下。
    他绝对可以肯定,那是一条地下水道。他估计,水
道在地下,不会深过一公尺,他已经打算炸开一个缺口,
人就可以循著水道,进入他要去的地方了。他直起身子
来,发现那一幅山崖,石上的青苔特别厚,在月光下看
来,绿得发黑。
    他取了一柄小铲子,铲去了青苔,发现青苔长得茂
盛的原因,是有一大块石头,十分平整的缘故。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是接近结局了,他铲
去了大约三十平方公尺的青苔就使那道暗门,完全显
露了出来。他兴奋地用铲子敲打著石壁,发出空洞的声
响,在天亮之前,他已顺利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才跨进去了一步,他就呆住了。

    齐白,这个盗墓专家,不知进入过多少规模宏大的
古墓,可是他却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时他见到的奇特景
象。
    那种景像,令得他目瞪口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股
阳光照到了他的身上为止。
    阳光?在山腹之中?是的,那石门之内,是一个极
大极大的山洞,山洞顶上,有几处天然的缝隙和小洞,
阳光便是从那里射进来的  这种情形并不罕见,相当
普通,通常,这种自山洞中,直通山顶的小洞,都被称
为“一线天”,成为胜景。
    奇怪的,今得齐白目瞪口呆的是,在那山洞中,竟
然建造著一座规模宏大之极的巨宅,雕梁画栋,飞檐粉
墙,应有尽有。在宅子的围墙外,是一道小河,河水流
动。
    那自然是那股泉水,引进来之后,再经过地下引出
去。
    巨宅的两扇大门、朱漆耀目,两只大门环,闪著金
光,那当然不是铜,而是黄金。
    齐白在呆了许久之后,才一面不由自主摇著头,一
面向前走去。
    由于洞顶的缝隙相当多,所以洞中,虽然称不上明
亮,可是也绝不黑暗,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宅子外,
还有极大的空地,栽种著不少树木,有的且极高大,居
然绿荫婆娑。
    齐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门口朱红色的大门,绝
看不出是公元一三九六年制造的  门上一定不知漆
了多少层漆,山洞中的空气,一定也相当干燥,所以才
能维持得那样好。
    他终于来到了门前,他的整个心灵,充满了一种虔
敬之极的意念。每当他进入一座古墓之际,他都会有这

种心情,而这一次更甚。
    他抓起了门环,沉重的门环当然是纯金的  以皇
帝的力量,有什么做不到的?许多奇迹,都是天下权力
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所创造出来的。
    他注意到,在门环敲上去的门上,也镶著一片金片,
那是为了使门环击上去,可以发出更响亮的声音。也可
以不会敲坏木门。而齐白可以肯定,门环和金片装好之
后,几乎没有被用过。
    他又呆了一会儿,过度的震骇,使得本来精明绝顶
的他,也有点浑浑噩噩,这时他在想:明太祖在这里,
造了这样的一幢宅子,目的是什么呢?
    他曾想到过,那可能是避难所,但以皇帝之尊,又
何至于要避到这种荒山野岭来?
    避到了这里,过著那么隐蔽的日子,除了还“活
著”之外,一切又和死了有什么不同?
    齐白一面瞎七搭八地想著,一面就把门环敲击在门
上,发出“拍拍”的声响。他在那样做的时候,真的希
望会有人走出来开门。
    可是,当然没有,他伸手推了推,也没有小说中的
“门原来只是半掩著,应手而开”的情形出现。他后退
了几步,打量了一下,墙不是很高他轻而易举,翻墙进
去,看到门上著栓,他一时冲动  由于所处的环境太
奇特了,会影响人的情绪,使人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情来。这时,他走到门后,拨下了门栓,门栓十分沉重
当然是由于木头质地极好的缘故。
    他把门打开,一面弯腰鞠躬,一面大声道:“万岁终
于来了?请进,请进。”
    他这样说,全然没有特别的意义,正如刚才所说,只
不过是在特异的环境之中,人有做一些特异的事的冲
动而已。他一直以为那是明太祖的避难所,所以才会像
明太租来到,他迎接万岁爷的那种对白。
    他当然不是认真的,否则,他至少应该知道,迎接
中国皇帝弯腰鞠躬不够,是要跪下来叩头的。
    齐白说著,感到有一股十分奇妙的快意,可是当他
直起身子来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齐白一再强调那一刹那间他所受到的震骇是何等
强烈。
    他说:“那时,如果我的眼珠忽然从眼眶中跌了出
来,我一点也不会奇怪,因为,应该不止那样,应该是
我的胸膛裂开,心从裂口处蹦出来。
    根据他的叙述,他直起身子来之后看到的情形,我
绝不认为他的话夸张。
    他在说了一句佻皮话,直起身子来时,由于终于找
到了这个“秘密工程”,心情极度兴奋,可是映入他眼
睛的景像,却使他震呆。
    就在门外,站著一个人。
    那实实在在是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闪动的人影,那
人离他不到两公尺,看样子,就是站在那里,等人开门,
好让他进来。
    那人的神情威严,但是威严之中,带著忧郁和一股
极度的不平之气,人一看就联想到他过著一种十分不
理想的生活。
    他穿著一件灰色长袍,头发很长,披散著,可以达
到肩头,当然他是一个男人,身形且相当高,这时,他
一手撩著袍子的左边,正准备跨进门来,可是陡然之间
看到了齐白,他也震呆,皱著眉,上下打量著齐白。
    齐白像是傻瓜那样呆立著,那人打量了好一会,才
现出了怒容来,用极严厉的声音斥责:“你是什么人,居
然敢站著?”
    齐白本来就惊呆之极,但他毕竟有相当丰富的处理
非常事故的经验,在那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内,他先使自
己镇定了下来,接著,恢复了理智,立即想到,他不是
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所在的人,另外有人可能早就发
现了,那就是站在面前的那个人。
    这时,巨宅的门打开著,齐白自然也可以看到进山
洞的暗门,暗门,他在进来之后,看到了巨宅,发了好
一会呆,但是在他走向巨宅时,曾转过身来,小心把暗
门关上,可是这时,暗门却半开著。

    他立即假设了这样的情形:“那人早就发现了这所
巨宅,刚才自己来的时候,他正好外出,而在自己开门
时,他恰好回来。
    他爬墙进去,拉开门栓,打开门,弯腰说话,只不
过一两分钟,那人恰好在这时推开暗门走进来,自然大
有可能。由于那人突然出现,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他
才会一见到门口站得人之际,惊骇到了这种程度。这时
既然想通了,当然不再惊惶。
    他对于眼前这个人,能够找到那么隐秘的所在,心
中也大是钦佩。可是那人的神态,和毫不客气的责斥,
又使他十分反感,他一开口,讲话也不是十分客气“不
站著,难道还要下跪不成?”
    齐白本来只是针锋相对,随便说说的,可是又误打
误撞,碰了个巧得不能再巧。
    各位读友,齐白这时遇到的那个人,自然就是自称
是建文帝的那位了,他虽然在十万大山避难,但是皇帝
的气度还是在的,一听得齐白这样反唇相讥,他首先想
到的是什么呢?

    对了,一点不错,他想到的是;“齐白是他四叔,明
成祖,派来的大内高手。不管他躲得多么好,非把他找
出来砍头不可的当今明朝皇帝,还是派人找到了他。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是莫名其妙,一塌糊
涂,乱七八糟,不知所云,比任何荒谬剧还耍荒谬一万
倍,甚至比那个“李自成”见了良辰美景,就要把脑袋
交给她们,更其荒谬。
    那人一听齐白胆敢这样说,先是一怔,接著大叫一
声:“终于找到我了。”
    一面叫,一面转身向外就逃,齐白也想不到他会有
这样的反应,先是怔了一怔,后来一看那人快逃出暗门
了,才也大叫一声,随后便追。



【第九部:大明建文皇帝】



    齐白发任,忘了用力,那人又用力一挣,把他推到
了一边,半伏在地上,那姿势也有点俯伏跪叩的味道,
那人已经站了起来,指著他:“你奉不奉太祖遗诏?”
    齐白几乎哭了出来:“什么太祖遗诏?你是谁?”
    那人陡然一怔,神情疑惑之至,身子挺了挺:“朕是
谁?你又是谁?不是派来……赶尽杀绝的?”
    齐白也一跃而起:“我杀你?我杀你干什么?”
    那人的神情疑惑之极,连连摇头:“逆贼居然会发善
心?不、不,绝不会,方老师不肯奉伪诏。竟遭腰斩,
灭十族,这事朕也听说了。”
    那人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十分认真,齐白忍不住
踏前一步,伸手想去按他的额角,看看他是不是在发高
烧。
    山中瘴气,热带黄热病的特徵之一,就是患者会胡

言乱语。

    可是他手才一伸出,那人就“啪”的一声,把他的
手打开,凛然道:“像方老师,才是大大的忠臣。”
    齐白这时,感到事情愈来愈是诡异,虽然他见多识
广,也难免遍体生寒。
    他沉声道:“你说的是方孝儒方老师?”
    那人听到了一个“你”字,一瞪眼,想要发作,可
是却又长叹一声:“当然是,你也称他方老师?”齐白灵
机一动,心想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个人,行径言
语如此怪诞,和他套套交情,总不会错,所以他点头道:
“我是他的学生,灭十族,连方老师的学生,都在诛杀
之例,得信早的,四下逃散,我一直向南逃,才逃进深
山来的。
    那人连连叹息:“祖宗社稷”
    齐白看出那人气度不凡,他虽有点知道,但却绝不
愿承认,所以他战战兢兢,试探著问:“尊驾感叹国事,
心情沉痛,又称奉有太祖遣诏,尊驾是  ”
    那人俨然道:“朕是太祖长孙,大明建文皇帝。”
    齐白一问,倒问出了那人的真正身份,可是接下来
该怎么做,饶是他机智过人,这时也只好搔耳挠腮,没
做道理处。
    建文帝这时,已恢复了皇帝的威严,和刚才逃命时
的狼狈相大不相同,一声陡喝:“还不见驾?”
    齐白心中发虚,被他一喝,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口
中学著戏台上见皇帝的礼仪,叫道:“草民齐白见驾,愿
吾皇万岁  ”
    他叫到这里,一想不对,管他是什么皇帝,现在早
就死光死绝了。
    (我听到这里,大喝一声,想要取笑齐白几句,可是
笑得一口气呛不过来,连连咳嗽。连白素那么稳重的
人,这时也不禁笑个不停。因为齐白的遭遇,实在是太
古怪了,古怪到了不知所云的地步。)
    (齐白长叹一声:“别笑,别笑,当时我也想笑,可
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使相信,这个人,真是大明建文
皇帝,他当然死了,那是……他的鬼魂。”)
    (我止不住笑,白素已按著胸口:“对不起,请你说
下去,我……不再笑。”)
    (齐白盯了我好一会,直到我不再笑,只是喘气,他
才继续说下去。)他一想到不论是什么皇帝,都必然已
死,自己还叩什么头,叫什么万岁,他暗骂自己荒谬,
一跃而起,这时,他只道自己受了捉弄,还没有想到对
方是鬼,所以他很恼怒:“你装神弄鬼,在玩什么花?”
    那建文帝十分恼怒,瞪著齐白,齐白也还瞪著他,那
建文帝却又有点怯意(这个落难皇帝,当然不是什么有
才能的人,齐白要对付他,其实绰绰有余),道:“你不
信朕的身份?”
    齐白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不管怎样,你能发现这
里,也不容易。”
    那建文帝涨红了脸:“什么发现这里,离开京城之

后,我一直居住在此。”
    齐白“哦”地一声:“住了多久?”
    这一问,令那建文帝陡然一怔,神情在刹那间,变
得惘然之至。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任何人都可以一
下子变回答出来的,可是那人皱著眉,苦苦思索了足有
一分钟之久,仍是一片惘然,反问齐白:“多久了?”
    这时,齐白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后退了一步,仔
细看著那人,看来看去,那自称是“大明建文皇帝”的
人都是人,但是一个字,自齐白的心底深处升起,到了
明知荒诞,可是却再也不可遏止的程度。
    那个字是:“鬼。”
    他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如果你是大
明建文帝、那么,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人用力一顿足,恨恨地道:“那还用说,都是齐
泰、黄子澄误国。李景隆枉为征虏大将军,失误军机,
逆军临城,竟然开城降逆,要不是太祖高皇帝早有预
见,在宫中修了通向城外的地道,朕早已命伤逆贱之手
了。同行者一百余人,分成十二批南下,途中饱经艰险,
方始来到了太祖高皇帝几年之前,命人修筑的这座秘
密行宫之中,屈指算来,已有……已有……”
    他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愤然不平,时而感叹万千,讲
到这里,神情又复惘然:“已有多久了?”齐白一面听,
一面身子把不住发抖。那“建文帝”所说的,前一大半,
都是明朝历史之中,众所周知的事。普通之极。
    可是自“同行者一百余人”起,所说的每一句话,却
又是历史上从来也不为人知的奥秘。
    随便齐白怎么设想,他都无法想像眼前发生了什么
事,他只觉得诡异莫名,所以身子才会瓜不住发抖,他
的勉力定了定神,才道:“你自南京逃出的那年,到现
在,已过了五百八十二年,你说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那“建文帝”陡地一震,刹那之间,神情可怕之极,
眼睛像是要从眼眶中直跌了出来一样,额上青筋绽得
老高,历声道“你胡说什么?五百八十二年?”
    齐白。叹了一声:“是的。”
    那建文帝的声音更是尖厉:“我岂有这等高寿?你说
我……我怎么会?”
    齐白叹了一声,心想人变成了鬼,自己还不知道,这
种事情也是有的,反正总要叫他知道,不如就对他直说
算了。
    齐白在盘算,怎样说才能委婉一点,不致于太刺激
了那鬼,他同时也想起了许多记小说中记的,人不知自

己成了鬼,照样活动,别无异状,一旦知道了立时变成
了死人,仆地不起。
    如果发生了那样的情形,那么这个“建文帝”,死了
至少超过五百年,他一仆地,只怕就是一堆跌得散了开
来的白骨。
    (我早已说过,接下来发生的事,乱七八糟,一塌糊
涂之极,齐白那时有这样的想法,自然不足为奇。)

    他想伸出手去,按在对方的肩头上,以令对方镇定
一点,可是皇帝的龙体,显然不能让人随便乱碰,那

“建文帝”大是不悦,面露愤怒之色一下子将他的手拂
了开去,喝道:“规矩点。”
    齐白苦笑,作了一个手势:“你自然没有如此高寿,
一定……早已……归天了”
    那“建文帝”又是陡然一震,齐白连忙后退了几步,
生怕全突然之间变成了一蓬白骨,四下乱溅。
    等了片刻,人仍然好好的是人,只瞪大了眼,十分
恼怒,他道:“胡言乱语,该当何罪。”齐白叹了一声:
“你说有百余人和你同住在此,他们在何处?”
    “建文帝”又是一片惘然;“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复
国无望,返京无门,自然有人生老病死,一个个少了,
又没有新来的人,一直到……啊……啊……”
    他本来是以十分伤感的语调在感叹的,说到一半,
突然发出了凄历之极的三下叫声来。
    那三下叫声,把齐白吓了一大跳,倒也罢了,接下
来发生的事,虽然齐白胆大到可以经年累月在古墓之
中打转,但是也一想起来,就不兔冷汗直冒  这多半
也是他上次来我这里时,吓得失神落魄的主要原因。
    那“建文帝”叫到了第三声,突然一伸手,紧紧抓
住了齐白的手臂,神情可怕之极,双眼突出,汗涔涔而
下,他抓得十分有力,可是齐白由于害怕,也不觉疼痛。
    齐白在那一刹那间所想到的是:自己叫一个鬼抓住了,
那是一个死了五百年的老鬼。
    他双手乱摇,喉际“咯咯”作响,几乎连气都喘不
过来,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那时,那“建文帝”更以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惨
号:“我终于也死了。我死了,一代至尊,在荒山之中。”
    他的叫声,在整个山洞中,呼起了阵阵回响,刹那
之间,齐白只觉得阴风阵阵,恍惚之间,像是不知有多
少鬼魂,在跟著他一起号叫。
    齐白也不由自主大叫起来:“你的死不关我事,你早
已死了,至少死了五百年。”
    他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挣脱了“建
文帝”的手,反倒用力抓住了他的肩头。
    齐白用力摇著:“你定一定,人没有不死的,死了变
鬼,能像你这样……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的……真是
罕见之极……那又有什么不好,何必悲号?”
    齐白这时所说的什么“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等等,
自然是鬼话连篇;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能说些什
么呢?他能想出这样的话来说,已经不容易之至了。
    只见那“建文帝”听了,脸色死灰,身子簌簌发抖,
口唇也颤动著,在他的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来:
“我身死已久……已五百年之久。不知大明天下,如今
是什么人当道?”
    齐白苦笑:“明朝早已亡了,唉,说来话长,你现在
等于与天同寿,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奇……奇……”

