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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oee (浔虞，穿行于过去的浔水妖),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幽兰沉香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Feb 20 15:50:11 2003), 站内信件
合上书卷的时候想起了父亲的话："张爱玲的文字就像兰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久久不散。"正是父亲的这样一句话令我再次细细重读了张爱玲的《半生缘》。第一
次看《半生缘》是读高一的时候，当时功课非常的紧张，只是囫囵吞枣地翻了一遍，
这一次看得很慢，很仔细，每一句，每一个情节都细细咀嚼，心中一直有这样的句子
--幽兰一片，沉香久久。于是深深喜欢她，我记得曾经看过某个人对张爱玲做了这样
的评述。那段文字大概是这样说的："张爱玲是一柄秀巧雅致的紫砂壶，总沏着清冽
扑鼻的香茗，古朴隽永, 耐人寻味。任随时光流逝，岁月蹉跎，它芳香如故。你可以
将它细细把玩于掌上，摩挲着它的温情与寂寞，倾听故事和传奇，它却在历史的潮浪
中摩登依旧。"在父亲眼里张爱玲是兰花，而在我心中她是白莲，漂浮于尘世中，历
尽沧桑，依然洁白安静，无论是在泥泞的沼泽里，或是清澈的湖面上。读张爱玲的文
字，就会被这个温文尔雅，孤独寂寞却面容平静的女子的文笔折服。
先交代一下《半生缘》中的主要人物和故事的梗概吧。《半生缘》又名《十八春
》，是张爱玲的唯一一部长篇。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叫做沈世钧的男子和一位叫做顾曼
桢的女子，他们在年轻的时候深深地爱上对方，但却因各自生命中遭到的一些变故而
无法携手走上婚姻的殿堂。在多年以后他们在机缘巧合下重逢，依然深深地惦念着彼
此，却化作脸上礼貌的微笑和平静的友情。
张爱玲是个感情非常细腻的人，她善于通过对人物一些细微的生活动作的描写来
体现人物的内心活动。
《半生缘》当中有一段是写沈世钧与顾曼桢相见并看着曼桢离开后喝开水的事情，
当中写了世钧发现自己忘记了把热水瓶的塞子塞上，续而他又想起刚刚和曼桢见面交
谈的时候曼桢笑他倒开水泡茶招呼人居然忘记了把热水瓶盖上。这样的情节，却看出
一个男人看到了自己心爱的人时手足无措的心理，从相见到离去，都紧张的心情。只
不过是一个盖好热水瓶，塞上木塞，这样简单的日常生活中的动作，却在张爱玲的笔
下写得是如此细微动人而又婉约美丽。
还有一幕，亦是非常精彩的。顾曼桢最终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决定嫁给祝鸿财
，却在这时遇到了一直非常关爱她的多年不见的慕瑾，于是她向慕瑾倾吐了过往所遭
受的痛苦，但却对自己要嫁给祝鸿财的决定难以启齿，最后她只好目送慕瑾离去。
在这一幕中，张爱玲描述了曼桢的擦泪的动作，她这样写道："她站在桌子跟前啜
泣着，顺手拿起那块抹布来预备擦眼泪，等到明白是抹布的时候，就又往桌上一掷。
那敝旧的红纱懒洋洋地从桌上滑到地下去。"在这里，"顺手"、"一掷"、"懒洋洋"、"滑
"这些词都尽显曼桢内心的无奈心情，而"敝旧的红纱"就好比是在说曼桢的年龄，说她
已经不如当日年轻，更加体现了她内心的无奈。曼桢在伤心中竟忘记了手里的是抹布，
而她内心的决定就犹如抹布的下坠动作是懒洋洋地，是滑到地下去，这是如何的一种
跌入谷底的绝望心情啊。于是，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张爱玲在文字上的深厚功力，借
着人物的举手抬足，借着人物身边的小物件，丝丝缕缕地影射着人物的内心。
另外，张爱玲也在《半生缘》里用大篇幅的文字去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她写尽了
沈世钧和顾曼桢的心理，各种各样的因为不清楚事实的真相而做出的猜想，实在是细腻
丰富，耐人回味。就以沈世钧等顾曼桢上班的那一节为例吧，沈世钧早早到顾曼桢上班
地方的公车站等她，却等了许久都见不到她。之后便猜测她是否早到了，又担心被熟人
撞见被人会产生一些误解。失望得想要离去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一声呼唤，回头看到她
在身后微笑着走来，心中不禁暗喜。这些矛盾的心理，在淡淡的文字中深刻地体现着，
就犹如兰花的香气，淡淡地钻进鼻孔，却深深地进入到心底，停留着，旋转着，越来越
深刻，却永远是清淡温和的。张爱玲，她懂得"平淡是真"的最深刻的原理，她用着平静
