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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EM (不逃课),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风景边的慨叹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Dec 13 10:55:21 2001), 转信

俞达夫


  溶溶的落日余晖,似轻漾的雾,如绵细的雨,包裹着融冰的小河;远处,积雪
反射着玫瑰色的天光,与天穹相衔的黛色丛林,起伏延伸;早春黄昏千形百状色彩
浓烈的云,随风款款移动,拥入薄暮的怀抱……

  列维坦的画从来不复杂,甚至很简单,很粗放,有时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寥寥数
笔,乍看上去,色块显得有点板滞。然而,大师也许不需要那种浅表的协调感,他
是用灵魂去感受大自然之美丽的。也许我读不懂列维坦,但是,只要我走进列维坦
的风景,我总能谛听到自然与生命的或疏或密或轻或重的回声,我不能不被那浓郁
的诗意所征服,领略到悠远而又无所不及的冥冥神秘。

  列维坦,这位十九世纪俄罗斯卓越的风景画家,他在这个世上只活了四十年。
他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全部诗意与情愫,都奉献给了大自然。他用心灵经历了自然
,大地与天空,山川与河流,飞鸟、树木与花草,风雨雷电,曙光与月色……他的
色彩融入了如此之多的悲欢,他笔下的风景,梦幻一般宁静而安谧。你渴望走进他
的草原,钻进那些散发着苦中带甜的香味儿的草垛中去。一抹浓绿的远方,有依稀
的小村,人们在和平地劳作着。当太阳还未落山,月就在碧澄的空中出现了。红色
的云翳照亮了恋人的衣饰,月色下的白桦林深邃而神秘……

  当然,列维坦的笔下绝不仅是纯美的意境。他是一个伟大的天才。伟人的事业
总是和人民共命运。列维坦本人青年时代即遭受磨难,父母早逝,生活贫穷,并因
是犹太人而饱受歧视。所以,画家沉重郁愤的情感与淋漓的笔触,往往与人民的苦
难有关,请看——

  一条凄苦的、蜿蜒曲折的路伸向远方,原野荒凉萧索,黯淡的天空,低飞的雨
云,一个独行的老妪,她的脚下,一个带檐的十字架静静兀立着。这里埋着流放者
的骸骨。厚重的云层中泄下一缕阳光,照着成熟的麦地。这是希望之光,是十九世
纪苦难俄罗斯的缩影。

  艺术,就是自然加人。这是培根的名言。列维坦的伟大,在于他在作品中注入
了人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潜藏在每个人心底的最温柔的诗意,并将这诗意上升至
哲理,从而与整个民族水乳交融地沟通,与人类同爱共苦。他把自己的每一分喜悦
与苦恼,都同俄罗斯的大自然联系起来,在领略自然的过程中领略艺术,领略生命
,并在领略苦难后抵达崇高与美丽。这正是列维坦毕生的追求。

  列维坦在写给挚友契诃夫的一封信中说:“我还从来没有如此爱过自然,对于
它如此敏感。我还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这种绝妙的天,它流注于一切。但非
人人能见,甚至无以名之,因为它不是理智与分析所能获得,它只能由爱来理解。
没有这种感受就不能成为画家。”

  列维坦还说过:“不仅需要用眼看,而且还要用内心去感觉自然,听自然的音
乐,体验自然的幽静。”

  很少有人能像列维坦那样,以自己的全副身心去爱大自然,并能深刻入微地发
掘出蕴于其中的迷人的诗意。列维坦能在最平凡的景色中,揭示出无限的美。他的
笔下充满着沧桑,冷调子的明净的天空凝着铅色的云,白桦枝条上的积雪沉重而苦
闷,充满朝气的叶片在初春的冷风中颤抖。简洁洗练的线条,盈满的意象,在凝重
的沧桑中,画家倾注了无尽的痴迷与爱。

  站在列维坦的风景里,我会发出由衷的慨叹:我没有到过草原,没有见过蓊郁
的丛林中暮色渐浓的黄昏,以及横亘在溪流上的圆木小桥和桥脚下破旧的小磨坊;
我生活在喧嚣的都市,离这儿很远很远;但,我曾是一个孩子,曾是一个热恋中的
人,我多么向往月光下,秋天的湖边,有栅栏的小木屋,以及四周苍郁而深邃的白
桦林啊!

  我还慨叹现代人总是远离历史,不辨沧桑。人一接近实惠,就势必减少古典情
趣的熏陶。没有这种累积,人的学识修养会变得浮浅起来。列维坦的画,铺陈着生
命悲怆的缩影,令你感受到强烈的震撼,心灵受到窒息般的重压,但你的精神却得
以升华,你的心灵会扇动起激情的翅膀,你不能不陷入深邃的沉思之中。

  多么希望走进列维坦黄昏的草垛里去,在那里,美美地入梦。人的渴望本来就
十分简单,无非为了能和自然一体,回到自己的本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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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为我们绝望,所以我们才被赐予希望。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7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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