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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xyy (利欲驱人万火牛 江湖浪迹一沙鸥),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规律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Jun  8 15:16:17 2007), 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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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规  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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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科学巨人之死

   一封很长的电报,放在我的桌上,我已经看了三遍,仍然不禁皱眉。

    电报的内容,说出来倒也很普通,如下:“卫斯理先生,我们亟盼望你能来到维城
来,有一件很令我们头痛的事,要请你解决。推荐你的人是田中正一博士,他说只有你
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困难,如果决定前来,请通知我们,维城科学家协会谨启。”

    维城离我居住的城市,隔著一个大洋,我自然知道这个城市,它以学术气氛浓厚而
著名于世,其情形就像维也纳是音乐之都一样,维城可以说是现代科学之都。

    至于电报中提到那位田中正一博士,是我曾见过几次,但是并不太熟,而且不甚喜
欢日本人味道太浓。

    这就是使我一面读电报,一面皱眉的原因!一个我不太熟的人,一个我从来也没有
接触的科学家团体,忽然邀请我前去,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我叹了一声,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电报,我实在不想答应,虽然在这封电报之后,
可能真有著一件神秘的事情在,但如果每一封同样的电报,或是同类的信件,我都要加
以理会的话,那实在太应接不暇了。

    我顺手拿起了一张纸,准备起草一封回电,拒绝这个科学家协会的邀请,就在这时
候,白素推门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就道:“你可知道维城科学家协会的成员,是一些
甚么人?”

    我笑了起来:“你已经去查过了?其实,不必查,也可以知道,全是第一流的科学
家!”

    白素笑著:“但是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协会的成员,有百分之二十七,得过诺贝尔
奖金。这样的一个协会,能邀请你去,实在是你的光荣!”

    妻子总是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也唯有这样的妻子,才是好妻子
),白素也不例外,我抓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想你弄错了,这些科学家,满脑子都
是方程式,原子结构,和他们打交道,可以说是最乏味的事情了!”

    白素道:“看来,他们有看他们不能解决的困难,所以才来求你的  ”

    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他们全是对人类有极大贡献的人,他们有了困难,你
难道不准备去帮助他们?嗯?”

    白素望著我,我不禁笑了起来,白素有时候,想法是很特别的。

    我道:“要是你去,我们当作旅行,去散散心!”

    白素却摇头道:“我不去,和这种科学家在一起,你刚才不是说过,是很乏味的?


    我伸了一个懒腰:“好,不过,我先要和那位推荐我的田中正一,通一个电话,看
看究竟是甚么事情,值得去的才去。”

    白素欣然道:“好,我替你接长途电话。”

    她一面说,一面已拿起电话来,拨著号码。我站了起来,在迅速地转著念。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想测验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来预测一下,在维城的科学界人
士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特别的事,以致非要我去解决不可!

    我作了几个假设,但是想深一层,却又觉得可能性不大,这时,长途电话已叫通了
,白素将电话听筒递了给我,我等了一会,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田中教授就快
来了,请你再等一会!”

    我一面等著,一面看看桌上的钟,还好,我只等了一分钟左右,就有人来听电话了
,我听到了我并不很熟悉的声音:“田中正一,哪一位?”

    我和这个日本人并不是十分熟,只不过以前见过几次而已,所以我也没有甚么客套
话可以对他说,我报了自己的姓名:“我收到了你们科学协会的电报,请问,需要我解
决的是甚么事?”

    田中正一听到我的名字,呼吸就急促起来,我才一讲话,他就急不及待地道:“卫
先生,请你一定来我们这里,我知道,你可以解决这件事!”

    我有点气恼:“我首先要知道,是甚么事!”

    田中正一道:“很难说,我们认为是一桩谋杀案,但是警方却不受理我们的意见,
认为是自杀案,所以,我向大家推荐你去调查!”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提高了声音:“田中先生,你将我当作是一个私家侦探,那
是一个错误。”

    田中正一的声音很急促,他连声道:“不!不!记得你对我说过,对于不可理解的
事,你都有兴趣,或者,你知道死者是谁,你会更有兴趣!”

    老实说,我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只是懒洋洋地问道:“谁?”

    田中正一道:“康纳士博士!”

    我陡地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康纳士博士的自杀,是轰动世界的大新闻,这位被誉为现代科学界最杰出的人物,
死年不过五十二岁,他是自杀的,通讯社对他的死,有看极其详细的报导,这种报导,
除非是身在新几内亚的吃人部落之中,不然,谁都可以读得到的!

    根据报导来看,康纳士绝对是自杀的  关于他死时的情形,留到以后再详细叙述
  但是,何以科学家协会认为也是被谋杀的呢?

    如果这样一个人物是被谋杀的话,那么,所牵涉的一定十分广泛,也极有可能,涉
及肮脏的政治斗争,因为康纳士研究的是尖端科学,他最近的研究课题,并且已取得了
成功,是越洲火箭的安全降落问题,根据报导,这一项研究,如果获得完全成功,那么
,人类的远程交通面目,将彻底改观

    这一来,超音速飞机,会变成废物,二十倍音速的火箭,会代替现在的飞机,美洲
和亚洲之间,两小时就可以来回!

    康纳士博士实在是一个太特殊的大人物!

    我吸了一口气:“据通讯社的报导,他是自杀的,你们掌握了甚么证据?”

    田中正一道:“有,但是不能说是确凿的证据,那是一卷影片,我们希望你能来看
看!”

    我考虑了三十秒钟:“好的,我来!”

    田中正一连说了七八声“谢谢”,我已放下了电话,转过身来。

    白素正睁大眼望著我,我摊了摊手:“真想不到,我竟会和这个科学界巨人的死,
发生关连!”

    白素的神情很紧张,刚才,是她怂恿我去的,但这时,她也知道,事情和康纳士博
士的死有关,她自然也可以想到,这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可能隐伏著难以言喻的凶机
,是以她倒反而犹豫起来了!

    我甚至可以知道,她想说些甚么,所以,我不等她开口就道:“我已答应了他们,
不能再改口了!”

    白素低叹了一声:“答应我一件事!”

    我望著她,白素道:“如果你初步调查的结果,证明事情不是你个人的力量所能解
决的,那立时放手!”

    我明白她所说的“不是个人力量所能解决的”是甚么意思。她是指如果康纳士之死
,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时,我就不该再管下去。

    我点了点头:“好的,事实上,我相信通讯社的报导不至于错,康纳士是自杀的,
那些科学家,忽然要客串起侦探来,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白素笑道:“你也别看不起科学家,他们都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他们既然有所怀
疑,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也笑了起来,道:“但愿如此!”

    远行对我来说,自然不算甚么,但是这一次,当飞机横越太平洋的时候,我心中却
至少有点不自在的感觉,因为我在动身之前,又搜集了康纳士博士自杀的全部资料,详
细地研究过。

    我研究的结果,康纳士博士的死,可以肯定是自杀的,我并不明白这些科学家在怀
疑甚么。

    我到达维城机场,是中午时分,当我走出机场闸口之际,我就看到田中正一,和另
外三个人在一起,那三个人的年纪,都不过在三十上下。

    但是在维城,就算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你也决不要小觑他,可能他已经发表
过一篇以上震鵹世界的论文。田中正一向我迎了上来,那三个人跟在田中正一博士的后
面。

    田中正一向我介绍,果然,那三个人全有了博士的衔头,一个满头金发,样子很漂
亮,像是电影明星的,是原子动力学博士赖端。一个身子开始发胖,有点秃头的,是金
石研究的有名人物,奥加博士,另一个瘦长个子,看来像是吉普赛人的,则是力学博士
安桥加(这名字很古怪,后来证明他确是吉普赛人)。

    我和他们分别握手,和他们一起步出机场,我是性急的人,在一起向外走出之际,
我就道:“各位,我已详细研究过康纳士博士之死的报导,我认为,他实实在在,是自
杀的!”

    明星一样的赖端,向我笑了笑:“如果你到康纳士博士的住所去看一看,那么,那
更可以肯定,他是自杀而死的!”

    我陡地一呆:“那么,你们何以怀疑他是被谋杀的,和我在开玩笑?”

    安桥加摇头道:“不,我们没有证据,但是,却有怀疑,所以才请你来的。”

    田中博士插言道:“我们会根据第一流私家侦探的收费标准,付费用给你!”

    我笑了起来:“如果事情是能够引起我个人兴趣的话,我不会要你们的钱!”


    半秃头的奥加道:“你甚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我道:“立时就可以开始!”

    这时,我们已经步出了机场,来到停车场,安桥加道:“如果你立时可以开始,那
么,我们先陪你到康纳士博士的住所去看看。”

    奥加道:“然后,我们给你看我们所怀疑的根据,再以后,你就要单独工作了,因
为我们都很忙,实在没有法子陪你!”

    我笑了笑:“如果是一件曲折离奇的谋杀案,你们陪我也没有甚么用处。”

    他们四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田中先走了开去,不一会,驾著一辆大房车,驶了过来


    科学家虽然不是很有趣味的一种人,但是,由于他们都受过严格科学训练之故,他
们都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他们都知道,科学是全人类的,绝无国界之分,一个真正服膺
科学的人,决不会斤斤计较甚么国家的科学成就是如何如何。科学家首先需要有伟大的
胸襟。这种胸襟,必然超越世俗者对于国家的观念。

    我们五个人同坐在一辆车中,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吉普赛人,漂亮的赖端来自斯
堪的那维亚半岛,而奥加是爱尔兰裔的美国人,再加上我,我就丝毫感不到车中有任何
国家的界限存在。

    车子由田中驾驶,一直驶向郊外,半小时之后,我已看到了康纳士博士的那幢房子


    我以前未曾实地见到过这幢房子,但是我却看过这幢房子的照片,而且,有一本杂
志,还绘出过这幢屋子的平面间隔图。

    我挺了挺身子,那房子并不大,但是空地很多,屋子的一半,完全隐在树木中,屋
子是红松木搭出来的,很有情调。

    当车子驶上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时,就闻到了一阵红松木的清香。


    这时,车子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安桥加低声告诉我:“他们是国家安全署的人员
!”

    这一点,我倒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如果像康纳士这样的人物,死了之后,政府方面
不加注意,那反倒是怪事了!

    那两个国家安全署的人,低头向车厢中看看,他们显然认识四位科学家,是以,疑
惑的眼光,便停在我的身上,一个道:“这位是  ”

    奥加道:“这位卫斯理先生,是我们特地请来作调查工作的!”

    那两个保安人员皱著眉:“有甚么好调查?”

    奥加博士道:“就算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我们也希望得知自杀的原因!”

    那两个保安人员显然不怎么敢得罪科学家,他们直起了身子,挥了挥手。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直到屋前,停了下来。

    那屋子建筑得很精巧,保养得也很好,我们下了车,另一个保安人员显然已接到了
刚才那两个保安人员的无线电通知,立时打开了门,让我们进去。

    进厅之后,就是一个相当大的会客室。其实,那不能称之为会客室,只是一间书房
,大得出奇,不但四面的书架上放满了书,连地上、椅子上,几乎所有可以放书的地方
,也都堆满了书,看来有点凌乱。

    田中正一指著那些随便堆放著的书:“这里原来就是这样子的,自从康纳士博士死
后,完全没有动过!”

    我才进屋子,对一切都不了解,自然也无法发表进一步的评论,我只好道:“他一
定是一个喜欢书的人,我猜地的性格,也一定很孤僻!”


    奥加点头:“可以这样说,他一直独身。”

    安桥加耸了耸肩:“他甚至不许他的管家妇收拾这些杂乱无章的书!”

    我笑了笑:“那不稀奇,很多人都喜欢凌乱,不喜欢太井井有条。”

    我们一面说著,一面穿过了这个会客室,那保安人员跟在我们的后面,没有说话。

    我们来到了一扇橡木门前,停了下来,田中正一伸手去推门,门锁著,那保安人员
立时走向前来,打开了门,门内是一间工作室,或称书房。门打开,我一眼就看到一张
极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也堆满了书,室内的光线相当黑,窗帘很厚,将阳光遮去了
百分之八十。

    当我回头,想和田中博士说话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三寸厚的橡木门上,有一个很
大的门栓,但是门栓的另一边,却已被撬去,连带门框上的木头,也裂下了一大片。

    这情形,我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但是我早是很熟悉的了,因为我读过有关康纳士博
士自杀的一切详细报导,康纳士博士的尸体,是在撞开了这扇门之后,才被发现的,也
就是说,他死的时候,门是自内反栓著的。

    我们都走了进去,奥加挥著手:“卫先生,你对这间房间,不会陌生,本世纪最伟
大的科学天才,就死在这里  ”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他有点戏剧化地,伸手指向写字台后,那张宽大舒适的椅子



    我点头:“是,他是注射了一种毒药而死的,死因是心脏麻痹,死的时候并没有痛
苦!”

    田中正一叹道:“是的,门反栓著,他喜欢静,所有的窗,全是双重的,可以隔音
,只有他一个人在室内,而且所有的窗,也全反栓著。”

    我望了他们三人一眼:“如果你们认为康纳士博士是死于被谋杀的,那么,这就是
推理学上,最难处理的‘密室谋杀案’了。”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三位科学家,只是现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态来,但是那位保安人
员,却在不耐烦地耸著肩,我相信,如果不是为了礼貌的话,他一定会大声纵笑了起来
,笑我推定这是一桩神秘的谋杀案。

    我并不理会那保安人员的态度,拍著椅子旁的地毯:“致命的注射器,就落在椅子
之旁,注射器上,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

    我请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而且,药房的售货员,认出了康纳士博士,是他前一
天,向药房购置这种毒药的!”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这三位科学家,连向科学家协会推荐我来调查这件案子的田中
正一,也都不断地点著头。

    他们当然只好点头,因为我所说的话,全是事实,全是我在详尽的报导中看来的。

    我略停了一会,书房中很静,可以互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我走过去,拉开了厚厚的窗帘,使房间变得明亮,然后,我花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
,去检查窗子。我随即发现,这五分钟时间是白费的,因为决不可能有人,在跳窗而出
之后,再将窗子自内栓好。

    我站在窗前,向窗外的草地、树木、略望了片刻,转过身来:“三位,照我看,国
家保安机关的结论是正确的,康纳士博士死于自杀,这一点,实在是不容许怀疑的结论
!”

    奥加、安桥加和田中正一三人,互望了一眼。

    我又道:“我不明白的是,何以你们还会有怀疑,你们根据甚么来怀疑呢?”

    安桥加大声道:“我们当然是有根据的,我们得到了一大卷影片  ”

    他讲到这里,田中正一就打岔道:“安,你还是从头说起的好!”

    奥加则道:“我们可以坐下来,不必站著。”

    我点了点头,心中十分疑惑,因为,康纳士死于自杀,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
毋庸置疑的,他们所获得的证据是甚么呢?