    本来,“天下第一奇人”的称呼,可以说当之无愧,
可是齐白认定了眼前那个不是人而是鬼,自然不能称
之为奇人了。而如果称为“奇鬼”。又不知鬼灵是不是
有什么忌译,很怕马屁拍在马脚上,所以一时之间,竟
不知如何说才好。
    那,“建文帝”这时长叹一声,又从头到脚打量了齐
白一下,摇著头:“五百载,世风必已大变,你这一身
服饰,算是什么?你头发何以如此之短,莫非是罪囚之
徒?”
    古时把头发剪短,是刑 罚之一,称作“尧”刑,这
齐白是知道的,齐白向那“建文帝”一看,只见他的头
发比常人长些,但也未及古人的标准,而且也就是这样
乱糟糟地披散著,看起来不像有什么皇帝的气派,他忍
不住道:“你自己的头发也不比我长多少。”
    “建文帝”像是吃了一惊,忙伸双手去摸头发,一摸
之下,神情更是大惊,牙齿相叩。发出“得得”的声响:
“怎……怎么会这样?这……还成何体统?”
    齐白反倒安慰他:“曾有记载说你曾削发为憎,或许
……自那时起,便剪了头发?”
    那“建文帝”的神情彷徨之极,那种无依无靠的凄
苦,绝不是造作出来的,叫看到的人,同情之心,油然
而生,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
    只见他双手抱住了头,身子慢慢蹲了下来,一直到
整个人蜷缩一团,在那里强烈地发著抖,齐白在这时,
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
    这一下动作,又令得齐白疑心大起,在拍了两下之
后,又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按,触手处,分明暗
暖如同活人,一点也不像鬼魂应有的冰冷。
    齐白更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也就在这时,
那“建文帝”抬起头来,一脸苦涩:“唉,我无法知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自己是人是鬼。不过我太祖
高皇帝既然安排我一直住在这里,我也唯有在这里住
下去,你既然来了,也算有缘,请进来一叙。”
    那建文帝说著,看来十分艰难地站了起来,齐白想
要去扶他,却又遭到了他的拒绝。
    他向内走去,齐白在后面跟著,不到三分钟,齐白
就绝对可以肯定,那自称“建文帝”的,绝对是这座古
宅(或这个古墓)的主人。
    齐白是盗墓专家,对古建筑物,有相当程度的研究,
可是即使以他专家级的程度,进人了一所陌生的古宅。
也必须有一个摸索的阶段,绝不能够一上来就熟门路。
    何况这所古宅,不但回廊曲折,造得十分隐蔽,而
且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暗门暗道,那更要大费周折,才
能够弄得清来龙去脉。
    可是,那“建文帝”大踏步极快地向前走著,该转
左就转左,该转右就转右,一点犹豫也没有。更看得齐
白目瞪口呆的是,他顺手在墙上或柱上一按,齐白连机
关掣钮在哪里,都还没有看清楚,暗门已打开,有一扇

暗门,是在一根一人合抱粗细的圆柱之中,设计之精
巧,连开白这样的机关专家,也赞叹不已。
    当他跟著“建文帝”走进圆柱,经过了一个窄的市
道 忽然开朗,又到了一个堆满了玲拢透剔的假山石的
院子中时,他不禁由衷道:“这……宅子的秘道,建造得
那么妙,只怕大内锦衣卫的高手,就算找到了这里,阁
下也可以安然无恙。”
    这齐白这样说,是由衷地对这古宅的称颂,他再也
没有想到那“建文帝”对“锦衣卫”这三个字的反应,
会如此之强烈。
    (明朝自洪武年起,皇帝的亲军有十二卫,以“锦衣
卫”最重要,明成祖更把亲兵扩充到二十卫。)
    那“建文帝”本来是大踏步在向前走著的,一听得
齐白那样说,先是陡地停住,然后,缓缓转过身来,脸
色铁青,那巨宅处在一个大山洞之中,在屋内,光线不
见昏暗,但此际恰好来到了一个小院子中,所以可以看
到他惊怒交加的神情。
    他已怒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指著地上,手指在
微微发抖。
    齐白一时之间,不知他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反倒
问:“怎么啦?”

    直到这时,那“建文帝”才厉声叫了出来:“跪下。”
    齐白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是骇然,他当然不会跪
下,只是道:“我说错了什么?”
    那“建文帝”刚才在喝齐白跪下之际,兀自声色俱
厉,可是这时,身子却又像筛糠也似发起抖来,声音呜
咽:“你……竟拿锦衣卫来吓朕,你……你……”
    齐白这才恍然,知道“建文帝”虽然躲在这荒山野
岭之中,但一定也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所以他知道方孝
儒被腰斩灭十族,自然也知道明成祖,他的四叔,不知
派了多少人,遍天下在搜寻他的下落。
    其中的主力,自然是“上二十二卫”,而又以锦衣卫
为主。
    这种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一定令得他许多年来,谈
虎色变,心惊肉跳,寝食难安,唯恐有朝一日,这个秘
密所在被发现。
    而刚才却偏偏又的提起了“锦衣卫”,所以才令得他
这样惊怒交加。
    一想通了这一点,齐白首先又起了一股妖异之感:
这个……鬼,还真是建文帝,一点不假,不然,不会反
应如此强烈,接著,他就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是
无意间提起的。事实上,这里如此隐蔽,谁也发现不
了。”
    听得齐白那么说,“建文帝”像是放心了一些,但随
即又疾声问:“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齐白忙解释:“我是专才,普天之下,唯我一人而
已。”

    “建文帝”盯著齐白,脸色阴晴不定:“你……准备

终老此处?”
    齐白忙道:“能和你在一起……我很荣幸,我可以长
期在此,但总要离开的。”
    “建文帝”脸色大变,连叫了几声:“来人,来人。”
    他叫得虽然声音宏亮,可是在空洞的巨宅之中,除
了嗡嗡之声之外,没有别的回响。
    齐白这时,也不免暗暗吃惊,心想若是应声奔出十
来个锦衣卫来,抓住了自己,“建文帝”又大喝一声:
“推出午门斩首!”那可不是玩的。
    所幸“建文帝”叫了几声,一没有人出来,齐白才定
下神:“你怕什么?所有要找你的人早已死了,时易事
迁,你只不过是历史人物,就像你……在世之日,看唐
太宗、成吉思汗一样,哪里还有什么恩恩怨怨?”
    “建文帝”双手乱摇:“千万别这么说,我既然可以
还在,叛敌也一定可以在,一样不会放过我。”
    他说得极其认真,语音中的那股恐惧,影响了齐白
也感到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可以有杀身灭门之祸。
    所以他一叠声道:“是,是,我不会胡乱对人说。”
    他这时所想到的是,如果明成祖的鬼,指挥著一大
批锦衣卫的鬼,前来拿建文帝的鬼,那不知道是一个什
么样的场面。
    由于这种想法,实在太荒诞了,是以他不由自主,在
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不由自主喘著气。这时一
他也想到了我,这样的奇遇,他自然会想到我,要说给
我听,来和我商量。
    他道:“我至多只对一个人说起。”
    “建文帝”厉声道:“一个也不行,我……若是我……
还有人可以差遣,定然不容你活著离开此处。”
    齐白叹了一声:“可是……你死了已经五百年,还有
什么可怕的?”
    “建文帝”仍然双手乱摇,顿足:“总之,唉,从长
计议。”
    他说著,向前走,不多久,就来到了一间布置得极
其精致的书房之中。齐白是识货的人,一看到书房中的
摆设,心头就怦怦乱跳,那一整套明黄色的五爪金龙御
窑瓷器,外面根本没有见过,显然是专为建文帝这个避
难所而设的。
    “建文帝”在呆了片刻之后,居然“皇恩浩荡”,赐
齐白坐。齐白坐了下来之后,“建文帝”便问天下大事,
可是怪的是,齐白讲了一点点,他就用力一挥手,神情
疑惑:“怪,这些事,我全知道,对了,明祚最后,崇

祯皇帝在反贼李自成破应该之后,在煤山自尽,接著,
便是满族进关,建立满清皇朝。”
    这一直,轮到齐白目瞪口呆,但是他立即找到瞭解
释:这是一个五百年的老鬼,老鬼不会一直自困在这古
宅之中,说不定云游四方,刚才看他的情形,就像是才
外出归来,那么,他知道这五百年来,世上发生过一些
什么事,自然不足为奇。

    齐白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暗自庆幸,心想若是他“下
旨”要自己将那五百年的历史详细讲给他听,倒也是一
件麻烦事。
    这时,“建文帝”又皱起眉:“朕饿了,又思饮酒,你
且去备来。”
    齐白直跳了起来,嚷:“我怎知酒菜在何处?况且
你,你……根本是鬼……如何还要进食?”
    “建文帝”神情茫然:“感到饥饿,自当进食。”
    齐白又是疑惑,又是惊骇:“这宅子那么大,你可知
粮食贮存何处?”
    “建文帝”翻著眼:“自有仆役准备,我怎知道?”
    齐白苦笑:“你可是自归天之后,魂魄一直云游在
外,至今方归?”
    “建文帝”好像连这一点也不能肯定,只是侧著头
想,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齐白无法掩饰:“总是你对这
宅子熟些,我们一起去找。”



【第十部:小桃花源】



    “建文帝”还老大不愿,可是在齐白一再催促之下,
再加上他可能也真的肚饿了,所以才勉强答应。两人
  应该说一人一鬼一起在古宅中寻找
    (齐白说到这里,我就道:“还是两人,那个`建文
帝',不是鬼,是人。”)
    (齐白摇头:“不管他是人是鬼,他绝对是那古宅的
主人,不然,不会对一切暗门秘道,那么熟悉。”)
    (白素提出了折衷的说法:“会不会有人无意发现了
古宅,进来之后,日子久了,就自以为是建文帝?”)
    (我和齐白一起叫:“不是,是他进来之后,叫建文
帝的灵魂附了体。”)
    (我应该是最接近的解释。)
    他们在古宅中寻找食物,那古宅极大,看来“建文
帝”对于厨房、仓库那一带,也不是十分熟悉(这更合
乎他的身份),所以在寻找的过程之中,也颇有趣味,齐

白更是如入宝山,古宅中的每一样东西,都引起他的一
阵赞叹,他不止一次地道:“我进过中外古墓无数,没
有比这更伟大的了。”
    他又道:“我看,天下除了秦始皇陵墓之,规模最大
的古陵应该是这里了。”
    他说得次数多了,“建文帝”十分恼怒:“你胡说八
道什么?这是行宫,不是陵墓。”
    齐白暗中吐了吐舌头,没有辩什么,心中却在想:住
了你这个几百年的老鬼,还不是古墓吗?
    一小时之后,他们才找到了贮藏食物的地窖。打开
地窖的门,看到的,全是方整整,一尺见方的白蜡,搬
出一块来,打破了蜡封,里面是油市包札,解开油布,
就闻到了肉香,竟然是保存得极好的肉乾。
    不多久,他们更发现这食物库中,各种果干之多,叫
人叹为观止。有一只大坛,拍开之后,全是清油,至少
有上千斤,还有几列小坛,拍开封泥,酒香四溢,齐白
捧起来就喝了一大口,香醇无比,竟不知是什么酒。
    这时候,齐白手舞足蹈,胡言乱语,高兴得忘乎所

以。
    “建文帝”以帝皇之尊,自然不会下厨烹任,于是煮
食的责任便落在齐白的身上。他到“御厨房”去一看,
更是大乐,所有器具,一应俱全,几把菜刀,也不知是
什么精铜铸成的,非但不生锈,而且锋利无比。
    齐白索性卖弄,又在宅内外打了一个转,发现一片
竹林之中,可掘嫩笋,几片空地之内夹杂著不少野菜,
甚至有禽鸟来往,扯来若要在此久居,大可饲养牲畜,
以供食用,俨然是一个小型的世外桃源。
    他就这样,和“建文帝”在那古宅之中,共度了三
天,他几乎没有离去的念头,“建文帝”也由于忽然有了
一个说话的对象,而显得十分兴奋。齐白听他谈当年的
种种事情,如何废周王、齐王、代王等等,如何燕王南
下奔丧,如何明太祖对付功臣,这些,全是史有明文,
齐白也都知道的。
    但是宫中的生活细节,太祖高皇帝动辄生气,尤其
在太子死后,虽然还有许多儿子,但总是郁郁不乐,终
于决定将帝位传给皇孙等等情形,连稗史杂记,也没有
记载,“建文帝”却娓娓道来,直如亲历,说到慷慨处,
激动无比,说到伤心处,痛哭涕零,那使得齐白更进一
步相信,他的确就是中国历史上那个著名的、下落不
明、行踪如谜的建文帝。
    齐白又问他逃亡的情形,“建文帝”更是恨声不绝:
“太祖知道我那些叔叔,个个图谋大位,而我又年轻势
孤,所以预先在宫中筑了地道,太祖真知灼见,确然非
同凡响。”
    齐白在这时候,顶了一句:“不见得,他如果真是那
么有先见之明,就不该立你做皇帝,你大可享受富贵荣
华,也用不著从地道中逃亡。”
    “建文帝”听了勃然大怒,拍著桌子骂:“你说这种

话,就该凌迟 灭九族。”
    齐白本来想开他一个玩笑,说一句“灭十族又如
何”的,但后来一想,眼前这个“老鬼”一定开不起这
个玩笑,所以这句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终于没有说
出来。
    听到这里,白素微笑,我则忍不住哈哈大笑:“还好
你没有说出这句话来,不然,只怕要上演一部`古宅喋
血记',人鬼大战,不知谁胜谁负。”
    齐白苦笑:“若是我输了,自然我会变鬼,不知道鬼
若被我打死了,变成什么?”
    我更笑;“古籍中有记载的,鬼死,变成一种叫
`X',世界著名的鬼故事《聊斋志异》,有一篇篇名《章
阿瑞》的,其中就有这样的句子:`人死为鬼,鬼死为
X'。”
    齐白神情迷拥:“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我笑:“那怎么知道,连鬼是怎么一种存在都不知
道,何况是鬼死了之后。”
    齐白欲语又止,白素向他作了一个鼓励的手势,他
才道:“我确知鬼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了,因为我曾和
鬼相处。”
    我摇头:“根据你的叙述,那不是鬼,是人。”
    齐白也摇头:“绝对是鬼,不然,他不可能知道那么
多当时宫中生活的细节。”
    我道:“或许他是一个历史学家。”
    齐白摇头:“那不是历史,全然是生活细节,任何历
史记载都没有的。”
    我叹了一声:“那么,他或许是一个历史小说家。”
    白素也参加了意见:“也不排除根本没有这个人,只
是灵魂的能量,影响了齐白的脑部活动,使他觉得真有
其人的可能。”
    白素也所说的,正是我对于鬼魂的一贯”理论”,我
自然同意,齐白却摇头:“那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
存在。”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已抢在我的前面:“卫斯理,我们
在这里,推测来,设想去,有什么用?不过是三四天路
程,去一次,什么都明白了。”
    齐白所说的一切,早已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我
早已准备前去那古宅,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  就
算真要我蒙上眼睛,我也肯,何况这时,我们已经知道
了“老鬼”的身份。
    齐白自然也可以通融一下,不要我蒙眼了。
    我想了一下:“我以你助手的名义进去。”
    齐白大是高兴:“对,一进去,就直赴山区你放心,
你决不会后悔此行,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说定了之后,大家都觉得很轻松,齐白也没有再进
一步叙述古宅和“建文帝”的一切,因为我快可以实地
去体验这一切了。
    他反倒开心起那个“大发脾气”的人来  那是费

为医生。说起费力医生,我心里也很烦,不知道这行动
怪异的医生,究竟在干什么,不过我想起了他那个怪异
的问题,苦笑著道:“真怪,你来之前……他发脾气之
前,曾问我,有没有人知道建文帝的下落。”
    齐白一听我这样说,神情错愕这极:“这……怎么那
么巧?莫非他那么恐怖,真有理由,到现在,还是有人
在搜寻他?”
    我大喝一声。“你想说什么?””
    齐白双手乱摇,显然他的心中,思绪极乱:“我想

……要是真有……莫非那个费力医生……是明成祖?”
    我叹了一声:“愈来愈古怪了,他当然不会是什么明
成祖,他是一个医生……”

