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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vss (山子野), 信区: honglou
标  题: 钗黛合一的真谛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4年10月29日20:00:12 星期五), 站内信件


  以前的没有心思去找了,随便上网搜索了一下。就将就吧。
再谈谈我得想法:我想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性格是一层不变的,往往人的性格
都有两面性,想想身边的一些人,发觉很多都是同时拥有这两种性格的表现



  钗黛合一的真谛

  一、似是而非的“两极”论

   中国文学史上最具争议的
作品,莫过于《红楼梦》;而《红楼梦》中最具争议的,又莫过于钗黛问题。林黛
玉与薛宝钗两位女主角,究竟哪一位好?这是十分诱人的话题。

    自打《红楼
梦》传世以来,读者就仿佛分裂成两大阵营。一派褒林贬薛,一派扬钗抑黛。双方
可以争到“几挥老拳”的地步。然而,“拥林”也好,“拥薛”也罢,双方的潜意
识中,却默认了一个共同的前提:钗黛对立,不可调和。不是黛死,便是钗亡,都
得为自己心爱的艺术形象论战到底。有人不早就说过钗黛“是两种不可调和的美”
(蒋和森《林黛玉论》)么?

    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将“理性的、功利的、世俗
的、有心计的”性格以及“卫道的、封建的”思想,判定为宝钗专有;将“感情的
、艺术的、一己的、天真任性的”性格以及“叛逆的、革命的”思想,判定为黛玉
专有。然后,就这些二元对立的内容,进行或褒或贬的评述。却不想想,这种判定
本身是否正确。不想想宝钗是否也有“感情的、艺术的、一己的、天真任性的”性
格,黛玉是否也有“理性的、功利的、世俗的、有心计的”性格!

    在定势思
维的指引下,早期的偏见成了后期的迷信,乃至一提到宝钗,便无处不是谋略与功
利,一提到黛玉便无处不是感情与眼泪。于是,浅尝輒止的红学家们喊出了那句著
名的口号:“注重现实生活的人们,你们去喜欢薛宝钗吧!倾向性灵生活的人们,
你们去爱慕林黛玉吧!”(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
,王蒙先生提出了“薛宝钗精神”与“林黛玉气质”两个概念,把世人关于钗黛两
极对立的迷信,发挥到了极致。

    王蒙认为,所谓“薛宝钗精神”是一种“认
同精神”,一种“理性的、冷静到近于冷峻的克己复礼的精神”。其“诚于中而形
于外”的“进退有据、刚柔有度、行止得体、藏用俱时”的思想行为,“堪称是(
那时候)的文化理想”实质上是一种“政治家的素质”。使人联想到“范蠡、张良
、萧何、魏征,而远远高过商鞅、吴起、韩信辈”。

    王蒙说,他为宝钗“超
人的精明、城府、冷静而感到疏离、反感乃至毛骨悚然”,一个社会中若只有“薛
宝钗精神”,那么就“太枯燥、太寂寞、太冷峻”了。所以就需要“林黛玉气质的
匡正、补充、冲突”。而“林黛玉气质”则“是理想、是诗、是情,是一切电脑都
没有,而人类所渴望、所难以获得、所梦寐以求的情”。

    最后他总结说:“
是社会的人,就会有薛宝钗精神;是人特别是女人,就会有林黛玉气质。”“钗黛
合起来看,代表了人性最基本的‘吊诡’(悖论)。”人性“可以是感情的、欲望
的、任性的、自我的、充分的,它表现为林黛玉;同时人性又是群体的、理性的、
有谋略的、自我控制的,它表现为薛宝钗。”

    所以“林黛玉与薛宝钗既是两
个活生生的典型人物,又是人,是女性性格素质、心理机制两极的高度概括。”(
王蒙《钗黛合一新论》、《红楼梦的研究方法》)

    王蒙先生的妙绝好辞,使
传统的钗黛对立论,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高处不胜寒”。理论
化了的“两极对立”说,也无可避免地暴露了它的致命弱点棗论者既然知道“人性
可以是感情的、欲望的、任性的、自我的、充分的,又可以是理性的、群体的、谋
略的、自抑的”,又何以认定黛玉必须是前一种人性的体现,宝钗必须是后一种人
性的体现?怎知一人身上不会兼具两种人性?

    王蒙说:“林黛玉与薛宝钗既
是两个活生生的典型人物,又是人。”又说“是社会的人,就会有薛宝钗精神;是
人特别是女人,就会有林黛玉气质。”

    那么请问王蒙先生,林黛玉作为一个
“社会的人”,她身上有没有“薛宝钗精神”?薛宝钗作为一个人特别是女人”,
她身上又有没有“林黛玉气质”?如果没有,那林黛玉还是不是一个“社会的人”
?薛宝钗还是不是一个“女人”?如果有,那就是林中有薛、薛中有林,又凭什么
将她俩视为“截然相反”的两极?言辞上如此深沉,逻辑上又如此荒悖,这又是不
是一个基本的“吊诡”呢?

    有人指出王蒙论宝钗时,“论的是史、是社会、
是现实”,论述黛玉时,则是“论诗、论灵感、论才华、论情”。(白盾《红楼梦
研究史稿》)这确实击中了要害:论者为什么不启动他的逆向思维,反过来想一想
?谈谈黛玉身上的“史”、“社会”“现实”和宝钗身上的“诗”、“灵感”、“
才华”、“情”?如果真那样,由迷信和偏见垒成的伪红楼,恐怕就要分崩离析了




  二、十一条反思及启示

  反思之一:黛玉的世故

    钗黛对立
论者及“拥林 ”派一个最普遍的信念是,宝钗乃“世故”、“圆滑”、善于拍马
讨好之人,黛玉则刚直不阿,“想哭便哭,想闹便闹”,不讨长辈喜欢。论者常引
第22回中的两件事,作为贬钗的证据。前一件是贾母给宝钗做生日,请她点菜。宝
钗深知老年人爱吃甜烂食物,“遂按贾母素日所喜者点”。后一件是元春出灯谜给
大家猜,宝钗一见便猜着,却假说难猜、故意寻思。钗黛对立论者对这两件事的评
价皆是“虚伪令人作呕”。

    殊不知,这种“世故”、“圆滑”或曰“虚伪”
、“奸巧”,在黛玉身上也样样不缺。第3回,黛玉初进贾府,“时时在意,步步
留心”,对贾府的一什一物、一茶一饭,都精于礼教之规。已显出了她的世故与谨
慎。

    当贾母询问她“因念何书”时,黛玉答道:“刚念了《四书》”,贾母
随即说了一通自家孙女读书的事。黛玉从中察觉到老太太有不喜女孩读书之意。默
记于心,待到宝玉再问她念过何书时,她便改口为“不曾读书”了。这种曲意奉承
的行为,与宝钗的点菜、猜谜,实无本质区别。这又是不是“虚伪令人作呕”呢?


