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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红楼梦对白里常用字与词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Jan 2 21:36:12 2006) , 站内信件
红楼梦对白里常用字与词
《红楼梦》作为一部描述中国文化传统生活的经典名著，不仅在刻画人物性格、反映社会现
实与特定生活风貌方面取得了空前绝后的成功，纵观全篇的故事情节，在语言描写方面也表
现得芳菲绰约，淋漓尽致。本文试图从星繁雨碎的人物对白中，找出相当的具有代表性的例
句进行评述，力求理清晚清时期白话文言文与现代汉语之间，在用词造句方面的相同点和不
同点。
鸳鸯又是气，又是躁，又是急，骂道：“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人家有为难的事，拿着你们
当正经人，告诉你们与我排解排解，你们倒替换着取笑儿。你们自以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
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
【忒】：①读tè，差错。《孙子兵法•形篇》：“不忒者，其所措必胜。”——《古
汉语常用字典修订版》②读tūi，太。“风忒大了”、“他忒性急”。
在这里，“别忒乐过了头儿”意思是说“不要太高兴得过了头儿了”，“忒”是程度副词，
是“太”的意思。该字经常在北方人的口语中出现，虽与“太”同义，但在文言用意方面却
比白话用语中的“太”字稍有斟酌。在《红楼梦》里，经常有用过该字。如：
黛玉忙拦道：“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
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
咱们？”
以上两个例句中，如若把“忒”换作“太”未尝不可，只是却少了原句所含有的文言底蕴了
。
凤姐姐儿听说，想了一想，道：“我记得交给谁了，多半在茶房里。”
【多半】：①数量上比一半多。“本次与会人员中多半为中年人。”②大概，猜测中稍带肯
定口气。“这会儿还不来，多半不来了。”——《现代汉语词典》
“多半”与“大概”虽为同义，然而在《红楼梦》里，却屡屡出现“多半”而未有“大概”
，这便可知同是口语化用词的“多半”比“大概”更能表达出说话人“判断”的用意。在晚
清的白话文小说中，这一类词语出现频率较多。如果此处换用“大概”一词，即：“我记得
交给谁了，大概在茶房里”，便显得生硬、突兀。用“多半”则贴切多了。再列一例子：
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缘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
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
佩，或鲛帕鸾绦生隙，同史湘云也作出那些风流佳事来。
综上所述，知“多半”在猜测程度上比“大概”更深层有力，并带有肯定的语气。
凤姐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哪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胶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
些什么面印出业，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它了。那一回呈
样的作了一回，他今日怎么想起来了。”
【究竟】：①结果；原委。“大家都想知道个究竟。” ②副词，用在问句里，表追究。“
究竟是为什么？”③副词，毕竟；到底。“不来就算了，究竟他腿脚也不方便。”——《现
代汉语词典》。在本例中，应该是第三种词义。“究竟”与“毕竟”更具深层的蕴涵，在口
语表达过程中，不单只陈述了一种众所周知的语义，还略带“追究”的意义，如换用“毕竟
”则多少带有欠缺的遗憾。南宋诗人杨万里有一首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里的“毕竟”则是纯粹的陈述语气，如换用“究
竟”便不合适，因为“究竟”是稍具“追问”语气。在《红楼梦》里，还有不少用到该词的
例句：
究竟贾府二宅皆有先人当年所获之囚赐为奴隶，只不过令其饲养马匹,皆不堪大用。
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 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分，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
几章是正经。
既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菊如解语，使
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
在明清时期的小说里，“究竟”出现的频率是很高的，但新文化运动以后，究竟在白话文中
用得越来越少。作“毕竟”的用法也渐渐地消失了，至于今，几乎极少出现了。
凤姐儿笑道：“有个原故：这一宗东西家常不大作，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
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借势儿弄些大家吃，托赖连我也上个俊儿。”
【原故】：同“缘故”。鉴于“原故”与“缘故”本无多大意义上的分歧，现代汉语统一将
“原故”改作了“缘故”。但就白话文而言，“原故”与“缘故”仍然是有一定程度上的区