    说到这里,我也不禁迟疑了一下:“真的,他怪之极
矣,他现在专心在从事一项研究,可是却全然不知他研
究的课题是什么,只知……可能和研究神经不正当者的
精神状态有关。”
    齐白吐了吐舌头:“单是这一点。已经不知有多少东
西可以研究了。”
    那一晚,我们的讨论到此为止,第二天一早出发,齐
白的神态,又变得十分神经质,不是自言自语,而且向
我说了几百次:“你千万别透露我没有蒙著你的眼,也
不要得罪他。”
    他又几百次叮嘱:“到了那山洞外,你总得让我把双
眼蒙上才好。”
    开始时我还答应他几下,到后来,简直懒得出声。我
有我自己的想法  那晚上,我和白素还是再讨论了一
下,都觉得齐白所说的那个“建文帝”,真是一个鬼的
可能性少之又少,“鬼上身”  灵魂干扰了脑部活动
的可能性最大。那种情形,不少精神病患者,也不那种
自以为是历史人物的病症,所以,我们又隐隐感到,
“建文帝”和费力医生 也大可能有关,更何况费力那
么奇特,那么凑巧地问及了建文帝的下落。
    开始的一段路程,并没有什么可以记述,在残旧的
飞机中到达了一个自空中望下去,一片灰朴朴的城市
  城都有生命,是生气勃勃,还是忧忧一息,最好的
观察角度是居高临下。
    然后,齐白进行了一些手续,我们就开始进山。带
的装备并不多,因为齐白说:“到了那巨宅,应有尽有,
你决计想不到,在多层蜡封之下,过了几百年,肉乾果
脯,仍然香味扑鼻,酒,那是真正的陈年老酒。”
    齐白又说:“那地方 真可以作长久居住,朱元璋为
他的孙子设想得很周全。
    我“姑妄听之”,反正入山不会很深,我和齐白都很
有野外生活的能力,带少点装备,赶起路来,自然可以
轻松许多。
    人山第二天,就看到了那条灌木带,从一个小山头
上向下看去,倒真是奇景,那种灌木有著比其他树木更
深浓的绿叶,所以看过去,像是一条其长无比,浓绿色


的带子,一直伸展向前,蔚为奇观。
    我们就沿著灌木带向前走,第二天晚上,月色很好,
我们的兴致也不错,都不想太早休息。夜静到了极处,
每一脚踏下去,踏在草上,都发出“刷”的一下向,走
得快,“刷刷”的声响就急骤,走得慢,声音就缓慢,四
面山影高耸,在感觉上,彷彿是到了另一个星球一样。
    午夜过后没有多久,就听到了潺潺水声,齐白紧张
了起来:“快到了,你把双眼蒙起来吧。”
    我摇头:“何必那么早,见到了你所说的那座山崖再
说不迟。”
    齐白坚持了一下,可是拗不过我,只好作罢,他像
是心事重重,唉声叹气。没有多久,就看到了那股山溪,
溪水在月色之下,闪闪生光,清幽之极,又不多久,就
看到了泉源,有一堆乱石在泉源上,据齐白说,那是故
意堆上去的,但仍然看不出人工的迹象。再向前看去,
前面不远处,果然有好高的一座山崖,黑压压地,像是
将整个天地一下子切断了一样。
    我向前急走了几步,想奔上那堆乱石头去,可是齐
白却陡然一伸手,拉住了我,他的动作那么突然,我向
前冲出的势子又急,以致两人一起跌向地上,我正想叱
责他,他已疾声道:“别响,有人出来。”
    我们两个人跌倒的地方,正好是两块大石之间,可
以看到那山崖的情形,只见完整的山崖上,有一处地
方,现出了一道石门来。
    那情景,十足和一些古装电影中看到的一样,可是
身临其景,不觉有趣,只觉得诡异。
    那暗门不是很大,个子高的人,出入可能还要低著
头才行,果然,门才打开,就看到一个,低著头,从暗
门中踱了出来。
    我伸手在齐白的肩头拍了一下,表示对他的感觉敏
锐表示钦佩,刚才我就完全未曾觉出有什么暗门移动
的声响。
    那人一出暗门,挺直子了身子,看来身形相当高,穿
著一件刺绣十分精美,在月光下看来,也觉得华丽无比
的锦袍,齐白震动了一下,在我的耳际,以极低的声音
道:“就是他……他找到了存衣服的仓库,你看看,除了
皇帝之外,谁有这样的锦袍?”
    我也用极低的声音答:“我没有否认这里是皇帝的
行宫,但不以为他是皇帝。”
    齐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那人指了一指,那人向
前走了几步,背负著双手,昂起头来,月色之下,看得
十分分明,他神情忧郁,紧蹩著眉,像是有无限心事,
望著明月,发出了一声长叹。
    那一下长叹声明中,倒的确充满了国仇家恨的感
慨。我虽然早肯定那是人而不是鬼,但是由于眼前的情
景实在太诡异,所以还是忍不住,先向他所站处的地
上,看了一下  目的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影子。
    当然有影子,正常的由于月色明亮,所以影子看

来也清晰无比。
    我碰了齐白一下,向前指了一指,示意他去看那人
的影子,齐白瞪了我一眼,压低声音:“我早就说过,他
是结结实实的。”
    我第一次听齐白说“一个结结实实的的鬼”时,还
真不容易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如今,这个结结实实的
鬼,就在我的面前,自然再明白也没有。
    这时,那人在连叹了三声之后,忽然发出了一下长
啸声;其实,我只能猜测那是他在仰天长啸,而事实上,
他发出的声音,十分难听。一点也不优美,倒有点像丧
家之犬的悲嚎
    其所以使人知道他是在长啸,是由于随著那一下怪
叫声,月色之下精光一闪,他在身后的手,移到了身前,
手中竟然握著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
    那柄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精光闪闪,夺目之
极,在月色之下,更有一股阴纯之气,叫人看了不由自
主,心头生寒。
    他提剑在手,摆了一个架式,左手捏著剑诀,舞起
剑来,倒也中规中距,一面舞 一面还在不断发出那种
难听之极的嚎叫声。
    约莫舞了十来分钟,他提起剑来,向身边一株小树
砍去,“嚓”的一声,手臂粗的小树,一下被砍断。我
心中一惊。这柄剑那么锋利,要是在一个疯子的手中,
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在小树断下之际,那人恨恨地道:“恨不能杀反贼如
断此树。”接著,他又是一声长叹:“可恨太祖高皇帝,
南征北讨,打下大好江山,竟断送在我的手里。”
    他恨声不绝,神情也在逐渐加深痛苦,突然之间,又
是一声大叫,接著一声长叹:“真无面目见高皇帝于泉
下。”
    说著,他双眼瞪得极大,一咬牙,竟然提起那柄锋
利无匹的宝剑来,向自己的脖子便割。
    突然之间,会起了这样的变化,我和齐白两人怎么
也想不到那柄剑如此锋利,抹上了脖子,就算一时不
死,荒山野岭之中,上哪里去找医生?而我们和他相隔
至少有三十公尺,想要出手从他的手中夺下剑来,是怎
么都来不及的了。
    我不管齐白怎样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总是救人要
紧,我陡然跃起,一面大喝;“且慢。”
    雪亮的剑刃,和那人的脖子,相差只有半公分,而
他握剑的手,也不是十分稳定。那柄剑看来相当重,正
在颤动,那么锋利的剑刃。随便碰上一下,便非皮开肉
绽不可,所以我已向前跃出,不容他先发问,就喝道:
“太祖高皇帝打下的江山,还是由高皇帝子孙承袭,何
恨之有?”
    那人手中剑一横,剑尖直指向我,神情可怕之至,厉
声道:“何方贼子,敢出言不逊?”
    我在他面前站定,冷笑道:“还有更不逊的哩,江山

归于一家一姓,这种事早就没有了,我不管你是人是
鬼,也不管你在做什么梦,也该醒了。”
    我的话未曾说完,那人大吼一声,踏步向前,一剑
已向我刺来。
    在他舞剑之际,我已经看出,这人对于剑术,其实
一窍不通,只不过手中捏著剑在乱挥乱舞而已。但饶是
如此,由于他手中的剑实在太好,所以当他不成章法,
一剑刺来时,仍然带起了一股寒气。可以想像,这柄剑,
如果在一个剑术名家手中,全闪起什么样的寒芒。
    我在跃向前之际,就早有准备,落脚处,正在刚才
被他砍断的那株小村旁,树虽不粗,但是倒在地上的大
半截,倒也枝叶茂密。这时,他一剑刺来,我向后略退,
一脚把半截树撩了起来,向那人劈头劈脑,压了过去,
那人陡见一大团东西,带著风,劈面而来,吓得慌了手
脚。他在手忙脚乱间,我又已一脚抬起,踢在他手腕之
上,令那柄剑带起一道寒光,脱手飞向半空。
    我看到那人还在双手乱拨,想把半株树弄开去,也
就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去,看到齐白呆若木鸡。面色惨
白地站著,而那辆剑,已自半空中落下,就插在他的面
前,几乎直没至柄。
    齐白的害怕,不知道是由于他差一点没给半空中落
下来的利剑插死,还是由这里情形。我大踏步走了过
去,先一伸手,把那柄剑,拨了出来,横剑一看,忍不
住喝采:“好剑”
    那剑的刃口上,有著隐现不定的剑花,伸手一弹,发
出的声音,悠悠不绝,动听之极。我自学武以来,对各
种东方武术涉及的兵刃,也著实沉迷过一阵,好刀好
剑,也见过不少,但以这柄剑为最  自然,来自帝皇
处的宝剑,必然是真正的宝剑。
    我自顾自在欣赏手中的宝剑,没注意齐白在做些什
么,直到他在大叫就在我面前响起,我抬头一看,才看
到他已来到了我的身前,面向扭曲,伸手指著我,气急
败坏:“你……你看你做了什么?”
    我作势要用手中的剑,会削他的手指,吓得他连忙
缩回手去。我道:“我虽然冒犯了皇上的龙体,但是刚
才你看到,他要抹脖子寻死,不是我,这时,他只怕连
鬼也做不成了。”
    我这才又把视线移向那人  那人,毫无疑问,就
是自称“建文帝”的那个了。
    这时,他一副哭不得恼不得的神情,木然而立,手
背上和脸上,都有被树枝划破处,隐隐有血丝渗出来。
他盯著我看,像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我这个犯驾的狂
徒,还是要嘉奖我救驾的功劳。
    齐白听得我这样说,也不禁苦笑,咕哝著道:“真
是,要死,当年城破之日就该死了,留到现在开玩笑。”

    这时,我已绝对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人,决无可能
是鬼,百分之百是人。
    一个鬼,再结实,也不能结实到这样子的。

    (虽然鬼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我向他走过去,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别再装
神弄鬼了。”
    那“建文帝”气得全身发抖,指著我责问齐白:“你
就是要我见这个人?”
    我不等齐白回答,就抢著说:“正是,还好我来了,
不然,你已然尸横就地了,你要是现在还想死,我决不
再阻拦你。”
    我说著,就拉过他的手来,把剑柄向他的手中塞去,
他连剑都抓不住,大叫一声,转头向暗门中就奔了进
去。齐白急叫道“等一等。”
    他一面叫,一面也奔了进去,我拾起剑,也跟了进
去,一进暗门,我也不禁惊叹。齐白曾形容那是一个
“极大的山洞”,可是若不是亲身来到,绝想不到一个山
洞,会有如此之大。
    山洞给人的概念,总是一个山洞。我们一进暗门,的
确是一个山洞,可是高大宽敞得像是整个山腹全都挖
空了一样,根本不觉得是在山中,而且,山洞顶上,有
许多孔洞、隙缝,月光透将进来,整个山洞中,都有迷
迷朦朦的光亮,抬头看去,倒像是有许多个月亮一样。
    那所巨宅,巍然而立,那“建文帝”和齐白,正一
先一后,走了进去。



【第十一部:巨宅中的异事】



    我在巨宅前站了一会,视线渐渐适应黑暗,更看出
那巨宅建造之精细。那么大的一所宅子(行宫),无一
处不是五百多年前的古物,要说起价值来,那简直是无
可比拟。
    不一会,我听得齐白的叫声自内传出来,他在叫我:
“快进来。”
    我跨进了大门,又发出了一阵赞叹声,看来齐白所
找到的记载,不是怎么可靠,记载上只说有上千名巧手
工匠参加了这个工程,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只怕还不
止。“上千名”,究竟是几千名?三千还是五千?而从一
砖一瓦的考究程度来看,就算是八九千人,辛苦几年,
只怕难以完成。
    所有工匠“下落不明”上万的家属号哭涕流,多少
家庭从此破碎;这其中,不知有多少血,多少泪,而为
来为去,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人避难。

    我想到这里,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一股怒意,齐
白还在一叠声地叫著,我陡然大喝:“催什么,这就来
了。”
    我的怒意,自然也表达在声音之中,齐白和我很熟,
当然听得出来。我看到他在前面一个偏厅的门中,探头
向我望来,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我向他挥了一下手:“没有什么,不关你的事,我只
是想起了那几干个巧手工匠的悲惨命运,有点不愉
快。”
    齐白苦笑了一下:“那毕竟是历史了。”
    我咕哝了一句:“历史,一直在反覆重演。”
    我一面说,一面用力一挥剑,本来我不想去砍削什
么,可是顺手一挥间,却恰好砍向一根相当粗的柱子,
若是寻常的剑,倒也罢了,那柄剑真是锋利之极,
“刷”地一声,已削进了柱子几寸,我一收势,剑留在
柱中,再一运劲,剑身便从柱中透了出来。

    齐白也看得咋舌:“好剑。”
    我模剑在手,也看得爱不释手。这时,那“建文
帝”也从偏厅中走出来,手中拿著一个看来灰朴朴,毫
不起眼的剑鞘,一副讨好的神情:“你要是喜欢,就……
当是御赐。”
    我伸手接过剑鞘来,还剑入鞘,一时之间,也弄不
清楚剑鞘是什么材料所制,我把剑顺手放在一张几上,
冷冷地道:“你有权处置么?”
    “建文帝”又惊又怒:“这是什么话?我贵为天子,普
天之下,莫非皇上  ”
    我极快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你一直躲在山洞里干
什么?”
    “建文帝”神色难看之极,一伸手,又抓了剑在手,
看样子,像是想“御手”亲刃我这个叛逆,但他神智倒
并不糊涂,刚才吃了一次亏,有了经验教训,所以,也
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盯著我看。
    齐白在这时,急得唉声叹气,显然他不同意我这时
的行动,可是我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干
涉,接著,就十分粗鲁地伸手在“建文帝”的胸前,用
力一推,推得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连忙扶住了一根
柱子,不住喘气,说不出话来。
    齐白虽然曾受过我严重警告,可是这时也忍不道:
“卫斯理,客气点,他是皇帝。”
    我笑了起来:“对皇帝一定要客气吗?宋徽宗叫人掳
了去,在烧红的石头上走路,李后主吃了牵机药,是怎
么死的?历史上多少皇帝死于非命,皇帝只是在有人服
从他的时候才有威风,不然,也就是普通人。”
    齐白还想说什么,我不容他开口,就大喝一声:“就
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听到了皇帝两个字,就先发起抖
来,才会有皇帝这种东西出现。”
    齐白给我说得出不了声,那“建文帝”更是脸无人
色。
    如果他真是建文帝的话,虽然他曾被“反贼”逼出
京城,流落荒野,是保证他也没有可能听过这种“大逆
不道”的话!
    我转过身去,伸手指著他又一伸手,自他手接过剑
来:“哪里说话比较舒服点?”
    “建文帝”口唇发著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齐白忙
道:“到御书  ”他本来自然想说“御书房”的,可是
一看神色不善,就立时改了口:“到书房去  那里很
适合!”
    “建文帝”看来也慌了手脚,连连点头,我心想这个
  不论如何,性格和历史上记载的建文帝倒有点相
似,绝不是一个能干的人,难怪当不了几年皇帝,就非
逃难不可了!
    齐白到过这里,由他带路,“建文帝”走在中间,我
押后。
    本来,”我有话要对“建文帝”说,在哪里都是一样,
但是我对这古代君主,也充满了好奇,想好好看一看,
能到处走动一下,自然可以好好观察。
    回廊曲折,走了没有多久,掀起一堂珠帘,已进了
书房。这书房中的陈设,曾令得见多识广的齐白也叹为
观止,自然也看得我眼花缘乱,“建文帝”来到了书房
之中,彷彿恢复了自信心,在案后坐了下来,我则老实
不客气,一纵身,坐上了“御案”。他翻著眼,拿我没
力法,只是用十分怨怒的眼光,盯了齐白一眼,令齐白
的神情尴尬之至。
    我居高临下望著他,在气势上先占了优势,我顺手
拿起一方以玉纸镇来,在手心中轻轻拍著。那是约有佳
的以玉,提在手中,那种轻柔滑腻之感,难以形容,只
有最好的关玉才能给人这种感觉。
    我盯著他,一字一顿:“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人,不
是鬼。”
    他本来神情又惊又怒,可是一听得我这样说,他陡
然震动,刹那之间,神情变得茫然之至。
    本来,只听齐白叙述,我已经认为那“建文帝”是鬼
的可能甚少,是人的可能大,但也不能完全肯定他是人
不是鬼。
    可是,到真正见到了他,我却可以肯定,这是人,不
是鬼  我曾把手放在他的脸部,他呼出来的气,甚至
是温热的!
    明明是人,不是鬼!
    可是肯定了他是人之后,疑问却更多了。
    他自认是“建文帝”,这可以说他是一个疯子。但一
个疯子。怎能发现那么隐秘的所在  而这个所在,又
恰好正是建文帝的避难之所!
    所以,我还是比较倾向于一个假设:建文帝的灵魂,
进人了他的身体。或者说,建文帝灵魂干扰了他脑部的
活动,俗称“鬼上身”,一就是这种情形”!那“建文帝”
听得我的责问之后,反应的奇特,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因为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如果受到了某种外来力量的干
扰,他自己是处于全然不知道的状态之中。我曾有过这
样的经验,记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许多被外来
力量干扰了脑部活动的人(包括著名的南极探险家张
坚的弟弟张强在内),都做出了全然不由自己控制的种
种可怕行为,像这从,自以为是历史上的一个皇帝,已
经可以说温和之至了。
    我再重复了一句:“你是人,不是鬼1”
    他哺哺自语。“我……是人……不是鬼!”
    我再说:“你是人,所以,你绝没有可能是建文帝,
你看来三十来岁,是一个现代人,你不可能是五百八十
多年前失踪的皇帝!”
    他的神情更拥然:“我……我……”突然之间,他叫
了声:“朕  ”
    我就在等这个机会,他才说了一个“朕”字,我就
扬起手来,一个耳光打过去,“拍”地一掌,重重掴在
他的脸上。那一掌。我用的力道相当大,打得他的头陡