的词句，委婉的词语，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说着同样的心理，同样的矛盾，一次又一次
深深地打动着她的读者们。张爱玲的文字，真可谓字字珠玑，力透纸背。
此外，张爱玲在对人物性格的描写上是丰富而完整的。在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当
代小说，当代小说里的人物的性格都显得非常的尖锐极端，这虽是现实社会中普遍存在
的东西，但是我觉得作者们未免过于强调一点了，他们会把好人写成十全十美的好人，
坏人写成十恶不赦的坏人。这种不留一点余地的写法我觉得不可取，俗语说得好，"人
无完人"。
张爱玲在小说中对人物性格方面的描写有她的一套，她笔下的人物是矛盾的人，却
更使人物显得鲜活。对此我想举两个例子，一是顾曼桢的姐姐顾曼璐。顾曼璐在年轻的
时候为求一家温饱，宁可牺牲自己的青春和出卖身体以及尊严去做舞女做妓女。这是她
可敬的一面；但在她嫁人之后，她为了套住出外拈花惹草的丈夫，不惜与丈夫串通强暴
自己的妹妹顾曼桢，逼迫妹妹做二姨太。这是她人性中丑陋自私的一面。顾曼璐，在《
半生缘》中是一个非常可悲的女子。在她身上，我们了解到当时社会上的风气，当时社
会的状况，同时，更重要是这样的写作手法可以令我们看到人物性格中一些人性的东西
，深刻地体会到人是多么的动物。张爱玲，一个透知人性的女人，在深刻了解了"人无
完人"的俗语后，她笔下的人物内心世界更为丰满完整，人物自然也就跃然纸上了。
二是顾曼桢，当顾曼桢被姐夫祝鸿财强暴后，怨恨姐姐顾曼璐与丈夫串通毁了她的
人生，却又在想起当成姐姐牺牲自己青春和出卖身体以及尊严养家糊口的事情时为之落
泪，在看到姐夫家道中落后的落魄样子时不是付之一笑，反而觉得他们可怜。这一些故
事在发展的过程中都用详尽的文字描述了曼桢内心的伤痛怨恨以及善良宽容的性格，令
一个温柔善良，骨子里有着刚毅性格的女子栩栩如生。
读张爱玲的文字，就犹如在听一个美丽的女人坐在灯下轻声讲故事一样，她娓娓道
来，不紧不慢的节奏却深深地吸引了听的人。她讲的故事不会有太多的悬念的，只是令
人感到非常的吸引，就像闻到了茶香就想喝，喝完一杯就会贪心地想要续杯。
张爱玲是个感情含蓄而又理性的人，这些她性格中的东西都令《半生缘》中的男女
主角受尽了命运的折磨，于是演绎出了这场流芳百世的情爱小说。她用着美丽和缓的节
奏，犹如三月细雨一般的词句表达着点滴的感情，像是一首美丽的咏叹调，又犹如一首
素淡的诗歌。在她那和缓的节奏中，不紧不慢的语调中，《半生缘》的男女主角一次又
一次错过，一次又一次地发生误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着心灵的碰撞，感情一点一点的
加深，却又在坎坷的命运中错过了彼此。关于错过，沈世钧本来可以救出被软禁在姐姐
家中的遭到强暴的曼桢，却因为到上海找寻曼桢而错过了曼桢求救的信件；关于误会，
沈世钧误会了顾曼桢对慕瑾的友情，最后甚至误以为他们结婚了。在故事的最后，在这
对男女主角各自分别多年后，张爱玲仍然安排了一场美丽令人心碎的戏，顾曼桢在路上
偶遇沈世钧，他与她两次擦肩而过，却都没有注意到她，张爱玲用了这样一句话叙述顾
曼桢内心的话："仿佛就在她旁边，但是中间以及隔着一重山。"简单，却又沉重，没有
渲染，却字字千斤，砸在人心上，是那样的疼痛。
在《半生缘》中，对于张爱玲对故事情节的安排上，我只用一个词形容：水到渠成
。她没有摒去了现代小说里面许多时候都会出现的激情，瞬间产生的感觉，而是用各种
各样的情节去不紧不慢地让男女主人公相识相知直到相恋，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产生的
，令人感到自然，那是一种隽永之美。
《半生缘》中的顾曼桢，坚强而又寂寞，就像是张爱玲的影子。张爱玲在上海的动
荡年代却总是舍不得离开上海，因为那里有她情节纠缠的故梦。张爱玲是个美女，也是
个才女，试着想象一个穿着旗袍的清秀女子，孤独地站在阳台上，冷眼看着动荡的上海
，沸腾的花花世界，以及四处的标语口号和兴奋的市民的脸庞。她用着自己的文字倾诉
着她内心的世界，精巧细致，细腻入微，于是我想起了父亲所说的话："有些书是值得
多看几遍的，看张爱玲的文字，你会佩服她驾驭文字的能力。"
张爱玲，在中国的文学史上就如一朵幽兰，散发着淡淡香气，久久不散。
--
只不过是长时间地处于一种不确定的漂浮状态，一如双唇开合间绽放的随风飘逝的烟
繁华胜景终归去，浔虞梦断忘愁河，呜乎哀哉。
喜欢那片令人心碎的水烟，梦见过，涉足过，然后，淹没其中，从此沉溺其中，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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