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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ichai (柴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非完全电影笔记:聆听侯麦(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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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非完全电影笔记:聆听侯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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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新浪潮诸子,埃里克·侯麦(Eric Rohmer)当属大器晚成的一类。他的首部长片《狮
子星座》(The Sign of Leo)拍于1959,讲一个外国艺术家在巴黎的故事。但恰好,就在
这一年,戈达尔(Godard)的《筋疲力尽》(Breathless)横空出世,楚浮(Truffaut)
则拍出影响深远的《四百击》(The Four Hundred Blows)。自安德烈·巴赞(Andre
Bazin)1950年创办《电影笔记》(Cahiers du Cinema)以来,上述三贤已埋头苦练了(
看电影、写电影、说电影)近十年,方能修成彼时的第一个“正果”。但是,与楚浮和戈
达尔的亮相之作比较,侯麦的处女长篇似乎有些生不逢时。或许,他还要再来个“十年磨
一剑”,即去到1969年,才能真正引起世界影坛的关注。是年,侯麦四十九岁,以《我与
慕德的一夜》(My Night at Maud's)受到国际影评人的热烈喝彩。由此,侯麦以几乎始
终如一、迹近固执的简约和散淡风格,开始了他漫长的电影之旅。

《悲情城市》剧作者朱天文在小说《荒人手记》中讲,按作者论的说法,每个导演一生只
在拍一部电影。翻开影史一看,此言果真不虚。小津对嫁女的题材乐此不疲,一直拍到最
后一部《秋刀鱼之味》。怪不得楚浮在看过小津的一部作品之后,会误认为他的电影都是
死的。侯麦何尝不是如此,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在讲浮世男女的情感纠葛,身不由己、口是
心非和犹豫不决是侯麦男女主角的共同特征。妙的是,小津的忠实影迷并不苟同楚浮的看
法,反而觉得看似静止的画面充满了无穷的动感。侯麦也曾为自己的电影辩护,说:“不
错,我的人物说得多动得少,但他们讲的话还是比伍迪·艾伦的电影要少。我不觉得自己
的电影枯燥乏味,我的演员从不会处于静止状态。”从《六个道德故事》(Six Moral
Tales)、《喜剧与谚语》(Comedies and Proverbs)直到《四季曲》(Tales of the
Four Seasons)系列,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跨度,侯麦两耳不闻潮流事,一心只拍道德剧(M
oralistes)。他的灵感当然离不开法语文学自来就有的Moralistes传统,但这里的道德,
并非如秦香莲和陈士美那样简单的善恶判断,而是从内在角度来描摹角色的心理活动、情
感变化和由此导致的不同选择。对此,侯麦曾一语点破:“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角色做些什
么,而是他们对自己行为的想法如何。”

《六个道德故事》是侯麦的第一个系列,以1962年的《面包店女孩》(The Baker's
Girl from Monceau)开篇。这部十六毫米的黑白短片不足半小时,说的是,巴黎一名法律
系大学生与一位妙龄女郎每天在某条街上擦肩而过,大学生对女郎渐生爱意。但接下来的
三个星期,他天天在同一地方都见不着心上人。无聊之余,男主角钻进附近一家面包店打
发午餐,并与倾慕他的面包店女孩展开了一段昙花一现的调情游戏(是调情,不是爱情)
。故事的结尾出人意料,就在他决定晚上和面包店女孩去看电影之时,真命天子终于露面
,而面包店女孩的命运,就像被男主角随手扔进垃圾箱的裹面包纸一样无人问津。从结构
上看,《面包店女孩》大致确定了《六个道德故事》的整体基调,即恋爱中或婚姻中的男
主角被另一个女性吸引,但经过一番灵与肉的苦斗,最终,翻然悔悟或是临阵脱逃的男主
角又回归以前的情感和生活。风云际会的六十年代,法国的精英份子对宗教和威权普遍持
一种抗拒的态度,而侯麦相对保守的政治、宗教与美学观念在《六个道德故事》(六部电
影以十年时间完成)里表露无遗。犹如道德剧的结尾,他的主人公最后大都回到“正确”
的人生轨道上。在《女收藏家》(The Collector)、《午后之爱》(Love in the
Afternoon)以及《我与慕德的一夜》片尾,男主角都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侯麦的电影很少
涉及到宗教(《我与慕德的一夜》算是其中的异类),但他说过下面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基督精神和电影具有同一性,电影可说是二十世纪的教堂。”虽然,侯麦的电影可能有
无数种读法,但这段话,至少为他的影迷指点出一条破解的途径。

与侯麦后期的电影比较,《六个道德故事》的文学性似乎更强一些,这是因为,本来这六
部影片就改编自侯麦的短篇小说(写于他投身电影业之前)。原作的每一篇都有一个叙事
者,即主人公自己。电影也是如此,只不过将一些个人独白改编成了人物对话。在我看来
,侯麦电影精华中的精华就在于它的对话,微妙、生动、准确。看侯麦,最理想的状态是
谙熟法语(笔者深以不通法语为憾),如果不懂,退一步来讲,看得明白英文字幕也行,
因为糟糕透顶的中文字幕简直就是对原作的强奸。