然向旁一侧,他本来是坐在椅子上的,头向旁一侧的力
十分大,使他连人带椅,一起跌到了地上,发出了“咕
咚”一下巨响。
    齐白并不知道我会有这样的动作吓得陡然怪叫起
来,手足舞蹈。
    而我之所以这样做,是由于在《茫点》这个故事之
后,我和梁若水医生。以及好几个精神病专家详细谈
过,他们都当人的情绪在激动、狂乱的时候,重重掴上
一个耳光,有相当程度的镇定作用,由于脸部的三叉神
经和大脑作用有某种程度的联系,加以打击,可以改变
某些脑部活动。
    我的想法是这样:这个人,是疯子也好,是被某种
力量影响了脑部活动也好,我施以我的打击,就可
以使他变得清醒。
    这是我的设想,我在他自以为是皇帝,说出一个
“朕”字来的时候,施以击,时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还是那人不经
打,他跌倒之后,人在案后,我和齐白,一时之间,都
看不清他的情形,可是这了一会,未见他有什么声响发
出来,也不见他站起来。
    齐白又一次发出惊叫声,我也有点发怵,身子一横,
自案上跃了下来,看到他仍歪在地上,口角流著血和白
沫,他竟被我这一掌打得昏了过去!”
    齐白这时,也来到了他的身前,双手伸进他的肩下,
把他扶了起来,放到了一张交椅上,他的一边睑。由于
我的一掴,又红又肿。
    齐白真的发怒了,他厉声骂我:“费力医生骂你的
话,我完全同意!
    我冷冷地道:“你不必紧张,他很快就会醒过来,醒
来之后,他就会清醒,不会再认为自己是什么皇帝!”
    齐白甚至是声嘶力竭在叫:“你完全漠视现实!这个
人根本就是建文帝!他知道过去的一了切,也知道这个秘
密的避难所在!”
    这一点,也是我种种推测中,最难解释的一点。我
道:“或许他是先发现了这里,才以为自己是建文帝的;
更有可能,请承认灵魂存在,我也希望这一掌,可以把
灵魂自他脑中驱出去!”
    在我说话的时候,齐白用力在按著那人,轻扣著他
的太阳穴,不一会,那人闭著的眼睛,眼皮轻轻颤动,
终于张开眼来,眼神散乱、惘然,一副迷惘之极的神色,
口唇发著抖,自喉际发出“啊啊”的声响,更可怕的是,
当齐白扶著他坐直身子时,他的口角,竟然流下了一条
长长的口涎来!
    那人这时的样子,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
一个毫无希望的疯子!
    齐白陡地吸了一口气,用冰冷的目光,向我望了一
眼,就双手托著头,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向我表
示了极度的不满。
    看到了这种情开,我也不禁心下犯疑刚才那一掌是
重了些,可是,也总不至于把一个正常人,打成了疯子!
我只好假设他本来就是疯子,一掌打上了去,把他发疯
的形态改变了一下!
    我来到他的面前,他双眼发直,直勾勾地望定了我,
我伸手在他的面前摇了摇,他眨著眼,可是一副木然,
反应迟钝。
    我问他:“你是什么人,现在你知道了?”
    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口角的流诞,愈流愈长,看
了令人恶心。我连问了几遍,那人一点别的反应也没有
只是偶而在喉间发出“荷荷”的怪声,皇帝的威风自然
半分不存!

    而对著这样一个无反应的疯子,我也不禁无法可
施,齐白冷笑著:“你比杀人凶手,也差不了多少!”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也无法为自己作什么
辩解,我吸了一口气:“不论在这个人的身上发生过什
么事,但是这是一个人,不是鬼,这一点总可以肯定!”
    齐白仍然语言冰冷:“用夹板的方法,也可以把驼了
夹直!”
    我不和他争辩:“把他弄出去,交给精神病医生作详
细检查!”
    齐白的神情十分激动,我不等他开口,就道:“你别
胡思乱想,在这个人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还
不能确知。但是,他决没有可能是一个五百多年前的皇
帝,也不会因为我的一掌,而由一个皇帝变成了白痴!”
    齐白又盯了我半晌,才叹了一声:“你,卫斯理,除了
破坏之外,什么也不会!”
    他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我怒道:“你这盗墓贼,
讲话的时候,先按按自己的胸口,看看心还在不在!”
    齐白竟然十分认真,真的把手按胸口,过了一会才
道:“一半是破坏,还有一半……天知道!”
    他这样改正了刚才的那句话,自然是在向我道歉,
我也不为已甚,就此算数。
    我和他合力把那人扶了起来  那人连话也不会
说了,当然不再自称“朕”,似乎有必要再把他当作
“建文帝”了。他十分听话,扶起之后,站著一动不动,
连眼珠也不转动一下。
    齐白苦笑:“把他带出去看精神病医生?”
    我没好气:“你喜欢在这里陪他,尽忠报国,也无不
可!”
    齐白恼怒道:“这是什么话,我自然和你一起行
动!”
    我打量了一下书房,又看了看在几上的那柄宝剑,
单是在这间书房中,就触目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真使
人有点舍不得离开!
    但是,要是叫我就在这个古宅之中过日子,那么宝
物再多,也不构成吸引的原因。
    齐白的神情也很迟疑:“卫斯理,现在,只有你和我知
道这个秘密所在!”
    我正在想如何可以把一个看来什么知觉也没有的
人带出山区去,所以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声,齐白舔了舔
唇,又道:“那也就说:要是我不说,你不说,就永远
只有你我才知道!”
    我“啊”地一声,皱了皱眉:“你想把这古宅……据
为已有?”
    齐白现出贪婪的神情来,“咯”地一声吞了一口口
水。我叹了一声:“没有可能,你吞不下的,这里的物
件,你也无法运出去,要是为了这些东西,犯法被抓到
青海去垦荒,我看犯不著。”
    齐白搓著手,样子有点发恼:“五年,三年,请你保
守秘密,两年,请你……一年,真的,一年,我只要一
年之内,能常到这里来休息一下,保证不损坏这里的一
切,一年之后,我把一切公开!”
    我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好,一年,毕竟,这里
是你发现的!”
    齐白打蛇随棍上:“是啊,应该属于我!”
    我瞪了他一眼,他作了一个鬼脸。回头向那人道:
“走!我们要离开这里!”
    那人在被我掌掴了一下之后,变得对语言一点领悟
能力都没有,根本就不懂齐白的话,还好,我带著他向
前走,他倒十分听话。
    齐白提议:“这次离开之后,你未必有兴趣再来,不
好好看看这地方,十分可惜!”
    我也正有此意,当然同意,又怕那人乱走,所以带
著那人一起。齐白到过两次,对巨宅已十分熟悉。他带
著我到处走,解说著巨宅的结构,以及每一间房间的用
途,和巨宅中积聚的物资的丰富。
    在很多情形下,他都指著那个木头人一样的人说:
“这些,和许多宫廷秘史,全是他告诉我的,所以我才
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真是建文皇帝!”
    我心中也十分疑惑,在“参观”的过程中,譬如说,
到了一个华丽的大殿中,那人的木然神情,多少会有一
点变化,在他们然的神情中,会有一种异样的表情,像
是正努力在追忆什么,可是又想不想来,那就使得他神
情更迷惘。
    到快看完整个宅子时,我陡然想起一件事来,立时
问齐白:“他曾说,逃到这里来的时候,有一百余人?”

    齐白点头:“他确然这样说过。还说……有陆续死亡
的,而他对自己的是什么时候死的,却记不清楚了,一
提起来,就像现在这副德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多人,死了之后要落葬,
他可曾说葬在什么地方?”
    齐白一“啊””地一声,显然他一直未曾想到过这个问
题,他立时一挥手:“我看,一定也在这个山洞中,我
也是,一看到了他,就惊呆太甚,凭我的经验,一定很
容易找得到!”
    巨宅余下的部分,我们只是草草了事看了一下就出
了大门,那人十分顺从的跟著,完全像像是一个婴儿,
这样子的神经病,看来是脑部受过十分严重伤害的人。
    出了大门,绕著宅子转了一转,那山洞十分大,正
中是巨宅之外,四下还有十分多空地。从宅子的围墙到
山洞的洞壁,每一处都超过三百公尺以上  我一进来
时就说过,那山洞大得异乎寻常。
    在半小时之后,齐白的视线,就盯在一处洞壁上。山
洞的洞壁,本就嗟峨不齐,很多处,还有泉水涌出,也
有阳光射得到处,比手臂还粗的山藤盘虬。
    齐白盯著一处看,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顺著他
的目光看去,看到那洞壁上,有看来像是天然,但仔细
一看,就可以看出是人工开凿的痕迹的踏足处,跟随著
那些可以踏足的突出石块,可以登上一个突出约有二
十公尺的石坪。
    由于突出石坪的阻隔,石坪上的情形,就不是很看
得清楚。
    齐白伸手向上一指,用十分语气道;“就在这上
面!”
    我对齐白的判断绝不怀疑,他是盗墓专家,哪里埋
著死人,他甚至不必看,单凭第六感觉,就可以知道。
他说著,就已急步向前走去,我也快步跟了几步,想起
那个人,回头看了一下,只见那人正仰著头,看著那石
坪,神情有点怪异。我大声问了一句:“你想到了什么?”
    那人并没有回答。齐白也回头了一下,闷哼道:“他
许是知道自己葬在那上面!别理他,我们上去看看!”
    我略为踌躇了一下,实在是由于那人在给我掌掴了
之后,一直痴痴呆呆,不带著他走,他就木立不动,所
以我也不以为意,以为我们攀上洞壁去,他一定会留在
原地,不会乱走的。
    齐白到了洞壁,立时踏著那些可供踏足的石头,向
上攀去,不一会,就到了石坪上。一到石坪,齐白就发
出了一下欢呼声,指著洞壁上的一个山洞口,我在那
时,向石坪下看了一下。
    那石坪大约离地有五十公尺左右,居高临下看下
去,整所巨宅看得更清楚,多看到那人仍然呆立著。齐
白不论何时,都随身带著电筒,向洞内一照,我就听到
了他一下吸气声。
    我连忙也到了洞口,齐白手中的电筒不是很亮,可
是也足可以看得清洞口的情形。洞并不深,式样十分奇
特,看来一半天生,一半人工。洞是长形的,两旁都有
许多小洞,蜂窝一样,不下百十个,每一个都呈圆形,
洞口都有石碑封著,石碑上,刻著字,全是官职和人名。
首先看到的一个官衔是“正四品少詹事”,那是负责辅
遵太子的詹事府中的官员,正合随建文帝出亡的身份。
    我们用电筒一块一块石碑照过去,可想而知,石碑
之后,一定是棺木,棺木之中自然是死者的遗体。



【第十二部:割颈自杀的行为】



    我和齐白走了进去,电筒光芒扫到了最后。洞底处,
是一个线条简单的石台,两旁居然各有一对石兽,一块

巨大的石碑上刻著“大明建文皇帝之墓”的大字。
    在大字之下,是“大臣某某、某某恭立”字样,约
莫有十来个人名,可知建文帝死的时候,至少不还有十
来个和他一起出亡的人还活著。
    再看日期,是“建文二十八年春二月”,建文帝出亡
是建文四年,可知他在这山洞之中 还活了二十四年之
久,想想这种日子,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也真令人有
点不寒而栗。齐白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是早死了
的,他一真的是鬼!”
    我叱道:“胡说,他是人!”
    齐白的思绪显然十分乱:“他……是从坟里……逃
出来的?”
    我恼怒:“你胡说什么,那人是那人,死了的是死了
的,不相干!”
    齐白转过头来,盯著我:“也不能说不相干,你自己
就说过,死人的灵魂,可能干扰那人的脑部活动!”
    我感到一片茫然:“如果游魂要找人上身,不论是
谁,总有一个人是偏偏被他拣中的!”
    齐白的话提醒了我:“对了,把这个人原来的身份是
什么查出来,对瞭解整件怪事,大有帮助。”
    齐白却双眼发直,望著那些陵墓,样子和被我打了
一巴掌之后的那人差不多。
    我知道他是犯什么毛病,他是一个盗墓狂,忽然之
间,见了那么多古墓。那就像是酒精中毒的酒徒,忽然
见到四周围全是美酒一样,会产生不可遏制的行动!
    我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你看看清楚,只不过是
随便放在山洞中而已,那根本不是帝皇的陵寝1”
    齐白听到了我的话,可见他的神态,并没有什么改
变。我是在提醒他,这里的古墓,没有发掘的价值,因
为人人都可以看得出,那只是草草了事的埋葬,甚至只
是棺材上堆上一些石块在而已。
    可是齐白却像是愈来愈忍不住,他陡然一挥手:“总
得弄开来看看,好歹是个皇帝,总有些奇珍异宝,陪著
他下葬的、”
    我苦笑:“那大宅中宝物你还嫌不够多?”
    齐白的回答理直气壮之至:“我是一个盗墓人,只取
墓中的东西 一把珍贵的古物,陪著死人,常埋在地
下,那是人类无数愚昧的行为之一,必须打破!那巨宅
不是古墓,我不会动里面的东西!”
    我给他这一番歪理,说得啼笑皆非,我看到那“大
明建文皇帝之墓”虽然简陋,但也全是一块一块方方整
整的大理石砌成的,石工十分精细,砌得严丝合缝,齐
白身上 明显地没有大型开掘的工具,倒要看看他有什
么方法把它“弄开来看看”!
    我想到这里,便不再说什么,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
样子,冷眼旁观。齐白向我望了一眼,见我不再阻挠,
也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向我眨了一眨眼,一副“且看
老夫手段”的神情。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之中,我总算真正知道了齐白盗
掘本事之高强!
    只见他先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双狭长形的工
具包来  那不算稀奇,很多惯窃,都随身带有这样的
工具包,但当他解开之后,我看到里面的工具,都见所
未见,大多都十分尖锐、细长。
    他取了其中一根细长如筷子的金属棒,看来像是钻
头,果然,他将之放在一个手摇的装置上,拣了一个石
缝,开始打孔。
    那钻头锋利之极,石粉纷纷落下,不到两分钟,已
打进了约有十五公分。
    他连打了五个洞,每一个约莫相隔三十公分,然后,
又取出一个皮袋来,打开皮袋。我吃了一惊,忙道:
“你要用炸药?别忘了我们在山洞里!”
    齐白打了一个“哈哈”:“放心,全世界的爆炸师使
用炸药的知识加起来,也不如我的!”
    他把棕褐色的粉状烈性炸药,小心塞进那些小孔
中,然后装上引线,雷管  他身上这种小小的工具,
层出不穷,东抓一样,西摸一样,取之不尽一样,看起
来,十足像是在玩魔术。
    那一下爆炸声,即使在山洞之中听来,也不会比同
时开三瓶香滨酒更响,可知齐白真的极精于使用炸药,
计算好了炸药爆炸的力量、尽量逼向内,那才能更好的
起到爆破作用。
    而且,在爆炸过后,烟雾也不多,可以立时清楚看
到,有五块石块,已各自凸出了二十公尺,而且明显地
松动了!
    齐白走过去,顺手就移下了一块,这时,我也不禁
由衷地佩服他,走过去帮忙。那五块石头移开之后,已
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大洞。齐白的电筒向内一照,看到在
一个并不很高的石台之上,放著一具十分考究的棺木,
墓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在棺木附近,是一些只有半公尺
高的陶俑。
    齐白一矮身,从那洞中钻了进去,全神贯注,在研
究如何打开棺墓,我忙道:“齐白,反正一年之内,你
随时会到这里来,别心急打开棺墓来!”
    齐白抬起头来  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竟觉得
他的双眼之中,有一股妖异狂乱的光芒,通常,只有乱
葬岗上的野狗,吃了死人肉,才会有这种可怕的光芒在
眼中射出来!
    我心中骇然,但齐白这时所说的话,却十分有理性:
“你不想确定一下,这棺木中是不是有尸体?”
    我叹了一声,直到现在,齐白竟然还在怀疑那“建
文帝”可能是从棺材中逃出来的“老鬼”!
    我闷哼了一声:“你去证明吧,我要到外面去呼吸一
下新鲜空气。”
    齐白已经把一件不知是什么的工具,插进了棺材之
下的隙缝中,口中“喇”了一声。我转身向洞外走去的
时候听到了难听的金属锯动的声音传出来。
    到了山洞外,我自然先去看下面,看到那人仍然木
然立在下面。