第二部:大批跟踪拍摄的影片

    我们都坐了下来,安桥加道:“首先,得从亨利说起,亨利是一个报僮,今年十四
岁。”

    我皱著眉,并不打断他的话头。

    安桥加向我望了一眼:“亨利可以说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很勤恳向上的少年人,
在康纳士博士死后的第三天,他忽然拿著一大包东西来找我,那一大包东西,是牛皮纸
包著的。”

    安桥加说得十分详尽,虽然我心中有点嫌他说得太远,但是我还是不出声。

    安桥加又道:“当时,亨利的神情很兴奋,他对我说,教授,你看我捡到了甚么?
我告诉他:“不论你捡到甚么,最好交给警方。’亨利说:‘我拆开来看过了,这里面

是许多卷电影软片,很小,不像普通的电影。’他讲到这里的时候,神秘地笑了一下。


    安桥加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你知道,现在,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很懂事了,
他在暗示甚么,我也很可以明白,我当时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告诉他最好不要来麻
烦我,但是亨利却坚持要将这大包东西,先放在我这里。我当时很忙,我想,不妨暂时
答应他,等到有空时,再来慢慢向他解释,应该如何正确处理拾到的东西,所以我就让
他将这包东西,放在我的住所。”

    安桥加吸了一口气,停了片刻,我仍然不出声,因为他还未曾说到正题,我也不催
他。

    安桥加在停了片刻之后,道:“一连两天,亨利都没有再来找我,恐怕他也忘记了
,那天晚上,他们两人,到我这里来闲谈  ”

    安桥加指了指田中和奥加两人,又道:“在我们闲谈中,我提到了亨利拿来的那包
胶片,奥加提议放来看看,我们反正没有事,就取了出来,当取出来之后,我才发现,
这些电影胶片,全是超小型的,比之我们普通用的八厘米电影,要小得多,非要用特别
的放映机才能放映。而且,这种起小型的电影软片,很少人用,一般来说,只有科学上
的用途,才会使用到。”

    田中正一像是怕我不明白,解释道:“譬如,植物学家要用电影来纪录植物的成长
过程,便往往用这种软片来拍摄,如果每分钟自动拍一格的话,那么,植物生长的三十
天过程,就可以在几分钟之内,现在银幕上。”

    田中正一一面说,一面望著我,我点头道:“我明白这种情形。”

    安桥加道:“当时,我们就都被这一大包软片,引起了好奇心,因为如果这些电影
软片,是用作田中博士刚才所说的那种用途的话,那么,估计足可以记录一年或者甚至
两年,某一种东西的活动情形了。我家里没有这种超小型的放映机,但是科学协会有,
所以,我们带著那一包电影软片,到了科学协会。”

    奥加摊著手:“安,我以为再讲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卫先生已经知道了我们发现
那一大包电影软片的经过,现在,我们是请卫先生去看那些电影!”

    我道:“如果这些电影,足以证明康纳士博士之死,是有其它原因,那么,它们应
该在国家保安机构了,怎么还会在你们手中?”

    奥加道:“是的,我们将之交给国家保安局,但是保安局退还给我们,说这并不足
以证明康纳士的死,另有他因,所以还在我们这里。”

    我并没有问这些电影的内容是甚么,虽然我是一个性急的人,但是,我立时就可以
看到这些电影的全部内容了,现在问来,又有甚么用?

    我们一起站了起来,那位保安人员恭送我们出去,锁上了门,我们全不出声,一直
到了科学协会门口,奥加才道:“我们已通知了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会员,和你一起,再
重看那些电影,你不介意么?”

    我道:“当然不介意!”

    田中正一补充道:“因为他们都急于听取你的意见,所有电影放映的时间,是六小
时零十一分钟,希望你别感到气闷!”

    我呆了一呆,要看那么长时间的电影,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但是,如果电影的内容,是和一个举世闻名的科学家有关的话,那恐怕也不会感到
气闷的!

    我们一起进了一个相当大的客厅,果然,已有三十来个人在了,科学家办事是讲究
效率的,田中正一并没有一一替我介绍他们,只是介绍了我,然后,就打开一只相当大
的木箱来。

    在那只木箱中,整齐地排列著一卷又一卷的电影软片,他道:“这是经过整理的结
果,每一卷都记录看日期,一卷软片,是十天的过程。”

    我点了点头,这时,我有点心急起来了:“请快点放映!”

    田中正一博士向一个工作人员招呼了一声,那工作人员推过了一具放映机来,对面
墙上,立时垂下了一幅银幕,窗帘拉上。大厅中人很多,可是在光线黑下来之后,没有
人出声,接著,放映机传出了“沙沙”的声响,我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首先出现在银幕上的,是许多行人,那些行人的行动方法,都很古怪,我知道,那
是每一分钟,自动拍摄一格而成的电影,所造成的效果,看起来,每个行人,都像是会
轻舟功夫一样,在那里飞速行进。

    接著,便是叠印的字幕,那一组数字,显然是一个日期,那是:一九七○、二、二
  十二。

    一九七○年二月二口到二月十二日,自然就是这卷电影所要表达的时间,然后,我
在银幕上看到了康纳士博士。

    我看过康纳士博士的相片许多次,所以一眼就可以认得出他来。

    康纳土博士杂在行人之中,提著公事包,匆匆地走著,他的行动,和其他人一样,
只不过显而易见,镜头是对准了他来拍摄的。

    在电影中看来,康纳士博士忙得像小丑一样,一会儿进了一幢大厦,一会又出来,
然后上了车,到了学校,然后又离开学校,回到家中,然后,又从家中出来,一遍又一
遍地重覆著,重覆了十遍之多,这卷电影软片,才算是放完了。

    接著,便是第二卷,一开始,也有一组代表日期的数字,这一次是一九七○、二、
十三  二十二。

    那是紧接著上一卷的,时间也是十天,电影的内容,几乎和上一卷,没有分别,镜
头对著康纳士博士,康纳士博士在路上走,在驾车,回到家中,到学校,到一些科学机
构去。

    然后,便是第三卷。


    第四卷、第五卷,一直是那样,等到放到第十五卷的时候,我实在有点丧失耐性了
,我大声道:“以后的那些,全是一样的么?”

    田中正一道:“可以说全是一样,所不同的是,康纳士到过另一些不同的地方,例
如,他曾去郊外垂钓几天,那是他每半年的例假,也全被拍了进去。”

    我站了起来:“行了,可以不必再放下去了!”

    操纵放映机的人,立时停止了放映,电灯著亮,我看到所有的人站起来,一个年轻
人问道:“只看了一小半,你就有了结论了么?”

    我呆了一呆:“既然全是一样的,为甚么还一定要看下去!”

    那年轻人望著我,一副想说甚么,但是又有点说不出口的样子。

    我对他笑了笑:“年轻人,你心中想说甚么,只管说。”

    那年轻人道:“请原谅我的唐突,我认为你的态度是不科学的,因为你只得到了一
半,就想凭此来推测全部,对不对?”

    我呆了半晌,心中不禁暗自觉得惭愧,心想能在科学上获得这样高的成就,决非幸
致,单是这分实事求是、一丝不苟的科学精神,岂是我这个逢事想当然的人,所能学得
会的?

    我呆了半晌,田中正一像是怕我觉得难堪,正想出来打圆场,我已经道:“这位先
生说得对,我们再看下去!”

    田中正一忙又挥了挥手,放映机继续“沙沙”作响。

    全部电影软片一起放完,时间是六小时十一分,在我叫停止放映的稍后时间中,我
们都以三文治裹腹。

    下半部的电影,和以上那些,真是一样的,记录著康纳士博士,在屋子之外的一切
行动。

    而到最后一卷,时间是一九七二、二、一。

    也就是说,恰好是一年。

    在整整的一年之中,康纳士博士,在户外的全部活动记录,以每分钟一格的拍摄方
法来拍摄。

    等到电灯再度著亮时,所有人仍然望著我,我发现人已增加了很多,增加的人,自
然是放映的中途进来的。这一次,所有望著我的人,神情不再是讶异,而是急切地想在
我口中获知我的结论。

    我开门见山地道:“各位,从我们刚才所看到的电影中,可以说明一个事实,在这
一年之中,有人每天不间断地,以极大的耐性,在注意著康纳士博士的行动,并且将之
记录下来。”

    所有的人,都有同意的表示。

    我又道:“要做这件工作,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决
不会有甚么人,没有目的而去做那样的事!”

    所有人的神情,对我的话,仍表同意。

    我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各位为甚么会怀疑康纳士博士的死不是自杀了,各位是认
为既然有人一刻不停地跟踪他达一年之久,那么,很可能目的就是在杀害康纳士博士!


    客厅中响起了一阵嗡嗡声,但随即又静了下来。

    田中正一道:“不错,我们正那样想。”

    我又道:“但是各位可能忽略了一点,这些电影之中,所记录的,全是死者户外活
动的情形,他一进屋子,就没有记录,如果有人要将这些记录作为暗杀行动的参考,康
纳士博士,不应该死在屋内!”

    安桥加苦笑道:“安全局也是那样说。”

    我又道:“而且,也决计不需要记录一年之久,就在第一卷软片的那十天之中,就
可以有一百个以上的机会,用一百个以上不同的方法,去杀死康纳士博士了。”

    所有的人,都不出声。

    我摊了摊手:“这些影片,只能证明在这一年之中,康纳士博士,曾被人密切注意
过行踪,但不能证明他被谋杀!”

    客厅中又响起了一阵私议声,然后,奥加道:“找到跟踪、注意康纳士博士的人,
对我们有很大的用处,我们在科学上的贡献,或许比不上他,但是我们绝不想在暗中被
人以这样的方式,将每一个行动都记录下来。”

    我有点明白科学协会请我来的原因了。

    老实说,康纳士博士之死,死于自杀,从调查所得的种种证据来看,根本是无可怀
疑的。

    但是,在看了这些影片之后,不是说没有疑点了,疑点是:谁拍了那些电影?拍这
些电影的目的是甚么?


    我停了片刻,向安桥加望去:“我可以调查这件事,但是我相信安全部门,一定也
调查过了,事实上,一个如此著名的科学家,长期来被人跟踪、摄影,这是一件绝不寻
常的事。”

    安桥加道:“是,但是安全局的调查,却没有结果。”

    我道:“你还未曾告诉我,亨利是在甚么地方,找到这一大包影片的。”

    安桥加道:“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他不肯说?”

    安桥加苦笑道:“不,自从那天,他将这包影片交绐了我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他失踪了!”我再怔了一怔,一个少年失踪了,这其中,自然有看极其浓厚的犯罪意味
在!

    看来,事情又另生了枝节,也可以说,事情多了一项可以追寻的线索  从调查亨
利失踪著手。亨利的失踪,自然与这件事有关。

    我道:“安全局没有找他?”

    安桥加道:“找过的,但没有结果。”

    我双眉打著结,安全局调查都没有结果的事,我去调查,可能有结果么?

    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总引起了我极度的好奇心,我决意去调查。我大声道:“
各位,我保证,我会尽力而为,但不一定有结果。”

    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我们每一个人所做的,都是那样。”

    我打了一个呵欠:“对不起,我要休息了,各位,再见!”

    仍然是田中正一、安桥加和奥加三人,送我出来,一直送我到酒店。

    我先和白素通了一个长途电话,化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将一切和她讲了一个梗概,
然后,我洗了一个澡,躺了下来。

    可是,我却完全睡不著。

    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这一点,已是毫无疑问的事,种种证据,都指出他是自杀的
:他是因为注射毒药致死,他事先在药房购得这种毒药,而注射器上,又只有地一个人
的指纹。

    而且,康纳士死在他的工作室中,当时,所有的门窗,都自内紧拴著,绝没有人可
以杀了人之后走出来,而门窗仍然维持这个样子。

    但是,我化了六小时的时间,所看到的那些影片,又作如何解释呢?

    这些影片,证明在过去一年之内,只要康纳士博士在户外,就有人对他进行跟踪摄
影,这个人这样做,目的是为了甚么?

    如果说这个人的目的,是要害康纳士博士,那么,在这一年之中,他有他数次下手
的机会,只要有一支有灭音装置的远程来福枪,他可以杀死康纳士博士而逍遥法外,而
这种枪,在这个国家之中,随时可以购得。

    当然,如果现在康纳士博士是被杀的,凶手更可以不受丝毫的怀疑,可是,在甚么
样的布置之下,可以达到现在这样的效果?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康纳士博士,百分之一
百是自杀的!

    我心中很乱,想来想去,只归纳出了一点,那便是,无论如同,总得先找出那操在
过去的一年中,不断对康纳士博士进行跟踪、摄影的人来,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而要找到这个人,必需先找到发现这些电影的报佣亨利,亨利失踪了,他的失踪,
可能是整件事的一大关键。我决定先从找寻亨利开始。

    有了决定之后,我才勉强台上眼,睡了片刻,等到醒来时,天还没有亮,但是我却
再也睡不著了,而且,我要寻找的人是一个报僮,我也必须早起才行。

    我离开酒店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街道上很静,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条街,街边有
不少醉汉,宿酒未醒,抱著酒瓶,睡在路边。

    这些醉汉,并不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从他们身上的衣服来看,他们显然有著良好
的收入。事实上,有不少醉汉,就躺在华丽的车子中,生活在这样一个富有学术气氛的
城市之中,有良好的收入,为甚么不好好回家主,反要醉倒在街头,这真使我莫名其妙


    我一直向前走著,直到遇到了第一个骑著自行车,车后堆了一大全报纸的少年人。


    我向那少年人招了招手,可是那少年并不停车,只是减慢了速度,在我身边驶过,
大声问道:“先生,有甚么事情?”

    我道:“我想找一个人,和你是同行,他叫亨利!”

    那少年头也不同,便向前驶去,大声道:“对不起,我不能帮你甚么,我很忙!”

    那少年驶走了,我搔了搔头,没有办法拦住他,只好继续向前走著。

    不一会,有第二个报僮,也骑著自行车驶来,这一次,我学乖了,我取出了一张十
元纸币来,向他扬了一扬:“喂,年轻人,回答我三个问题,这张钞票,就属于你的!


    那少年吹了一下口哨,停了下来,用奇怪的眼光,望定了我。

    他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没有喝醉?”

    我道:“当然没有,我要找一个人,叫亨利,和你是同行。”

    那少年点头道:“是,亨利,我认识他,满面都是雀斑的那个,是不是?”

    我在田中正一处,看到过亨利的相片,那少年显然是认识亨利的,我心中十分高兴
:“对,就是他,他在甚么地方?”

    那少年道:“我已很久没有看见他了,大约两个星期,先生,你第三个问题是甚么
?”

    我呆了一呆,这是一个甚么都讲究效率的国家,赚钱自然也不例外,我笑了一下:
“亨利住在甚么地方,你能告诉我?”

    那少年笑了起来:“可以,他住在乔治街,二十七号A,那是一条很小的横街,你
从市立公园向前走,第六条横街就是了,他和他的姐姐一起住!”