    第18回元春省亲,黛玉亦曾作诗恭维。而且可以看出她是有心要“大展诗才
”,而绝非只是随声附和。所以她的“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并不在宝钗“
睿藻仙才瞻仰处,自惭何敢再为辞”之下。至于《杏帘再望》中的“盛世无饥餒,
何须耕织忙”更是典型的歌功颂德之语,连元妃也认定这是应制诗之冠。

    程
高本94回,“贾母赏妖花”。众人皆以为海棠秋季开花为不祥之兆。独黛玉出来,
讲了个“田家荆树”死而复荣的故事,且比照这个典故说海棠复开是吉兆,引得贾
母十分高兴。这又是不是拍马讨好?可笑谢铁骊先生在编导电影《红楼梦》时,不
敢正视这段情节,硬把黛玉所为搬到宝钗头上。观众居然欣然接受,看不出半点破
绽。这也从一个反面说明钗黛并无本质区别,她们的行为可以互植。

    其实,
如果用历史的观点去看《红楼梦》,上述问题便不难解决。曹雪芹、脂砚斋俱是“
旧家子弟”。他们的精神、思想都深受贵族文化的影响,对于生养过他们的旧家庭
,他们并不象后人那样恨不得将其打倒。相反倒时时流露出无限眷恋的情绪。


  这一点,从脂砚斋常常炫耀“大家严父”的评语中可以看出。他们的价值观与审
美观是不可与今人混同的。如《二十四孝》中“割股疗亲”、“斑斓戏彩”等在今
人看来十分矫情可笑的故事,在他们旧家子弟眼中,就很可能是正经、严肃甚至崇
高的事。反观《红楼梦》之写钗黛奉承长辈,绝不是要给她们扣上“虚伪”、“奸
巧”的帽子棗那样就不是“为闺阁昭传”,而简直是污蔑闺阁了。

    作者的本
意是赞扬她们懂得孝道、知书达礼,有大家闺秀风范。所以钗也好,黛也好,她们
的行为均不可理解为巴结献媚耍阴谋,而应看成家庭内部缓和气氛、增进融洽的善
举,是合理的世故。

  反思之二:黛玉的心计

    千万不要把“冷静”与“
理智”当做宝钗的专利。黛玉一旦冷静下来,她的心计真的与宝钗难分轩轾。


  第45回,宝钗建议黛玉服燕窝,黛玉说:“虽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子不好,
请大夫、熬药,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
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人便没话说,那些底下老婆子、丫头们未免嫌我太多事
了。”一个15岁的女孩有这么多心眼,能说她不懂世故吗?

    第35回,宝玉挨
打,黛玉观望怡红院,“只不见凤姐儿来”,便在心里盘算:“她怎么不来瞧瞧宝
玉呢?便是有事缠住了,她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话胡哨,讨老太太、太太的好儿才是
。今儿不来,必有原故。”相形之下,宝玉对凤姐却从未有此冷静、深刻的剖析。


    第52回,赵姨娘来瞧黛玉,问:“姑娘这几天可好?”黛玉便知她“从探春
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忙陪笑让坐:“难得姨娘想着,怪冷的,亲自走
来。”黛玉对赵姨娘,心里大约并无几分好感,却能做得如此行止得体、不露痕迹
,这又算不算“超人的精明、城府、冷静”?

    假如我们就此断言,黛玉的心
计是一种“政治家的素质”,令人“疏离、反感乃至毛骨悚然,读者一定不会买帐
。但别忘了钗黛对立论者就是凭着一堆类似的事例,将宝钗一个普通女孩子的敏感
,夸张到神乎其神的程度的。

  反思之三:黛玉的随和

    宽厚随和、温柔
体贴也不是宝钗的专利。黛玉的行事亦多有恕道。第40回,钗黛及宝玉一起上栊翠
庵品茶。妙玉欲与宝玉独谈,只碍着钗黛二人。“黛玉知她天性怪僻,不好多话,
亦不好多坐,吃过茶便约着宝钗走出来。”另一次是黛玉厚待给她送燕窝婆子,又
是赏她茶吃,又虑着她“冒雨送来”、“耽误了夜局发财”,赐给酒钱(第45回)


    还有第62回,黛玉体谅袭人的文字。宝玉生日宴会散后,钗黛于一处品茶
,袭人前来伏侍。黛玉见她忙得不可开交,便笑道:“你知道我的病,大夫不许多
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袭人听了,自是欣喜。甚至对探春削减各
房月钱的改革,黛玉也能十分理解。她对宝玉说:“要这样才好,咱们也太费了。
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她们一算,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至
后手不接。”(第62回)你看,她如此的通情达理,不是很有宝钗的风格么?


 反思之四:宝钗的柔情

    黛玉身上存在着宝钗的宽厚和体贴,而宝钗的心中
亦不乏黛玉的柔情。对此作者精心设计了两段情节,使宝钗深藏于心底的爱情显露
得恰到好处。

    第34回,宝玉挨打,卧床不起。宝钗手托丸药款款而至,但那
深藏于心底的感情和娇羞怯怯的情态,敏感的宝玉早已觉出,心中大为感动,连伤
痛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36回,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睡中觉。袭人有事出
去了。原先跟袭人谈话的宝钗情不自禁地坐在袭人的座位上,拿起袭人为宝玉做的
白绫红里的兜肚扎起来。兜肚的图案是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宝钗身边还放着驱赶
虫蝇的蝇帚子,俨然亲热的小夫妻。

    宝钗素日以端庄节制著称,现在忽然忘
情失态,而且是那样平静自然地流露出来,心里变化起伏的脉络,分明而极尽其妙
。心曲纤毫毕显,情态栩栩如生。读者不知不觉就浸润在这缓缓流动的感情细浪中
去了。不知钗黛对立论者读了这样的文字之后,还是否会觉得“太枯燥、太寂寞、
太冷峻” ?

  反思之五:宝钗的敏感

    比较一下宝钗、黛玉在爱情上的
敏感与“小性儿”,也很有趣。关于黛玉,举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那是在她与宝
玉共读《西厢》的时候。显然那“落花流水,闲愁万种”的戏文,已经敲开了少女
的心扉,冉冉升腾的爱情犹如泉涌。宝玉便借机表白了自己的爱意:“我就是个多
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不料,黛玉的脸上却忽然风云突变,指着
宝玉好一顿臭骂:“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儿的,把这些淫词艳曲弄了来,说这些
混帐话欺负我。”(第23回)急得宝玉忙赔礼不迭。很明显,黛玉受不了爱的直白
。与之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是宝钗的敏感。

    第30回,宝玉问候宝钗,笑谈
间竟为她冰肌玉骨的丰美痴绝而倾倒,下意识地说出了心中酝酿已久的比喻:“怪
不得人们都说姐姐象杨妃,原也丰满了些”。不想宝钗却自感人格受辱,当即反唇
相讥:“我倒是象杨妃,可惜没有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做得杨国忠的。”这又引出了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的文字棗看来宝钗也受不了宝玉爱意的直白。

    另一次
是在第35回,宝玉遭打,宝钗心疼之余错怪到薛蟠身上,便“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薛蟠受不得这样的冤枉,情急之中嚷出了妹妹的心事。可惜这位呆兄一点也不懂
得女孩脆弱的心性,只知乱嚷一通,结果害得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到自己屋里整
哭了一夜”。直到次日见了母亲,仍掩面而哭。薛蟠百般哄劝,方逗得宝钗破涕为
笑。