别的。“原故”强调的是“原来的”，而“缘故”则着重于“缘由”。如本例句，若替换成
了“缘故”便有失原意了。如：
湘云便取了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来。”湘云
又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
这里，“原故”侧重于道出“原来的做法”，而不是“原因，缘由”，所以“原故”在特定
的白话文里仍然有存在的必要，不能统一换作“缘故”。
【宗】：量词：“一宗大事儿”、“大宗款项”。——《现代汉语词典》显然，“宗”是《
红楼梦》里带有“金陵”地方的方言色彩的量词。因此，该字用得理直而气壮。另外，“宗
”是略带“份量”的量词，比“件”、“样”、“个”等量词稍稍稳重端正些儿。假如将该
例句中的“宗”换作“件”就显得该指定事物“轻浮鄙薄”，不足以启齿了。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也会怄她的。时常她弄了东西孝敬，究竟又吃不了多少。”
【怄】：使怄气。“你别故意怄我。” ——《现代汉语词典》《红楼梦》里常常使用一些
使用词，如“恼”。该类动词是明清白话文小说里最为惯用在对白里的。到今天，我们已经
将这类词语废弃，最起码已然不用在一般的交际用语当中了。如上面例句，译成现代汉语，
则是：“老太太也会使她怄气的，时常她开了东西来孝敬她，但老太太哪能吃得了这么多？
”意思是简明多了，但对白里的文言用意却锐减了。
宝玉伸手拉着袭人笑道：“你站了这半日，可乏了？”
【可】：①表示同意。许可。②表示许可或可能。由此可见。可大可小。③表示值得。可爱
。④大约。年可二十。⑤副词，表示转折。与“可是”意义相似。⑥表示强调。身体可好。
⑦用在反问句里加强反问语气。都这样说，可谁见过呢？⑧用在疑问句里加强疑问的语气，
略带转折的意思。——《现代汉语词典》
在现代汉语的使用过程中，“可”的用法是很活跃的。但一般只表示陈述句的转折，如“你
做得很好，可就是没拿到第一而已。”上面所举例句不同的是，“可”字用在了疑问句当中
，并且只表示轻微转折，着重的是强调“可”字后面所提到的事件。这是白话文常用的语法
。如“可也有玉没有？”这里的“可”不是“可是”的意思，而是对“有玉没有”的强调。
同样用法的例句还有：
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
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在现代汉语中，也有类似的“可”字用法。如：“你可回来了！”
玉钏儿听说，方解过意来，原是宝玉哄她吃一口，便说道：“你既说不好吃，这会子说好吃
也不给你吃了。“
【这会子】：这时候；这会儿。——《现代汉语词典》“这会子”是白话文对白的常用词。
带有浓厚的方言色彩。
玉钏儿道：“你自己烫了，只管问我。”
【只管】：同“但管”、“只顾”、“却来”、“倒来”。表转折，带疑问语气。
（贾母）一面安慰，一面唤来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吓着他
。”
【好生】：好好儿地。“有话好生说”、“好生耍”。——《现代汉语词典》
在明清时期的白话文小说里，“好生”在对白里频频出现。“好生”比“小心”道得婉转而
言顺。如该例句换用“小心”，则失却了原句的语义。随着现代汉语的发展和改进，“好生
”基本上已经退出了汉语使用平台，渐渐地为“好好儿地”所取代。实际上，“好生”不单
有“好好儿地”的意思，而且在作副词用时还有强调用途，如“这一对儿玉如意好生面熟！
”
凤姐冷笑道：“你们要拣远路儿走，叫我也难说。早告诉我一声儿，有什么不成的？多大点
子事，耽误到这会子。那园子里还要种花，我只想不出一个人来，你早来不早完了。”
【叫】：听任，同“要”、“让”。“叫”是一个用法活跃的词。用在对话里时，有“责难
”的语气。如“谁叫我是你的小叔子呢？”
贾芸道：“婶子辜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若有这个意思，昨儿还不求婶子？如
今婶子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婶子好歹疼我一点儿。”
【少不得】：同“少不了”、“必须得”。“得到别人的帮助，少不得登门拜谢。” ——
《现代汉语词典》今天我们说“少不得”就显得别扭了，因为现代汉语的常用词“必须得”
已经取代了它了。如上句用现代汉语表达是：“现在婶子既然知道了，我便只好不再向叔叔
讨要而必须得求您了。”同是一个意思，表达的效果却大相径庭。原因是“少不得”是白话
文言文用词。
小红道：“哪里的话，好好的，家去作什么！”
【家】：名词活用作动词，指回家。该字的用法是白话文言文里常用的语法。在现代汉语改
革中，此类用法渐渐消失了。今天的对话交流中几乎找不到这类用法了。
袭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只管这么葳蕤，越发心里烦腻。”
【葳蕤】：名词活用作形容词。一种草本植物，又名玉草。<书>形容树木繁盛枝叶下垂的样
子。<口>形容无精打采、懒散乏力。由周汝昌主编、晁继周副主编的《红楼梦词典》一书（
广东人民出版社，1987年12月版）对此一词早有注解，全文云：葳蕤（wēi ruí）①形容
人萎靡不振，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史记•司马相如传》“纷纷葳蕤”。索隐云：
“胡广曰：‘葳蕤，委顿也。’”又如：
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
蕤蕤。
这里，“葳蕤”虽与“委顿”同义，但若用“委顿”却稍嫌不妥。前者除表示“提不起精神
的样子”但仍带有“草木繁盛枝条下垂”的本义，用以形容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形象是再
