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发信人: lingyu (灵雨),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金斯伯格诗性例解(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Mar 11 23:33:11 2002), 转信

(一)

二十一世纪是一个人类历史上少有的、充满悲剧与灾难的世纪。那些对这样一个大起大
落、风云际会的时代极其敏感的人们,凭着他们心灵的感应用一种诗性的震颤、或振臂
呐喊、或悲歌低吟,反映着这一世纪的沧桑巨变。

二战结束后,冷战开始,美国处于“麦卡锡”主义的恐吓之中,美国政府与资方共谋掀
起一场反对共产主义的浪潮。许多工会组织被取缔,一些艺术家、导演受到指控迫害,
更有甚者,一些美国人被指控为苏联间谍,遭到电刑处死。

正是在这种铁幕背景之下,出现了一场“反文化”运动。这是一场惊世骇俗的文学举动
,他们自称“垮掉派”,对居于中心地位的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习性予以猛烈的抨击,
深斥其贪婪的金钱迷狂,更对二战后美国文坛上盛行的形式主义予以反击。

这时候,许多作家、知识分子缄默其口,力避争端,隐遁到学府深宅中而垮掉派诗人们
却大胆地出现在旧金山的咖啡馆、酒吧等公共场所,声嘶力竭地朗诵他们的诗篇,以放
浪形骸回应沉闷的美国社会。他们极力想在美国这个现代工业社会中追求一种理想的、
纯任自然而且充满宗教情怀的人生价值体验。

(二)

金斯伯格即是这场垮掉派文学运动的中心人物。他1926年出生在美国新泽西州,父亲是
小学教师,也爱好写诗,母亲是俄国犹太移民,后发疯致死,诗人写有《卡迪思》长诗
以作纪念。曾就读哥伦比亚大学,1945年,因在窗户上涂写脏话被学校开除,一度作过
商船上的炊事员,干过电焊,搬运等短工。后又入哥大,1948年终于以优异成绩毕业。
但是他的一个吸毒同学把偷来的物品藏在他的宿舍中,为了避免受到同谋罪的起诉,他
向法官证明自己神志不清后被送进一家精神病院,拘禁了八个月。

以后诗人又打过多种短工,并且被吸引来到旧金山。当时旧金山成为流浪汉、佛教信仰
者、无政府主义者汇聚的中心。金斯伯格结识了众多作家、诗人。他们成为社会群体中
的“异类”(misfits),形成一个文学圈子,朗诵诗,探讨东方哲学,评点美国的价
值观念。1957年一个晚上,金斯伯格朗诵了他的《嚎叫》,这首诗具有惠特曼式的诗风
诗格,绝响非凡,一举“嚎叫”出这些“异类”者的愤怒。

(三)

据说,金斯伯格曾在幻觉中听到英国诗人布莱克向他朗诵诗,“就像倾听整个宇宙的末
日审判,同时还聆听到那末日审判的不可逃脱的壮美。”

金氏的诗句奇谲,深受惠特曼的影响,一任思绪“翻滚”,不假中止,形成铿锵不尽的
节奏,就如一口深呼吸,直至吐出为止。所以,其诗格的张力极其凌烈,是诗人高亢情
绪的突发,不喊不快,“嚎”尽为止。

I saw the best minds of my generation destroyed by madness,
starving hysterical naked,
dragged themselves through the Negro streets at dawn
looking for an angry fix,
angelheaded hipsters burning for the ancient heavenly
connection to the starry dynamo in the machinery of night,

我看到这一代最优秀头脑受到疯狂的戕害,饿着肚子歇斯底里赤身裸体
黎明时拖着身躯穿行黑人街区寻找一针够劲儿的毒品,
长着天使头颅样的嬉皮士渴望与这夜的机械那繁星般的发电机
获得古老的圣洁的关系

起笔便将战后美国青年的那种非人的生存状况揭露无遗!诗人本真的诗心在跳动着,不
肯与玩深奥的学院派诗妥协,必须在形式主义,引经据典的麻木中惊醒人们的神经,这
是“从他们自己身上割下来的生活之诗”,让倾听者面对的不是歌舞升平的美国式荣耀
,而是直面美国社会中的冷峻,浮相下的美国青年的现实存在:

他们衣衫褴褛,眼神空虚,坐在只有冷水的公寓那超自然的
黑暗中,毒品吸得醉意朦胧飘越过城市上空想着爵士乐。

这些青年没有追求,没有现实的所作所为,只是“两眼闪光但冰冷,穿过大学”是追求
理想吗?但他们迎对的是“被赶出学校”,因为“太出格”,“因为在头头脑脑的窗户
上发表猥亵的颂诗”,他们只能“用蒙、用毒品”麻醉自己,使“身躯投入炼狱”之中
,他们统统置身在一个“时代的蒸煮大汤锅”里——没有可隐遁的“静止的世界”,他
们只能在“战栗的乌云和闪电的包抄”中,走向“心中无可比拟的死胡同”,他们选择
的结果只能是:

同灵魂的回声吵架,半夜在爱情的墓地那孤寂的
长凳上奏摇滚乐,生活之梦充满梦魇,
身体变成石头,像月亮一样重

人格在破裂,存在受到剥离,生存的意义“只剩下最后一只精神柜子”,然而这也仅仅
是有“一定点儿希望的错觉”。?

