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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yloue (^_^), 信区: honglou
标 题: 不尴不尬赵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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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站: 北大未名站 (2002年01月25日12:18:48 星期五) , 站内信件
不尴不尬赵姨娘
——试论《红楼梦》中妾的地位
一、引言
《红楼梦》是一部千古奇书，一部空前绝后的绝作。曹雪芹于贫困交加之中
“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泣血而成此书，“书未成，芹已泪尽而逝”，
留下了这部传世绝作。《红楼梦》里对以贾府为首的豪门贵族的日常生活进行了
细致入微的描写，同时也对当时的官场风习、市井民情作了白描式的刻画，乃至
于神佛僧道、三教九流、优伶戏子、奴仆走卒、建筑、服饰、医药、琴棋书画、
茶酒、花草等无所不写，所写无所不精，称得上是封建社会的一部百科全书。书
中关于姬妾的出身、地位、日常生活情况、遭际、结局等均有细致的描写，因此，
我想从书中描写出发，简单分析一下封建社会中姬妾的地位问题。
我国封建社会实行的婚姻制度为“一夫多妻”制，准确地讲应该是“一夫一
妻多妾”制。当然，一般的平民百姓娶妾的比较少见，即使是地主、富商、官宦
之家，男子纳妾也不能随心所欲，首先要遵守法律的规定， 其次要遵从本地的
习俗、本族的规矩，理论上讲还应该征得正妻的批准。但是，男子纳妾的现象还
是相当普遍的，尤其是官僚贵族之家，男主人往往姬妾成群。 例如《金瓶梅》
里的西门大官人，就有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李瓶儿，加上早年死
去的卓二姐，前后一共有六个正式娶来的妾。
《红楼梦》中写到的正式的妾主要有：贾政的妾有赵姨娘、周姨娘；贾赦的
妾为数众多，老太太都说他“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 但书里
明确写到主要是嫣红以及迎春、贾王宗 之母 ；贾珠在世时也有好几个妾，他
死后被李纨做主放出去了； 林如海也有几房姬妾； 贾珍的妾有佩凤、偕鸾；
贾琏的妾有尤二姐和秋桐；薛蟠的妾有香菱；还有贾雨村的妾娇杏，等等。注意，
这里讲的妾都是“开了脸，正式放在房里”的，因此袭人、平儿、宝蝉等均没有
算在里面。
这些姬妾里面，作者费的笔墨最多、描写得最生动、刻画得最传神的要数赵
姨娘，因此，我主要从她入手来展开分析，同时对其他姬妾的情况也有所涉及。
二、赵姨娘——贾府里的尴尬人
《红楼梦》中的赵姨娘给人的总的印象是一个讨人嫌的“尴尬人”，行事、
说话都“着三不着两”， 没有一点得人心的地方，连她的亲生女儿探春也嫌
她在太太面前拖累了自己。
关于赵姨娘的出身、年纪、容貌等书中没有正面描写，但从有关的叙述来
看，她应该是贾府的“家生子儿”，故她弟弟赵国基也在贾府为奴。 她年纪
应该比王夫人年轻不少，容貌也应该说比较标致，一来“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贾政虽然是个道学先生，但大约也不至于娶个丑陋的屋里人；二来她要是太
丑，也生不出探春这样美貌的女儿来——虽说她儿子贾环长得“形容猥琐”，
但这里无疑有作者的有意丑化的因素在里面。 至于她与贾政的关系，书中也
没有明写，但无疑是比较亲密的，一来生了一儿一女，二来，书中有这样的描
写：赵姨娘想把彩霞留下给贾环，就在打发贾政睡觉的时候，私下求他。 这
也可以看出两人关系比较亲密。本来么，王夫人年纪又大，“五十岁的人了”，
又不大会说话，“木头似的”， 成天只知道烧香拜佛，是很乏味的一个人，
赵姨娘比她年轻漂亮，贾政与她关系更好也是很正常的。
第46回，邢夫人劝说鸳鸯给贾赦做妾的时候，对她描述了做妾的种种好处：