    钗黛对立论者总说“宝钗有宝钗的言行,黛玉有黛玉的言行。”但如果
将上述细节做一番互换,把厉声臭骂改做宝钗的所为,将“掩面而哭”直至“破涕
为笑”,改做黛玉所为,读者恐怕又会分不清谁是钗,谁是黛了。

  反思之六
:宝钗的拒俗

  钗黛对立论另一个广有市场的观点是,宝钗“醉心于功名富贵
”,处处迎合封建社会。那首《临江仙·柳絮辞》中的一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
青云”,就被引证为宝钗“野心勃勃”的罪证。可原著似乎有意要同这种观过不去
,书中讽时骂世最狠的人物偏偏就这个宝钗。第38回菊花蟹宴,宝黛钗三人作诗咏
蟹。宝钗的《螃蟹咏》勇夺桂冠: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涤醒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这是一首文笔老辣、言辞尖刻的
讽刺诗。所讽刺的恰是世间的贪婪、鄙俗之辈。犹以一句“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
春秋空黑黄”酣畅淋漓,把世间俗子的丑态刻画得入木三分。连宝玉看了也不禁连
呼“骂得痛快!”众姐妹看毕都说:“这方是食蟹的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
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假如此诗署名“潇湘妃子”,
钗黛对立论者见了,一定会如获至宝,大颂而特颂其“叛逆性”和“可贵的战斗精
神”。可作者偏不将其归于“林潇湘”,而出人意料地归于“薛蘅芜”,且在回目
上大书“薛蘅芜讽和螃蟹咏”,无疑是对那些钗黛对立论者的绝妙讽刺。没办法,
这些论者只好退而求其次,将此诗曲解为宝钗“对宝玉黛玉等叛逆者的嘲讽,以向
封建统治者邀宠。”可小说清清楚楚地写着,宝玉读了此诗后,大呼“骂得痛快!
”难道他会自己骂自己么?钗黛对立论者是越来越不实事求是了。

    实际上,
宝钗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也绝非一心想往爬的野心家。相反,她的内心仍
是一片清洁高雅的世界,对于世间的贪酷,有着本能的反感。她曾对黛玉说:“男
人们读书明理,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
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蹋了。”(第42回)这正是她作《螃蟹咏》刺贪讥俗
的心理动机。

    在现实生活中,宝钗的远拒污秽,也确实使她做到了熟谙针黹
家计而不流于鄙俗。甚至,在辅助探春理家时,她也忘不了同满脑子钱财利弊的“
市俗”,划清界限:“你们才办了两天事,就利欲熏心起来,把朱夫子都看虚浮了
。”探春深知宝钗这句半开玩笑的戏言,表达了她涉足世务又超脱世俗的愿望。便
放下俗务,与之纵论“朱子”、“姬子”之道。李纨笑道:“请你们来,正事不做
,倒对讲起学问来了。”宝钗道:“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中拿学问一提,
那小事就越发作高了一层,若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于市俗去了。”(第56回)

    至于那句被引为“罪证”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也不可以俗子之心
解之。试想,若宝钗的《柳絮辞》表现的竟是如此低俗、粗劣的精神境界,众姐妹
又怎会为其“拍案叫绝”?

    《红楼梦》第70回,在铺写了柳絮词社之后,紧
接着插入了众女孩放风筝的情节。那风筝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物。
岂不是说大观园群芳皆是势利小人?

    实际上,这里的“青云”并非指功名利
禄,而是指一种开朗旷达的精神境界。取“高天流云”、“凭海临风”之意。犹如
杜甫之“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及韦应物之“神欢体自轻,意欲临风翔”一般
。所谓“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就是要抛开外物的嘲弄和
羁绊,凭借着大观园冉冉上升的青春活力,达到超然旷怡的精神境界!众人之所以
为宝钗叫绝,是因为她表达了理想追求者们共同的美好心愿。小说也就此由愁绪万
千的柳絮词社,转入了对风筝乐景的描写。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

    怎奈钗
黛对立论者不识真解,死抱着那套粗浅低俗的解释不放。真正是“不悔自家无见识
,反将丑语诋人。”

  反思之七:宝钗的洁癖

  不要以为只黛玉才有洁癖
,不要把“洁本质来还洁去,不教污淖染渠沟”当作唯一的圣洁。宝钗的一首诗社
夺魁的《白海棠咏》(第37回),就是她与黛玉互比清高的誓言。

  珍重芳姿
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去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
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你看,诗中淡雅清洁、冰雪为魂的白海棠,以及那位“珍重芳姿”、“自携手瓮”
的大家闺秀,不正是宝钗自己的化身么?宝钗所居的蘅芜苑,也有着清幽的气象:


    进了蘅芜苑,只觉得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
垂累可爱。及进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
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帳幔,衾褥也十分朴素。(第
40回)惯于以物喻人、以景喻人的《红楼梦》显然是借这蘅芜苑的景色,刻划了蘅
芜君素性淡薄、不事奢华的特点。

    对比一下黛玉的卧房:笔砚、书架,不象
“小姐的绣房”,反类“上等的书房”,房外“翠竹夹路、苍苔满布”,也是同样
的朴素与清幽。而蘅芜苑与潇湘馆同为元妃之最爱,不正说明其主人的高洁难分轩
轾吗?

  反思之八:宝钗的悲愁

    黛玉的诗词以哀愁缠绵著称,人们便以
为宝钗的诗风总是端庄凝重。但实际上宝钗的诗词是多元化的风格。其中也不乏悲
苦凄婉之作。且看第38回的《忆菊》诗:

  怅向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
砧迟。

  谁怜我为黄花瘦,慰语重阳会有期。

  这是首典型的思妇闺怨诗
。如探春所评,“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烘托出来了。“念念心
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迟。”这是多么凄楚的相思血泪呵!“黄花瘦”取自李清
照的“人比黄花瘦”,与黛玉《桃花行》“憔悴花掩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的
境界正好相通。

  另一次是在元宵制灯谜时。宝钗的灯谜,竟让贾政万分扫兴
,大有悲戚之状,自忖:“小小年纪作此不祥之语,看来皆非福寿之辈。”(第
22回)其谜面曰:

  朝罢谁携两袖烟,衾里琴边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
报,午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
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此谜的谜底是更香。宝钗巧借更香“焦首”、“
煎心”的特点,一语双关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悲苦与哀愁。值得注意的是,庚辰本
、己卯本及程高甲本(1791年版)均把此谜归于宝钗,唯程高乙本(1792年版)将
其讹为黛玉所作,另补一《竹夫人谜》充作宝钗的灯谜。有论者只见过程高乙本,
未察其余,便大放厥词,说《更香谜》表现了黛玉如何如何“凄楚”,与宝钗如何
如何“春风得意”形成了“鲜明对比”,恰恰不知此谜应为宝钗所作。论者将宝钗
之作误为黛玉之作而大加赞颂的事实,再度说明钗黛并无本质区别。