    他的那种神情,实在人人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
十足的精神病患者。而且是绝无希望的那种,简直已失
去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可是在,我掌掴他之前,他却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
“皇帝”!我不认为我的一下掌掴,会把一个正常的人打
成了这样子,但是我可以肯定,在我掌掴之前,和掌掴
之后,必然有巨大的变化在这个人的身上发生,只是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已!
    回头看,齐白仍然在墓中,看来他正在努力工作,从
那个洞中,有闪动的光亮传出来,闪耀在整个山洞中,
看来十分诡异。
    我估计他要花费不少时间,而且,对于结果,我可
以肯定  那棺木之中,自然有著尸体,正是历史上下
落成迷的建文帝的尸体!
    齐白的发现,是历史考古上的一大发现,可是却有
更多更神秘的现象等我去发现:明明是一个现代人,如
何会自认是一个古人?而且,居然也发现了这样隐秘的
一个所在!
    我决定再去面对那人,看看是不是能在他的身上,
找到一些解谜的线索。我向山洞大声说了一句:“我先
下去了!”然后,我走出石洞,沿著石阶下去,一直来
到了那人的面前。
    我离开那人并没有多久,或是当我又来到了他的面
前时,我著实吓了一跳,他仍然穿著华美之极、绣工极

佳的锦袍,可是神情的痴呆,却又有更进一步的趋势。
    如果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第一眼看到他,毫无
疑问,会一下子就确认他是一个白痴!
    只有白痴才会有这样痴呆的神情。一般精神病患
者,虽然也有痴呆的,可是也很少有天生白痴那种与生
俱来的痴呆神情!
    我呆了一呆,本来,我还想在他的身上,探出一点
什么线索来,可是如今看到这样的情形,显然没有什么
可能了。我望著他,他也用十分呆滞的神情望著我,我
叹了一声。
    我大是好奇,如果他还有模仿能力的话,那么就有
可能会瞭解我的话,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什么人?”
    他又呆了一会,重复了我最后一个字:“人!”
    我又问你从哪里来?”
    他又说了一个字:“来!”
    一连五六句话,都是这样。看来,他有一定程度的
知觉,但绝不完全,他的语言能力也很低,这一切,都
是天生痴呆症的特徵。
    一个人天生痴呆,并不稀奇,问题就是何以在不久
之前,他会舞剑,会责斥叛徒,会知道那么多历史上的
隐秘,会知道那么多帝皇的生活细节和宫中的秘史?何
以他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了超过五百年的人,是什么
力量侵入了他的脑部?
    我长叹了一声,在我面前的那人,也发出了“唉”的
一声响,我并不后悔打了他一个耳光,把全弄成现在这

个样子  如果说这样是他本来面目的话,那么这也算
是一大发现。因为就算他智力正常时,他一直自认是建
文帝,也根本是疯子。
    我还想到,如果他是一个先天性的白痴,是不是在
他身上,会有什么记号  一般来说,怕白痴乱走,没
有了照顾,都会给他戴上识别的物事,我在他身上搜了
搜,没有发现,他十分顺从,一点也不反抗,反应如同
一个婴儿一样。
    我的常识告诉我,通常来说,这种白痴,脑部机能
的障碍极大,几乎不能有任何正常的活动!
    我侧头看了他一会,他口角流也的涎沫很长,他也
不懂得抹。
    我估计过了至少已经半小时,抬头向上看去,那山
洞中还没有什么特别动静。我对于齐白这时在做的事,
多少有点压恶,所以也不去催他,自顾自在附近踱步,

设想著当年建文帝,为了逃避追捕,而在这个山洞中隐
居了二十多年的情景。
    五百多年之前,即使是侦骑四出,普天下的大规模
搜寻,但由于交通、通讯的不方便效率和现代相比。自
然相去极远,推测起来,建文帝还是可以离开山洞,在
附近出现。
    那时候,他一定作僧人打扮,而且曾被人见到过,所
以才有僧装打扮的建文帝,在十万大山附近出现的传
说流传了出来。
    明成祖当年若是为了怕他卷土重来,曾倾力搜寻他
的下落,未免有点小题大作,因为看来,他绝不是什么
雄才大略的人,不足以和明成祖争天下。他竟然想到要
自杀,可知他意志薄弱  想到这里,我忽然机令令地
打了一个寒颤:他死于壮年,是不是真是自杀的?
    我才想到这里,就听得上面传来了齐白的一下叫唤
声,抬头向上看去。齐白在上面向我挥著手,同时作了
一个手势,表示他立刻下来。
      我看到他在下来的时候,腰际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
皮兜,那自然是他这次盗墓的收获了,他下来之后,神
情有点古怪,先向那人看了一看,脱口道:“你看他的
神情,活脱是个先天性白痴!”
    我呼了一声:“他本来就是  看来你的收获不
少?”
    齐白忙拍著皮兜:“你要不要看看,我们可以平分,
很有点好东西!”
    我叹了一声:“齐白,你好东西也够多了,偷盗各类
古墓,就算你能避开种种凶险,毕竟不是很体面的事
情,可以收手,适可而止吧!”
    齐白翻了翻眼;“我只当没听到,你以后也不必说。
我知道你不会希罕什么,但那巨宅中,有不少瓷像,极
其精美,可以替代你被那医生摔坏了的那尊李白像!”
    我摇了摇头,自然而然道:“如果由我要的话,我宁
愿要那把宝剑,我相信那是古剑之中最出色的了!”
    齐白一听,开始像是想笑我也不免贪心  人总有
一点贪念的,那柄宝剑实在可爱  可是接著,他又现
出古里古怪的神情来。
    我忙问他:“你弄开棺木之后,看到了什么?”
    齐白“嗯”地一声:“很普通,作为帝皇,算是十分
潦草,已经化成了白骨,可是……可是……他真是……
抹脖子死的,用一把极锋利的利器割颈,他的颈骨,也
被割裂了一半!”
    我陡然震动了下  刚才我还想到过这个问题,立
刻就被证实,那柄锋利的宝剑,是不是就是建文帝用来
自杀的利器?
    我呆了半晌,齐白也发著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
“如果建文帝当年是用那柄剑自杀的,那么这具人也有
同样的行为,可知他……的行为,完全受建文帝当年的
行为所控制,就像……就像……”
    他一时之间,举不出适当的譬喻来,我接了上去。
“就像是不同电脑使用了同样的软件,所作出的反应,
就一模一样地重复一程式!”
    刹那之间,我和他都感到了一股寒意,我的思绪十
分紊乱,但我还是在紊乱之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我
想到的是,一个人(任何人)的一生记忆,如果成为一
组程式,是一个可以被记录下来的软件,那么,理论上
来说,把这种程式,输人另一个人的脑部,这个被输入
资料的人,就会完全照。那个程式来生活、思想行动 !
    问题就是,至今为止,似乎还没有听到什么方法,可
以把人的记忆、思想独立起来成为软件,也没有听说过
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另一个人的思想记忆输入另一个人
的脑部之中,而且起作用。
    这一类的事,勉强用实用科学来说明,所用的名词,
就像书上一般所写的那样,但如果用传统的玄学方法
来写,就简单得多,所谓思想记意在人死了之后的存
在,就是灵魂,被输入上身,整个过程,简单之极,就
是灵魂进入了一个人体,自然这个人体的一切言
行,都和那个灵魂一样了!
    这种事,在古今中外的非正式记载中,曾有过许多
次,不过像“建文帝”这一次,实在太特出而已!
    我一面在想著,神情自然也随著我所想的而发生变
化,齐白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我想到了古怪之极的事,
忙道:“天,你想到了什么?”
    我指著那人,语调肯定:“我可以断定,建文帝的灵
魂,曾进入他的脑部,而且由于我的下掌掴引起的震
荡,又使灵魂离开!”
    齐白呆了一呆:“那么他自己呢?难道他自己本来没
有灵魂?”
    我道:“灵魂是思想和记忆,一个先天性的白痴,会
有什么记忆和思想?”
    齐白骇然:“你是说,一个白痴,受了建文帝灵魂的
侵袭,所以自认是建文帝?”
    我点头:“所以,他一直自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历史人
物  他的躯体,和一个机械人差不多,你输人什么资
料,他就是什么人,他正是自以为是建文帝之后,才找
到这个隐秘所在的,这本来就是他隐居的地方,他有这
个记忆,要找这里,自然不是难事。”
    齐白听得呆了半晌,又狠狠地打量了那人一会,才
忽然说出了一个十分有用的意见来:“如果是这样,那
么,他来的时候,身上一定不会有帝王的服饰  思想
不能变出实际的东西来,我们可以在那巨宅中好好
找一找,把他原来的服饰找出来,那么,对瞭解他的来
历,会大有帮助!”
    我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好主意!在那巨宅之中,换
下来的衣眼,放在何处?”
    齐白侧头想了一想:“自然有专管衣服的太监收起
来。嗯,现在当然没有太监了……他……最可能换在澡
房,我知道澡房在哪里!”
    我心中十分兴奋,带著那人,又向古宅中走去。那
人十分顺从,他连判别方向的能力都没有,在需要转弯
的时候,如果不是带著他,他虽然不至于会掸上去,但
一定站在转角处,不知如何才好。
    看到了这种情形,齐白也原谅了我:“唉,看这种情
形,他……不是由于你的一掌而变成这样子的!”
    我没好气:“我的掌之力,若是运足了,确然可以使
人变成这样,你要不要试一试?”
    齐白脸上变色:“开什么玩笑!”
    但他随即又叹了一声:“他现在这样,人家看觉得可
怜,但是他自己未必痛苦,比起他做皇帝的时候来,我
看要快乐得多!”
    我听得齐白这样讲,也不禁大是感叹:“做皇帝还不
如白痴,真的,我看他……至少不会自杀!”
    我们一面说,一面向前走,齐白来过两次,已经十
分熟悉了,先找到了寝室,再在寝室旁边,找到澡房,
有一股活泉,流入一个水池中,水十分清澈,一进来,
就看到一个角落中,堆著一件衣服。
    齐白抢过了一步,把那件衣服提起来,我和他都不
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毫无疑问,这件白袍,是医院的病人服装,而且更
可以肯定不是普通的医院所用的,因为在衣服的背部,
有著一行号码:“ A三二七四”。
    那是病人的编号,病人而要有编号,自然不是普通
病院,不是精神病院,便是专收留智力有问题的人那
种。我更皱了皱眉:这件白袍,我好像曾在什么地方看
到过,十分眼熟!
    齐白把白袍凑近了一看,忙道:“你来看!”
    我走过去一看,看到衣边上,织著一行小字:“第三
弱智疗养院”和医院所在的地点,和一行较大的字:
“此类病人纯属先天性痴呆症患者,全无思考能力,若
发现此类病人,请立即和医院方面联络,电话  ”
    我感到极其兴奋,因为这一个发现,使我的推测,向
事实推进了极大的一步。
    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完全没有智力的人,绝不是
什么建文帝!
    可是,也使我呆了半晌,因为那所医院,正在我居
住的城市,和这里,用最快捷的方法,也有四天途程,
我绝认为“建文帝”会有什么有效的旅游证件,那么他
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想了一想,就有了答案:“和那个医院联络!如果
这人一直是那医院的病人,医院方面,一定可以提出确
凿的证据,证明那是他们医院中逃出来的病人,那么,
不必经过太复杂的手续,就可以把他领回去了。
    我把意思和齐白说了,齐白犹豫了一下:“看来也只
有这个办法了,事实上,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宝,他一脑
子和秘史!”
    我闷哼一声:“你要研究他,可以向医院借他出来研
究,只怕他不能提供你什么!”
    齐白笑:“我当然不会放过他,我们快到有电话可打
的地方去,和那医院联络。”
    看看天色已黑,我又知道自己再来这里的机会绝不
会多,又舍不得那柄宝剑,所以提议逗留一夜再走。齐
白自然没有意见。
    当晚,在月色下,我舞弄、抚摸、轻弹那柄宝剑,直
到天亮。



【第十三部:宝剑的魔力诱惑】



    在月色下,在寒夜中,那柄宝剑的剑身,闪著令人
心悸的光彩,可是看久了,却又可以感到在冰冷的寒光
中,自有它深藏著的、不轻易显露的热情,就像是一个
表面十分冷漠的人,而内心有著火辣的感情。
    天亮之后,我才还剑入鞘,叹了一口气,把剑挂在
在书房的墙上,我很有点埋怨自己没有把这种无主之
物据为己有的习惯。
    当我们离开的时候,齐白看出我的情绪不是很好,
他提议:“你惦记著那口剑?这样,算是我拿了,转送
给你,这总可以了吧!”
    我叹了一声:“人可以骗别人,但绝不能骗自己!”
    齐白作了一个鬼脸,拍了拍他身上的那个皮兜。皮
兜并不大,看来只像是放了三磅重的蛋糕,可是我知
道,那是他弄开了建文帝的灵拒之后多出来的,里面自
然全是殉葬的物品。他也并不掩饰:“我大有收获,嗯,
一年之后,这所巨宅,可以成为一座绝佳的博物馆,但
只怕管理不善,里面的定物,一样会被人偷盗出来!”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因为我已下定
决心不再去想那柄剑  世界上,见到了之后,令人爱
不释手的东西太多了,真正能到手的,只怕连十万分之
一都不到,要是见一样就要一样,那么其人必然毕生在
痛苦之中度过!
    齐白还在撩拨我:“你有完没有?”
    我向著他大吼一声:“你有完没有?”
    齐白吐了吐舌头。那个白痴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我
的大叫声引起了他的大声:“没有!”又直勾勾地望定了
我。
    有那个跟著,回程多花了点时间,到了镇市,又没
有长途电话可打,一直到进了县城,几经曲折,才接通
了电话。
    此时,我的心情也不禁十分紧张,医院方面听电话
的人倒很负责,而且,这个人虽然无名无姓,但有他在
医院中的编号,等了十分钟左右,我就听到了一个相当
熟悉,动听的女人声音:“卫斯理,是你?真是,你好像
无处不在一样!”
    我先是怔了怔,但随即听出那是我所认识的精神病
医生梁若水的声音,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头上,
打了一下,埋怨自己的疏忽。
    梁若水是精神病专家,在我怀疑费力医生的研究工
作和精神病患者有关的时候,我就应该去请教她,她必
然能给我适当的指点。
    不过,那也不会是我的疏忽,我一直不知道她回来
了,而且转换了服务的医院,我以为她还在维也纳,和
昆虫学家陈岛,一起在研究外来力量对脑部活动的影
响  我真希望她的研究已经有了成绩,因为如今我所
遭遇的事,正和这方面有关!
    我也不及和她寒暄急急道:“你在,太好了,你们医
院的一个病人,现在和我在一起,请你们先派人来把他
领出来  手续可能很繁复,但请尽快!”
    梁若水停了极短的时间:“请你再重复一遍病人的
号码,事情有点……怪。”
    我向身边的齐白和那人看了上眼:“ A三二七四。”
    梁若水“嗯”了一声:“如果是这个号码,那么这个
病人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我叹了一声,女人固执起来,有时无可理喻,虽然
出色如梁若水,有时也在所难免:“请你注意:事实是,
他和我在一起!你刚才说事情有点怪,请告诉我,怪在
什么地方?”
    梁若水的声音十分犹豫:“这于院方的极度秘密。”
  如果对方不是一位学有专长,又十分美丽的女性,
我或许语气会变得很粗,但这时,我声音也好听不到哪
里去:“小姐,我以为只有国防部才有极度机密,想不
到精神病院也有!”
    梁若水叹了一口气:“目的是为了保护病人的家属,
事实是,我现在所有的有关这个病人的档案,也是一片
白,只是说明有关这个病人的一切,要医院的最高负责
人才能有权处置!”
    我几乎是在吼叫(电话线路有问题,杂音极多):“那
就快把最高负责人找来!”
    梁若水答应了,我又气又气急,又等了足有半小时,
才又听到她的声音:“院方说你弄错了,那病人不会离
开,你身边的那个,不是我们医院的A三二七四号病
人。”
    我陡然一呆,也同时想到,是啊,A三二七四这个
号码,只不过在一件医院白袍上看到,并不是刺在这个
人身上的。