“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做姨娘，又体面，又尊贵。”“过一
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家里的人，你使唤谁，谁还不动？
现成主子不做去，错过了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所以鸳鸯的嫂子来劝她的时
候，也连连大叫“天大的好事” ！可惜，鸳鸯作为一个家生丫头，居然把这么
好的机会拒绝了，宁愿做姑子、寻死也不肯做那“又体面、又尊贵“的姨娘。
不是鸳鸯傻，而是现成就有一个例子在那里。赵姨娘也不是外头买的，也封
了做姨娘，这么一个较得夫主欢心且育有一子一女的“屋里人”，在贾府的地位
如何呢？是不是“又体面、又尊贵”呢？是不是“使唤谁谁不动”呢？是不是与
王夫人“并肩”了呢？从书中的多处描写可以看出，她在贾府的地位是很低微的，
连袭人、平儿都不如，虽然情面上宝玉等人对她还礼让三分，但背地里无不认为
她行事荒谬、心胸狭窄、见识肤浅可笑、招人厌烦；她亲生女儿探春与她更是严
格划清界限，时时摆着主子对奴才的谱儿，并时时恨她拖累了自己；凤姐对她们
母子则是明摆着看不起，轻则讽刺、嘲笑，重则毫不留情地斥责，“探惊风贾环
重结怨”一回更是对他恶言相加 。王夫人对她也很不喜欢，平常还只是“淡淡的”，
一旦火气上来了就斥责、喝骂，估计内心深处还有点嫉妒她吧。老太太也讨厌她，
宝玉逢魇一回还对她又啐又骂（当时还不知道是她和马道婆害的呢）。 甚至丫
鬟们都轻视她，背地里拿她取笑儿，老怂恿她干些不着调的事儿，落了不是又都
赖在她身上。 甚至小戏子芳官还说了“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这样的话。
可见，除了贾政对她似乎不错之外，贾府上上下下的人基本上都轻视她、厌恶她，
她的景况也确实可悲可叹。
那么，赵姨娘如此招人轻视招人讨厌的原因是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她的性
格造成的吗？即使她的性格确实不招人喜欢，那这样的性格是她天生的吗？外部
环境对她这样的性格的形成有影响吗？如果有，这影响有多大？
我想，其实赵姨娘是个很值得同情的女人，处境孤立，深感自卑，而她亲生
女儿都看不起她一事更是她内心最大的痛处，故贾环说了一句“你不怕三姐姐你
就去”，就“戳了他娘的心”。 她的每每生事、小事情也肯动气等等其实本是
她想挽回自尊的努力，而结果总是事与愿违。说到底，她其实正是封建的婚姻制
度的牺牲品，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是值得我们同情的。
三、“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
根据封建婚姻制度的规定，妻虽然处于夫权之下，但与夫基本上还是以礼相
待、平起平坐的，所谓“妻者，齐也”即是这个意思。而妾与夫却是半主半奴的关
系，与妻也不能平起平坐，地位只比奴婢略高。所以又有人称夫为“日”，称妻为
“月”，日月虽不能同光，至少也还相匹配了，而妾呢，只好称“小星”了。所谓
“众星捧月”，妾之于妻，其地位可想而知。例如，依清律，妾殴夫及正妻者，加
罪一等。反之，夫殴伤妾至折伤以上，减殴伤妻二等治罪；致死者，杖一百流三年。
妻殴伤妾，与夫殴伤妻罪同。又，“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
九十，并改正。”这些规定在妾与夫主、正妻之间划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做妾
的不仅地位卑微，甚至连人身安全也得不到保证，例如香菱屡遭薛蟠毒打，连素日
颇有权势和威望的平儿也不免被贾琏夫妻连踢带打。
妾不但不能与妻比肩，还要受妻之管辖。比如，妾必须称妻为“夫人”、“太
太”，早晚均要向妻请安。妾还应随侍妻之左右，妻吃饭时，妾应站在旁边伺候。
如妻赐座，也只能侧身而坐，而且时时要站起来添饭、布菜。未经妻批准，妾不得
出门。妻训斥妾时，妾不得还口。他人赠物与妾，未经妻允许，妾不得接受。比如