    宝钗的
另一首灯谜棗《镂檀谜》(第50回)和一副牙牌令棗《风波令》(第40回),也充
满了伤感的意识。一句“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虽无一个“愁”字
,但风雨如晦的景象已跃然纸上。

    《风波令》则直接使用了“三山半落青天
外”、“处处风波处处愁”等字句。其中“三山半落青天外”,源出李白《登金陵
凤凰台》:“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
愁。”也是“处处风波处处愁”之意。再看宝钗颇为欣赏、并热心推荐给宝玉的那
支《寄生草》(第22回),更弥漫着悲凉之雾: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
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寄生草》是戏剧《鲁智深醉
闹五台山》中鲁智深的唱词,表达了他被迫离开山门时的悲怆与迷罔。按说,宝钗
既然是一个“封建淑女”,那就理当远离《水浒》人物孤愤、反叛的精神气质。可
宝钗却偏偏称颂水浒戏“排场又好,词藻更妙”,还说《寄生草》“填得极妙”。
这又说明了什么呢?是作者胡思乱写,还是读者错定了前提?恐怕是宝钗也有多愁
善感的一面,容易被这类作品感动吧。

  反思之九:“冷酷”论质疑

    小
说中分明有许多表现宝钗少女气质的文字,钗黛对立论者对此却熟视无睹,只是一
个劲地大谈宝钗是如何地“绝对理性”、如何地具有“超稳心态”,一个重要的原
因是他们都存有宝钗“内心冷酷”的先见。

    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旧评曾出示
过两条“王牌罪证”。一是宝钗议论金钏之死。第32回叙宝钗听说金钏投井死了,
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儿
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谁知她这么气性
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
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在井边玩耍,失了脚掉下去的。岂有这样大
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表示:“到
底我心不安。”宝钗便建议那自己的旧衣服给金钏做妆裹。一时宝钗取了衣服回来
,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
了。宝钗见此光景,早知觉了八分,于是将衣服交割明白,便自去了……

    旧
评认为,宝钗将金钏之死说成是失足落井,是为王夫人开脱罪责,暴露了“剥削阶
级的丑恶嘴脸”,在对待下人方面,冷酷之至。二是漠对尤三姐自刎与柳湘莲出走


    第67回,薛姨妈与宝钗论及尤三姐、柳湘莲事。宝钗听了,并不在意,便
说道:“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
前日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
,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倒是跟哥哥去江南的伙计们辛辛苦
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
家看着无理似的。”……

    在旧评看来,柳湘莲救过薛蟠,宝钗居然劝母亲别
再为他伤感,简直是忘恩负义、冷之入骨了。单看这两条“王牌罪证”,似乎也言
只凿凿。钗黛对立论者只要很潇洒地将它们往台面上一甩,便可高枕无忧矣。宝钗
则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既然认定她“内心冷酷”,那些柔情与热忱便都是“虚
伪”、“阴险”的表现。如此节外生枝,枝外生叶,叶间开花地臆想下去,当然越
想越“冷酷”,最后直至要“毛骨悚然”了。

    可是,且慢!《红楼梦》中令
人“毛骨悚然”的事儿,也发生在其他女孩子的身上。比如黛玉,她的“罪证”可
比宝钗多得多。

    第79回,宝玉祭晴雯,黛玉旁听了《芙蓉女儿诔》。宝玉悲
伤不已,黛玉却未见为晴雯之死有半点哀伤,反而“满面含笑”地谈起了辞章用句
。当宝玉提议将文中“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改作“茜纱
窗下,小姐多情,黄土垄中,丫鬟薄命”,以算作黛玉给晴雯的诔文时,黛玉却一
口回绝了宝玉的这种“多情”:“她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作此语?等紫鹃死了,
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呢。”

    依同样的标准,这算不算“内心冷酷”?第
44回,宝玉在凤姐生辰之日,偷至水月庵焚香祭金钏,回来之后,遭到了黛玉的讥
讽。她借看《荆钗记·祭江》时,和宝钗说道:“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
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子上来作什么!”在她看来,金钏之死也没什么了不
起,宝玉如此兴师动众地去祭她,完全多此一举。

    最明显的是程高本第82回
,袭人与黛玉议论香菱、尤二姐被虐待、被逼死的事。袭人大有感慨:“想来都是
一个人,不过名分里头差些,何苦这样毒?”黛玉听了,却不以为然:“这也难说
。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言下之意,香菱、尤
二姐不仅“不为可惜”,反而理当倒霉了。吓得袭人赶忙辩白:“做了旁边人,心
里先怯了,那里倒敢去欺负人呢?”

    依旧评的标准,宝钗是“内心冷酷”,
那黛玉岂不是“内心残忍”?黛玉对刘姥姥的态度,也很“冷酷”。对这个农村老
太太,她不仅没有表现出尊重,反而带头取笑。因见刘姥姥食量大,便说:“她是
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她是个‘母蝗虫’就是了。”(第42回)见刘姥姥高兴时手
舞足蹈,又说:“当日舜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第41回)直至把
有刘姥姥助兴的这次宴会,比作“携蝗大嚼图”(第42回)。这又是不是“剥削阶
级的丑恶嘴脸”呢?

    相似的还有探春漠对赵姨娘,惜春执意驱逐入画。晴雯
抓打坠儿,施用的是肉刑,不仅“内心冷酷”,手段也很“残酷”。照此算来,红
楼女儿岂不个个“内心冷酷”?那作者又为何要赞美她们、歌颂她们,为“闺阁昭
传”?

    实际上,亲者热,疏者冷,乃是人之常情。一个再富有同情心的人也
不可能对所有人都充满爱意:绝对的博爱只能是上帝的德行。通常,人们首先予以
同情的对象,总是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人:亲友、同事、邻居、身边的人。对陌生人
的同情则基于充分的感性接触。要么亲眼见到其不幸,要么通过其他途径(如传言
、书报、影像)比较形象地体味到他的遭际。若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恐怕是很难引
发同情心的。所谓“怵惕恻隐之心”,没有“怵惕”,何来“恻隐”?

    所以
说,“形象原则”是一项基本的人性规律。《红楼梦》中宝钗可以为湘云的不幸而
伤心(第32回),却不会为金钏之死而下泪;黛玉可以与紫鹃情同姐妹,却对晴雯
之死无动于衷,都不过是这种人性的体现。在这种情况下,判断一个人究竟是“冷
心”还是“热心”,就需要综合分析,不能仅凭只言片语妄下结论。

    在原著
中,宝钗热忱地对待着身边的姐妹,助湘云(第37回)、慰黛玉(第42、45回)、
援岫烟(第57回)、护香菱(第80回),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远远超过了两
条“王牌罪证”。旧评为何不论了呢?死死抓住小辫子,而置主流于不顾,岂不很
有搞运动整人的流风遗韵?

    两条“罪证”的论证也很成问题。宝钗为什么要
说金钏有可能是失足落井?书中所有人都知道金钏是投井而死的,连那个半聋半痴
的老婆子也知道“跳井”二字(第35回)。若用这样的理由替王夫人开脱,岂不太
荒唐、太拙劣了么?这样的“安慰”,王夫人会接受么?