    那少年讲完,伸手自我的手中,接过了那张钞票,吹著口哨,骑著自行车,走了!

    我呆立了片刻,这时,天色已然大明,阳光射在街道上,我看到警察开始在弄醒倒
卧街头的醉汉,我信步来到了一个警察身前,看见他已将一个中年人扶了起来,用力在
推他,那中年人还是一片迷迷糊糊的神气,但是却已可以自己站立,不多久,他就脚步
踉跄地走了!

    那警察回过头来,向我望了一眼:“你能相信么,这样的醉汉,当他清醒的时候,
够资格和爱因斯坦讨论问题?”

    我好奇地问道:“这位先生是科学家?”

    那警察道:“这里每一个人都是科学家,刚才那位先生,是大学教授!”

    他一面说,一面走向一辆华丽的汽车,车中驾驶位上,有一个人侧头睡著,白沫自
他的口角挂下来,那警察用力澎澎地拍著车顶,向我道:“这位也是教授,我每天早上
,要叫醒十七八个这样的人!”

    我随口问道:“他们为甚么这样喜欢喝酒?”

    那警察瞪大了眼,像是我问了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一样,大声道:“不喝酒,
你叫他们干甚么?他们满脑子都是方程式,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为人类的科学发展而
生活,只有醉了,才能使他们得到休息!”

    车中的那人已醒了过来,他先用迷茫的眼神,望著那警察,然后,抱歉地笑著,问
道:“甚么时候了!”

    那警察告诉了他时间,那人“啊”地一声,道:“我要迟到了!”

    他立时驾著车,以相当高的速度,向前驶去。

    我向那警察,再详细问了乔治街的去法,知道并不是很远,我决定步行前往。

    这时,整个城市都苏醒了,街上的行人、车辆,多了起来,看来每一个人都十分匆
忙,都在争取每一秒钟的时间,急急地在赶路。

    这时候,看来整个城市,都充满了生气,怎么也想不到,在天未亮之前,会有那么
多人,醉倒在街头。

    不一会,我已走过了公园,沿著宽大的人行道,经过了好几条横南,才看到了乔治
街。


    几条横街,历史全都相当悠久了,建筑很残旧,看来都有七八十年历史,可能是这
个城市成立不久之后,就造起来的。

    我沿街向前走著,一大群学童,嬉笑著在我的身边经过,我找到了二十七号A,站
在门口,看到一个主妇,推开门,取了门口的两瓶牛奶,我连忙踏上石级:“早,我想
找亨利,一个少年人。”

    那主妇打量了我一眼,推开了门,指了指楼梯下面,也没有说甚么,就自顾自上了
楼。


    我跟著走进去,走下了十几级楼梯,在一扇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门,我等了一会,再用力敲门,这一次,有了反应,只听得门内,传出了
一个很粗暴的声音,大声喝道:“找甚么人?”

    我呆了一呆,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那少年告诉我,亨利只是和他的姐姐同住,
并没有提到还有别人,我可能是找错地方了!

    就在我犹豫间,门已打了开来,一个赤著上身,满身是毛,猩猩一样的男人,堵在
门口,瞪著眼,望定了我,我忙道:“对不起,亨利在么?”

第三部:科学尖端的背面

    那男人“呸”地一声,向走廊吐了一口口水,那口口水,就在我的身边飞过,令我
极不自在。

    他粗声粗气地道:“亨利?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见他了,别来骚扰我!”

    我忙道:“对不起,阁下是亨利甚么人?”

    这个问题,其实一点也没有可笑之处,可是那大汉一听,却“哈哈”笑了起来,道
:“我不是他的甚么人!”

    我又趁机道:“那么,我可以看看他的房间?”

    这一次,那男人笑得更大声了,他学著我的声调,道:“他的房间,当然可以,随
便参观!”

    他向后退了一步,让我走了进去。

    进了那个居住单位,我又不禁呆了一呆。

    我是昨天才到的,对这个城市,自然不能说全部认识,但是,以这个城市的高等学
府和科学研究机构,在世界上是如此知名而言,它可以说是人类现代文明的尖端,事实
上,直到现在为止,我所接触到的,也全是辉煌的建筑,整齐幽雅的小洋房,就像我不
能理解这个城市的街头,何以那么多醉汉一样,现在,我也无法理解,何以这个城市中
,也有如此浅窄,阴暗的屋住单位。

    一进门,算是一个客听,家俬陈旧、凌乱,另外有一扇门,是通向厨房的,一扇门
,紧闭著,看来是通向一间卧室。

    我尽量压抑著心头的惊讶,不使它表露在脸上,因为我看出,那大汉并不是一个好
脾气的家伙。

    我略停了一停,向他望去,道:“亨利房间在  ”

    那大汉向前走著,踢开了一张随便放著的椅子,来到一扇墙前,打开了一只壁橱的
门,道:“这里!”

    我立时明白,为甚么当我提到亨利的房间时,那大汉大笑的原因了!

    亨利根本没有房间,他睡在壁橱里,壁橱很小,真难想像亨利在睡觉的时候可以伸
直身子。

    壁橱中很乱,有著很多少年人才感到兴趣的东西,那大汉道:“随便看吧。”

    虽然那大汉的招呼,纵称不上友善,但是既然来了,我自然得看一看,我又向他作
了一个打扰的微笑,走到壁橱之前,俯身翻了翻,有很多画报,一副垒球手套,一些书
本,实在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在我翻看亨利的东西时,我听得卧房里有一个没有睡醒的女人声音:“强尼,你在
和谁说话?”

    那大汉回答道:“一个日本人!”

    我转过身来:“先生,我不是日本人!”

    那大汉又大声道:“他说他不是日本人!”随即,他向我望了一眼:“有甚么关系
,只要你是一个人,就行了,对不对?”

    我略呆了一呆,这大汉,从他的外型来看,十足是一个粗胚,但是这句话,倒不是

一个粗胚所能讲得出来的。这时候,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打开房门,衣衫不整地走了
出来。

    那女人的口中,还叼著一枝烟,她将烟自口中取开,喷出一团烟雾来:“又是来找
亨利的,亨利早就不见了,你也来迟了!”

    我呆了一呆:“你是亨利的姐姐?”

    那女人点了点头,毫不在乎地挺著胸,抽著烟。

    我皱了皱眉:“请原谅我,亨利既然失踪了,你为甚么不去找他?至少应该报警!


    那女人“格格”笑了起来:“一个少年人,离开了这种地方,不是很正常么?这里
很可怕,是不?”

    我皱著眉:“如果你认为可怕,那么,你应当设法改善!”

    那女人笑了起来:“我们改善过了,我们从另一个更可怕的地方来,现在,我们已
经觉得很满足了,为甚么还要改善!”

    我笑了起来:“请恕我唐突,我不明白,在贵国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地方?”

    那大汉和那女人,一起笑了起来,那大汉道:“有的是,太可怕了,不过更多的人
,没有勇气自其间逃出来,而我们逃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心想从他们的话中听来,这一男一女,倒像是甚么穷凶极恶的逃狱犯
人!

    我在惊呆之间,那女人又吸了一口烟,将烟笔直地自她的口中,喷了出来。“大学
的讲坛,阴森的图书馆,毫无生气的研究所,永无止境的科学研究,先生,太可怕了,
我们是从这些可怕的东西中逃出来的,我,不再是研究员帕德拉博士,他,也不再是汉
经尼教授,你以为我们怎么样?”

    我实在呆住了,那女人望定了我,我在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断言不是在胡言
乱语,她所说的,全是真实的话。


    然而,又岂真的有这种事?

    在那一刹间,我没有别的话好说,只是摇著头,那女人走过去,双臂挂在那大汉的
身上,我嗫嚅道:“那么,你们现在,在做甚么?”

    那女人指著大汉的脸:“他在一间洗衣铺送货,我洗地板,我们过得很好,比那些
没有勇气逃出来的人,幸福得多了!不过亨利不明白,所以他要离开,每一个人都有选
择如何生活的权利,我不应该干涉他,硬将他找回来的,是不?”

    我觉得没有甚么可说的了,这一男一女,神经都可能有点不正常。

    我也不想久留下去,因为我得不到甚么,我连声向他们说著对不起,一面向门口退
去。

    当我退到了门口的时候,那女人像是忽然想起了甚么事一样,伸手向我一指:“对
了,亨利在失踪之前,曾经给我看一样东西,他说是拾回来的,你可要看看?”

    我有点无可不可地道:“好的!”

    那女人走过去,走到一张桌子之前,拉开抽屉,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拨在一边,抽
出了一张硬卡纸来。

    那张硬卡纸,约有一呎见方,她将那张硬卡纸,交给了我。

    我向那张硬卡纸看了一眼,不禁呆了半晌。

    那张硬卡纸上,全是一些直线,有的直线,重覆又重覆,变得相当粗,有的,则重
覆的次数较少,但他看来,重覆得次数最多的那些,是一个类似五角形的图形,还有一
些,则组成大小不同的三角形或四边形。

    我问道:“这是甚么东西?”

    那女人道:“我不知道,你要是喜欢,只管拿去,我管不著。”

    这样的一张硬卡纸,我要来其实也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我想到,那是亨利拾回来
的,而那大包影片,也是亨利拾回来的,或者这张硬卡纸上的线条,可以作别的解释也
说不定。

    所以,我将之夹在胁下:“谢谢你!”

    那一男一女两人,像是我已经不存在一样,我退了出来,来到了街道上,吁了一口
气。

    这一个上午,我又走了不少地方,去打听亨利的下落,甚至到警方去查问过,可是
警方的回答是,根本没有人来报告亨利的失踪,所以他们也无法插手这件事。

    中午,我回到酒店,午餐之后,我到了科学家协会。

    我可以有在科学家协会自由活动的权利,这一点,是田中正一特别吩咐过协会的职
员的。

    所以,当我到达之后,拣了一张舒服的沙发,坐了下来,职员立时替我送来了热辣
辣、香喷喷的咖啡,当我喝到一半时,安桥加来了!

    这个吉普赛人,现在虽然是权威科学家了,可是他走路的姿势,看来仍然像是吉普
赛人。

    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怎么样,事情有甚么进展?”

    我道:“可以说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只不过见到了亨利的姐姐!”

    安桥加皱著眉:“那有甚么用?”

    我直了直身子:“你听说过有一个研究员,叫帕德拉的?”

    安桥加笑了起来:“这个城里,具规模的研究所有好几十个,研究员以千计,我怎
么能每一个人,都说得出来。”

    我道:“这位帕德拉小姐,可能有点特殊,她将科学研究工作的场所,形容为可怕
的地狱,而她却鼓起勇气,逃了出来,现在却在做清洁工作!”

    我以为安桥加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会惊讶不止的,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却一
点也没有甚么惊讶的神情,只是淡然地道:“这并不算甚么,这样的人很多,我识得一
位几间大学争相聘请的科学家,他却甚么也不干,在公园当园丁!”

    我真正给安桥加的话,吓了一跳:“真有这样的事,为了甚么?”

    安桥加沉默了片刻,才道:“心理医生说,这是职业厌倦症,而我却感到,那是一
种压力,一种人无法忍受的压力所造成的!”

    我有点不明白地望著安桥加,安桥加的神情很严肃:“人的生命很有限,为了要使
自己成为一个科学家,至少得化上三分之一的生命,然后,另外三分之二的生命,几乎
在同样的情形下渡过,只不过物质生活上略有不同,这种压力,使得很多人,宁愿抛弃
已得到的一切,再去做一个普通人!”

    我耸了耸肩,打趣地道:“这是甚么话,像你那样,不见得还会想随著蓬车到处去
流浪吧!”

    我这样说,是因为安桥加是一个吉普赛人,而且我也预料到,以安桥加的学识而论
,他听了我的话,不见得会生气的。

    可是,在我的话一出口之后,安桥加的神色,却变得极其严肃,低著头,半晌不出
声。

    我一见这样情形,心中不禁很后悔,我和他究竟不是太熟,或许不应该以他的民族
生活来打趣的!

    正当我想找一些甚么话,来扭转这种尴尬的气氛之际,安桥加已抬起头来:“去年
,我到欧洲去,在匈牙利边境外,见到了我出生的那一族,我的叔祖父还在,他问我:
孩子,你在干甚么?我告诉他: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科学家了!他又问我:孩子,科学家
是做甚么的?我用最简单的话告诉他:我们研究科学,使人类的生活,过得更好!”

    安桥加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向我望了一眼:“他还是不明白,于是,我将我每
天的工作,约略地讲给他听,你猜他听了之后怎么说?”

    我反问道:“他怎么说?”

    安桥加苦笑了一下:“他老人家的声音发颤,道:可怜的孩子,原来你现在的日子
,是如此之枯燥乏味,还是回来吧,我们这里,没有科学,可是天天有唱歌、跳舞,有
无穷的欢乐!”

    安桥加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我也不出声,他停了很久,才缓缓地道:“所以,如
果你以为我不想回去,重过吉普赛人的欢乐生活,你错了!”

    我接连吞下了三口口水,说不出话来,安桥加伸了一个懒腰:“康纳士博士,并不
是第一个自杀者,但因为有了那些影片,所以我们才要调查!”

    我叹了一声:“难怪我看到街头有这许多衣冠楚楚的醉汉!”

    安桥加笑了起来:“那有甚么稀奇,我也曾醉倒在街头,甚至和人打架,真痛快!


    我挥了挥手,这纯粹是无意识的一个动作,由于我无法明白安桥加的话。

    我决定将话题引回来,我道:“亨利自从和你见面,将影片交给你之后,好像就此
失了踪,他还有一张卡纸,也是拾回来的  ”

    我将被我卷成了一卷的卡纸,摊了开来,给安桥加看:“你看这些线条,是甚么意
思?”安桥加将纸接了过去,横看竖看,结果还是摇著头:“我不明白,看来好像是甚

么结晶体的结构,像是显微镜中放大的结果。”

    我道:“有科学上的价值?”

    安桥加皱著眉:“很难说,但是我们可以等到晚上,有更多的人来了之后,给他们
传观,一定会有一个答案的。”

    我道:“好的,先将它放在这里再说。”

    我不想带著这张纸到处走,而且,我认定它不会有甚么大用处,所以才这样决定的


    日间,到这里来的人并不多,安桥加在不久之后也告辞离去。

    整个下午,我仍然在城中,找寻亨利的下落,我接触的人,范围越来越广,但结果
却是一样的,近两个星期来,没有人见过亨利。

    我没有办法可想,亨利可能早已离开了这个城市,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也有可能,
遭到了不可测的意外,但不论怎样,我一点线索也得不到。

    我只好转移向康纳士博士的熟人,调查康纳士博士的生活情形。

    我的调查,费了好几天时间,但是,进行得还算是很顺利。

    因为认识康纳士博士的人,全是科学界的人士,而我,根本是他们请来的,所以我
有问题,他们总是尽他们所知地告诉我。

    然而,进行得尽管顺利,我的收获,却微之又微。几天来的访问,归纳起来,使我
知道,康纳士博士,是一个醉心于科学的人,他的生活很简朴,收入很好,大多数的钱
,投资茌地产上,由一间公司代理。

    这间公司,也毫无可疑之处,他们已整理出了康纳士博士的遗产,捐给了大学当局


    康纳士的死,没有人可以得到任何好处,只有人感到损失,既然情形如此,那么,
还有甚么人会下手杀他?他的死,是死于自杀,那是更无疑问的了!