第54回，平儿不小心对凤姐以“你”相称，还被凤姐说了一通。凤姐让平儿一起吃
饭，平儿也不敢坐，只是“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犹立在炕下，陪凤姐吃了饭，
服侍漱盂”。 又，第62回中，平儿生日，家人来送礼，平儿也不敢擅自收下，
“色色的回明凤姐儿，不过留下几样，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即刻赏与人的”。
薛蟠自江南回来，给薛宝钗带了许多东西，宝钗分送给园内的人，赵姨娘与贾环
处也送了一份，赵姨娘便“蜇蜇蝎蟹”地捧去给王夫人看，结果碰了个大钉子。
此处她固然是想讨王夫人的好，但也是礼上该的，不过因为她说话没轻没重，倒
让王夫人不快而已。
因此，妾的地位其实是半主半奴的，而且其地位更接近于奴婢。在第55回中，
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探春只肯按例给20两银子，而袭人之母死的时候却赏
了40两（因为袭人不是家生子儿），因此赵姨娘认为自己“混得连袭人都不如了”，
怪探春没有拉扯。李纨在旁说：“她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得出来？”探春
便严词正色地表明立场，说：“谁家主子拉扯奴才了？”意思是自己是小姐，是
主子，而赵姨娘虽是她生母，也不过是个奴才。故探春也不肯认赵国基是舅舅。
还说：“反正我只认老爷、太太两个人”，对自己的生母只肯叫“姨娘”。自己
的亲生女儿尚且如此，也难怪芳官要说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的话了。
妾的子女因为有着父系的血统，所以倒比母亲的地位要高，是正经的主子，
而且也不称生母为母亲，反而要认父亲的正妻为母，而且一般由正妻抚养。第一，
名分上妻是夫的唯一合法配偶，嫡母是诸子的唯一法定母亲，当然应该由其抚养；
第二，妻的出身一般比妾好，其本人修养一般也比妾强，因此理论上讲更有利于
庶子的教育。可怜作妾的本来就寄人篱下，好不容易有了子女，却连一声“娘”
都听不到，终究自己的骨肉反变了外人，只得暗地里把眼泪往肚里吞了。妾的子
女既是主子，而且由正妻教养，生母便不能随便教训，更不用说打骂了。第20回，
赵姨娘教训了贾环几句，被凤姐听见了，便发话说：“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
老爷管他呢，你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
相干！”由于凤姐说的是正理，赵姨娘也就只好不敢则声了。
根据封建礼法规定，嫡庶之分是绝对不可以混淆的。所以探春老是自叹“是
姨娘养的”，凤姐也说“可惜三姑娘没托生在太太肚里”。 而嫡子与庶子更是
泾渭分明，庶子的地位虽然比其生母要高，但还是比嫡子低，而且嫡庶之间有严
格的区分，绝对不能混同，不可僭越。历代封建律法都严厉禁止和惩戒以庶子为
嫡子的行为。嫡子是宗族血统的当然继承者，庶子决不能僭越嫡子而承继宗祧。
除非正妻无出，或嫡子早夭，庶子才有可能继承宗祧。但即使这样，庶母的地位
还是不如正妻，比如明宪宗为自己的生母争了半天，才勉强得了一个光秃秃的
“皇太后”称号，比不得由原来的皇后直接升格而成的太后，在“太后”之前还
尊荣的徽号。皇帝尚且如此，一般人自不必说了。因此，《红楼梦》中赵姨娘母
子与宝玉、凤姐的矛盾其实还涉及财产和宗祧继承权的问题。如第25回中，赵姨
娘请马道婆暗算宝玉、凤姐二人，其目的就是“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
不是我环儿的”。其谋财害命的狠毒行径固然可恨可鄙，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这也未尝不是由于不公平的封建家族制度造成的。赵姨娘固然是凶手，但从另一
角度来讲，她又未尝不是受害者呢。
四、“做侧室偏房的下场儿，不过如此”
据《红楼梦》后40回中的描写，后来赵姨娘不得善终，被冤魂追索而死，而且死得
极其难堪也极其凄惨。当她口吐白沫、满炕翻滚的时候，贾政却打发人来叫贾环，