    其实,宝钗的这番
话恰恰表现了她对王夫人的怀疑!原著写宝钗听说金钏投井后的第一个念头是“这
可也奇了”。她到王夫人处,半是道安慰,半是探实情。然而,王夫人的解释却令
人疑窦丛生。以贾府平日的风格,哪有主子因物撵人、丫环因物自尽的理?王夫人
一面将金钏的死因,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一面又哭得那样伤心,也太有些反常。一
定是她想对自己隐瞒什么。所以宝钗又提出了一种更为荒唐的说法,表示了对王夫
人的不满。话中特别强调“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
人,也不为可惜。”

    言下之意,姨妈既然如此“可惜”她,那她就绝不会是
个“糊涂人”,她的死因定然还有隐情。这下果然点中了王夫人的要害,使她“心
里到底不安”。

    当然,宝钗也不愿得罪王夫人,忙用赠衣来消除误会。直至
她看到王夫人数落宝玉的情景,方意识到,那见被金钏“弄坏”的“东西”正是宝
玉的名节。金钏投井是因不堪“娼妇”的骂名。王夫人隐瞒实情是为给宝玉掩丑。
整个过程表现了宝钗“事事留心,时时在意”的敏感和小心,这与黛玉的多心、多
疑,本质上是一致的。

    第二件,论者强调柳湘莲救过薛蟠,所以宝钗是“忘
恩负义”。然而小说中,柳湘莲也曾毒打过薛蟠,宝钗也没有怨恨他,只说:“这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一处吃酒,酒后反脸常情。谁醉了,多挨几下子打,也是
有的。”(第47回)接下来,反而埋怨哥哥“无法无天”、母亲“偏心溺爱”,并
反对报复湘莲,说这是“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

    宝钗毕竟是个深闺少女
,在封闭的环境中,她没有也不可能获得外面男人世界的感性接触,在她看来,薛
蟠与柳湘莲的恩恩怨怨,不过是男人们的吃酒胡闹。所以对于柳湘莲,她既不可能
去恨他,也不会有太多的怜爱。宝钗的“不在意”,并不是不要报恩,只是劝母亲
别太伤心。她提出酬谢伙计一事,是为了淡化伤感。等于今日常用的“节哀”、“
化悲痛为力量”等话。如果这也是“冷酷”,也未免太可怕了。

  反思之十:
“阴险”论质疑

    同“冷酷”论相伴生的,还有所谓的“阴险”论。钗黛对立
论者这次出示的“王牌罪证”是宝钗的“金蝉脱壳”之计。

    第27回叙宝钗扑
蝶到滴翠亭边,无意中听到了小红与坠儿的私房话,却被小红发觉。因恐“臊了她
们”,又自料“便赶着躲了也躲不及”,便少不得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只
装作正同黛玉捉迷藏的样子,嬉笑着赶到亭内寻上一寻,还反问小红与坠儿是否看
见了黛玉。待她俩去了疑心,方抽身离开……

    钗黛对立论者认为,宝钗在一
件小事上就左推右想,嫁祸于黛玉,可见其“阴险”。另一些论者则摆出一副道德
家的面孔,念念有词:“就算宝钗不是故意嫁祸黛玉,但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提
到谁的名字,都是自私的、不道德的”云云。一唱红脸,一唱白脸,配合得煞是好
看。看来,宝钗的这个罪名,是非坐定不可了。

    事实果然就如此了么?首先
,从主观上看,宝钗有什么必要陷害黛玉?论者爱强调钗黛是“情敌”。可小说第
45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钗黛间却作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黛玉向着宝钗
,真切地检讨了自己:“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
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
错了,实在误到今。”宝钗劝慰道:“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
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我虽有个哥哥,
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l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
何必作‘司马牛之叹’?”

    至此以后,“孟光接了梁鸿的案”,钗黛二人越
走越近。黛玉认薛姨妈为母,亲呼宝钗为姐姐,呼宝琴为妹妹,“俨似同胞共出,
较诸人更为密切。”(第58回)

    假如宝钗一开始便不怀好意,黛玉能与她建
立如此深厚的感情吗?或曰宝钗“善于伪装,欺骗了黛玉”,也讲不通。常言道:
“日久见人心”,以黛玉的冰雪聪明,总不难发觉其诈。但小说中偏偏是越往后,
钗黛的关系就越好;越往后,黛玉就越深悔错怪了宝钗。这符合认识的规律吗?合
理的解释只能是,宝钗原本就没有什么“阴险”的意图,所谓“藏奸”的看法,纯
粹是多疑过虑的产物,只能被时间所证否。

    转看“金蝉脱壳”一事。按原著
交代,宝钗听到小红的私语时,她想到的是:“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
心机都不错。这一开槅子,见我在这里,她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
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她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她的
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
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这里全都是针对小红的避祸、消
祸的念头,可有一字一句提到要“嫁祸黛玉”?事后宝钗想到的是:“这件事算遮
过去了,不知她二人是怎样。”

  棗她的目的,只是要去掉二人的疑心,把此
事“遮过去”,不惊扰人、不得罪人而已,又与“嫁祸黛玉”何干?钗黛对立论者
拿不出任何确凿的证据,就大发“诛心”之论,难道不觉得这是“莫须有”式的逻
辑?

    其二,从客观上看,黛玉也没有受到任何实际的伤害。遍查全书,你能
找到小红怨恨黛玉乃致打击报复的情节吗?在曹雪芹的八十回本中找得到吗?在程
伟元、高鹗的一百二十回本中找得到吗?“旧时真本”透露过这样的信息吗?脂批
中有相关的提示吗?没有任何版本的任何内容作依托,就说黛玉受到了伤害,岂非
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事实上,小红虽刁钻古怪,但毕竟是一个小丫头。要
让她去报复黛玉这个主子姑娘,除非是在两种特殊的情形下才有可能:一是当面撞
见,且出言不慎,伤了她的自尊心。二是事后消息泄露,给小红造成不利后果。可
这两中情形都恰因宝钗的心计而不能达成。

    宝钗装作正在嬉戏的样子,就避
免同小红正面冲突。黛玉因不在场,也不会陷入这种尴尬。事后宝钗更不会到处去
乱说乱讲。后文亦没有提供关于私情败露、小红受罚的情节。所以,小红得到了切
实的安全。虽然她也一度耽心黛玉偷听了她的隐私,但正如坠儿所说:“便听见了
,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此事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烟消云散,不会对
任何人构成伤害。

    至于宝钗何以假借黛玉之名,原因也很简单:她正是由潇
湘馆一路扑蝶来到滴翠亭的,说自己正同黛玉玩笑,听上去更为可信,不使小红生
疑罢了。主观上没有故意,客观上又没有后果,你说这个“罪名”能够成立么?