    当然,极有可能,这个病人是A三二七四,但也不
能绝对肯定他是!
    情形会有这样的变化,这当真出乎我和齐白的意料
之外。
    我当然还以为那人是A三二七四,可以在如今这
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无法和梁若水再争论下去,只道。
“打挠你了,我会另外再想办法。”
    千辛万苦,打了长途电话,竟然会有这样的结果,我
和齐白不禁面面相觑。我们带著那人,到了一处比较静
僻的所在,商量行止。
    齐白指著那人:“医院方面否认他是A三二七四,
只怕其中有跷蹊,是不是他们想隐瞒什么?”
    我也觉得事情十分怪  梁若水必然会站在我这
一边,这一点可以肯定,所以,在电话里听来,她的话,
也迟疑不定,那么,自然是医院方面有不可告人之举
了!
    要弄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在这里猜测,当然不能
解决问题,只要一回去,相信也就不是什么难事。我和
齐白,自然可以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可是那白痴。怎
么办呢?医院若是不肯出面将他领回去,唯一的方法,
就是带他偷越边界,再不然,就是让他回那巨宅去,等
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我皱著眉在思索,齐白明白我的心思,也望著那人
发愁:“他……若还是建文帝时,倒可以在那巨宅中生
活下去  ”
    我没好气:“当然,他在那屋子生活了二十多年,可

是他现在的情形,只怕在他脖子上挂一块大饼,他也会
饿死  ”
    讲到这里,我陡然心中一动,伸手指向齐白,齐白
也吃了惊,也用手指著他自己的鼻子,我忙道:“你不
是很希望在那大宅中多住些日子吗?先带他回去,等我
的调查有了眉目,再想办法!”
    齐白倒并不是不愿意,略为迟疑了一下说:“那……
需要多久?”
    我想起他要把古宅保留成为私有的时候所说的话,
就回答他:“三年!”
    齐白哭丧著脸:“他若还是建文帝,三年不成问题,
可以听许多秘闻,现在他是白痴,太久了!”
    我笑了起来:“伴君如伴虎,伴一个皇帝三年,只怕
很危险,和白痴在一起,安全得多了  当然,那是和
你开玩笑的,我快去快回,自已不来,也必然会派人向
你传递信息。”
    齐白想了一想:“为什么不带了他一起走?”
    我苦笑:“带他偷越边境要冒险,而且,带了他出去
之后,那么大一个人,医院又不认账,把他往哪儿搁?”
    齐白用力一挥手:“他有样子在,拍了照,登报招
人,总有人知道他是谁!”
    齐白的办法相当可行,但我感到,那总是一种累赘,
一面摇头,一面道:“还是你先带他回去,不会要很久,
我就可以从医院方面,找出他的来历来!”
    齐白没有再表示什么,只是用力在那人的肩头上拍
打著:“老兄,你叫什么名字?你当然不是朱允文先生,你
究竟叫什么名字?”
    齐白在不断问著,那人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一
样,重复著齐白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或两个字,神情茫
然,看来天塌下来也不会压著他的样子。
    齐白总算同意了我的临时措施,离开了那个小城。
我们分了手,他带著那人仍然向深山去。我嘱咐了几
句,也深信他绝对有各种应变的能力。我则搭上了一架
一开动会“奏”出各种音响的卡车,一站一站,总算到
了有飞机可乘的地方。
    我回家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一进门,十分齐全,
温宝裕、良辰美景、胡说全在,语声笑声不绝,正不知
在争论什么,白素则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悠然坐在一
角。
    我一出现,便是一片欢呼声:虽然只是两男两女
(事实上,胡说不是很喜欢说话,他只不过叫了一声,发
出大量噪音的只是三个而已),但也堪称惊天动地,在
震耳的聒噪声中,我看到白素拿起电话来,我忙向她投
了一个询问的眼色。
    白素按著号码:“梁若水找得你极急!”
    我喘了一口气,双手一手接过良辰递来的酒,一手
接过美景送过来的茶,各喝了一口:“我也找她,请她
立刻到来!把A三二七四的一切资料带来!”
    良辰美景的动作极快,送茶倒酒之间,身形忽闪,红
影乱晃,可是在快速的动作之中,她们还没有忘了说
话:“A三二七四是什么?”温宝裕立时道:“当然是代
号!”
    良辰美景挑战地问:“是什么东西的代号?”
    温宝裕不甘示弱:“可以是任何东西,是一组机件,
一架轰炸机,一个秘密基地  ”
    良辰美景格格乱笑:“梁若水女士,是一个医生!”
    温宝裕一翻眼:“那就有可能是一个病人的编号!”
    良辰美景一边一个,伏在我的肩上:“是不是,卫叔
叔,是不是?”
    进门不到两分钟,可是那个混乱劲,也就叫人应付
得十分吃力,我放下杯子,拍了拍她们的手背:“是,让
我喘一口气,先休息一下!”
    良辰美景笑著,闪身退了开去,红影倏分倏合,她
们已一起挤进了一张单人沙发之中。我看了各人一下:
“事情十分曲折,我和齐白也有很多推想,要等梁医生
来了我才详细说!”
    四个年轻人都大有不满之色。这时,白素才说得进
一句话:“二十分钟,她能赶到。”
    我再喝了一口酒,在白素的身边坐了下来,忍不住
告诉她:“我看到了一柄极好的古剑,我相信那柄剑,一
定是古代的那几把名剑之一,锋利无比,我在月色之
下,看了它一夜!”
    白素轻轻地问:“现在是谁的?”
    她自然在我的语调之中,听出了我心中对这柄剑的
喜爱,所以才这样问。这些年来,我和白素,早已心意
相通,她自然也知道,那柄剑要不是出色之极,我也不
会这样说。
    我摇头:“可以说不属于任何人,也可以说,专属于
整个民族的文化。”
    胡说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时却突然冷冷地道:“如果
杀人技术也可以算是文化的话!”
    他的话,令我心头陡然一震,手中的那杯酒,也几
乎油了出来,同时。不由自主,“啊”地一声,然后,我
像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一样:看了那柄剑之后,想要

拥有它的意念,本来一直在我心头盘旋不去,形成了一
股压力,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欲念消除,化为乌有,
心中也有说不出来的轻松。
    我自然而然笑了起来:“说和好!剑铸得再好,再锋
利,无非是为了杀起人来可以更快更多,那正是人类劣
性的表现,一种爱惜生命的生物,必然不会发展那样的
文化。嘿,这柄剑,一定曾杀过不少人,说不定有什么
冤魂附在上面,所以一看到了它,就会受它的影响,自
然而然地著魔!”
    温宝裕看的武侠小说多,自然大有发挥余地:“当然
是。好的剑,都通灵,半夜会自己出鞘,会鸣叫;通灵,
就是有灵魂在剑中的意思。”
    门铃在这时响起,良辰美景的动作何等之快,门铃
甫响,她们已掠到门旁,打开了门。梁若水走进来,我
们一起站立相迎,温宝裕还在指手划脚,侃侃而谈。不
肯稍停一停:“灵魂作为一种存在,可以几乎依附在任何
东西上,孤魂野鬼,夜附草木,人有时会灵魂附体,宝
剑上附有灵魂,就是宝剑为什么会通灵的原因!”
    他讲了之后,还向进来的梁若水一扬手:“梁医生,
你说对不对?”
    梁若水和屋子中的那四个青少年虽然未曾见过,但
自然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知道并不是好惹的,所以温
宝裕一问,她就笑答:“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温宝裕大是高兴,奔过去自我介绍,各人都自己介
绍了自己,梁若水拉住了良辰美景的手,仔细端详她
们,两人显然早已叫人看惯了,所以一点窘态也没有,
十分自然。梁若水赞叹了一声:“真是生命的奇迹,请
问,你们两位,一个若是想到了什么,则不是可以通过
思想直接传送而令另一个知道?”
    梁若水和陈岛,在维也纳的研究所之中,研究的课
题,正是思想的直接传送。
    他们集中精力在研究蛾类昆虫,因为有好几种蛾
类,异性之间,传送讯息时,讯息可以传出三公里之外,
而被准确无误地接收到。
    不过,我一听得梁若水这样问,就知道他们的研究
工作,看来并没有多少突破!
    她问著,满怀希望,良辰美景的回答却是:“不,没
有这种情形,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们总是在同时想
同样的事!”
    梁若水“啊”地一声,略有失望,我已经很性急:
“那病人的资料带来了?”
    梁若水打开她带来的那双扁平的公文包,取出一个
文件夹来,我接过来打开,里面只有寥寥数页,一看到一
病人的照片,我已经一呆,那是一个又干又瘦的瘦子,
和那个“建文帝”一点不像!”
    病历也简单之至:严重之极的先天性白痴,智力程
度几乎等于零,脑部机能严重障碍!
    我抬起头来:“这个病人……在医院?”
    梁若水点头:“我见过他,可是……可是我觉得事情
有点不对头。”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说下去。温宝裕又来打岔:

“你刚才宣布,梁医生一来,你就说一切经过!”
    我狠狠瞪了他三十秒钟之久,他才缩了缩头,不敢
再说什么,可是喉咙里还是有古怪的“咕咕”声冒出来。
    梁若水道:“我是在两个月之前才回来的,进这家医
院,也不过一个月,本来绝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接到
你的电话之后,我才发现,医院至少有两个这类智力等
于零的病者不知下落。”
    我吸了一口气:“具体情形怎么样?”
    梁若水想了一想:“这一类病人之中,有几个是从小
就被家人抛弃,被福利机构收留下来,一直养大,后来
又转到医院来的,这一类病人,无亲无故,可以说是世
上最孤苦的人!”
    我喃喃说了一句:“他们自己,由于智力等于零,倒
不会觉得痛苦的!”
    梁若水迟疑了一下:“他们的智力虽然不全,可是身
体发育,还是和常人一们,所以,如果真是不见了几个
的话,就有可能……有可能……”
    她说到这里,现出骇然的神情,又立时补充:“可能
是我神经过敏……”
    我也不禁骇然,因为我已知道她想到的是什么了。
我忙道:“梁医生,我看不会是在医院中有人在作非法
的人体器官买卖!”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中静了好一会。
    人体器官移植手术已十分普通,在白痴身上打主意
这种情形,也不是不可能出现,但是我却不以为在这件
事中有这种犯罪情形在。
    梁若水苦笑:“我认为,这个A三二七四不是原来
的那个,原来的那个,可能真是曾和你在一起的那个。
他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何以院方要否认?情形极可疑,
我日经查了两三天了!”
    几个人一起问:“收获是什么?”
    梁若水摇著头:“很难说,有两个或更多的病人不见
了  他们的消失,决不会有任何人关心,不会有任何
人追究,若是其中一个,竟然可以到了几千里之外,这
十分难以想像  ”
    她的神情充满了疑惑,我作了一个手势:“对整件
不,你一无所知,等我讲了之后,你或许可以提供十分

宝贵的意见。”
    温宝裕双手摩擦著:“你见到那个鬼了?”
    我沉声道:“我没有见到鬼,我见到的是一个人!”
    接著,我就把和齐白一起的十万大山之行,详细说
了出来。
    温宝裕听得手舞足蹈,良辰美景听得啧啧称奇,白
素微蹩著眉,胡说连连吸气,梁若水好几次想插嘴,都
被我作手势阻止了。
    等到我讲完  包括了我的分析,梁若水才长长吸
了一口气:“那个人,本来就是一个白痴,你的分析很
对,忽然有一组属于五百多年前,建文皇帝的记忆,进
入了他的脑部,他就变成了建文皇帝。”
    虽然那只是我的推测,但同样的话,出自一个精神
病专家之口,分量自然大不相同。
    各人都静了一会,温宝裕才道:“好家伙,这简直就
是鬼上身!”
    我用力一挥手:“理论上来说,一个智力等于零的白

痴,必然是他脑部有活动,动作上却有障碍,所以才不
能产生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在那样的情形下,何以属于
他人的记意,反倒能进入他的脑中,进行活动?”
    梁若水摇头:“其中必然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我还
无法知道!”
    白素说了一句十分重要的问题:“这种情形,是自然
发生的,还是由什么力量促成的?”
    各人都呆了一呆,我想说什么,可是一时之间,却
又抓不住要说的话的中心。白素又遭:“假设那人是在
本市医院中的一个病人,他忽然会在十万大山出现,理
由十分简单:建文皇帝的记忆,进人了他的脑部,他自
以为自己是建文帝,当然会设法躲到建文帝最后几年
避难的地方去!”
    我突然叫了起来:“不管是自然发生也好,是由人力
促成也好,建文帝的魂,上了白痴的身,事情是在本市
发生的!”
    我叫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向各人扫
了眼,举起手来,用力下沉。就在我的手向下一挥之时,
除了梁若水之外,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费力医生!”
    我们突然之间,叫出了费力医生的名字来,对我们
瞭解经过情形的人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因为经过了
推测,逐步被揭露出来的事实,最后的矛头,一定直指
向费力这个怪医生!



