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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索尔仁尼琴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特约撰稿人朱大可
2008年8月7日 星期四

仅剩的文学巨匠之一、东正教堡垒、“俄罗斯良心”和“政治恐龙”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弃世而去,留给世人一个形迹可疑的背影。

作协体制外的苏维埃作家

作为作家,索氏最值得炫耀的不是诺贝尔文学奖,而是他的两度被清除:1969年11月,他被
苏联作家协会开除会籍,1974年2月,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以“叛国者”的罪名剥夺其苏联国
籍并驱逐出境。索氏先是丧失了官方“作家”的称号,继而又丧失伟大祖国的国籍。这种身
份的双重剥夺,正是这个人的最高桂冠。他是作协体制外最伟大的作家,同时又是没有国籍
的伟大公民。在20世纪,还没有任何作家获得过如此奇特的荣耀。

1970年代中期,当我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就偷窥了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越过
“内部资料”的栅栏,他的反面乌托邦叙事令我感到震惊。一位从未听说过的陌生作家,正
在用畸零的手指,痛击着中国人昏睡的灵魂,让我们闻到了浓烈的叛徒气味。

正如卡夫卡《地洞》里的鼹鼠,索氏躲藏在专制的黑夜里,以敏感的触须,率先感应着某种
巨大的威胁,喊出民族苦难的真相。他擅长用最细小的字形写作,而后把这种蚂蚁天书卷起
来塞进小瓶,以孩童的方式隐藏和传递。这看起来像是一种古怪的游戏,他不仅要叙写故事
,还要发展出一种中世纪异教徒的生存异能,以便其作品能够超越被捕和失踪的命运,在尘
世间继续流传。这种苏联版的猫鼠游戏,为铁幕国家的思想传播学,提供了卓越的样板。

国家叛徒和不合时宜的批评家

我们看到,小说就是索尔仁尼琴自身黑牢经验的语言总汇。因在一封私信里批评苏联领导人
斯大林,这位青年军官在前线被捕,头戴所谓“反苏”罪名,在劳改营里度过长达8年的苦
难岁月。铁窗是他全部文学书写的起点。他从此获得了反抗性叙事的动能。

从处女作《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到名著《癌病房》(Cancer Ward)和《古拉格群
岛》(The Gulag Archipelago),索尔仁尼琴坚定地揭露专制政治对人性的戕害。直到死
亡降临,他打开的嘴再也没有闭上。在豪华的雅尔塔疗养院里,到处挤满了表情谄媚的歌德
派作家,他们像苍蝇一样赞美着自己所寄生的体制。而像索氏那样甘冒生命危险的作家,只
有几十位之多,包括帕斯捷尔纳克在内。他们是支撑民族文学的坚实基石。他们的良知和勇
气,托举起了整个俄罗斯文学。而在拥有全球最大数量作家的中国,这样的作家,据说一个
都没有。

正是基于一种政治抗争的立场,他被视为国家的危险叛徒。1971年,索氏在公共场所被人注
射蓖麻毒素,差一点丧命,但这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三年后,他被克里姆林宫逐
出国境,移居美国的偏远村庄。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他并未高声赞美收留他的白宫,而是
开始痛斥西方消费时代的道德沦丧,呼吁以基督的价值重建社会伦理。这种左右开弓的先知
立场,令他在东西两个方向都失去了支持者,成为愤世嫉俗和不合时宜的批评家。

向普京大帝致敬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个人的独立信念,而不被各种政治势力所收购?索尔仁尼琴在自传里
宣称,被捕就是他开始忏悔并获得神启的时刻。他在囚室里听到了上帝的声音。癌症境遇还
提供了另一次更重大的契机。在流放地哈萨克斯坦,做完手术的后半夜,他和另一位基督徒
囚犯,展开了触电式的对话。越过无边的黑暗,病友向他低声说出福音,闪电般击中了内在
的黑暗。他从此获得了毕生战胜恐惧的勇气。

索氏的终极关怀,与托尔斯泰和陀斯妥也夫斯基如出一辙。他们的三位一体,勾勒出俄罗斯
文学的近现代轮廓。这是东正教文学的巨大光芒。在某种意义上,索氏就是两位先贤的翻版
——不仅叙写反抗黑暗和寻找光明的先知话语,而且还擅长文学叙事(尽管索氏的文学成就
远不如他的前辈,甚至不如同时代的纳博科夫)。他是孤独的民族祭司,怒气冲天地审判着
这个问题辈出的世界。