    幸而这只是文学评论,若让那些钗黛对立论者去当法官,岂不要以理杀人、冤
狱遍野?《错斩崔宁》的故事就是前鉴呵!假如我们把这种可怕的偏见用于审视黛
玉,也可以得出“阴险”的结论。

    如第29回清虚观打醮一事,贾母因看见张
道士送的玩物中,有个金麒麟,便笑道:“这件东西好象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
这么一个的。”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探春笑道:“宝姐
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得。”林黛玉便冷笑道:“她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
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

    依旧评的逻辑,此事就可以解释为黛玉“敌视”
宝钗,有意在“封建家长”及众人面前,“揭露”她与宝玉的“私情”,以达到“
构陷”的目的。也可以摆出一副道德家的面孔,念念有词:“就算黛玉不是故意构
陷宝钗,但在封建家长面前,提到别人的隐私,无论如何都是自私的、不道德的”
云云。读者自然会说,这些都是根本不能成立的胡言乱语。但别忘了,钗黛对立论
者就是凭借着这样的思维模式,来给宝钗定罪的。

  反思之十一:钗黛的思想
信仰

    所谓黛玉是“叛逆者”,宝钗是“卫道士”的说法,也很值得怀疑。论
者往往抓住第32回宝玉说的“林姑娘从不说这些混帐话”和第36回“独有黛玉自幼
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所以深敬黛玉”,来证明宝黛的“叛逆思想”,却无论如何
也解释不了第42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的情节:当宝钗指出黛玉不该在筵会上说
《西厢记》、《牡丹亭》词句之后,黛玉“低头吃茶,心下暗伏”,并表示“大大
感激她”,承认“往日竟是我错了”。

    第45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黛玉
进一步向宝钗倾诉了衷肠:“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他赞你,我还不受用
,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

    在黛玉看来,宝姐姐待她好,恰恰是因为
她对自己的教导。假如黛玉真有什么“叛逆思想”,又怎会对宝钗的教导心服口服
?如白盾先生所质问的那样:“这岂不是叛逆者棗黛玉向卫道士棗宝钗,举起白旗
投降了吗?”(白盾《红楼梦新评》)

    那《红楼梦》不又是一本宣扬“投降
主义”的“反面教材”?荒谬呵,荒谬!林黛玉哪里有什么“叛逆思想”!她父亲
名林如海,谐音正是“林儒海”,“儒林似海”也。她母亲名贾敏。她每读“敏”
字必念“密”,每书“敏”字必减一两笔。她进贾府时,小说不厌其烦地描写她对
贾府一什一物、一茶一饭都精于其中礼教之规。这正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作风!不错
,宝玉的确一度认为黛玉不会劝他走经济仕途,可黛玉真的就不劝了吗?

    第
34回,黛玉探望宝玉,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都改了罢”。这里边自然包含了劝
宝玉改掉“不求上进”的老毛病的意思。程高本第82回,黛玉也劝宝玉认真读书,
以致使宝玉觉得林妹妹“也这么势欲熏心起来”。

    可见,黛玉并不是不劝宝
玉,只是相对少劝而已。她相对少劝,亦不是她反对礼教,而是因为她年龄尚小,
对这方面的事缺乏考虑,一旦她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她也一样会说“混帐话”。
而她说了“混帐话”,宝玉虽心下不满,却也不会真的与她“生分”棗宝玉气头上
说的,原不可十分当真。黛玉也是“封建礼教”的信奉者,只不过这种信仰,常被
孤高的接近于虚无主义的厌世情绪所掩盖罢了。

    或许有人会说,黛玉敢爱上
宝玉,本身就是“叛逆”。可大观园中爱上宝玉的女孩并不止黛玉一家。宝钗、妙
玉、袭人、晴雯甚至还有四儿,她们岂不都很“叛逆”?

    论者爱谈二玉共读
《西厢》之事,可宝玉宝钗在一块儿互识金玉(第8回),还有“绣鸳鸯梦兆绛芸
轩”(第36回),岂不显得更加“先锋”、“前位”?

    再者,黛玉在追求爱
情的过程中,也没有产生过丝毫逾越礼教的念头。她敢象崔莺莺、杜丽娘那样“苟
合”、“私奔”吗?不,她追求的是“洁本质来还洁去”,幻想着父母之命、媒妁
之言的撮合。这与书中其他女孩如宝钗的爱情追求,又有何区别?钗黛对立论者硬
给其赋予什么“反封建”的意义,完全是扯虎皮、拉大旗。

    宝钗是“卫道士
”的说法也站不住脚。若说宝钗信奉礼教,的确不假,但把她的行为定位成“卫道
”,则是以偏概全。论者何以解释宝钗的《螃蟹咏》骂世最狠?为什么宝钗的灯谜
会大扫贾政之兴?为什么宝钗要把充满水浒式孤愤悲怆的《寄生草》介绍给宝玉?
这是卫道士所为吗?

    还有,何以解释宝钗小时候最爱看杂书,尤其是《元人
百种》之类?王蒙说执政党喜欢宝钗,在野党喜欢黛玉。请问有哪个“执政党”宣
布过喜欢宝钗?这不是毫无根据的胡说八道吗?至于说“薛宝钗精神”有利于“维
护社会稳定”,更是无稽之谈。实际上,宝钗和黛玉一样,在信仰礼教之余,也带
有浓厚的虚无主义的厌世情绪。如果看不到这一点,对她的认识就是残缺不全的。


    不看不知道,红楼梦真奇妙!未经过系统的反思,还以为钗黛之间形同天渊
,一旦启动了我们的横向思维,才发现一切都不是常人想象的那样。凡人们判定为
宝钗所专有的属性,几乎都可在黛玉身上找到,判定为黛玉所专有的属性,又可在
宝钗身上找到。这些与“常识”完全相悖的情节,还不是偶而出现的一处两处,而
是有着大量的事例作基础,甚至在许多方面,其数量和质量都超过了人们赖以树立
“常识”观念的那些情节。

    这不能不使我们相信,钗黛之间并没有一条明显
的界线。“薛宝钗精神”和“林黛玉气质”完全可以相互包容。

    王蒙说,人
性可以是“天然的、性灵的、一己的、洁癖的”,也可以是“文化的、修养的、人
际的、随俗的”,这话本身没有错。问题是钗黛并非分别对映这两种人性,而是每
一位的身上都有“人性最基本的吊诡”,只不过读者偏执的相象把她们推到了两个
极端。

    假如我们以“十一条反思”所举的事例为据,也可以将钗黛推向“截
然相反”的两极,但正好与王蒙之说相反:宝钗反代表“天然的、性灵的、一己的
、洁癖的”人性,黛玉反代表“文化的、修养的、人际的、随俗的”人性。


 事实上,也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中科院崔跃华教授所著《情解红楼》,就认为
黛玉是“儒家思想”的化身,宝钗身上“更多地具备了老庄思想的品质”。(崔跃
华《情解红楼》)王蒙的两极说把宝钗推向了A极,把黛玉推向了B极。崔跃华的
新两极说,又反过来把宝钗推向B极,把黛玉推向A极。

    两种“两极”说居
然都振振有辞、辩锋甚键且从小说中找到大量佐证。合理的解释只能是,钗黛既非
纯粹的A极,又非纯粹的B极。她们都是兼具A、B的AB型人物。从定性上讲,她
们的本质是一致的。所以钗黛合一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已经成为了作品所固有的内
容。