【第十四部:收集记忆  招魂  复活】



    在费力的研究所中,还有一个自以为是李自成的神
经病者。
    费力的研究所中另外应该还有一个失踪了的人。
    费力医生要向我求教的问题,竟然是明朝建文帝的
下落!
    费力医生的研究所中,有著许多不明用途的装置,
不知道究竟他在研究什么!
    费力医生是一个谜,在许多谜一样的事情中,他可
能就是谜的中心!
    更极出人意表的是,当我们一起叫出费力医生的名
字时,梁若水神情讶异莫名,她望著我们,问:“你们
认识费力医生?”
    我们以同样的眼光回望她,她忙道:“我离开维也纳
回来,全是为了他!”
    我大是兴奋,双手挥舞:“怎么一回事,慢慢说,慢
慢说!”
    我感到事情要接近真相大白了,自然难免兴奋。
    梁若水的神情仍然疑感:“费力是专家中的专家,他
对人类脑部活动有极深刻的瞭解,尤其在脑电波测定
的研究上,是公认的权威!”
    梁若水说著,多半是由于她对费力专业知识的崇
拜,所以显得有点激动。
    她本身也是脑部活动的专家,自然只有专家,才能
更瞭解费力的知识达到了什么程度。她又道:“两年前,
他曾经改良了脑电图机,利用更精密的电子仪器,不但
记录到了人脑生物电的曲线,还记录了各种不同的波
形和波幅的变化!
    我吸了一口气:“那……不算什么,任何一个脑专
家,利用脑电图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
    梁若水的脸色,甚至有点苍白:“可是他提出了一个
十分惊人的理论  ”
    她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喘了几口气,才道:“他提
出了一个理论:人脑活动所产生的生物电,在现今还不
可知的情形下,可能在一定时间,一定的条件下,存在
于空间,如果能把它们寻找出来,集中起来,那么,可
以在仪器上追踪它,仍然使它在荧光屏中显示出来!”
    梁若水的话说得相当快,看她的样,已经是竭力想
让我们明白她在说的是什么,可是由于她所说的实在
太专门,所以我们还是不很瞭解。
    白素蹙著眉不出声,我反问:“就算他的理论实现
了,又有什么作用?”
    梁若水苦笑:“已知道,有很多医学理论,可以自始
至终,都只不过是理论;也有很多科学理论,可以得到
证明,但是证明了之后,可能一直没有作用,也可能要
在许久许久之后,到人类的科学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之后才有用!”
    温宝裕叽咕了一句;“是啊,证明二加二等于四,多
么困难,证明了之后又有什么用?”
    梁若水的话,使我思绪紊乱,我用力一挥手:“先别
说理论,费力要你离开维也纳?”
    梁若水点头:“他一连请求我六七次,说是他的研
究,有了极大的、意想不到的突破,足以改变整个人类
的历史,影响人类今后的进化  ”
    良辰美景咋舌:“太伟大了!”
    我则自然而然摇头,太多人以为科学上的一点小发
现就足以改变人类的命运了!
    梁若水续道:“他表示,他需要一个助手,而我是最
合适的人选,我经不起他的请求,才答应了他。”
    白素沉声道:“可是实际上,你并没有参与他的研究
工作!”
    梁若水现出愤然之色:“若不是费力在学术上真有
那么出色的成就,我一定把他当疯子!我兴冲冲地回到
本市,一下机就到海边他的实验所去,谁知道他竟把我
堵在门口!”
    梁若水的话,令得各人大是愕然,温宝裕叫了起来:
“你就连实验室也没有进去?”
    梁若水摊开手:“请问我应该怎么样?使用暴力,和

他大打出手?”
    白素道:“请把经过情形,详细说说,回想费力医生
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梁若水神情迟疑:“虽然他的行径十分怪诞,简直岂
有此理,但是我绝不会认为他在从事什么和罪恶有关
的勾当!”
    我闷哼了一声:“那要看你对罪恶的定义是什么!”
    梁若水的悄睑通红,十分肯定地道:“任何定义,任
何角度出发的任何定义。”
    我叹气:“不能说得那么肯定,自上帝的角度来看,
人的一切行为,都有罪恶的影子!”

    梁若水忽然纵笑了起来:“那自然,我说的任何角
度,自然只是人世的角度。”
    白素缓缓地道:“梁医生,没有人想判定谁有罪谁没
有罪,只是想从费力医生的言行之中,寻找一些问题的
答案”
    梁若水深深吸了一口气:“费力是我们研究的项目
的权威,在他的一再请示下……”
    梁若水确然一下机,就直赴费力的研究所,那是大
约两个月之前的一个下午,风和日丽,天气极好,当梁
若水在研究所的门口,按了铃,等待开门时,半转过身
望著艳阳之下,碧波粼粼的海水,大是心旷神怡,所以,
接下来发生的事,对她来说,也格外不可思议。
    她按铃之后,等了一分钟,没有反应,于是再按。这
一下,又等了半分钟,才听到了一种低沉而疲倦的声
音,自门口的对讲机中传了出来:“谁?别打搅我!”
    梁若水和费力,曾在好几个重要的医学研究会上见
过面,作过讨论,自然认得他的声音,她立即兴奋地叫:

“费力,我,梁若水,我来了!”
    当她这样叫的时候很明显地听到了费力发出了一
下深吸一口气的声音,接著,便完全没有声音,又过了
足有三分钟,在梁若水已感到可能会有极不寻常的事
发生时,门打开了,费力闪身出来,随即把门在背后关
上,脸色苍白,双眼失神地望向远方,甚至不看站在门
前,才从万里之外,应他邀请来到的梁若水。他的神情
动作,都再明显不过地表现他的心意  非但不准备请
梁若水进去,而且十分希望她立即离开!
    梁若水虽然是极出色的一个精神病医生,可是在那
样的情形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她自然懂得
费力的“行为语言”,可是总不能就此问也不问,掉头
就走!
    于是,在她和费力医生之间,就展开了专家之间才
使用的对话,简单明了绝无废话。
    梁若水只问:“为什么?”
    费力回答:“有了变化,我一个人可以应付了。”
    梁若水再问:“看来你想掩饰什么!”
    费力发出了几下干笑声,目光始终不望向梁若水,
而面肉抽动几下;梁若水难过地摇了摇头:“你一直是
我最尊敬的  ”
    她话只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不必说,意思
也极明显,她认为是他的研究已有了结果,所以不想他
人来分享声誉,这种行径,自然会令得崇拜者失望。
    费力却神情苦涩,甚至极礼貌地向梁若水挥了挥
手,梁若水脾气再好,也无法忍受,她后退了步:“你
肯定自己的行为正常?”
    费力忽然长叹一声:“不能肯定但必须如此!”
    梁若水转身就走,在她走出了几步之后,她听到身
后传来关门声。
    梁若水缓缓摇头:“我气得想骂也骂不出来,恰好那
个医院要人,我就暂时加入工作。”
    我们各人互望了一眼,我道:“两个多月前,正是那
人失踪的时候,费力受了打击,才有那种反常的行为?”
    梁若水失声道:“那个……建文帝,是从费力的研究
所中走出去的?”
    大家都不说话,显然每一个人都同意了我的意见,
大家也都望著梁若水,温宝裕摊了摊手:“梁医生可有
更好的假设?”
    梁若水皱著眉,认真地思索著,来回踱步,好一会

才站定:“人,丧失智力,有的是因为细胞染色体的转
变  这一类人,大多数在外形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
种痴呆症患者,在外形上也有可怕的变异。另一种,是
脑部机能的障碍,那一种人,外形和常人没有分别。”
    我沉声道;“自以为是建文帝的那个人,外表看起
来,一点也不像白痴。”
    良辰美景道:“那个李自成,看来也不像白痴。”
    我用力一挥手,提高了声音:“问题已极明显,费力
不知通过了什么方法,向精神病院,要来了两个无亲无
故,不会有人追究下落的脑机能障碍者,弄到了他的研
究所中。”
    梁若水补充:“全世界精神病医生,都对费力十分尊
崇,医院的院长也不例外,费力若有要求,只要不太过
分,院长就会答应。”
    白素问:“假设他向院长要两个病人去研究,那种要
求,算不算过分?”
    梁若水想了一想:“不算过分,医院中有的是根本没
有治逾希望,也不会有人关心的病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费力医生通过了什么方
法,使这两个人又有了智力,而且情形奇特之极,一个
自以为是李自成,一个自以为是建文帝!”
    各人听我这样说,神情都古怪之极。梁若水俏脸煞
白,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白素向良辰美景作了一
个手势,红影一闪,已有一酹酒递到了梁若水面前,她

喝了酒,才叫了出来:“他成功了!费力真的成功了!”
    我苦笑:“小姐,刚才你甚至还知道他研究的课题是
什么,现在何以你肯定他成功了?他在研究的,在那两
人身上做的,究竟是什么?”
    梁若水再喝了一口酒:“本来我不能肯定,但现在综
合起种种迹象,我可以肯定,他在研究的是……是
……”
    她说到这里,脸色更苍白,声音急促,胸脯起伏,我
们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向她做手势,示意她慢慢说,不必
太心急。
    但由于她想到的事太骇人,所以她过了好一会,呼
吸才回复了正常。她再喝一口,和道:“就是他几年前
提出来的那个理论,他认为可以通过仪器,接收到游离
状态的记忆组,那是一种由生物电组成的电波!”
    梁若水说得相当专门,但我们一下子就听听懂了她
的话,我首先叫了起来:“鬼魂!”
    所谓脑部活动产生的生物电形成的记忆组,就是人
的鬼魂!
    人死了,记忆还呈游离状态存在,就是人的身体和
灵魂的分离。费力医生研究的是要从这种记忆找出来,
那么他的研究工作,不管动用了什么样的仪器,不管他
用的是什么方法,他的目的就是“招魂!”
    我叫了一声,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
    古今中外,不知多少人试行招魂,也不知多少人自
称能招魂,各有各的方法和手段,有的自称是天生的灵
媒,能和灵魂接触,有的通过法术行为,烧符吟咒,声
称那样,鬼魂就会受他们的驱使,招魂的方法多而且
杂。更引人入胜的是,世界上各个角落,不论文明或野
蛮,似乎都相信,可以通过某种方法而把人的灵魂招
来!
    费力医生通过什么方法达到他的目的?
    我在他的研究所中,见过庞大之极的电脑装置;那
就是他的招魂工具?
    有一派中国古老的招魂者,招魂用一种三角形的白
布旗子,称之为招魂幡,那大型电脑杂道就是费力医生
的招魂幡?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有脚步虚浮,不可捉摸的怪
异感觉。
    梁若水镇定了下来:“我想,他一定成功了,他不但
收集了记忆组,而且有更进一步惊人的成功!”
    温宝裕夸张地双手抱住了头,发出惊呼声,白素的

声音中,也难免有极度的惊愕:“而且,他把收集来的
记忆组,输入了一个智力等于零的人的脑部!”
    温宝裕陡然起来,双手挥舞:“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情
形,同组记忆,实在是什么也没有,看不见摸不著,实
在是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意和小宝也相去不远,只觉得事情透著极度
的怪异,但我当然不同意他所说的“什么也没有”。我
拍著他的肩头,令他的双手停止挥舞:“不是什么也没
有,而是实在有的。物质才使你能看得见,摸得著,记
忆,一组产生自人脑活动的记忆,只不过是一种……电
波,一种能量,看不见摸不著,可是存在!”
    温宝裕的情绪仍然十分狂乱,他张大口,喘著气,呈
现了因为心情紧张而缺氧的症状。白素微笑著:“小宝,
你怎么把伟大的`卫斯理鬼魂论'忘记了?”
    温宝裕一听,“啊”地一声,颇有如梦初醒的感觉,
紧张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我对于鬼魂,有一套自创的解释法,熟朋友,连白
素在内,称之为“卫斯理鬼魂论”。
    我的假设(在不能有随时可以举出证例之前),任何
有关鬼魂的理论,都只能是一种能量,形成记忆,那就
是人的灵魂。
    人死了之后,这组不知以什么形式存在的能量,或
许就此消失,或许仍然存在,在任何空间中存在,若是
一能量又和人脑发生了联系,人就可以看到鬼魂,摸到
鬼魂,甚至和鬼魂交谈……等等。
    那情形,就像在我们生存的空间之中,有无数无线
电波存在著一样。你有一架收音机,和传送声音的无线
电波发生联系,就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一架电
视接收仪,和传送影像的无线电波发生联系,就可以看
到各种各样的影像。听收音机和看电视,是每个人每天
都在做的事,绝没有人觉得有什么稀奇。
    所以,有时,脑部活动,恰好和那种有太多未知成
分的能量接触,而看到了什么,感到了什么,就算见到
的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也大可不必不惊小怪,因为无
数这样的能量(鬼魂)本来就一直在我们的身边,只不
过没和我们脑部发生联系之时,就感不到它们的存在
而已。
    以上,便是“卫斯理鬼魂论”的最简单假设,我在若
干次和灵魂有关的故事记述之中,都曾把这个说法提
出来过,也得到很多人的认同。
    温宝裕对这个理论,自然十分熟悉,刚才只不过是
由于我们的分析,一步逼一步,所达成的结论实在太骇
人,所以他才有点失控而已。
    白素一提醒,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活泼了起来:
“嗯,也不算太怪,鬼魂论如果可以成立,那么,自然
也可以把它们收集起来,然后,又把本来就由脑部活动
产生的能力,再回到脑中去!”
    良辰美景的手互握著,眼瞪得老大:“那样做……不
是……如果收集工作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那岂不
是等于每一个古人,都可以……复活了?”
    我自认识良辰美景以来,她们说话如联珠之炮,不
但说,还要夹杂著不断笑声  人家是张口说,她们是
两张口,自然说话的速度,也可以比人快上一倍,再也
想不到她们两人,也会有期期艾艾,结结巴巴,说话说
得那么不流畅的时候。
    而她们这时所说的话,也确然令人感到震惊!
    的确是,如果有办法,把不知用什么方式存在的记
忆,一组一组收集起来,再注入人脑之中,想想看,那
是一种什么情形?”
    那等于是把鬼魂招了来,进入人体,使得早已丧失
了身体的鬼魂,重又得到身体。
    那结果是什么?就是良辰美景所说的:每一个木乃
伊,都有可能复活!
    那个“建文帝”,就是复活了的建文帝,他完全活在
五百多年之前,不但自称“朕”,知道他最后的逃难所
在十万大山,还在害怕东厂西厂锦衣卫在搜捕他,还在
恨他的江山不保,而且最后,还无可避免,会走上自刎
的旧路!
    那个人,就是建文帝的复活!
    还有研究所长柜子中的那个呢?那一个已经把他自
己当作了李自成,看到了良辰美景,便当作是被他杀了
的李岩的妻子红娘子报仇,他午夜惊醒,只知道问“紧
急军情”,又痛恨令他失败的“辫子兵”!
    那一个复活得还不是很彻底,可能是由于收集到的
李自成的记意,还不是太完全  据说,人是有“三魂
六魄”的,是不是说,“记忆组”分成九个部分?要是
收集齐了,那个躺在长柜子里的人,会不会跳出来造
反?
    我想到这里,已然遍体生寒  这种靠收集记忆注
入人脑,也就是招魂加诸人身的本领,若是被有系统地
掌握,广泛运用起来,地球会变成怎样,真是难以想像。
虽然说如今地球上充满了混乱,但是在混乱中求自下
而上的人,总还在勉力适应,而且,人类的物质文明和
精神文明,都不断在进步,道德观念也不断在改变,要
是忽然之间,许许多多古人都复活了,都占据了现代人
的身体,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一想到这些,本来就不寒而栗,而突然之间,我又
想起另一件事来,我立即手指著客厅的一角,而眼向白
素看去。这时,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思绪和我一样,
因为我看到人人都有骇然的神情,而白素的眼光,也正
投向我指的那个角落,当然为她也同时想到了我突然
想起的事!
    那角落,本来放著一尊相当高的陶塑像,诗仙李白
的塑像。
    上次,费力来,由于他知道我曾偷入过他的研究所,
大怒离去之前,经过那尊塑像,把它举了起来,砸成粉
碎,我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对了,我说:“你砸碎的是
李白!”
    而费力医生如何回答?他的回答是什么?
    他的回答是:“李白又怎样?你要,我可以给你一个
活的李白!”
    当时,听得他那样说,只当他是在盛怒之下的语无
伦次。可是现在想来,他真有这样的能力。

    只要他能收集到李白的记忆(把李白的魂魄招来),
移入任何人的脑部,那么,这任何人,就是活的李白,
会“斗酒诗百篇”,会“长安市上酒家眠”!
    他不是说著玩的,他真有这能力。
    我张大了口,白素向我望来,我苦笑,声音干涩:
“他成功了,费力医生成功了!他的成功,超乎我们的
预料,他真的成功了”
    一时之间,人人都沉默,不出声。