    我也曾和康纳士的管家妇谈过几次,管家妇说,博士在家中,除了有人来造访之外
,几乎不开口讲话,我化了大半天时间研究博士的访客,发现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得出是
甚么人来,只有一个是例外。

    这一点,我认为是近十天来最大的收获,是以非记述得详细一点不可。

    根据管家妇的话,有一个“瘦削、约莫五十岁,棕发、半秃,目光锐利得像鹰隼一
样”的男子,曾在博士死前两天,造访博士。

    这个男子是一个陌生人,他和博士谈了一会,博士便和他一起离去,约莫两小时之
后才回来。

    这本来也没有甚么特殊之处,特别的是,这个男人,我找不出他是甚么人来,他显
然不是博士常来往的这个圈子中的人物,而他出现过一次之后,也没有再度出现,他出
现的时间,又是博士死前的两天。

    我请了两位美术家,将管家妇所形容的那人,绘了出来,管家妇看过,认为满意了
,我才拿著绘像,去和警方联络。

    在警官的办公室中,我踫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那警官告诉我,像绘像上的那种
男人,本城至少有三千个!

    我自然又著手找寻那个人,可是仍然一无所获,事情看来已没有转机,我再在这里
耽下去,已经是全然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像这次事情那样地有头无尾,在我的经历中,是少之又少的,但是,却也是无可奈
何的事。


    因为,我是接受委托,来调查康纳士博士的死因的,这一点,可以说已经有了结果
,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康纳士都是自杀的。

    但是,事情却还有疑点,那整整一年,记录著康纳士博士户外活动的影片,亨利的
失踪,那个男子的身份等等,这一些疑问,如果得不到合理的解释,那么,整件事,仍
然是有头无尾的!

    所以,当我要离去的时候,我心中十分不快乐,科学协会在早一晚,替我举行了一
个饯别的宴会,由于大家都知道我白走一趟,所以,没有人提起康纳士博士。

    第二天一早,我也不要人送,就自己提著箱子,上了街车,直赴机场。

    我到机场的时候还早,所以交妥了行李之后,就在机场的餐厅中坐了下来。

    那天的天色很阴沉,再加我的心情不畅,是以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之感
。我坐著,还是将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了一遍。

    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我觉得有人在注意我。


    那是一种直觉,其感觉像是有人将手指伸近你的额前,你不必等到他的手指碰到你
的额前,就可以感到有这件事一样。

    我抬起头来,果然,在离我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年轻人正在望著我,而当
我向他望过去之际,他不但不回避,反倒站了起来,向我走过来。

    他直来到我的面前,带著微笑:“我可以坐下来么?”

    由于我的心情不好,所以我的回答,也不怎么客气,我硬板板地道:“那要看你有
甚么目的?”

    那年轻人态度很好地笑了笑:“只不过想和你谈谈,卫先生,我叫白克,这是我的
证件!”

    他一面说,一面将一分证件,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向证件看了一眼,对这个年轻人
的敌意消去了不少。

    根据那分证件所载,这个叫看白克·卑斯的年轻人,是国家安全局的“特别调查员
”。


    我向他笑了笑:“你的名字很有趣,请坐!”

    白克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双手反叉著,一时之间,像是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我
道:“你有甚么话,请快点说,我就要走了!”

    白克搓著手:“卫先生,我请你不要走,我不知道我的请求,是不是有用,因为我
不是代表我所服务的机构作这样的请求,那纯粹是我私人的请求!”

    白克的说话,略嫌啰嗦,可是却将事情说得十分明白,我喜欢这样的人,这证明他
是一个十分有头脑和有条理的人。

    我扬了扬眉:“为了甚么?”

    白克道:“简单地说,为了康纳士博士的死!”

    我皱起了眉,想说甚么,但是我还未曾说出来,白克已然抢著道:“你一来,我们
就注意你了,也知道你在这些日子来做的工作!”

    我笑了笑:“原来对我这样关心,为甚么?安全局不是不理会这件事么?”

    白克也笑了起来,做著手势:“安全局不是不管,而是将事情交给了我!”

    白克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将事情交给我去调查,这就是说,这件案子,在法
理上而言,已经可以作定论了,但是还有少许的疑点。我的工作是完全不受时间限制的
,而且,也不一定要有结论,因为整件案子,已有了结论!”

    我道:“我明白,所以你的职务,是特别调查员!”

    白克道:“你所做的工作,我也做过,同样,也没有结果。”

    我道:“既然你的工作不一定要有结果,那你似乎也不必深究下去了!”

    白克却摇了摇头:“在我的职务上而言,我完全可以不必再调查下去,但是对我个
人而言,这却是一项极严重的挑战!”

    他又停了片刻,才道:“我们已知道,在一年之内,有人不停地跟踪康纳士博士,
这需要相当大的财力和精力,决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做这件事,就算康纳士博士百分之
一百是自杀的,这个跟踪、摄影的人,对他的自杀,也一定有极大的影响,我们必须找
出这个人来,不然,同样的事,可能发生在另一个科学家的身上!”

    白克说得很认真,语气也很肯定。

    这一点,我和他不同,我也想到他提出的这个疑点(人人都可以知道这些电影是大
疑点),但是,我却没有那样肯定的结论。

    我当时并不作任何表示,白克又道:“我也在调查亨利的下落,我也注意那个曾去
访问过康纳士博士的陌生人,但是  ”

    我摊著手:“同样没有结果,是不是?”白克苦笑了一下:“是的,这件事交到我
的手中,我非要将一切疑点,全解释清楚不可,我想,你应该可以帮我忙。”

    我道:“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白克道:“或许,我们疏忽了甚么地方,以致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道:“我们并不是没有头绪,只要找到了亨利,和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事情就
一定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问题是找不到他们!”

    白克直视著我:“关于亨利,我倒有一个进一步的消息。”

    我大感意外:“怎么样?”


    白克又道:“或者不能说是和亨利有关,那是另一件悬案,可能和亨利有关,有一
具被烧焦的尸体,在一辆旧汽车中发现,法医断定年纪是十三岁,男性。除了这两点之
外,没有任何别的资料。”

    我呆了半晌:“在甚么地方?甚么时候?”

    白克道:“这一点,对我的猜想最不利,地点距此一千三百哩,一个小镇,时间是
他失踪后的第三天。”

    我道:“一个少年,很少可能在三天之内,跑到一千三百哩之外的地方去的。”

    白克道:“除非他搭飞机。”

    我笑了笑:“当然,但是他如果是搭飞机的话,很容易查出来的。事实上,我在各
航空公司已经调查过乘客名单了。”

    白克叹了一声:“我也查过。”

    我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调查的结果,是和我一样的!”

    白克苦笑著,又摇了摇头:“我想是一样的,亨利没有搭过飞机。”

    我摊手道:“那我们不必讨论下去,在那个小镇上的焦尸,不会是亨利了!”

    白克却摇著头,不同意我的结论:“也不尽然,我们所调查的,全是公共的航空公
司,有许多私人飞机的飞行,我们是查不到的。”

    我又呆了半晌,白克那样说,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为甚么有人要将亨利这样一
个少年,弄到一千三百哩之外去将之杀害呢?

    我之所以立时想到亨利是被人弄走的,因为一个少年人,决无能力以私人飞机这样
的交通工具,去到一千三百哩之外的。

    我望著白克,白克显然知道我在怀疑甚么,他道:“我想,亨利致死的原因,是他
捡到了那一大包影片。”

    我眉心打著结:“那怎样会,亨利拾到那一大包东西,他未必知道这包东西属于甚
么人的,而且,就算有人要杀他,为甚么不在本地下手呢?”

    白克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在这里下手,因为亨利如果死在本城,安全局立时
会想到,康纳士博士的死,和这些电影有密切的关系,立即会展开大规模的调查,那对
凶手是不利的。”

    我深深地吸著气,点燃了一支烟,徐徐地喷了出来:“现在,你希望我做甚么?”

    白克道:“我在前天得知这具焦尸的消息,他是不是亨利,我全然没有证据。但如
果事情有证据的话,也轮不到我来调查了。现在,我准备到那小镇去调查,想请你一起
去!”

    机场的扩音器,已经传出了召旅客上机的呼唤,我的心中很乱。

    如果亨利真的被谋杀了,那么,康纳士博士之死,就绝对有深入调查的必要!

    我在考虑著的时候,白克一直望著我,一声不出。

    我在吸完那支烟之后,用力揿熄了烟蒂,站了起来,道:“好,我和你去!”

第四部:追查少年的下落

    白克高兴得立时双手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摇著,我笑道:“我得快点去办退票手续
  哎呀,我的行李,已经上了飞机!”

    白克道:“真抱歉,我想我替你增添了不少麻烦,真对不起!”

    我笑道:“那是我自己愿意的!”在航空公司职员绝不客气的接待之下,我办了手
续,又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请前站机场,替我代存行李,然后我立时和白克上了另一班
飞机  原来白克已经买定了两张机票,他好像知道我一定会答应的。

    两小时之后,我们下了机,机场上有人迎接白克,将一辆车子交给了白克。

    白克驾著车,直向小镇驶去,我道:“如果查到杀死亨利的凶手是甚么人,事情就
有眉目得多了!”

    白克摇著头,道:“我不像你那么乐观,我只要求证实那死者是亨利!”


    我不和他争执,因为基本上,我们两人的意见,并没有分歧,自然,先要证明那死
者是亨利,才能进一步去追查凶手的。

    等到到达了那个小镇,白克首先将车子驶到当地的警局,这个小镇,并没有尸体保
留的设备,尸体在经过法医的详细检查之后,已经埋葬了,但是在警局中,却留下了详
细的记录。

    白克和我,在警局的办公室中,看到了大叠的相片,首先看到的,是焦尸在车中的
照片,那辆车子,也烧得只剩下了一个黑架子。

    尸体在未曾搬出车子之时,是蜷曲在车后座的。

    尸体搬出来后,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单看照片,简直无法相信那是一个人,老实
说,单从照片看来,实在和一段烧焦了的木头,没有任何分别。

    我们看完了照片,一个警官向白克道:“我们已展开过广泛的调查,本镇上没有少
年失踪,所以,可以肯定他是外地来的!”

    我和白克两人,互望了一眼,我道:“有没有人见过陌生的少年?”

    这是一个很小的小镇,我看居民不过一千人左右,在这样的小镇上,多了一个陌生
人,是很容易引起人注意的,我的问题,绝不算突兀。

    那警官道:“有,有一个老人,在清晨时分,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全是陌
生的,那男人拉著少年,急急地走著。”

    白克叫了起来,显然是他太兴奋了:“那个老人呢?谢谢天,快请他来!”

    那警官却摇著头:“发现尸体之后,我们曾问过他,尸体是在一个木料场附近发现
的,他就是木料场的看守人!”

    白克已有点急不及待了:“不管他是甚么人,快去请他来!”

    那位警官倒很幽默:“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请他来!”

    我和白克陡地一呆,异口同声道:“他死了?”

    那位警官摊了摊手,我和白克立时互望了一眼,在那一刹间,我们虽然没有说话,
但事实上,是根本不必说话的,刹那之间,我们两人的共同感觉是:这件事的犯罪性,
又进了一步!

    我立时问道:“那位老人是死于意外的?”

    警官耸耸肩:“可以这样说,也可以说他是死于自然的,他是一个吸毒者,医生说
他的死因,是注射了过量的毒品!”

    白克托著下颏,一声不出,我又问道:“他是甚么时候死的?我的意思是,他在告
诉了你们,曾见过一个陌生的少年和男人之后多久死的!”

    那警官像是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这老头子是被人杀死的?”

    我点了点头,那警官却摇著头:“不可能,谁也不会杀老麦克的。”

    我立时道:“那男人会,那男人可能就是谋杀孩子的凶手,而老麦克见过他,会形
容出他的样子来!”

    那警官听得我这样说,一副想笑的神气,但是却有点不好意思笑出来,我忙道:“
怎么,这有甚么可笑,你们早该想到这一点!”

    那警官终于笑了出来:“老麦克是一个吸毒者,又是一个醉鬼,他的话,根本没有
人相信,他甚至说在山中见到过独角马,你相信么?要是那人知道这种情形,他决不会
对老麦克下手的!”

    白克直到这时才开口,他冷冷地道:“他还是会下手的,你们不相信老麦克的话,
我们会相信。”

    白克顿了一顿,那警官现出了很尴尬的神情来,我道:“你们当然未曾记录老麦克
的话,也未曾根掳老麦克的叙述,将他看到的那少年和男人的样子画出来了?”

    那警官又摊了摊手:“两位,你们要知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我是一个小地方的
警长,平时的工作,最严重的不过是驱逐到处流浪的嬉皮士,检查他们是不是带著毒品
……”

    他讲到这里,白克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行了,请你带我们去看看那少年尸体
发现的所在!”

    那警官的态度又轻松了起来:“好,喂,那少年是大角色?”

    白克瞪了他一眼,道:“在我们国家里,任何人都是大角色,一个人死了,不管他
是甚么人,总得查出他致死的原因来!”

    那警官又耸了耸肩,或许小地方的警务人员,是这样的一副不在乎的神态的,但是
我和白克,显然绝不欣赏这样的工作态度。

    那警官和我们一起离开,他驾著一辆吉普车在前面开路,我们驾著自己的车子跟在
后面。

    出了小镇,是一条十分荒僻的公路,不多久,便上了崎岖的山路,汽车驶过,扬起
老高的灰沙,上了山路之后不久,就已经看到路旁,有一大片被烧焦了的灌木,在被烧
焦的灌木丛中,有一辆汽车架子,也是被烧焦的。

    我们停了车,一起下来,向前走去,白克和我并肩走著,他一下车就道:“这是故
意纵火造成的,在纵火前,凶手至少用了十加仑汽油!”

    我同意白克的见解,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白克一直来到车子之前,那位警官
并没有跟来,只有我跟在白克的身边。

    白克用手拔开了被火烧得扭曲的车头盖,自身边取出一柄小刀来,在汽车机器上刮
著,在刮下了一层焦灰之后,车子机器上,现出了一组号码。

    白克指著号码,望著我,我知道,凭汽车机器上的号码,是可以查出这辆汽车的来
路的,是以立时用小本子,将这个号码记了下来。

    我一面记下了这个号码,一面心想,这小地方的警官,也实在太懒了,竟连这功夫
都没做。

    白克又绕著被烧毁了的车子,转了一转,拉了拉车门,道:“车门是锁著的,可怜
的亨利,他可能是困在车内,被活活烧死的!”