于是他们奔跑着穿过冰冷的街道,着了迷地幻想
炼金术的突然辉光,

他们便只能存在于幻想中了,只能沉醉在“时间与空间”的神秘感觉中,并且要“绊住
灵魂的天使长”,为的是能够“带着全能的上帝大神的感觉跳起来”,用上帝创造世界
的“言”再来创造我们,因为我们“联结起基本动词”才能表达思维,而他们能够致思
的手段必须是“把名词和意识的破折号合在一起”,我们产生多少个“意识”,就会有
多少个“破折号”,这样,生命意义就有多少个,虽然我们“无语”,“害羞得颤抖,
被拒绝”,但我们仍要“袒露心灵”,我们能不能做到“与他光裸但无边际的头脑中的
思想的节奏保持一致”,却“无人知晓”。好吧,就唱起我们的哀歌吧,让我们自己来
给自己送葬吧。诗人并且引述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临终说的话:上帝啊,上帝,你为什
么抛弃了我?诗人用这愤怒的“苦号”,吁请“城市的每一台收音机”来倾听,来祭奠
我们:

有这块从他们自己身上割下来的生活之诗的绝对心脏,足够吃一千年

诗人用这横空出世的意象来振聋发聩,来惊天动地。在狂放的咏叹中,暴倾自己不可遏
止的激情,直指压抑、昏聩的美国。


(四)

诗人将庞杂,甚至混乱的景象贯注到倾听者的想象里,在突兀中,在不胜惊愕中,引起
听者的恐慌,难以承受,以此来冲击正统的阅读习惯,来触动听者那种神经深处的意义
惰性,或者幡然醒悟,与诗人一起洞见生命存在的本相,或者于惊怖中,借雅儒之名,
拒绝它,指斥它为“胡言乱语”。

但是,诗人之所以能在一夜暴得名声 ,除了部分文字大胆而受到法庭辩论引人注目外
,全然在其诗性力量的剧烈迅猛上。无论是入诗的题材,还是诗句的表述都是对传统诗
格,尤其是盘踞美国诗坛的学院派的巨大反弹,不仅听者溶入诗人朗诵诗作时营造的情
绪气氛中,还促使人去感受诗的本质规定:诗是生命意识的本质流泻,是观照生命现象
的真实倾述。诗可以迈着细步,在花前月下曼语,而更主要、更重要的是在我们这个诗
性普遍丧失,呼唤诗性的世纪里 ,诗应该是大手笔,要扫尽铅粉浮华,不能追求羞羞
答答的小诗人作派,诗应该是醒木,是拯救诗性、绿化人生的灵光。不能把诗看作“经
典”放进托盘供起来,诗的形式、节奏或韵律仅仅是诗的枝节末叶,不是诗本身,不能
为诗规定、设想或祈祷形式主义的发展,诗只能在生生不息的生命流涌中存在。

金斯伯格的诗一开始被某些评家说的一无是处。其实诗人不想甜腻腻,他能作的恰恰是
用生命在现实中受到的挤压去消解现实中的虚伪残酷,通过对人性现实的暴露去抗击公
共权力对个性一时的戕害。

诗人的“嚎叫”是人生不能使然,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舒展,是封锁着的喉咙的突然喷
发,虽然形迹近似“疯狂”,却仍是生命强力的爆发。诗人的“嚎叫”是传统诗性的消
解,是脉脉温情的放逐,是四平八稳的唾弃。

诗人的狂放只是源于一个疯狂混乱的时代。在这“嚎叫”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二十世纪
精神的崩溃,看似执着,但内里仍透出涣散、虚浮。在一个如梗在喉的时代里,怎么能
不一吐为快呢?

“嚎叫”作为一种先在的情绪象征,虽然是在美国爆发的,未必不是一种普遍的写照,
预言着一种人类普遍情绪的蔓延。我们说诗可以怨,就是要让诗去质问失态且窘迫的生
存境遇,让诗去萦怀挂念悲剧中的人类。

我们例解金氏,即是要定位诗的本质,即是要让真的诗说出真的生命。然而,当我们面
对“嚎叫”,面对失落了的人性,我们又不得不说,我们宁可无诗可读,也不要这样变
异了的时空。

作者:王春辰


(摘自《世纪中国》)


--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203.93.19.1]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荔园在线首页 友情链接:深圳大学 深大招生 荔园晨风BBS S-Term软件 网络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