    当然,小说中钗黛也有不能相互包容、不能合一的地方。如她们的外貌
与体态,一如姣花,一如纤柳,一如杨妃,一如飞燕。她们的年龄,一大一小,一
为“姐姐”,一为“妹妹”。她们的家境,一豪富,一孤寒。还有书中其他人物的
态度,有的喜欢宝钗不喜欢黛玉,有的喜欢黛玉不喜欢宝钗等等。

  这样钗黛
问题就可以整理为两部分:

  (1)能够合一的部分:人性、心理、性格、情
感。

  (2)不能合一的部分:体貌、家境、人际关系。

  显然,前者涉
及的都是一个人内在的、本质的东西,而后者都是些表层的、外在的印象,无一涉
及到心理、性格的核心。所以钗黛合一是主要的、深层的,钗黛对立是次要的、表
层的。二者合起来,钗黛应该是本质趋同而外表迥异的一对人物形象。这好比美人
与妆束的关系。同一位美人,可以穿上不同的衣裙,梳成不同的发式,佩戴不同的
首饰,从而给人留下不同的印象。长裙广袖、钗环步摇自然与旗袍、烫发、高跟鞋
大相径庭,可妆束的背后,却可能是同一位女性的高贵与典雅。如果只认衣装不认
人,可就要闹出笑话来了。



  三、钗黛合一的辅证

    二美合一作为一
种学术观点,最早由俞平伯先生提出。作为一种创作构思,却不是俞先生的“杜撰
”,而应归于曹雪芹和脂砚斋的“原意”。《金陵十二钗判词》中,钗黛合用一图
一咏。《红楼梦引子》也说“红楼梦”是用来“悲金悼玉”的。在太虚幻境中与宝
玉成亲的仙姬名唤“兼美”,“鲜艳妩媚,大似宝钗,风流袅娜,又如黛玉”。这
些都是合一论的力证。

    当然,在当年红学批判时,这些证据都被当作“形式
主义的玩艺儿”,而遭到鞭挞和讨伐。但既然二美合一确实是作者的原构思。那就
总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脂批和正文中,找到大量的辅证。而且还远不止是“一图一咏
”的证据!

  翻看甲戌本、庚辰本、己卯本或戚序本上的脂批,有关二美合一
的论述,随处可见。第5回宝钗出场,“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不及。
”甲戌本、戚序本有批语两条:此句定评,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宝钗
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者。然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

  这
已揭示出“二美合一”的构想。紧接着,又有批语两条:今写黛玉神妙之至,何也
?因写黛玉实是写宝钗,非真有意去写黛玉。几乎又被作者瞒过。第8回,“罕言
寡语,人谓藏愚,自云守拙”处,甲戌本有批语云:

  此方是宝卿正传,与前
写黛玉之传一齐参看,各极其妙,各不相犯,使人难其左右于毫末。

  第22回
,凤姐与贾琏谈宝钗生日处,庚辰本有眉批云:

  将林薛作甄玉、贾玉看书,
则不失执笔人本旨。

  同回,宝钗讲述六祖惠能的故事。庚辰本、戚序本有批
云:出语录,总写宝卿博学宏览,胜诸才人。颦儿却聪慧灵智,非学力所致。皆绝
世绝伦之人。宝玉宁不愧杀!

    到第42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庚辰本脂
评正式揭示出了钗黛合一的构想: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
十八回,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文字,便
知余言不谬。

    在脂评本中,诸如此类赞美宝钗,揭示“钗黛合一”涵义的文
字不胜枚举。不管读者是否同意这些见解,或者这些见解是否合乎“反封建”的大
道理,却确凿无误地说明钗黛合一的构想出于脂本、脂批,是曹雪芹、脂砚斋创作
群体的原构思。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三条脂批:此句定评,想世人目中各有所
取也。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者。然世人性分甘苦不
同之故耳。

    脂砚斋不说钗黛“性分甘苦不同”,而说“世人性分甘苦不同”
,等于告诉我们:所谓“钗黛对立”及“拥林”、“拥薛”之争,都是“世人”(
读者及书中其他人物)“各有所取”造成的,非作者原意。且“世人”的眼光只触
及“一如姣花,一如纤柳”的表象,还未来得及品味“各极其妙”,便根据自己的
好恶妄自褒贬。

    所以说:“然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今写黛玉神妙之
至,何也?因写黛玉实是写宝钗,非真有意去写黛玉。几乎又被作者瞒过。写黛玉
可以用来表现宝钗,写宝钗亦可以用来表现黛玉。因为她倆在本质上是相通的。若
不解这一点,才真真“又被作者瞒过”。

  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
也。今书至三十八回,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一。请看黛玉逝后
宝钗文字,便知余言不谬。

    “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是说钗黛具有相同
的性格心理本质,来源于同一个原型。“此幻笔也”,是说作者刻划钗黛,采用了
特殊的技法。“故写是回”,即第42回中钗黛相好的情节。这是二美合一论的一个
重要证据。“黛玉逝后宝钗文字”是更重要、更明显的证据。

    一旦读者读到
这段文字,就会由衷地相信钗黛是一人,故云“便知余言不谬”。但这段文字现已
迷失,其详情不可知。转看正文。如邓遂夫先生所说,“作者自始至终总是对称地
、均衡地描写和刻划钗黛两个人物。”(邓遂夫《红学论稿》)。

    第18回元
妃省亲,写宝钗悄悄教宝玉修改诗作,接着写黛玉干脆代宝玉作诗。第22回,宝玉
在《续南华经》中,将“宝钗之仙姿”与“黛玉之灵窍”并提。

    第27回前写
“杨妃戏彩蝶”,后写“飞燕泣残红”,俨然以环、燕比钗黛。宝玉挨打后,先写
宝钗送药,后写黛玉探伤,接着写黛玉题帕写下“定情诗”,又写宝钗“绣鸳鸯梦
兆绛芸轩”。

    海棠诗社中宝钗的《咏白海棠》被评为第一,接下来黛玉的《
咏菊》又“夺魁菊花诗”,同回宝钗的《螃蟹咏》又技压群芳……书中写黛玉,接
着必写宝钗,写宝钗,跟着必写黛玉。处处以“薛林二人”并称。这不是“两峰并
峙,双水分流,各极其妙,莫能相下”,又是什么?