    我没有立时出声,和白克的看法不同的是,白克已一口咬定那少年就是亨利,但是
我却对之还有怀疑。

    我道:“如果这少年是亨利,那么,他必然是搭飞机前来,这辆车子,可能是离这
里最近的有机场的城镇中租来的,那么,我们调查的范围不会很大,这是一个很大的收

获!”

    白克点著头,用力在车身上踢了一脚,转身走开去,那警官道:“怎么,有甚么发
现?”

    白克显然不愿意和他多讲甚么,只是冷冷地道:“没有甚么。”

    那警官却还在大发鸿论:“我给上级的报告是,这少年是个偷车贼,偷了一辆车子
,驶到这里,车子失事撞毁,烧了起来。”

    白克忍不住道:“那么,请问失车的是甚么人?”

    那警官瞪大了眼睛:“这,谁知道,我不是说过,他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么?”

    我已来到了白克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和他一起上了车。

    回到那小镇之后,我们住进了一家酒店,立时开始工作,白克不断地打出长途电话
,像这样,凭机器上的号码,来追寻一辆车子的下落,如果在没有电脑的时代,至少要
一个月。

    但现在,到了晚上,我们就有了结果。


    这辆车子,是一九六五年出厂的旧车,经过很多个车主,最后,是落在绿河市的一
个旧车商手中。我们打开地图,绿河市离我们现在的小镇,不过一百二十哩,而且,绿
河市也有飞机场,可以供小型客机起飞和降落!

    我和白克都极其兴奋,我们立时驾车到绿河市而去,一路上,白克将车子开得十分
快,我们赶到绿河市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

    很容易找到了那个旧车商,白克出示了证件。

    那旧车商是一个秃头大肚子的男人,他双手一拍:“好,算我倒霉,当你买进一辆
旧车的时候,是没有法子知道他是不是偷来的,你们要哪一辆?”


    白克摇著头:“我们不是来找失窃的旧车的,大约在十四五天之前,你曾出售一辆
一九六五年款式的旧车,机器号码是  ”

    白克说出了那号码,旧车商打开了一叠帐簿来,翻著,道:“是的,这是最便宜的
一辆,只要两百元钱,不过车子实在很旧了!”

    我和白克互望了一眼:“买主是甚么样的人?”

    旧车商侧著他的秃头:“买主……对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来买的,一个男人,和一
个少年,两个人,那男人第一句话就问我,有没有最便宜,而又可以行走的车辆,我就
介绍了他那一辆!”

    他讲到这里,又略顿了一顿:“怎么样,有甚么不妥?”

    我已经取出了那男子的绘像,和亨利的照片来,道:“是这两个人?”

    旧车商只看了一眼就道:“不错,就是他们,这男人付钱倒很爽快!”

    我兴奋得几乎叫了出来,因为我终于又找到了一个见过那神秘男子的人!

    白克的声音,也十分兴奋,他道:“你应该向他索取驾驶执照作登记的,快查登记
簿!”

    旧车商却现出尴尬的神色,半晌不回答,白克吼叫道:“你没那样做,是犯法的!


    旧车商的神色更尴尬了,他勉强笑著,搓著手:“先生,你要知道,我们这里是小
地方,有的时候,为了顾客的要求,就……就……”

    他涎著脸乾笑著,白克愤怒得涨红了脸,紧握著拳头。我自然可以看得出,一个人
的愤怒,在甚么时候,已到了难以克制的地步。白克这时的情形,就是那样。


    我立时跨前了一步,而就在这时,白克已然一声大叫,挥拳向旧车商的大肚子击了
出去。

    幸亏我先跨出了一步,能够在白克一出拳的时候,立即伸手推了他一下,推得他向
旁跌出了一步,那一拳,才未曾击中旧车商,而打在一辆车的车门上。

    白克显然是练过空手道功夫的,因为他一拳打了上去,“砰”的一声响,那车子的
车门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相当深的凹痕!

    旧车商吓得呆了,面上的胖肉,不住发颤,白克倏地转回身来,我已大声喝道:“
白克,打他也没有用!”

    白克怒吼道:“这肥猪,由于他不守法,我们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白克那样说,自然是有道理的。

    我们所亟欲晤见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亨利,一个就是那神秘男子。如果亨利已经

死去的话,那么,那神秘男子在整件案子中,就更加重要。如果这旧车商登记下了他的
驾驶执照中的一切,那么,我们就至少可以知道这神秘男子的身份了!

    我心中虽然那样想,但是为了怕事情进一步恶化起见,我反倒安慰白克:“不一定
,那家伙很容易假造一张驾驶执照的!”

    白克在喘著气,仍然极其愤怒,我向那旧车商问道:“他买了车之后,又怎么样?


    旧车商立时道:“没……没有怎样,他和那少年一起上了车,驶走了,好像是向南

去的。”

    发现那具少年焦尸的小镇,正在绿河市以南,看来,死者就是亨利了,又多一项证
据了!

    我向旧车商走近,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他对你说了一些甚么,或者是他和那少年
之间说了些甚么,你要尽你记忆,全讲出来!”

    旧车商忙道:“是,是,其实没有甚么  ”

    他以恐惧的眼光,望了望我,随即又道:“我听得那少年问这男人:我们的目的地
,究竟在甚么地方?那男人的回答是:快了!”

    我又道:“那男人有没有表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譬如说,他们有没有提及,他们
是用甚么交通工具,来到绿河市的?”


    旧车商道:“我不知道……真的……我没有听得他们提起过。”

    白克也已走了过来,他的愤怒已平抑了好些,他冷冷地道:“卫,走吧,在这肥猪
的口,是问不出甚么来的了,我们到机场去问问!”

    我又望了望那旧车商一会,知道在他的口中,实在问不出甚么来的了!

    白克说得对,我们在旧车商这里,既然问不出甚么,那就该到机场去,因为亨利除
了搭飞机之外,决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来到绿河市的!

    我们一起离开,白克将他的怒气,全发泄在驾驶上,他简直是横冲直撞,直闯到机
场去。

    到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那机场,实在简陋得可以,事实上,只不过是一
片平地而已,当然,能够降落的,只是小型飞机。

    有一列建筑物,隐约有灯光透出来,这样的机场,当然不会有甚么夜航的设备,可
是建筑物中有光芒,表示那里有人。

    白克一面按著喇叭,一面仍不减慢速度,直来到建筑物的门口,车子在剧烈的震动
下停了下来,只见一个男人,手中拿著一罐啤酒,走了出来,显得十分恼怒。

    白克推开车门,走了出来,那男子怒喝道:“你下次再这样来,我会让你知道你能
得到甚么招待!”

    白克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就取出了证件来让那男子看,那男子呆了一呆,“哦”地
一声:“安全局,有甚么事?”

    白克道:“谁是负责人?”

    那男子道:“我是,有甚么事,只管问我好了!”

    白克道:“进去再说!”

    他一面说,一面就要走进去,可是那男子却立时伸开了手臂,阻住了白克的去路,
喝道:“别进去!”

    白克呆了一呆,我也走了过来,那男子神情又惊慌,又紧张,拦在门口,大声道:
“别进去,有甚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

    白克冷冷地道:“我们要查近半个月来的飞机降落的记录!”

    那男子立时道:“那么,请到办公室去。”

    白克冷冷地道:“为甚么不让我们进去,你在屋中,藏著甚么?”

    那男子神色陡地一变,白克已突然伸手,将他推向一旁,那男子的身手,也极其敏
捷,立时将手中的啤酒罐,向白克当头砸了下去。

    我陡地踏前,一挥手,将那男子手中的啤酒罐,拍了开去,同时左臂一横,已经击
在那男子的头上,那男子身子向后退,“砰”地一声,撞在门上!

    就在这时,只听得屋子之内,有女人的声音叫道:“别打,乔治,让他们进来好了
,我不在乎,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过厌了!”

    随著声音,只见一个身形相当高大的红发女子,一脸不在乎的神气,从屋内走了出
来。

    那红发女郎十分妖冶,我和白克互望了一眼,白克本来还待恶狠狠向那叫作乔冶的
男子冲过去的,但是他一看到了那女人,立时将扬起了的手,垂了下来。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我来到这个国家,本来是为了来调查一个科学家之死的,却不
料在调查的过程中,竟看到了那么多众生相!醉酒的大学教授,不负责任的警官,通奸
的男女,放弃原来职业的科学家,只顾赚钱的旧车商……这倒像是这个国家另一面的缩
影。

    白克已然对乔治和那红发女郎,发出了抱歉的一笑:“对不起,打扰了两位,我们
对两位的事情,绝不会有兴趣!”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乔治的神情,还是很紧张,白克忙又道:“我们只是过
路人,想调查一架曾在这里降落的飞机!”

    乔治立时转过身,推那个红发女郎进去,一面回头向我们道:“请等一等!”

    他和红发女郎一直走了进去,约莫过了五分钟,乔治才走了出来,提著外衣:“请
到我的办公室去!”

    我们自然不会去问他和那红发女郎之间达成了甚么协议,只是跟著他,来到了另一
幢建筑物之中,他著亮了灯,拉开了文件柜,将一大叠文件,取了出来。

    白克和我,立时走过去翻阅著。

    那是绿河市机场的飞机升降记录,我们急速地翻著,翻到了旧车商卖出车子的那一
天,那一天,只有一架飞机降落,飞机是属于一位恩培罗先生的,这位先生,和他的三
位朋友,一起降落,当晚就飞走了。

    这位先生,显然不是我们要找的对象,我们又翻到前一天,前一天,有两架飞机降
落,一架是一间体育学院的学生,另一架,是三个渡假的女人。

    我和白克互望了一眼,白克道:“记录全在这里了?”

    乔治有点不耐烦:“我为甚么要隐瞒?”

    我取出了亨利的照片,和那神秘男子的绘像来,道:“你可曾见过这两个人?”

    乔治看了一眼,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没有,从来也没有见过!”

    白克手握著拳,在桌上重重捶了一下:“不可能!”

    我立时又道:“在这里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供飞机降落?”

    乔治道:“自然有,河摊旁,以及山谷中的平地,驾驶技术高超的人,都可以使小
型飞机在那里降落。”

    我感到又有了一线希望:“那么,有飞机在上空经过,你是不是有记录?”

    乔治叫了起来:“你在说甚么笑话,那怎么可能?现在,天上的飞机,比地面上的
汽车还要拥挤,我怎能记录下来?”

    白克愤怒地合上记录,叹了一口气,乔治道:“已经查完了么?”

    白克由于失望,已经讲不出话来,我代他答道:“谢谢你的合作,查完了!”

    乔治搓著手:“刚才你们见到的那位,并不是我的太太,希望你们谅解!”

    我道:“你放心,我们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不会对你的事有任何兴趣的!”

    乔治道:“那就好了!”

    他和我们一起走出去,白克和我上了车,白克驾车驶离了机场,苦笑著道:“明明
有头绪了,可是又变得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也苦笑著:“这个神秘男子,他一定是利用飞机到这里来的,我看他行事十分小
心,一定不在机场降落,我们的线索,还不算全断了,我们可以去他起飞的城市调查!


    白克道:“你以为他从维城起飞?”

    我立时道:“就算他不从维城起飞,起飞的地点,也一定不会离得太远,这一点是
可以肯定的!”

    白克点了点头,他又显得高兴起来:“走,到酒吧去,我请你喝酒!”

    车子驶进了市区,白克看到了霓虹灯的招牌,将车子驶近,停了下来。

    当我们推门走了进去的时候,白克好像很自然,但是我却著实吓了一跳。

    绿河市,正像旧车商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小地方”,可是那家酒吧倒不小,有很
多桌椅,可是大多数人,却都躺在地上,男男女女躺在一堆,由于他们的头发和衣著都
差不多,是以只可以说,东一堆,西一堆地躺著很多人,根本分不出他们的性别来。

    这些人,从他们的那种神情看来,显而易见,是服食了某种药物的,他们有的在大
叫,有的在接吻,有的在喃喃自语,不过同一样的是,在这些人的脸上,都有著一种满
足的神情。

    自然,也有人坐在长柜上,和桌子旁边,这些人,看来却是愁眉苦脸的居多。一只
唱机,在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电视机上,一个大人物正在演讲,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
来,只看他嘴唇开阖,挥著手,衬上跟前的情景,看来更叫人有一种十分滑稽之感。

    我和白克尽量小心地向前走去,但是还不免踏中了几个人,被我们踏中的人,也毫
不在乎,我们一直来到了柜前,坐了下来。

    正在抹杯子的酒保,以一种疑惑的神色,望著我们,那自然是因为我们是陌生人的
缘故。可是当白克叫了一瓶酒,急不及待地喝了一杯之后,那酒保就变得笑容可掬了,
他搭讪著道:“外地来的?”

    我道:“是啊,这里不欢迎外来的人?”

    酒保笑道:“当然不,这里不欢迎所谓清醒的人,我们欢迎任何醉客!”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也喝下了一口烈酒,酒保望著我,低声道:“你一定曾想过,
酒已经不够刺激了,酒不能使你进入甚么都有的理想世界!”

    白克用力伸手,推开了那酒保:“别向我们推销迷幻药!”

    酒保碰了一个钉子,立时走了开去,长柜的另一边,有两个女人望著我们,在故意
发出娇笑声,我叹了一声,正准备站了起来,忽然听得有人大叫道:“真的,我看到有
人自空中掉下来!”

    随著那人的语声,是一阵哄笑声。

    我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老头子,留著山羊胡子,酒正顺著他的胡子在向下
滴,他睁大眼睛,瞪著同桌在哄笑的人。

    一个中年人指著那老头子:“你二十四小时都在喝酒,看到有房子自空中掉下来,
也不稀奇!”

    那老者大声道:“是真的,两个人,一个还是小孩子,我不是说他们掉下来,他们
有降落伞,飞机在我头顶飞过,轰轰轰  ”

    他一面说,一面做著飞机飞过的手势,口中还作出飞机飞行的声响来。

    在桌旁的那些人,仍然笑著,那老头子却说得十分正经:“两个人从飞机上掉下来
,接著,两朵白云也似的降落伞张开,他们落地,那少年人先站起来,我看到他们,他
们没看到我!”

    我立时发现,白克也在听那老头子讲话,我心中陡地一动,立时走了过去,手中拿
著亨利的照片。

    那一桌上的所有人,看到有陌生人走近,一起静了下来,我将亨利的照片,送到那
老头子的面前,道:“从空中掉下来的少年,就是这个少年?”

    那老头子先望了望我,又望著照片,不住地点著头:“是,就是这个孩子!”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向前倾仆著,几乎压到我的身上,我用力一推,将他推回椅子
去,立时后退,白克就在我的身后。

    我们也不说话,一起出了那酒吧,进了车子。

    白克道:“现在,已经很明白了,亨利死了!”