婆子们回说“赵姨娘中邪了”，他还说：“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王夫人也
“打撒手儿”。贾环也想一走了之，被王夫人骂了一句才勉强留下来。倒是同病
相怜的周姨娘留下来照顾她，看着她被折腾的样儿，不免兔死狐悲，心中酸楚，
想道：“做侧室偏房的下场儿，不过如此。况她还是有儿子的，我将来死起来，
还不知怎样呢！”于是反而哭得悲切。
另一个苦命人尤二姐，只因背了个“先奸后娶”的名儿，又碰到凤姐儿这么
一个醋劲又大、心肠又狠、手段又毒的主儿，被撺掇进来之后，就百般的受尽辱
骂、欺凌、折磨，先是把肚子里一个成形的男胎误打了下来，后来便吞金自尽，
命丧黄泉。贾母还说：“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份，停五七日抬了出去，或
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 二房一场的下场，也不过如此！可笑秋桐自为
得宠，还帮着百般的欺凌辱骂二姐，她自己将来的命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赵姨娘一生，虽然为人不讨人喜欢，还干过暗算人命的勾当，但她终究是个
苦命人。她的小气、刻薄、多疑并不是她天生的，而是险恶的环境扭曲了她的性
格，把她塑造成这样一个既可恨可气又可悲可叹的薄命人。她周围的人没有一个
人喜欢她、尊重她，自己亲生儿女对她也冷漠无情，丈夫贾政对她同样刻薄寡恩，
无情无义。她恨那些取笑她、看不起她、欺凌她的人，却不得不堆着笑脸讨好她
们。她以自己的方式对抗着不合理的环境和制度，但她的方式是那么可笑，而反
抗的结果又是那么可悲，往往使她更加被人轻视、欺凌。甚至她的死，也是那么
痛苦而又那么“不体面”。她一生都是个悲剧，但她的愤怒、她的反抗、她的痛
苦、她的不幸在别人看来都是滑稽可笑、不值得同情的。甚至连同情她的读者，
包括我在内，也本能地对她有一种厌恶之情，在感叹她的不幸命运的同时，不得
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个滑稽人物。她上演的戏剧虽然骨子里是悲剧，背后有着深沉
的悲哀，但她的表演却总是那么滑稽，那么荒唐，那么可笑可气。在某种程度上
而言，她是一个小丑，她的存在不过是对其他人的生活的点缀和衬托。一个人居
然堕落到这样的地步，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吗？一个小丑的悲哀，甚
至使得即便同情她的人也忍不住要发笑，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深沉的悲哀吗？一个
以闹剧、滑稽剧、荒诞剧为形式的悲剧，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大的悲剧吗？
赵姨娘在本质上是一个不幸的小丑，在她身上折射出的是人性中被严重扭曲
的那一部分，是一个渺小的个人在强大的、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前的无奈和徒劳的
挣扎，她的悲剧因此有着更深的社会意义和文化内涵。她让我们叹息，更让我们
反思，让我们在回味她的悲剧的同时，坚定自己的信念：要致力于创造一个更加
合理、更为公正的社会，致力于创造一个让小人物生活得更美好的制度环境和话
语环境，要致力于让人活得象人，而不是小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飞花，200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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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Myloue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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