    再看小说中钗黛二人的
关系。一般人认为她俩的关系是“情敌”,是“包办婚姻”与“自由恋爱”的对立
。她们之间的斗争是“不可调和”的。可小说第42回之后却出现了钗黛和好的现象
。见于回目的即有“蘅芜君兰言解疑癖”(第42回)与“金兰契互剖金兰语”(第
45回)两回大书。当宝钗指出黛玉不该在筵会上说《西厢记》、《牡丹亭》词句之
后,黛玉“低头吃茶,心下暗伏”,并表示“大大感激她”,承认“往日竟是我错
了”。一反过去的疑妒态度,和宝钗“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为密切。”(第
58回)自此以后,她俩再也没有相冲突、相敌对的意愿。

    即使到了程高本的
后40回中,二人还传书递信互述衷肠。黛玉看了宝钗的《长歌》,不胜伤感,想的
是:“宝姐姐不寄与别人,单寄与我,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第87回)


    黛玉焚稿时,只恨宝玉而无丝毫埋怨宝钗之意。宝钗出嫁时,也“始则低头
不语,后来便自垂泪”,表现得极不情愿。连薛姨妈也看出“宝钗心里好象不愿意
似的”(第97回)。

    这里二人不仅没有“斗争”,相反站在了同样的立场上
感受悲痛和委屈。所谓“斗争哲学”的观点不能不全部落空。钗黛对立论者只谈宝
钗之“冷”,把她看成伪君子,预谋向黛玉夺爱。为什么不谈“兰言解疑癖”?不
谈“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不谈黛玉认薛姨妈为亲妈?不谈黛玉亲呼宝钗为姐姐,
呼宝琴为妹妹?不谈宝钗送燕窝粥?不谈薛姨妈和黛玉共住一处为她煎药送汤?不
谈宝钗和黛玉共用一杯,共喝一杯茶?不谈“何时孟光接了梁鸿的案”?(崔跃华
《情解红楼》)“对作品中大量存在的事实视而不见,绕道而行,能够不违背学术
良心而失去科学的严肃性吗?”(白盾《红楼梦研究史论》)

  以上足以为钗
黛对立论者鉴。



  四、钗黛的精神本质

   生活有时真会开玩笑。这世
间形异质同与形似质异的现象,实在太多太多。钗黛的“对立”与“合一”,不过
又为其增添了一个零头。如果没有奥斯特的细致,如何能发现电与磁原本不可分家
?如果没有布鲁诺的慧眼,又如何识得遥远黯淡的群星竟是太阳一般光芒四射的恒
星?

    同样的道理,若没有大量的反思与反证,就不可能揭示出“红楼冤家”
背后的统一。钗黛的心理、性格相互包容趋同。作者对她俩的描写和刻划又那么对
称、均衡。书中写黛玉,接着必写宝钗,写宝钗,跟着必写黛玉,处处以“薛林二
人”并称。

    宝钗与宝玉共用一个“宝”字,黛玉与宝玉共用一个“玉”字。
原以为是“情敌”的宝姑娘、林姑娘,可以自动和好。脂批中还有“钗玉名虽二个
,人却一身”的提示。

    这遥相呼应、勾连甚广的一切,不能不发人深省:钗
黛应该来源于同一位女性原型。她们具有相同的精神本质。那么,何为钗黛原型的
精神呢?我们说她是《红楼梦》精神的精髓。

  作为一部古典小说,《红楼梦
》深深植根于中国古代的思想文化。她不是马克思主义的,也不以阶级、阶级斗争
为基础。她有自己的一套精神价值体系。确切地讲,就是对儒家思想、老庄哲学及
东方阴柔文化的取舍荟萃。

    首先,曹雪芹、脂砚斋俱是“旧家子弟”。他们
皆出身于“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自幼深受正统礼教的熏陶和培养。对
于儒家的孝悌、仁义、贞淑,后人总喜欢“无情地揭露和批判”。可他们却不能这
样“无情”。他们的观念与他们的家庭实有着割不断的血亲。

    脂砚斋炫耀“
大家严父”出身,称颂“贤宝卿”、“贤袭卿”,都是明证。比如“慈孝”观,就
是一条精神脐带。世人皆以为贾政宝玉父子是“卫道士”与“叛逆者”的对立。可
宝玉对他父亲是多么恭顺呵!不仅当面唯唯诺诺,连路过贾政的书房棗此时房门还
上着锁棗都要毕恭毕敬地下马步行(第52回)。这是叛逆者所为么?

    贾政,
这个铁杆的“封建卫道士”。脂批却说他是“极慈爱子女的人”。书至第78回,他
居然对宝玉的才情大加赞赏,认为:“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
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况祖宗们也不曾从举业上发迹过一个。”“遂也不强以举
业逼他了”。甚至还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

    原以为
是“冰碳不能同器、水火不能相容”的对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父慈子孝的精神
击败,至少说明作者并不肯背叛他的家庭。尽管他没有走上家庭为他设计的科举仕
途。但末了,家长们仍会予以一定程度的宽容。这种生活上和思想上的复杂性,出
乎后世所有读者的意料。

    类似地还有“礼法”观、“贞静”观:为维护礼法
等级,作者总站在探春、王夫人一边谴责赵姨娘。宝玉黛玉即便在热恋中也生不出
“不轨之心”、“苟且之念”,做不出“贼形鬼状”、“丑态邪言”,“说不得淫
荡是也”(第19回脂批)。真可堪“发于情而止乎礼”的模范。

    不管后人如
何理解,说是“封建糟粕”也好,说是“阶级局限性”也好,反正它的的确确成为
了《红楼梦》精神的一大来源。

    然而命运的喜怒无常却把曹公脂公由世族大
家抛入了寒士的境地。从花团锦簇的怡红院到绳床瓦灶的悼红轩,横亘着时空不可
逆转的推移和变换。生活的强冷强热,使他堪破富贵的无常和进取的徒劳。水月镜
花、万梦成空的意识,更让他投身老庄哲学的怀抱。

    从此,唯美主义与虚无
主义就渗透了小说的每一个角落。满篇的“梦”、“幻”、“空”、“枉”,还有
自然而然、无为而为、否极泰来的天道观。由儒入道,由入世而厌世、出世,或许
就是中国失意文人难以跳出的三界五常。

    《红楼梦》的第三个亮色是对女儿
之美的敬爱与歌颂。这不属于任何严整的古代哲学体系,也不同于现代意义上的“
女权主义”、“女性主义”。它是东方阴柔文化的产物。自屈原作《离骚》以香草
美人比喻高洁君子以来,中国文学就形成了一种“思妇”、“怨女”的情结。女子
的温柔多情、相思血泪,总被用来比附文人的志向不凡、命运坎坷。《红楼梦》的
独到之处在于,她抛弃了这种比喻,直接表达了对纯洁美丽的女子的赞颂。立意为
“闺阁昭传”。这当然是颇见曹公风骨的创造了。

    在鲜花织锦、烈火烹油的
时代,作者被一群可爱的女子簇拥,体沐着各方的关爱,同时也感受了大家庭对个
性的束缚以及家庭内部形形色色的污秽。失去了一切之后,他悲金悼玉、愤世嫉俗
,却又对往昔的繁华和温暖流露出无限的眷恋。为了艺术的真实,他如实地描写了
大家庭的腐朽、糜烂直至崩溃。同样为了艺术的真实,他又盛赞了家庭中值可留恋
的温情与礼义。对儒家孝悌、仁义、贞静、贤淑的品格,他尽力汲取,又坚决远离
入世、进取的倾向。

    他以老庄的天道观评判着世界的宿命,又不甘心趋于死
灰般的冷寂,还要在小说中再现辉煌。所以,《红楼梦》既不是代圣人立言的“歌
德”派,也不是深山古刹中闲坐宣讲的《内典》、《黄庭》。她是作者个人生命的
结晶,一场人生如梦、欲说还休的沧桑梦幻。

  几方面合起来,《红楼梦》的
精神就可以浓缩为对“和谐”、“雅致”的追求。

来源:NETOR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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