合适不过的。若用“委顿”则将宝玉“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的形象搞坏了。而该词用以形
容“人物委琐,举止荒疏”的贾环却可以。这大概要与红楼梦作者的主观意愿有所干系吧。
但随着社会生活的越来越丰富多彩，该词的用法在现代汉语里越来越常见。
凤姐上去搀住贾母，就回说：“一个小道士儿，剪灯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
【混】：胡乱。“混出主意。”——《现代汉语词典》这里的“混”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
乱”。如是例句还有：
凤姐儿起身拍手笑道：“人家费力说，你们混，我就不说了。”
因当时白话文尚未完全脱离文言文的窠臼，“混”比“乱”更具文义。
平儿见问，忙转身至袭人跟前，见方近无人，才悄悄说道：“你快别问，横竖再迟几天就放
了。”
【横竖】：<口>反正，表示肯定。“他横竖是要来的，不必着急。” ——《现代汉语小词
典》随着明清白话文的退出历史舞台，现代汉语的交际用语的发展，有众多的词汇正在渐渐
为新的、常熟的、大众的词或短语代替。如“横竖”成了“反正”、“便了”成了“就是了
”等等。类句有：
焙茗道：“爷快出来罢，横竖是见去的,到那里就知道了。”
尤二姐道：“我们这三丫头说的出来，干的出来，他怎样说，只依他便了。”
不可否认，现代汉语的普遍推广和国际化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明清白话文的消亡。
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哪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法
子来勾了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众人都笑道：“你却猜着了。”
【却】：副词，表是转折。这里有“的确”的意思。与上文所举“可”字的用法一样，这里
的“却”与现代汉语的“却”意义大相径庭。再看例句：
众人猜了半日，宝琴笑道：“这个意思却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
贾珍道：“正是呢，我这边都可，已没有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费些。我受些委
屈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脸皮厚些，可省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
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
你们要，找谁去！”
旧小说里常用“却说”来作发语辞，表重提上文说过的事情。这里的“却”正有这个意思，
表示承接对话人或上文语义的意思。
小红上来回道：“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她就把银子收了起来。才张材家的来讨，当面
称了给她拿去了。”
【才】：方才；刚才；表事件发生在之前不久。如是还有：
说着将荷包递了上去，又道：“平姐姐教我回奶奶：才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哪家子
去。平姐姐就把那话按着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
袭人四顾一瞧说：“才在这里几个人斗草的，这会子不见了。”
该词与上文所引“家”的语法现象类似，是省略词的用法。今天已通过添加词缀的方式将该
类字派生成固定短语。
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
”
【再】：①又一次，第二次：“再次”、“再版”、“再衰三竭”。②〈表〉事情或动作的
重复、继续：“再看一次”、“再说一遍”。③连结两个动词〈表〉先后关系：“下了班再
去公园玩”。⑤〈表〉另有补充：“再有”、“再则”、“家里有了电视机、电冰箱，再要
就是家用电脑”。④更，更加：“再努把力”、“再仔细点就对了”。⑥再继续，再出现，
同①。“青春不再”、“良机难再”。⑦副词，表加强否定。这里有“永远”、“绝对”的
意思。这里表示的应该是第⑦种意思。因为例句的语义并非“我父亲再也不会为这个捶我的
。”（《红楼梦》里贾宝玉认为其父不可能因为“这个”而揍他的——因取笑其母王夫人为
金刚菩萨弄糊涂了，把“天王补心丹”误记作“金刚”）固而，这里的“再”字有加强否定
的语义。如是例句有：
薛姨妈道：“我看姨老爷是再不肯叫守着的。再者姨老爷并不知道袭人的事，想来不过是个
丫头，那有留的理呢？只要姊姊叫他本家的人来，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门正经亲事，再
多多的陪送他些东西。”
凤姐儿笑道：“太太那里想的到这些？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
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个象‘烧糊了的
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当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
类似的偏义词旧小说中还有很多，如“果然”、“且”、“竟”、“那”等等，因现代汉语
的推广而使得原有的意思消亡了。今天的小说语言交流中鲜少用到这类词的词义了。（全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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