    我点头道:“是的,亨利被那男子带到这里上空,他们是跳伞下来的,所以机场上
没有飞机降落的记录,白克,我看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白克皱著眉:“是,弄一架飞机,跳伞,这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出来的事!”

    我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们早该想到这一点,试想,一年来不断跟踪康纳士博士
,拍摄他的生活,这又岂是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

    白克望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  ”

    我道:“是一个组织,一个很严密的组织!”

    白克不出声,他的神色显得很凝重,过了半晌,他才道:“那是一个甚么样性质的
组织?”

    我摇头道:“当然无法知道,但是这个组织,一定对科学家十分注意。”

    白克苦笑道:“可是,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

    我的脑中十分乱,一点头绪也没有,白克显然也和我一样,驾著车在黑暗的公路上
疾驶。

    我们在午夜时分,回到了那个小镇,到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依著原来的路线回去。

    我和白克的这次行程,可以说大有收获,因为我们证实了亨利的死,也证实了那神
秘男子,是杀死亨利的凶手。

    我和白克都将亨利的死,和那些影片联系在一起,亨利的死因,就是因为他拾到了
那些影片,自然,更可能的是,亨利还发现了甚么其他的秘密!

    我们并且还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我之所以称之为“模糊的概念”,是因为那全
是没有具体的事实作为根据的一种想法。

    我们的概念是:康纳士博士之死,虽然证据确凿,属于自杀,但是其中有极浓的犯
罪意味。我们并且料到,那是一个组织,或是一个集团所做出来的。

    第二天下午,我们回到了科学城  我如此称呼那个住著许多科学家的城市。我和
白克暂时分手,我住进了酒店,白克则去调查附近各地小型飞机的起飞记录。我在休息
了一回之后,离开酒店,毫无目的地走著。

    当我发现自己,离开亨利的住所,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停了下来,考虑著是不是要
去通知亨利的姐姐,亨利已经死了!

    但是我略想了一想,就决定不再前往,因为我觉得那女人连她自己都不关心,更不
会关心亨利的死活的。

    我的心情很沉重,站在街头,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对街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注视著我


    我略呆了一呆,那女孩子大约十三岁,穿得很普通,梳著一条很粗的辫子,我装著
完全不注意,继续向前走去,却发现那女孩,一直跟著我。

    我转过了街角,停了下来,不一会,那女孩也急匆匆走了过来,我立时向她走过去
:“你找我有甚么事?”

第五部:少年亨利的秘密

    那女孩吓了一大跳,站定了身子,在她脸上略现出惊惶的神情来,但是随即镇定了
下来:“听说你一直在找亨利?”


    我点了点头:“是的,谁告诉你的?”

    那女孩道:“亨利的朋友,但是他们不知道一个秘密,我才是亨利最好的朋友。”

    我心中陡地一动,亨利和这个女孩子年龄相仿,在这样年龄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
,如果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的话,那是绝无秘密的!

    我立时道:“看来,你好像有消息提供给我,关于亨利的?”

    那女孩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我看看天色已快黑了下来:“那么,我可以请你吃晚饭,慢慢地谈!”

    那女孩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我一直希望能坐在麦家老店,吃他们的蜜汁烤小羊
腿!”

    我笑了起来:“好,我们就到麦家老店去吃他们的蜜汁烤小羊腿!”

    麦家老店的蜜汁烤小羊腿,的确极其美味,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从丽拉(那女孩子
的名字)的口中,得到了极紧要的线索。

    丽拉告诉我:“亨利在临走之前,曾经来找过我,向我说了很多秘密,他说,他要
到很远的地方去,叫我别告诉任何人!”

    我望著她:“告诉我不要紧,我不会说出来!”

    丽拉点著头:“亨利说,他认识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有很多钱,愿意买回他失落的
一些东西,可是亨利不肯卖!”

    我有点诧异:“为甚么!亨利不要钱?”

    丽拉一本正经地道:“不是,亨利看出那人十分急想得回那东西,他说,可以逼那
人出更高的价钱,那人也答应了,带他去取钱!亨利将那包东西,放在一个朋友家里!
亨利说,他可以得到几万元钱,那时,我每天都可以来这里吃烤羊腿!”

    我叹了一声,心中很代亨利感到难过。

    丽拉又道:“亨利还告诉我那是一大包影片,和一张上面画了许多线的纸  ”

    我陡地吃了一惊,在亨利家的那个桌子抽屉,我得到了那张纸,我从来也不以为这
张纸有甚么重要性,想不到它也有作用的!

    丽拉望著我,继续道:“亨利说,他也看出那人不好对付,他说,如果他有了甚么
意外  ”

    我的心向下一沉,我想告诉她,亨利已经死了,但是我却忍住了未曾说出口来。

    丽拉道:“亨利说他曾偷听到那男人打电话,他有一个电话号码,如果他有意外,
可以根据这个电话号码,找到害他的人!”

    我的心头不禁狂跳起来,这是多么重要的线索!

    我望著丽拉,丽拉却又道:“不过,我答应过亨利,不将这些事告诉别人的!”

    我吸了一口气:“你应该告诉我!”

    丽拉吃著甜品,低著头,我看到她睫毛的跳动,她显然是不断在眨著眼,她才道:
“为甚么,是不是亨利有了意外?”

    我感到很难告诉丽拉,亨利已经死了,所以,我还是不出声。

    丽拉仍低著头:“亨利答应过我,不论他到甚么地方去,在甚么样的情形下,他都
会打电话给我,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音讯,我想他一定已经有了意外了,是不是
?”

    丽拉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望著我。

    直到这一刹那,我才发现,这个小女孩,实在是一个很有头脑,又相当勇敢的小女
孩。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甚么。

    丽拉立时现出了一丝苦笑:“我知道的,亨利的确有了意外,那么,我就该遵守诺
言,将这个电话号码,告诉警方!”

    我道:“你可以告诉我,虽然我和这里的警方,并不发生直接的关系,但是我正在
尽力,调查亨利的死因,请相信我!”

    丽拉点了点头,用手指沾著水,在桌上迅速写了一个号码,立时又用手掌擦去。

    她的动作很快,但是也已经足够使我记下这个号码来了。我立时站了起来,丽拉低
著头,可是她并不是在吃甜品,而是在落眼泪!

    像丽拉这种年纪的孩子,如果有感情的话,那应该是最真挚的感情,所以我看了
心中也很难过,我按住了丽拉的肩头,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

    可是丽拉反倒先我开口:“不必安慰我,我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的,亨利想要人家
付他那么高的价钱,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结果的了!”

    我听得她那样说,自然无法再说甚么了,我付了帐,告诉她如果有事来找我,我在
酒店,然后,我独自一人,离开了麦家老店。

    这时,我心情是极兴奋的,因为我获得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虽然,那只不过是一个电话号码,但是,一个电话号码,由此可以揭发太多的事情
了!

    当我匆匆地向前走著,经过一个电话亭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想先根据这个号码,
打一个电话试试看。但是,我又怕这愫一来,打草惊蛇,还是先查到了这个电话的所在
地,自己上门去的好!

    我回到了酒店,试向电话公司查询,但是电话公司却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必
须等白克回来才行。等到我和白克固定的电话联络时间,我对白克道:“立即回来,我
已经有了重要的线索。”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白克也道:“我也有了重要的线索,你在酒店等我!”

    我想问他,他得到的是甚么线索,可是他却已挂上了电话,我只好在酒店中等候,
两小时后,白克已经在我的房间中了!

    他一看到我,就将一张纸交给了我,那是一张单子,是一家小型飞机公司,飞机出
租单的复印本,单子上写著,租用飞机的,是一位约翰先生。


    白克很兴奋地道:“从时间上来算,从飞机公司形容来看,这位约翰先生,就是我
们要找的那位神秘男子,你看,上面有他的地址。”


    我望了一眼,摇了摇头道:“白克,如果我是这位神秘先生,我租一架飞机,目的
是杀人,我就决不会留下真姓名地址的!”

    白克道:“我也想到过这一点,但是,这是我们所能得到的唯一线索了。”

    我道:“我的线索,可能比较有用。”

    我向白克讲出了我认识丽拉的经过,白克一面听,一面眼中在闪耀光采。

    等我讲完,他叫了起来:“走,我们到电话公司去,杳这个号码的地址!”


    我和他立时离开了酒店,我们一起到电话公司,有了白克的证件,事情进行得仍顺
利,可是当我们一看到这个电话号码的登记姓名地址时,我们两个人,都不禁诧异地睁
大了眼睛。

    登记的姓名、地址,写得明明白白,最使我吃惊的是那个姓名,那是一个日本人的
姓名:“田中正一”!

    我和白克互望著,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过了半晌,白克才道:“卫
,你来到这里,不就是田中正一博士请你来的么?”

    我苦笑著:“是他向科学协会建议请我来的,我真是不明白  ”

    白克也皱起了眉,他不说甚么,我们一起走了出来,这时,外面在下著霏霏的细雨
,我们沿街走了一阵,白克才道:“如果事情和他有关的话,那么,他可能是故意这样
做的。”

    我扬眉道:“甚么意思?”

    白克道:“他低估你的能力了,他以为你不会查出甚么的,而他作为主动建议请你
来的人,当然也绝不会有嫌疑!”

    我点了点头,白克的说法,是有道理的,我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你去搜集田
中博士的资料,我到他家去见他。”

    白克道:“要是他和这件事有关,他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你一个人  ”

    我道:“我必须一个人去,你的身份特殊,而我是他的朋友。如果你的估计正确,
他对我能力低估的话,那么,他一定不会防备我,我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你可以在
得到了他的资料之后,打电话给我。”

    白克又迟疑了片刻,才和我握了握手,我们分了手,我召了一辆街车,直驶向田中
正一的住所。

    那时候,已经是接近黄昏时分了,我在门前按铃,雨下得更大了。

    不一会,一个管家妇来开门,我道:“田中博士在么?我是他的朋友,卫斯理。”

    管家妇好像不怎么爱说话,拉长著脸,大声转头叫道:“博士,有人来找你,叫卫
斯理。”

    随著管家妇的叫嚷,我看到穿著和服的田中,衔著一只烟斗,走了出来。

    田中博士一看到了我,好像很感到意外,他“咦”地一声:“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

    我笑道:“既然你又看到了我,那就是说,我留下来了,没有走!”

    田中博士并没有问我为甚么留下来,他只是张开手,作欢迎状:“来,请进来坐!


    管家妇好像还不愿意我进去似地,瞪大眼望著我,我心中感到有点奇怪,但是也没
有在意,就走了进去,田中正一领著我,进了他的书房,我们坐了下来,田中摇著手,

道:“怎么,想留下来多久?”

    我打量著他的书房,实在看不出有甚么异样之处来,我只是顺口道:“不一定。”

    田中博士向前欠了欠身子:“在这里有事?我可以帮你的忙?”

    我笑了笑:“还不是为了康纳士博士的死,我总有点不死心。”

    田中博士并没有甚么特别的表示,我又道:“虽然,他自杀,毋庸置疑,但是,为
甚么有人要在过去一年,不断跟踪他?”

    田中皱著眉:“这太难解释了!”我瞪视著田中正一:“我认为其中有著重大的阴
谋。”

    田中正一“嘿嘿”地笑著,他好像是在笑我的想像力太丰富,但是,我看来,他更
像是想用他那种乾笑声,来掩饰他内心的恐慌。

    我又道:“我们展开了多方面的调查,对这些阴谋,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资料!”

    我一面说,一面注意著田中正一的反应,我看到他手指和手指扭在一起,通常来说
,只有心情紧张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小动作。我故意装著若无其事:“而且,我们已经
知道,可怜的亨利,就是发现那些电影,交给了安桥加教授的那孩子,已经死了!”

    田中正一震动了一下,我断定他之所以震动,决不是为了听到了亨利的死讯,而是
因为我已知道了亨利的死讯之故。

    如果田中正一和亨利的死是有关的,那么,凶手如此缜密地安排,亨利已成了几千
哩路外的一具焦尸,在凶手想来,这件事应该是神不如鬼不觉的,突然由我口中说了出
来,凶手或与凶案有关的人,怎能不大为震惊?田中正一那种吃惊的反应,自然也是很
正常的了!

    田中正一在一震之后,失声道:“亨利死了?甚么人会谋杀一个孩子?”

    我陡地挺直了身子,道:“田中博士,我只不过说亨利死了,你怎么知道他是被人
谋杀呢?”

    我立即这样地询问,如果田中正一和亨利的死有关,那么他在刹那之间,一定会不
知所措,这是很多侦探小说之中,使凶手招认的办法之一。

    但是,田中正一听了我的话之后,只是略呆了一呆,就很自然地道:“你说那是一
个阴谋,当然,有犯罪事件在内,所以我想到亨利是被杀的!”

    他那样解释,自然也可以自圆其说,然而我是早有了线索,才找上门来的,自然不
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他,我先冷笑了几声:“我们已经发现康纳士死前一天,有一个神秘
男子,在他家出现过,后来,康纳士又曾跟他出去,这个神秘男子,以后一直也没有出
现过。”

    田中显得很不安,他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这我知道,你还给我看过那神秘男子
的画像!”

    我道:“那很好,这个神秘男子,我已经可以肯定,他是谋害亨利的凶手!”

    田中正一张大了口,而且,发出了一下很低微的惊叹声来。

    我立时又俯身向前,直视著他:“这个神秘男子是甚么人?”

    田中博士在听了我突如其来的这一问之后,一定会有异常的反应,这一点,我是早
已预料到的,可是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强烈,那却大出乎意料之外!

    我们本来是面对面坐著的,在发出那一个问题之际,为了要使他感到震骇,我特地
俯身向前,和他相隔得极近,等到我这句话一出口,只见田中正一的脸色,刹那之间,
变得极其苍白。

    我正在等待他下一步的反应之际,他突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陡地翻起手掌,当我
看到他手掌翻起,手指的形式,是正宗的空手道招式时,已经迟了。

    田中正一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尽管我知道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必然会有异常的
反应,但是通常来说空手道和一个博士之间,是没有甚么联系的。

    所以我丝毫也未曾防到他会动手,而他的出手,又是如此之快。我才一看清,他的
手掌,已砍到了我的颈上。

    那是极沉重的一击,而且,正击在我颈际的要害之上,我在刹那之间,只觉得天旋
地转,跟前金星乱迸,身子陡地向后翻去。

    在我的身子向后翻去之际,我连同我所坐的那张椅子,一起跌倒,这一击实在太重
,我在跌倒之后,简直连挣扎站起来都不可能。

    而田中正一却立时站了起来,紧接著,我的头部,又受了重重的一踏!