【第十五部:用他自己作实验】




    各位一定也注意到了,在我记述的许多故事之中,
很少有如今这样的情形出现。
    通常的记述程序是;发现了不可解释的怪像,逐步
探索,怪象的形成,总有原因,也由特定的人引发或制
造出来,在真相被一步步揭露的时候,那个特定的人,
总会在场,而且更多的情形下,就是由这个特定的大,
作为真相的最后揭露人。
    可是这次不同,当我们已经通过假设、推理,达到
了完善的结论,整个异像,可以说已经“真相大白”了,
但是“特定的人”费力医生,却并不在场!
    所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良辰美景、胡说、小宝
都叫了起来:“还等什么?”
    他们叫“还等什么”的意思,自然是说还等什么、还
不快去找费力医生?一切全是他制造出来的,他已经掌
握了招魂的能力,巳经招来了明朝建文皇帝的魂,也招
来了流寇皇帝李自成的魂!
    他不但招来了魂 而且还把招来的魂,移人了人的
脑中,使得古人复活!
    而且,他这方面原能力,一定已到了相当高深的程
度,因为他盛怒之下,也不忘夸口,说是可以给我一个
“活的李白”!
    有了这样能力的一个医生,就在我们附近,我们分
析所得的结果如此惊人,自然早见到他一刻好一刻!
    随著“还等什么”的叫声,良辰美景已经一拥而出,
她们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立即又听到了她们上了车。
按响车号,催促他人快一点的声响。
    我匆匆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也紧跟著追了出去,
来到了她们的车旁,喝道:“等一等,我们要一致行动!”
    良辰美景虽然性急,但看到我神色凝重,倒也还忍
得住。这时,温宝裕、胡说两人也奔了出来,我把他们
安排在良辰美景的车子上。
    温宝裕急道:“快点去!费力医生可能知道自己的事
被人知道了,会生意外……逃走或者是把一切都毁
掉!”
    良辰美景齐声叱道:“你胡说什么?他在做的事又不
犯法,为什么要逃?”
    温宝裕眨著眼,我看白素和梁若水也走了出来,我
们一起上了梁若水的车子,和良辰美景作了一个手势,
她们的车子疾驶而去,梁若水忙驾车跟在后面。
    我定了定神,想起良辰美景刚才所说的话,心中在
想:费力医生研究成功,掌握了招魂的能力,可以随意
把古人的魂魄招来,使之进入现代人的身体之中,听起
来,自然是骇人听闻之极,可是他的行动,却绝无触犯
任何人类法律之处!
    任何社会制度之下,都没有法律禁止把古人的魂魄
收集起来  很简单,因为在他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人
有这种能力!
    我又想起,费力医生在首次向我提及他研究课题时
的那种神情,他在研究,并且已取得了成绩的,竟是那
么惊人的事,难怪当我问及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如此自
豪而不屑向我解释!
    他可以说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第一个能主动和灵
魂接触,确实证明了灵魂存在的人;
    我想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脱口道:“如果我们
的推论属实,费力医生可以说是伟大之至!”
    梁若水和白素点头,她们虽然不说话,但也同意我
对费力医生的评价。
    我不知道四个青年人怎么想,但是看到他们在车
上,指手划脚,争论不休,几乎连驾车都不能专心,自
然他们也在对费力医生其人其事,作热烈的讨论。
    愈是接近研究所,我的心情,就愈是紧张,等到两
辆车在研究院前停下来时,时间已接近午夜,研究所的
建筑物,上下两层,都有灯光透出来。停了车,所有的
人都离开了车子,好讲话如温宝裕,也紧抿著嘴不出
声。四周围极静,更使人感到心头有一股重压  在这
个研究院之中,一个人,发挥了他超人的想像力,达成
了人类历史以来,没有人做到过的事,他掌握了可以招
聚魂魄的力量!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叫人感全然不想讲话  要
思索的问题太多了,谁还会顾及说话?
    一行人互望了一下,由我带头,向前走去,一直来
到了门口,我才伸手按铃,温宝裕站在我的身边,表示
十分勇敢地挺起了胸。
    我望著他那个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推了
他一下:“别那么紧张,费力医生只不过招聚死人的魂
魄,没有什么可怕的!”
    温宝裕俊脸上透著害怕:“理论上来说,他能把魂魄
移入人体,自然也可以把魂魄自人体移走,我的三魂七
魄要是被移走了  ”
    他才讲到这里门就打了开来,费力医生开的门,他
满脸笑容,看到门外有那么多人,先是怔了一怔,然后,
犹有余怒地向我瞪了眼,向梁若水扬了扬手,才道:
“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来,很好,偏要鬼头鬼脑,偷
偷摸摸!”
    在途中,我已估计过我们会遇到的情况可是再也没
有想到费力医生竟然会用这样全然若无其事的态度!
    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没有人说话,
因为我们的心情和他的态度,全然是两回事,绝无法适
应。
    费力医生仍然笑著,拍著我:“刚才我听你们在广泛
交谈三魂七魄?卫斯理,你又有什么古怪念头了?”
    我心中隐隐感到事情十分不妙,费力医生那么说,
可能是他已经知道我们猜到了他在做什么,而准备完
全否认!
    我正待开口,而且看得出温宝裕、梁若水都准备说
话,忽然门内又有人一面笑,一面走出来,那是一个满
面红光的中年人。他一出来,就指著梁若水,呵呵笑著:
“梁医生,你怎么来了?”
    梁若水立时回答:“院长,我离开欧洲,本来就是费
力医生请我来的!”
    费力搓著手,十分不好意思:“真对不起,我会赔偿
一切损失!”
    梁若水逼前一步:“为什么我来了,你又不要了?”
    费力叹了一声:“本来我以为研究工作有了新的突
破,需要一个优秀的助手,可是后来发现仍然一点进展
也没有,那令我十分沮丧,真对不起!”
    梁若水眼中有愤怒的光芒,因为她可以听得出,费
力朋显地在说谎。她冷冷地道:“费力医生,你的研究
工作,已经成功了!”
    四个年轻人齐声道:“极成功!”
    费力现出讶异莫名的神情:“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自
己应该对我的研究工作最清楚,是不是?”
    费力医生的态度这样子,那事情再明白也没有,他
肯定要否认一切了!
    我沉声道:“那么,请问你研究的课题是什么?”
    费力看来十分生气,望了望那中年人(梁若水叫他
“院长”,他当然是精神病院的负责人),干笑著:“为什
么要对你说,说了,你又能懂多少?”
    梁若水立时道:“至少我懂,卫斯理其实也懂,我们大
家都很佩服你  ”
    我接了上去:“是啊,你竟然成功地把古人的魂魄招
聚起来,移进了人体之内!”
    费力和院长的眼睛都睁得极大,神情骇异莫名,费
力甚至叫了起来:“等一等!等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招聚魂魄?你把我当成巫师还是祭师了?”
    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不如进去说,比大家等在门
口好,他立时请我们进去,在一间相当合适的起居室之
中,我把我们推测到的一切,摘要叙述,说得十分清楚
明了,而且不让费力有插嘴的机会就说完,我才总结了
一句:“你的成功,是人类科学上极了不起的成就,何
必要否认?需要讨论的只是如何公开这项成就,免得引
起全人类心理上产生太巨大的打击!”
    费力医生在我讲完之后,用力拍手,院长则目瞪口
呆。费力道:“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想像力丰富之极,我
看是自从公元一九二九年,汉斯贝加教授发现脑电波
的存在之后,对脑电波现象所作的最大胆的假设!”
    院长到这时才喘了一口气,叫道;“天!这算是什么
假设。招聚……灵魂……费力,我真的不知道你有那么
大的本领!”
    费力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不知道院长扮演著什么角色,但费力企图否认一
切,这却已可肯定,那使我十分恼怒  不论他持什么
理由,在这种情形下,他都不应该抵赖!
    我且先不对付他,只是指著院长,冷冷地道:“院长
先生,你把贵院的病人,借出来给费力医生作不寻常的
研究,这是你职权范围所容许的?”
    院长的脸色略变,但是他立即道;“费力医生是精神
病专家,考虑到对病人有利,我有权那么做!”
    我“嘿嘿”冷笑:“有利之至,两个毫无希望的白痴,
一个变成了李自成,一个变成了建文帝!”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和白素,都以锐利的目光,集
中注意费力的反应,费力一副又莫名其秒,又不耐烦的
神情,表演得无懈可击!
    院长则叫了起来:“你乱七八糟在说些什么啊!”
    我伸手向上面指了指:“你没见过?上面有一个人自
以为是李自成,原因是有一种力量,招来了李自成的灵
魂,进人了他的脑部!”
    院长挥著手,叹了一声,不再和我说话,显然已把
我当成了疯子。这使我相信院长不是合谋,所以我逼视
费力,费力正在向院长解释:“他说的,就是那个病人!”
    我提高了声音:“你不请他下来?”我说著,向良辰
美景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红影闪动,已经离开,把院长
看得目瞪口呆,连连摇头。
    不一会,就有脚步声传来,良辰美景一边一个,夹
著一个身形十分魁梧、神情呆滞的大汉下来,她们的神
情十分疑惑,进来之后,摊开了手,那大汉就木然站立
著,看来像是一棵植物。
    费力医生忽然激动起来:“我不知道你们想证明什
么,梁医生也是专家,这是一个智力等于零,脑部机能
严重障碍的病人,我试图从各方面去使他的情形改善,
但是没有结果!你们胡说什么?他……白以为是李自
成?我设法招来了李自成的魂,移进了他的体内?”
    我们所有的人,都点了点头,院长神情骇绝,喃喃
地道:“看来,病院又要加添几个病人了!”
    费力又是骇异又是恼怒:“对你们这些疯子,我无话
可说。”他转向那人,大声道:“喂,人家说你有了李自
成的灵魂!”
    那人当然毫无反应,我冷笑:“要令灵魂离体,十分
容易,我就曾一个耳光,把建文皇帝的灵魂打出了窍。
费力医生,那个建文皇帝,当然也是由你的研究所制造
出来的,你曾对他的下落关心之至!”
    费力医生高兴地笑了起来:“卫斯理,把你想到的写成
小说罢,在我这里,你可得不到什么!”
    他竟然推得这样一乾二净,这实在出乎我们意料之
外。我们面面相觑,尽管心中十分生气,但无法可施。
四个年轻人十分气愤,但白素使眼色,作手势,不让他
们说什么。
    白素心平气和:“我们已找到了那个建文帝,他也是
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吧?”
    费力一指院长:“你们可以问院长,他借了多少病人
给我。”
    院长立时道:“只有这一个”
    我绩起了眉,很快,就发现了一点  和各人交换
了眼色之后,也知道大家都发现了这一点,那就是:不
论我们的设想多么接近事实,但只要费力矢口否认的
话,我们就绝没有办法可以证实!
    不错,他的实验室中,是有著异乎寻常的电脑和种
种装置,可是有什么办法证明那些仪器能招聚人的灵
魂?所有的电脑资料,只怕全是曲线不同的脑电波,也
没有人知道可以代表什么!
    那两个白痴,看来都是彻头彻尾的零度智力,李自
成和建文帝的记忆早已离开了他们的脑部,当然也证
明不了什么。
    我们非但不能证明任何事实,而且,如果把设想公
布出来的话,还必然会引起讪笑,被人当作神经有问
题!
    当我们兴冲冲地前来,准备向费力表示敬意之际,
我们绝未想到这一点。
    费力医生为什么要掩饰他有了这样的大成功,不得
而知,如今心乱如麻,也无法分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的是,就算我们提出再多的论据,费力只要一概否认,
我们一样没有办法,在这里多耽下去,接近混赖,反而
更加没有好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撤退,但还是冷笑了一声。
“费力,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当然清楚,希望你能进一
步成功,那实在是了不起的成就!”
    费力听后无动于衷,而且十分不耐烦,挥著手,我
不等他下逐客令,转身就走了出来,四个小家伙不肯就
此离去,是给白索硬押出来的。
    出了建筑物,来到了车旁,温宝裕先叫了起来:“这
算什么,他……为什么不承认?”
    白素道:“他有权不承认。或许,他怕事情一公开,
造成太大的震撼,或许,他遭到了失败,或许,不知道
为了什么原因,总之他有权那样做!”
    我不是很同意白素的话,但是却也想不出什么可以
反驳之处。古人的灵魂成万成亿,招聚来了,自然不触
犯任何法律,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抗议,他要保持秘密,
也没有什么谁有权去拷打他要他招认!
    我想了一想,就部署了行动方针:“我立刻再到十万
大山去,把齐白和那人弄口来。良辰美景从明晚开始。
每晚来观察费力医生的行动,最好把他的特殊活动都
拍摄下来。但是绝不要认他发现!”
    白素微皱著眉,看来她不是很同意我,但也不是很
反对。我又道:“梁医生请在病院中多瞭解,弄清楚是
不是另外有一个零度智力的病人,曾和这里发生过关
系!”
    梁若水也悻然;“真岂有此理!”
    我们趁兴而来,败兴而口,车行不久,良辰美景停
了车,把温宝裕和胡说赶到了我们车中,说是当晚就展
开监视,不让费力混赖。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进入十万大山。以我和齐白两
人的能耐,要带一个白痴过边境,自然轻而易举,见了
齐白后,第五天下午,已经回来,那白痴十分听话,拨
一拨,动一动。齐白已听我说起过费力医生的否认,我
们回到家时没有人,但不一会,白素和良辰美景先回
来,神情都十分古怪。
    我忙问:“监视费力医生、可有什么发现?”
    良辰美景摇头:“他只是在埋头工作,经常彻夜不
眠,实在是极度工作狂热的科学家。”
    白发补充了一句:“卫,她们拍了不少影带回来,你
看看,照我看来,他……这次实验的对象,像是他自
己!”
    我怔了一怔,良辰美景已忙著在准备她们拍回来的
影带。白素又道:“当晚,费力就把那病人还给了院长。
梁医生昨天还曾打电话来,说是医院里这种无亲无故
的病人,确数一直无人知道,所以不能肯定!”
    我向带回来的那白痴一指:“管他是哪里来的,反正
送他回精神病院没错,总不能养他在我们这里!”
    白素点头:“我这就和梁医生联络,不过,照我看,
院长不可能是合谋。”
    我苦笑:“有可能这一个是费力从病院中偷出来
的!”
    白素居然同意了我的说法,点了点头。
    这时,良辰美景已经准备好,按下了掣钮,白素解
释:“她们拍摄回来的影带很长,我看过之后,保留了
我认为重要的部分。”
    我点了点头,凝神去看荧光屏,看到在电脑的控制
台前,有一个仪器,连著一个半圆形的头罩,费力正把
那半圆形的罩,罩向他自己的头部,全神贯注,调节清
楚,有时沉思,有时微笑,有时蹩眉,双手却不断在调
整著各种掣钮。
    看了一会,良辰美景就道:“我们研究过,认为这是
他用自己做实验!”
    我看得惊骇莫名:“他想作什么?把一个不知是什么
人的记忆输入他自己的脑部?”
    白素道:“看来正是这样,问题是,那会不会令他自
己原来的记忆消失?如果会,那他岂不等于……自杀?
只有他一个人懂得这方法,没有人可以令他原来的记
忆恢复!”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气:“那……
不能算自杀,只是他努力使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良辰美景摇头:“那不是好现象,一个现代的杰出科
学家消失,一个不知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古人复活,那算
是什么交换?”
    我抿著嘴,再看下去,一看几晚,情形都差不多,偶
而,费力医生摘除下头罩来,仔细注视著连系电脑的荧
光屏,在荧光屏上,是许多杂乱无章的线条,一点也看
不出什么名堂来。可是费力医生却看得十分用心,几乎
连眼都不眨一下。
    接著,在荧光屏上,出现了不少字母。白素道:“这
一节十分重要,你看,这是什么文字?”
    良辰美景固定了画面,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一看就
道:“像是汉字的罗马拼音!”
    白素点头:“我也认为是,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意
思,你念念看!”
    我看著荧光屏,根据拼音念著:“仓狼慢四  近鹰
烟煮  取泉受  猪羊管猪  换下子……”我一直
念下去虽然字字都发音十分正确,可是全然不知那是
什么意思。白素也跟著我念,念完之后,也是一片茫然,
不知是什么意思。
    拼音汉字不能望其音而思其义,我相信如果荧光屏
上显示前是汉字,那一定可以知道部是什么意思了。
    齐白在一旁,看得焦躁起来:“别在这里打哑谜,我
有办法叫他从实招来,去看他去!”
    我也觉得有必要再去看费力医生一下,当下就和齐
白一起出发,良辰美景反正晚上要去监视,也就跟了
去,白素叹了一声:“最好别造成太大的干扰!”
    我们到达研究所时,夕阳西下,海面上金光万道,夺
目之至,按了半天门铃,没有人开门。弄开锁推门进去,
就看到地上摊了老大的一张宣纸,宣纸上是一幅画,画
笔极简单,但是极传神,只见烟波浩渺的水面之上,一
叶扁舟,船头站著一个人,笔法佳妙之至,画上还有著
题字,字相当大:五湖四海任邀游,吾去也!
    下面却没有署名,
    在我和齐白发怔时,良辰美景已上下飞驰,她们再
回来时,面色发青:“没有人!这屋子内……没有人,肯
定没有人!”
    而齐白指著画上,湖边的一堆石头,声音异样:“这
石头的画法,叫……摺带皱,这是大画家倪云林所创,而
这幅画……若叫我来鉴定,我就说是倪云林的杰作!”
    我怒道:“你胡说什么,这明明是新画的。”
    齐白本再出声,我们收起了画,走进了电脑室,良
辰美景正在乱按键钮,荧屏上忽然又现出了那些拼音
汉字,齐白盯著它们看,然后,取过纸和笔:“卫斯理,你
念,我写!”
    我照著发音仿,他写下来的却是“沧浪漫士  静
因庵主  曲全叟  朱阳馆主  幻霞子……”
    我看到他写下来的,也呆住了,那全是元朝大画家
倪云林的外号!
    费力医生招来了倪云林的魂?
    费力医生一直没有再出现,在我记述这故事时,他
失踪已超过半年,他是不是变成了倪云林?而倪云林为
了逃避乱世,下落不明,是历史上一个神秘失踪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到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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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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