傲慢的流亡者1994年从美国归来,开始向普京大帝致敬。这是一个富于戏剧性的激变。他把
俄罗斯的衰落,归咎于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的错误,同时盛赞克林姆林宫的现任主人,能够
令俄罗斯重修强国地位。索尔仁尼琴甚至为“独裁者”普京辩解说,西方民主处于严重的危
机状态,而俄罗斯不应对此草率模仿。索氏就这样背弃了恪守一生的民主信念,成为捍卫威
权的政治神父。普京对此大喜过望,亲自到索氏府上造访,授予他联邦国家勋章,还把先知
衰老而愤怒的容貌,张贴到全国的大街小巷。这是一场古怪的联袂演出,塑造着一对互相取
暖的国家英雄。从索氏到普京,俄罗斯艰难轮回了100年,并没有走出彼得大帝的阴影。

但在自己的故乡,国家主义先知遇到了比专制更阴险的敌人——它从不囚禁作家,而只是冷
藏他们。在索氏批判市场之后,市场对他实施了反审判。富裕起来的“新俄罗斯人”主宰了
这个自我更新的国家。索氏著作的销售量急剧下滑,他的短篇小说集《崩解的俄罗斯》只卖
出区区5000本,甚至不到一个平庸的畅销书作家的百分之一。人们在书店里已经很难闻到他
所散发的气息。老先知在各地行走,发表愤世嫉俗的演说,偶尔也闪现于电视屏幕上,犹如
一件沾满尘土的古董。在全球娱乐时代,先知早已丧失了“逗你玩”的功能。而这正是思想
和文学的最大悲剧。2008年,他和反抗文学一起中风,死与人类狂欢的午夜。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个人的独立信念,而不被各种政治势力所收购?索尔仁尼琴在自传里
宣称,被捕就是他开始忏悔并获得神启的时刻。他在囚室里听到了上帝的声音。癌症境遇还
提供了另一次更重大的契机。在流放地哈萨克斯坦,做完手术的后半夜,他和另一位基督徒
囚犯,展开了触电式的对话。越过无边的黑暗,病友向他低声说出福音,闪电般击中了内在
的黑暗。他从此获得了毕生战胜恐惧的勇气。

索氏的终极关怀,与托尔斯泰和陀斯妥也夫斯基如出一辙。他们的三位一体,勾勒出俄罗斯
文学的近现代轮廓。这是东正教文学的巨大光芒。在某种意义上,索氏就是两位先贤的翻版
——不仅叙写反抗黑暗和寻找光明的先知话语,而且还擅长文学叙事(尽管索氏的文学成就
远不如他的前辈,甚至不如同时代的纳博科夫)。他是孤独的民族祭司,怒气冲天地审判着
这个问题辈出的世界。

傲慢的流亡者1994年从美国归来,开始向普京大帝致敬。这是一个富于戏剧性的激变。他把
俄罗斯的衰落,归咎于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的错误,同时盛赞克林姆林宫的现任主人,能够
令俄罗斯重修强国地位。索尔仁尼琴甚至为“独裁者”普京辩解说,西方民主处于严重的危
机状态,而俄罗斯不应对此草率模仿。索氏就这样背弃了恪守一生的民主信念,成为捍卫威
权的政治神父。普京对此大喜过望,亲自到索氏府上造访,授予他联邦国家勋章,还把先知
衰老而愤怒的容貌,张贴到全国的大街小巷。这是一场古怪的联袂演出,塑造着一对互相取
暖的国家英雄。从索氏到普京,俄罗斯艰难轮回了100年,并没有走出彼得大帝的阴影。

但在自己的故乡,国家主义先知遇到了比专制更阴险的敌人——它从不囚禁作家,而只是冷
藏他们。在索氏批判市场之后,市场对他实施了反审判。富裕起来的“新俄罗斯人”主宰了
这个自我更新的国家。索氏著作的销售量急剧下滑,他的短篇小说集《崩解的俄罗斯》只卖
出区区5000本,甚至不到一个平庸的畅销书作家的百分之一。人们在书店里已经很难闻到他
所散发的气息。老先知在各地行走,发表愤世嫉俗的演说,偶尔也闪现于电视屏幕上,犹如
一件沾满尘土的古董。在全球娱乐时代,先知早已丧失了“逗你玩”的功能。而这正是思想
和文学的最大悲剧。2008年,他和反抗文学一起中风,死与人类狂欢的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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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年前我相信,今天我也相信,成熟的美国人可以与全世界的
共产主义者进行对话和辩论,思想的撞击不会导致污染或转变,我相
信我们的信念,我们的主义,我们的决心要比他们的强大,我们能够
在竞争中胜利,不止在武力上,同样在思想上。”

                             ——《Good Night,and Good Luck》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http://bbs.szu.edu.cn·[FROM: 124.161.3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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