    那一下,几乎令得我立时昏了过去,但是我毕竟是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的人,虽然
接连而来的两下重击,使我的处境,变得如此恶劣,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的反攻是很无
力的,我只是陡地伸手,在他的脚离开我头部的一刹间,在他的小腿之上,扳了一扳。

第六部:百思不得其解的矛盾

    然而那一扳,却也产生了效果,我听得田中正一博士,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身子突
然向前仆去,跌倒在地,我立时伸手搓著脖子,老实说,这时,我的视觉,几乎丧失,
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只听到一连串碰撞的声音,当我挣扎著站起来时,我看到客厅中有好几样东西,
被撞跌在地,那自然是田中正一仓惶奔出时撞倒的。

    我的脖子,仍然隐隐作痛,站也站不稳,我只向前走出了两步,便看到那管家神色
慌张地出现在客厅的门口,大声道:“甚么事?”

    我喘著气,发出的声音,觉得很古怪,我问道:“田中博士呢?”

    我才问了一句,还未曾得到那管家妇的任何回答,就听得“砰”地一下枪声,自屋
中传了出来!

    一听得那下枪声,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大声道:“快报警!”

    我一面叫,一面循著枪声发出的所在,冲了过去,但是我的行动太匆忙了,而且,
刚才又受了两下重击,是以才冲出了一步,身子向前一倾,便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我听得管家妇叫道:“枪声是博士的房间中传出来的!”

    我挣扎站起,大声道:“快报警!”

    我扶著墙,向前急急地走去,离开了客厅,走过了一个穿堂,来到了一扇紧闭著的
房门之前,我用力以肩头撞著房门,撞到第四下,房门被我撞了过来。

    我立时看到了田中正一!

    那是田中正一的卧室,一点不错,田中正一的手中握著枪,枪口甚至还有烟冒出来
,他伏在床上,床上染满了血,子弹射进了他的太阳穴,由于发射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是以田中正一的死相,极其可怖,可怖到了我不想详加叙述的地步。

    虽然有两扇窗子开著,田中正一博士是自杀而死的,应该是没有疑问的事了!

    我站在门口,实在不想看田中正一的惨状,但是我的视线,竟无法离开那一大滩血
,和田中正一中了枪的头部,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我其实并没有说甚么,只不过问
了他一句:那神秘男子是甚么人而已,他何必要为此自杀?

    最大的可能,自然是他和那神秘男子是认识的,而且也和亨利的死,甚至康纳士博
士的死有关,所以一听到我这样问他,就以为我甚么都知道了,是以才畏罪自杀的。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不是那样呢?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听到警车的“呜呜”声,自远而近,迅速
地传了过来,我才陡地震动了一下。

    当我扶著门框,转过身来时,两个警官已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两个警官也够鲁莽的了,当他们一看到房间中,田中正一的尸体时,竟立时抓住

了我的手臂,将我的手,反扭了过来。

    我实在懒得和他们分辩,反正,田中正一不是我杀的,实在是很容易弄明白的事。

    接著,更多警官和警员,涌了进来,我被那两个警官推到了客厅中,随即有一个警
官也走了进来,道:“放开他,死者是自杀的。”

    那两个警官还不十分相信,我的声音,连我自己听来,也觉得十分疲倦,我道:“
你们可以从国家安全局,特别调查员,白克·卑斯处,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这件事,
你们还是交给安全局处理的好!”

    那警官道:“也许,但是你必须跟我们到警局去!”

    我真正觉得十分疲倦,疲倦得甚至不愿意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警方又做了些甚么,因为我立时被带上了车子,驶到了警局。

    我被单独留在一间房间内,两小时后,白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我看到了白克,叹了一声,白克立时曳了一张椅,在我面前坐了下来,两个高级警
官,接著也走了进来。白克道:“怎么样,他们说你不肯合作。”

    我苦笑了一下:“他们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不知道,我何从合作起?你来了
最好,事情的经过情形是那样  ”

    我将我去见田中正一,和他说话的经过情形,详细讲了一遍。

    白克皱著眉,用心地听著,等我讲完,他转头向那两个警官望了一眼,又伸手在我
的肩头上拍了拍:“不关你的事,田中显然是畏罪自杀的!”

    白克说得如此肯定,我知道他一定是有所根据的了。


    我望著白克,他道:“我和总局联络过,总局有田中的资料,资料中指出,田中在
大学时期,曾在北海道住过一个时期,在那段时期中,他时时神秘失踪,我推测,他离
开北海道,可能是到库页岛去的。”

    我呆了一呆,白克摊了摊手:“你知道,到那种地方去,当然不会是为了旅游,他
在那边,可能是接受训练,他是那方的特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照你那样说,事情倒明朗化了!”

    白克道:“是的,那神秘男子和田中正一,一定有联系,他们可能还是合作人,一
起谋杀了亨利,所以你才向他提出,他就发了狂!”

    白克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道:“你知道,他们这种接受过训练的人,一到事情
败露之际,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杀!”

    我叹了一声,慢慢站了起来,点了点头:“我也相信那样,要不然,一个高级知识
分子,很少有那么高的空手道造诣,他一掌几乎将我的颈骨打断!”

    那两个警官中的一个道:“你可以走了!”

    白克道:“这件事,最好不要向报界宣布内情,由我们来处理。”

    那两个警官点头答应,我和白克一起离开了警局,上了白克的车子。

    白克并不立时开车,只是望著我:“卫,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我却摇了摇头:“不,我看来,事情倒是越来越简单了。”


    白克用怀疑的眼光望著我,我道:“我早就疑心,像一年来不间断地跟踪康纳士博
士,这样的事,除了一个庞大的组织之外,没有别的人可以做得到!”

    白克道:“那又怎么样,康纳士是自杀的。”

    我道:“如果康纳士真是单纯的自杀,那么,他们何必为了影片落在人家的手中,
而如此紧张,非将之取回来不可?”

    白克眨著眼,没有说甚么。

    我又道:“而且,别忘记,那神秘男子的身份,一定和田中正一一样,在康纳士自
杀之前,曾和他见过面,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康纳士和那男子,为了甚么见面,他们之
间,讲过甚么,那神秘男子又和康纳士到过甚么地方。”

    白克点头道:“对,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一个推测,对方一直在动我们科学家的脑
筋,我想,那神秘男子,可能提出收买康纳土的条件,而康纳土已经同意了,事后才后
悔,所以逼得自杀的!”

    我皱著眉:“白克,康纳士已经死了,不要再损害他的名誉!”

    白克道:“我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我摇头道:“不,康纳士博士的行动,从一
年来的行动记录片中看来,是无懈可击的,他决不会有甚么把柄留在对方的手中,对方
对他也无从威胁起,他为甚么会给敌人收买?”

    白克道:“那么,他为甚么自杀?”

    我摇头道:“不知道,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那神秘男子的身分,要找他,总不是
十分难了。”

    白克道:“当然!”

    他发动车子,向前驶去,将我送回了酒店。

    这一晚,我再度将所有的事,想了一遍,丽拉的出现,使我得知了田中正一的电话
,自从这里开始,事情就急转直下,变得明朗化了!

    康纳士博士的研究,如果用在军事上,那将是另一种威力极其强大武器的诞生,像
他这样的人物,受到国际上间谍的注意,倒并不是一件出奇的事。

    而田中正一的真正身份,竟如此之卑鄙,这一点,也不足为奇,我和田中正一本来
就不熟,更何况要了解一个人的真正身份,就算与之相识十年八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

    现在,剩下来的唯一问题便是:康纳士博士,是为甚么死的。

    这像在兜圈子,兜回老地方来了!

    令我疑惑的是:这些记录康纳士博士行动的影片,如没有犯罪的意图,那么即使遗
失了,被亨利拾到了,也不必紧张,反正凶手的身份,掩饰得很好,何必用那么大的心
思,想将影片取回来,而终于将亨利杀死!

    凶手在杀死亨利之际,只怕以为亨利从此失踪,亨利寄存在安桥加教授那里的一大
包东西,以安桥加工作之繁忙,可能会忘记,他们就有机会将之取回来。却不料安桥加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而放映了来看。

    等到这些影片一公开之后,再要取回来,自然困难得多,而且,许多人都看过那些
影片,再取回来,也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于是,田中正一就心虚起来,当他向科学协会提出,请我来侦查之际,显然是低怙
了我的能力的,他多半以为我是“糊涂大侦探”这一类的人物,来到这里,结果是一事
无成地回去。

    田中正一也几乎料中了,因为不是白克在机场上将找留了下来的话,我的确是一事
无成地回去了。

    但结果,田中正一的提议,却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这自然是他始料不及的。

    记录康纳士博士的行动,这件事的本身,一定有著极大的犯罪意图,这一点是可以
肯定的。

    而且,那神仙男子,还和康纳士博士直接见过面,他们有意对付康纳士博士,这也
几乎可以肯定的了!

    然而,康纳士博士,却是自杀的!

    这真是百思不解的一个大矛盾,而整件事,也令人气闷,因为转来转去,总是转到
原来的地方,没有任何新的进展。

    由于康纳士博士自杀,有著加此确凿不容怀疑的证据,看来,事情是很难有甚么结
果的了。

    第二天中午,白克到酒店来找我,他见到我的时候,神情很兴奋。

    他一看到了我,就大声道:“我们找到他了!”

    我和白克在一起,已有相当日子,对他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我一听得他那
样说,立即就知道,白克所谓的“他”,一定就是那神秘男子!

    这个消息,令我也感到相当兴奋,我忙道:“那太好了,你一定已将他扣留了,走
,我们去见他!”

    白克有点不好意思,他急忙道:“不,我的意思是,我终于知道那神秘男子是甚么
人了,但是我没有见到他,不过,我已下令,暂时封锁了一处地方。”

    白克的话,使我有难以明白之感,我皱著眉,望定了他,白克笑道:“是这样,我
们不是已经知道了这神秘男子的间谍身分么?他们掩饰间谍身分的拿手好戏,是用外交
人员的身分,我走到有关部门去查,一查就查了出来,这家伙叫卢达夫,他的身分,是
领事馆新闻摄影的二级助手  这衔头怪不怪?”

    我道:“一点也不怪,拍摄那些电影,一定是由他主持的,这位卢达夫先生,毫无
疑问,是一位摄影专家,我想,你可以到领事馆去和他见面?”

    白克立时道:“你以为我会不去?我到领事馆去,要求见这位新闻摄影的二级助理
,但是领事馆方面说,他已回国去了,我起先还不信,后来查了查外交人员离境纪录,
才知道这家伙真的走了!”

    我“嗯”地一声:“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但是你刚才说,封锁了一处地方,是甚
么意思呢?”

    白克道:“我再深入调查卢达夫的行动,发现他在本城的北郊,有一所小屋子,我
和检察官联络,由他签了命令,本地警方人员,已赶去封锁那间小屋了,我们一起去看
看,可能有一点发现!”

    尽管白克的神情,还是相当兴奋,但是我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呵欠。

    白克看到我这种反应,不禁怔了一怔,我拍著他的肩头,道:“以这样一个职业间
谍而论,他既然已经打道回府了,怎么可能有甚么东西留下来?我不去了,我看我也该
回去了!”

    白克像是在哀求我一样:“去看一看总是好的,或者,可以有一点发现!”

    白克这个人,固执起来,真有点没办法,当日我在机场,就是给他用这种态度留下
来的。这时,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好吧,去看看!”

    白克殷勤地为我穿上上衣,一齐下了楼,由他驾著车,直向北郊驶去。

    一路上,我们又交换了一点意见,我们都认为康纳士博士的自杀,可能和卢达夫的
见面有关,但是卢达夫和康纳士博士见面,他们曾说了一些甚么?在他们之间,曾发生
了一些甚么事?我预料这一次,一定不会有甚么收获,我们一到,一位警官就迎了上来
,我正在打量那间小小的砖屋,屋子外有一个花园,在距离约莫一百码左右,是一幢同
样的砖屋。

    这里相当静僻,像卢达夫这样身分的人,选择这种地方做住所,倒是十分聪明的事


    那警官一走过来,和白克握著手,就沉声道:“那屋子内的人,看到卢达夫和一个
男子来过这里,这男子,根据他的形容,好像是康纳士博士。”

    白克震动了一下:“是哪一天的事?”

    警官道:“正确的日期,目击者记不清楚了,但是总是在康纳士博士自杀前的不久
。”

    白克向我望来,我点头道:“不错,是康纳士博士自杀前的一天。”

    警官用怀疑的目光望定了我,我道:“卢达夫在那一天,曾去找过康纳士博士,而
且,博士和他一起离去,据博士的管家妇说,他去了很久,才一个人回来,现在事情已
很明白,卢达夫是带著博士,到这里来了!”

    白克喃喃地道:“在这里,曾发生了一些甚么事?”

    他一面说,我们已一起向前,走了过去。

    整幢房子中,早已空无一人,而且屋中的东西也很凌乱,我们进去之后,迅速将整
幢屋子,看了一遍,并没有甚么可疑的地方。

    白克已在著手搜集破纸片,希望在其中,可以得到一点资料,他在一张残旧的书桌
旁的一个废纸筒中,找出了一大堆碎纸来。

    而我,则站在一扇窗子下,在那扇窗子下,有一件很古怪的东西。

    那东西,其实也不能算是古怪,只不过是一只两呎乘两呎的方形水族箱,养热带鱼
的那种,五面全是玻璃的,上面还罩著一重相当密的铁丝网。

    可是,在那水族箱中,放的却不是水,而且大半缸泥土,在泥土上好像有点东西在
爬动,我蹲下身子看去,看到那些爬动的东西,是一种身体相当小的土蜂,正在土中,

钻进钻出,看来十分忙碌,为数颇多。

    这种土蜂,是圆花蜂的一种,雌蜂在产卵时,会在土中掘一个洞,将蜂卵产在泥土
中。

    这种土蜂,出现在一个事实上是间谍,而且又是“二级摄影助理”的家中,不是古
怪得很么?

    当我蹲著身子,在看著那些土蜂,而心感到奇怪之际,白克已来到了我的背后:“
你在干甚么?”

    我指著那水族箱:“你看,除非卢达夫准备拍摄一套这种土蜂生活的纪录片,不然
,他养著一缸这种土蜂,是为了甚么?”

    白克蹲了下来,也现出大惑不解的神色,突然之间,他像是被土蜂螫了一针也似地
跳了起来,失声道:“我找到谋杀康纳士博士的凶手了!”

    他忽然之间,那样说法,倒将我吓了老大一跳,连忙向他望去。

    白克指著那些土蜂:“就是它们!康纳士博士可能有著某种敏感症,不能被蜂螫,
否则,会死亡,我想这猜想不错了!”

    我叹了一声:“白克,你快不应该做调查员,而可以去写小说了,这是甚么猜想,
竟可以完全不顾事实!博士之死,是死在药物中毒,而这种药物,是他事前,亲自到药
房去购买的!”

    白克眨了眨眼,苦笑了起来,当然,他刚才的话,只不过是他一时的冲动而已,只
消再略为仔细地想上一想,连他自己也可以知道,事实上是决没有可能的了!