第一次看侯麦,大约在97年,《六个道德故事》之第三章:《女收藏家》。当时很惊奇,
怎么回事?除了片头的鼓声,全片竟然没有配乐。那时Dogma远没有今日走红,我顶多只看
过《破浪》Breaking the Waves,无法想象还有电影居然只有“干巴巴”的对白。既然提
到Dogma,这里不妨多说两句。早在六十年代,新浪潮导演就已使用手提摄影机拍片。1998
年,侯麦的《秋天故事》(Autumn Tale)采用了自然光线。

再看他历年的作品,片中的音乐均是现场采集而成。侯麦平生最恨系统化的东西,他对Dog
ma似乎不是很有兴趣,曾说:“新浪潮不是Dogma(教条),而是自由的表现。假如自由变
成了一种教条,自由还剩下什么呢?”以我的理解,Dogma的局限正在于划地自牢,有点为
创新而创新的味道,反而将艺术的灵魂,即自由的精神束缚得不能动弹。我看《那一个晚
上》(Celebration)、《敏郎悲歌》(Mifune)和《白痴》(The Idiots)三片,都是先
头欣喜异常但结尾略带失望,总觉得,导演的功力尚欠火候,无法拍出一部由头到尾水准
都很均衡的好片,说得不客气点,就像电影中的假白痴一样,看上去比真白痴演得还要卖
力,但正好,就在众生颠狂之际,船头假寐的真白痴半睁开双眼,淡淡抛过一句话来:“
且让老僧伸伸脚也。”在我眼中,侯麦就是那位躺在船头的老僧。

话还是说回来。余生也晚,很长一段时期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与信息自由的社会
近乎隔绝,想不孤陋寡闻都难。应该说,没有音乐的电影(默片除外),我是从侯麦那里
才知道的。紧跟着,又看《面包店女孩》和《苏珊的爱情经历》(Suzanne's Prospects)
,如饥似渴般,一部接一部,几乎按顺序一路看将下去,居然——全都没有音乐(我指的
音乐是正片中的配乐)。记得文德斯曾说,他决不会拍一部没有音乐的电影。若换成侯麦
,他会不会唱反调,我拍的戏就是不要音乐。

但是,没有音乐的电影并不意味着枯燥。“大音希声”,端视听者有没有一对敏感的耳朵
,或者,说得准确点,有没有一颗敏感的心。看侯麦当然要谢绝闲客,关上所有门窗,一
个人静悄悄地看。虽然在资深影迷中,这种观影方式早已司空见惯,但正如古典音乐容不
得观众席上的一丝杂音一样,侯麦实在太细微,非全神贯注非一人独处,否则不足以领会
个中奥妙。其实,除了没有配乐,侯麦的电影充满了日常生活的各种声响,巴黎街头的嘈
杂,窗外鸽子的咕噜,轻轻的叩门,巷尾的狗吠,还有,我最喜欢的,乡间别墅、林间空
地的啾啾虫鸣以及沙滩上的海浪声。侯麦的人物以中产知识份子居多,教养使他们说话的
声调非常柔和,即使发怒也不是劳动阶级的粗声大气。《女收藏家》里,男主角的内心独
白恐怕是电影史上最精彩的片断之一。十六毫米粗颗粒的画面上,地中海澄澈的微波荡漾
不止,晴空下弥漫着海水、植物和人体混和的气味,Adrien(男主角)的自言自语有一种
冥想的色彩,与大自然的万般声响彼此应和。我老是觉得今天的世界太过喧嚷,太多的垃
圾音乐使我们的听觉变得麻木。社会就像一间吵闹不堪的酒吧,人们对着彼此的耳朵大叫
大嚷,却听不到自己灵魂中的呼唤。能够躲进侯麦的世界实在是种福气,他的人物虽然说
个不停,虽然也焦虑不安,却总是带有一股内省的况味,这种内省也许不一定涉及到精神
或宗教层面,但肯定和人生的幸福和心灵的喜悦有关。

喜爱侯麦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喜欢他的简约。侯麦的简约是简到极致,Simple is the
best,只保留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侯麦有意让音乐在他的电影中缺席,只留下对话或是内
心独白,只表现生活中应该有的各类声响,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观者集中精力,去发现
和聆听声音后面的声音。侯麦绝非乐盲,他知道音乐应该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下产生作用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期间,他曾两次应邀参加法国音乐电台的专题节目,大谈贝多芬
和莫扎特。

我读过侯麦的一篇文章,发觉他对音乐的看法真是非常独到,对理解他的电影实在很有帮
助。他说:“我努力将音乐从我的生活和电影中抹掉。音乐使我难受和烦恼,也使我疲倦
。它既不能改善我的德行,也不能舒缓我的脾性。我发觉,自己在沉默的时候是最放松的
。沉默不会使我有压迫感。无论是在原野还是在空旷的街道,沉默呈现的是一幅独一无二
的声响画面,显露出这个地方本来的面目,就像我们用嗅觉来感受它一样。在公众场合播
放音乐已经够讨厌的了,因为音乐使这些场所的某些特性丧失掉,同时也破坏了周遭的环
境。音乐把自己强加给我们,反而使我们无法聆听,这样也毁了音乐本身。对我来说,听
音乐的最好方式,是用整个身心来感受。”


(文·melz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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