    他叹了一声:“那么,卢达夫养著这些土蜂,有甚么用处?”

    我摇头道:“那很难说,或许是兴趣,人是有各种各样怪嗜好的,我认识一个人,
他最大的乐趣,是和跳蚤做朋友。”

    白克瞪了我一眼,道:“别开玩笑了!”

    我问白克道:“一点也不开玩笑,白克,明天,我无论如何要走了。”

    白克站了起来,无可奈何地拍著手:“好吧!好吧!我看也没有甚么事可做了!”

    我也站了起来,屋子搜查工作,仍在进行,我只不过在一旁看看,因为我知道,不
可能找出甚么东西来的。

    我们耽搁了大约四小时左右离去,回到城里,我已在作离去的准备,晚上,白克再
度来找我,他的手中,拿著一张白纸,在那张白纸上,贴著很多用碎纸拼成的一张图,
不很完整,但也有十之八九。

    在那张图上,有一些不规则的,毫无意义的,离乱的线条。

    白克将那幅图摊在我的面前:“这是在卢达夫的废纸筒中找到的纸片拼起来的,你
看,这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我皱著眉,没有出声。

    白克又道:“我好像记得,你提起过这样的一幅图,图上全是些重复的、不规则的
线条。”

    我点头道:“是的,在亨利的住所,我找到过一张这样的图,是亨利拾到的,不过
我认为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放在科学协会,大家都看过,后来,丽拉也和我提起过。


    白克道:“两幅图上的线条,是一样的?”

    我道:“不一样,但我可以肯定是同类的,因为看来全是一样杂乱、重复  ”

    我讲到这里,抬起了头来:“怎么样,你以为可能有甚么特殊的意义?”

    白克叹了一声:“很难说,我不敢不让你回家,但是我希望我们再保持联络!”

第七部:自杀?谋杀?

    我道:“当然可以,我将电话号码给你,我想你和我联络,长途电话费可以报公帐
,要是我和你联络的话,那这笔费用太大了!”白克笑了起来,在我的肩头上,打了一
拳,我也还敬了他一拳。然后,我们拍打著手,他并没有送我到机场去,看他的样子,
他像是正急于要去寻找这幅图中的秘密,然而我却不相信这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之中,真
会有甚么秘密蕰藏著。

    我在第二天就离开,回到了家中,这次旅行,可以说极其不愉快,但是无论如何,
回到了家中之后,总有一身轻松的感觉。

    白素埋怨我,说是我早该在肯定了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之后,就回来的,我也不加
辩驳,只是将经过的情形,向她说了一遍。

    从到家的那一天起,白克也未曾和我联络过,我将这件事渐渐忘记了。

    一直到了好几个月之后,有一天,和一个朋友,约在一间酒吧中见面,时间是下午
两点钟。

    我提前几分钟到达,才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了白克!

    一时之间,我几乎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白克来了,这不是说不可能,但是他来了
之后,总该和我联络一下才对。

    我呆了一呆,酒吧的灯光相当暗,但是当我在进一步打量了他之后,我却可以肯定
,这个年轻人,的确是那个特别调查员,白克·卑斯。

    但是,我也可以肯定,一定有甚么极其重大的变故,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发生过,
因为这时候,他的神态,令人震骇。

    简单的说,这时的白克,是一个醉鬼!

    在下午喝酒喝到这样子的人,除了“醉鬼”之外,是没有更恰当的称呼了。

    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当然,桌上放著一瓶酒和一只酒杯。他半俯向前,用手
指在桌面上,好像正在拨弄著甚么。由于光线黑暗,也看不清楚。

    我走前几步,心中的骇异更甚,因为我看他的样子,估计他至少有几十天没有剃胡
子了,头发凌乱,那种样子,和白克以前给我的印象  精神奕奕的一个年轻人,完全
两样!

    我还恐怕是认错了人,所以,当我一直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先不叫他的名字,只
是咳嗽了一下。

    我那下咳嗽,相当大声,用意自然是想听到咳嗽声的人,抬起头来看一下,我并没
有变样子,白克看到了我,一定可以认出我来,那么我就可以避免认错人的尴尬了!

    可是,他竟像是聋了一样,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双眼定定地望著桌面。

    当我也和他一样,向桌面上望去时,我不禁呆住了,我看到,在桌面上爬动的,是
一只金龟子。

    金龟子是一种有著金绿色硬壳的甲虫,是小孩子的恩物,的确相当好玩,可是白克
却无论如何不再是小孩子了。然而这时,看他的情形,他却全神贯注,望著那只在爬行
著的甲虫,像是除此之外,世界上再也没有值得他注意的事情了。

    我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我又咳嗽了一声,然后大声叫道:“白克!”

    白克在我的大声叫唤之下,身子震动了一下,抬头向我看来,我立时装出一副老朋
友重逢的笑脸来。

    可是,我立即发觉,我的笑脸白装了,因为白克竟像是全然不认识我一样,只是向
我望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去,而就在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间,我发觉地的脸上,有一种
极其深切的悲哀。

    而当他抬起头来之际,我更进一步肯定他就是白克,是以他虽然立时低下头去,我
还是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白克,发生了甚么事?”

    白克不回答我,仍然望著那只甲虫,这使我有点愤怒,我伸手一拂,将在桌面爬行
的那只甲虫,远远地抛在地上,然后,我又大声道:“白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你不
说,我一拳打掉你的门牙!”

    白克先不回答我,只是拿起酒杯来,一口喝了小半杯酒,然后,又拿起酒瓶来,要
去倒酒,我伸手,抓住了瓶,不让他再喝,又道:“白克,够了,你甚么时候起变成一
个醉鬼的?”

    白克直到这时,才算出了声,也直到他出了声,我才可以完全肯定,我没有认错人


    白克的语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倒是极其平静的,他道:“让我喝酒吧,卫。”

    我道:“不行,除非等我明白,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要使你保持足够
的清醒,那样,你才能对我说出经过来。”

    白克又呆了一会,抓住酒瓶的手,缩了回来,手在脸上不继搓抚著,我看出他十分
疲倦,而这种疲倦,是由于十分沉重的精神负担而来的。

    我不去催他,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还记得卢达夫么?”

    卢达夫就是那个神秘男子,康纳士博士死前曾见过的那个人,谋杀亨利的凶手,要
忘记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我道:“当然记得。”

    白克双手互握著:“在你走后,我将我们的调查所得,写成了一个报告,呈了上去
,这件事,也算是结束了,可是半个月前,我忽然接到上级的通知,说是有了卢达夫的
踪迹!”

    我“哦”地一声:“他还敢再来?”

    白克一直维持著那种坐著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不是,他在东南亚某国出现,身
份仍是外交人员,上级问我的意见怎样,我说,如果可能,我的确希望和这位二级摄影
助理见见面,于是我就来了!”

    我皱著眉:“你没有和我联络!”

    白克停了半晌:“是的,没有,因为一离开了我自己的国家,我的身份,是绝对秘
密的,上头也不想我的行动,更受人注意!”

    我可以理解这一点,我道:“那么,你终于见到了卢达夫?”

    白克点了点头,可是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这时,我实在急于想知道他和卢达夫见面的经过,但是看到他这样疲倦的样子,我
又不忍心催他。

    白克在呆了一会之后,忽然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你还记得,
在卢达夫的小屋中,有一缸土蜂?”

    我扬了扬眉,道:“记得的。”

    白克又道:“我当时曾说,那些土蜂是凶手,你笑我是乱说!”

    我心中极其惊异,但是却没有出声,我只是在想,白克这样说,又是甚么意思呢?
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他的死,和那一缸土蜂,决不可能有关!

    白克又道:“自然,那缸土蜂,所扮演的角色,不能算是凶手,只好算是帮凶


    白克讲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道:“白克,你将事情从头讲起好不好?”

    白克翻起眼来,望了我一眼:“好的,我见到卢达夫,他自然不知道我是甚么人,
我略为用了一点手段,那是间谍人员惯用的手段,将他带到了静僻的所在,这家伙不经
吓,甚么都讲了出来。”

    我忙道:“怎么样?”


    白克道:“卢达夫说,他们的决定是:收买康纳士博士,如果不成,就将他杀害。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收买失败了,我想!”

    白克道:“是的,收买失败,他们经过种种试探,都没有结果,于是实行计划的第
二步,杀害康纳士博士,这个计划成功了!”

    我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你在说甚么,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

    白克却像是完全未听到我的叫嚷一样,他自顾自地道:“谋杀计划是极其周密的,
在他们国家中拟定,提出了多种方案作研究之后,他们最高当局采纳了一位著名心理学
家提出的方案。”

    我苦笑道:“心理学家?”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是的,心理学家!”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这个心理学家简直是一个魔鬼!他能看透人的
心!”

    他低下头来,将额角抵在桌面上,却又不再往下讲去,我心中十分焦急,望了他几
次,他才道:“他们先动员了很多专门人才,在一年之中,不断跟踪康纳士博士,将他
在户外的行动,全部记录了下来。”

    我道:“这我们是知道了的,那又有甚么用?这怎能作为谋杀的工具?”

    白克望了我一眼,当他向我望来的时候,我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在他的双眼之中,
充满了失望和颓丧的神色,他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年轻人,在他的眼中,实在是不应该
有这样神色的。

    白克叹了一声:“你看过那些记录电影,你有甚么感想?”

    我立时道:“没有甚么特别,康纳士博士的生活,十分正常!”

    白克苦笑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是十分苦涩的:“是的,很正常,十分正常,和每
一个人差不多,人人几乎都是那样生活的。”

    我道:“是啊,那又有甚么不对?”

    白克继续道:“然后,他们在一张纸上,将康纳士博士这一年来的行动,用线条表
示出来,我想,你看到过这张纸,纸上有重复又重复的线条!”

    我点头道:“是的,那些线条,原来是一组轨迹,表示康纳士博士的活动范围的!


    白克道:“是,到了这一地步,他们的计划,已经完成一半了,于是,就有人去求
见康纳士博士,带他去看那些记录片,再将画在那纸上的轨迹,给康纳士博士看,康纳
士博士当然表示不明白,于是,就到了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份!”

    我还是满心疑惑,但是我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最好别打断白克的话头。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你记得那一箱土蜂么?”

    我道:“你已经问过我一次了,我记得!”

    白克的声音变得更低沉:“凶手  ”

    他在讲了“凶手”两字之后,略停了一停,我自然知道他这“凶手”两字,是指甚
么人而言,所以我不表示甚么异议,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白克又道:“凶手取出了一只土蜂来,放在一张白纸上,这种土蜂,是掘土的圆花
蜂,和所有的昆虫类似,它们的行动,是有规律的,从幼虫到成虫,它们将来一生的行
动,几乎早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在它们的染色体内,有著密码,那情形,就像是电脑几
万件零件之中,每一个零件都有固定的作用,在一定的情形之下,受著操纵,依照密码
所定下的规律,永不会改变。”

    我用心听著,白克这一番话很是费解。不过我还是可以听得懂,只不过暂时,我还
不明白他为甚么要说这番话而已。

    白克继续道:“这种土蜂,在产卵之前,会在地上挖一个洞,然后找一条毛虫,找
到毛虫之后,它会进洞巡视一番,再出洞来,将毛虫捉进去,最后,头向内,尾向外,
将毛虫拖进洞去。如果在它进洞巡视的时候,将它放在洞口的毛虫移开,你猜会怎么样
?”

    我呆了一呆:“它会去找毛虫!”

    白克“桀桀”地笑了起来:“不是,它不管毛虫是不是在那里,一样会将拖毛虫的
动作做一遍,你移开毛虫一次,它重做一次,移开十次,它重做十次,这是它生命密码
给它的规律!”

    我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明白白克说这些土蜂有规律的动作,是甚么用意。

    白克摇晃著酒杯:“凶手将土蜂放在纸上,引诱它作产卵前的行动,土蜂在白纸上
,一遍又一遍地爬著,二十分钟之后,土蜂在白纸上,也留下了一连串的规迹,凶手将
康纳士博士行动的规迹,和土蜂行动的规迹,交给康纳士博士看,然后,他说,他甚么
话也没有讲,只是大笑,不断地大笑,而据他说,康纳士博士是面色惨白,脚步踉跄离
去的。”

    白克的右手握著拳,用力在桌上敲著:“到这时候,凶手的目的已达到,康纳士博
士第二天,就自杀了!”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刹那之间,有天旋地转的感觉,过了好半晌,我才道:“你
的意思是,他们用强烈的暗示,暗示康纳士博士的生活,实际上和一只土蜂一样,没有
分别?”

    白克抬起头来:“就是这样。康纳士博士是高级知识份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或是
人类,是地球的主宰,可以凭人类的努力,做出任何事来,但忽然之间,他发现所谓万
物之灵,和昆虫没有甚么不同,试想,他如何还会有兴趣活下去?”

    “没有兴趣活下去”,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我却毫无保留地相信,
康纳士博士的确是在这样情形下自杀的。

    我呆了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那你本身又发生了甚么事?”

    白克直视著我,忽然,他俯身,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又将那只金龟子,捉了起来,
放在桌面上,让它慢慢爬著,然后道:“我?你想要我怎样,我的日子,和昆虫是一样
的,我只不过像昆虫一样地生活著!”

    我吸了一口气:“你  你经常从事万里旅行,生活的范围又广  ”

    白克立时道:“就算我每天在旅行,就算我经常来往于各大行星之间,我的活动,
也可以绘成规迹,一种早经遗传密码定下的有规律的线条,这就是我的一生,你说,有
甚么意思?”

    我望著白克,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而且,我也不由自主,拿起酒瓶来,大大地吞
下了一口烈酒。

    当烈酒进入我体内,我开始有点瓢飘然之感的时候,我开始明白了。我开始明白,
何以在那个城市中,会有那么多的醉鬼,为甚么大麻会那么大行其道,知识程度越高的
人,越会去想自己活著,究竟有甚么意思,昆虫是不会想的,它一生有一定的规律,它
也就这样过了,愚人不会去想,也这样过了!

    可是,有知识的人会想:和昆虫在本质上并无不同的生活,究竟有甚么意思呢?

    我不断地喝著酒,我约的那位朋友,究竟来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一直不断
地喝酒,直到人事不知,根本无法思想。

尾声

    这个故事,好像很悲观,但是自然没有叫所有人都去自杀的意思。然而有一点不可
否认的是,如果真的将人的活动范围,用线条来表示的话,和昆虫的活动,实际上是没
有差别的。

    我们是大城市中的人,每天的活动范围,可能来来去去,都不出十哩的范围,就算
有机会到外地去旅行,也只不过将线条拉得长点而已。但是,人是有思想的,人的思想
活动范围,却全无限制,可以上天下地,可以远到几亿光年外的外太空,这一点,或许
是支持人类生存的根。又或许,人类已习惯了和昆虫一般的生活,只有真正具有智慧的
人,才感到悲哀和没有意思,这些,当然已不在故事范围之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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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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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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