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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nowsilver (云淡风轻), 信区: sanguo
标 题: 《三国演义》中的关、张、赵之比较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Jan 5 17:18:43 2007), 站内
“各花入各眼”
——《三国演义》中的关、张、赵之比较
但凡提及三国之蜀将，响绝于耳者必关羽、张飞、赵云首当其冲。若论对其三人之
钟爱者，就数量而言，恐必平分秋色、难辨伯仲。而依我看来，尽管三人各领风骚
，看似不相上下、可同日而语，但深究起来，他们在不同人眼中的地位仍有高低之
分，在刘备面前如此，在诸葛亮面前亦如此，在作者面前更如此。
刘备与关、张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兄弟情深由此而终；赵云半途横出，纵于初相
见时便得刘备“甚相敬爱”，其后更是赏识有加，多次赞其“有德”、“真丈夫也
”。但究竟不若桃园之誓、兄弟之情，与关、张相比，赵云于刘备面前终究是隔了
一层，仅止于若兄弟般的君臣之谊。第六十三回取孔明回成都共商收川之事，留关
羽守荆州而不托赵云担此重任；第八十一回，刘备为报关羽之仇，欲起兵伐吴，赵
云力谏“先灭魏后伐吴”而不被采纳；……此些事等可勉为其证。
而在关、张之间，刘备亦明显重关羽甚于重张飞。除厮杀硬战之类，其余大事要事
必先遣关羽，甚而赵云，而后张飞；诸事之间，凡关羽之意见，几乎一律“云长之
言是也”，而张飞的建议，则或“不从”，或“叱止之”，即便是合理建议，也要
听之而踌躇不决。另外，刘备显然只知关羽忠义勇猛而不知其“刚而不矜”；而对
张飞则以其“粗莽”“躁暴”而盖棺定论，少注意其智计直义之处。当然，如此轻
重之分并非没有其道理：关羽向来忠耿义勇、一身远近闻名的浩然正气，性格上较
张飞沉稳镇静；而张飞虽勇猛过人，却脾气暴躁，遇事急性子而易误事失事，因此
刘备重关羽而轻张飞似乎并不难以理解。然而，我以为原因并不止于此。诸葛亮初
出山时，关羽和张飞一样瞧不起这个要“三顾”始出茅庐、只懂“坐守县城”的军
师；马超归降后，关羽不顾自己守荆州之重，欲入川与其比试；黄忠被列为五虎上
将，关羽竟怒曰“大丈夫终不与老卒为伍”……如此种种足见关羽之心高气傲、“
刚而不矜”已外露无遗，但刘备竟对这些犹若不见，依然无限信任关羽。相反，张
飞“义释严颜”、“智取瓦口隘”等事明显其勇而有谋，连诸葛亮亦赞其“非勇夫
”，但刘备却始终认为其“未可托大”。由此可见，刘备心底深处对张飞存在着一
定的偏见。我认为有三：其一，张飞性躁口直，其率性之言常常或刺中刘备心中不
愿为人知的“阴暗”想法，或与刘备之愿相背甚远，这多少引起刘备难免尴尬或懊
恼不已。而且张飞其言其行常因欠考虑而惹来麻烦，不仅破坏刘备在他人面前强装
的德厚仁义之形象，同时亦不得不次次为其补祸或收拾烂摊子，以致刘备常“自去
埋怨张飞”，责其“惹起事端”。其二，张飞守徐州而使刘备之妻“皆陷于城中”
，而关羽则护两嫂“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回到刘备身边。虽然刘备说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但手足有为其保护衣服的责任，衣服在这过程中完
好与否难免会成为分清手足之左右的一个凭据。其三，刘备为汉室宗亲，当朝“皇
叔”；关羽虽为江湖逃难之士，但终究读过《春秋》；而张飞不过是“卖酒屠猪”
之徒。两人勇均“万人敌”，但关羽诵读过《春秋》显然为其在刘备面前争得不少
份量，致使“吾早晚欲与尔议事，岂可相离？”，这绝非“一者酒后刚强，鞭挞士
卒；二者作事轻易，不从人谏”的张飞所能相媲美的。由此出发，刘备面前“先关
后张”，便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但在诸葛亮眼中，关羽、张飞、赵云三人的地位刚好逆转过来。
关、张、赵三人均为勇猛可挡万夫之将，且与诸葛亮无兄弟之义，感情起点是平等
的。但明显地，诸葛亮重赵云远在重关、张之上。君不看，出师首战便“于樊城取
回赵云，令为前部”；此后，凡须与敌军正面接触或只需一人随行之屡事屡战，必
“非子龙不可行也”；赵云年老病终，不曾在关、张遇害时流泪一滴的诸葛亮更是
“掷杯于地”，“跌足而哭曰：‘子龙身故，国家损一栋梁，去吾一臂也！’”；
……如此种种，赵云与关、张二人在诸葛亮前的轻重不言自现。其实诸葛亮重赵云
并非事出无因。首先，如司马懿所言“亮平生谨慎仔细，不肯用险”，诸葛亮一生
除空城计走险着之外，其余用谋定计向来缜密严周、插针无缝，容不得有半点儿的
闪失。而众所周知，关羽过于“刚而自矜”，张飞“自来刚强”“躁暴”，执行起
计策来恐怕未能完全善始善终。赵云则不同，其性格顺平谦逊，对军师可谓言听计
从，执行起任务来少有差池之处。另外，诸葛亮可以说是专断、自恋之人，其用计
度谋向来是要求别人毫无条件地绝对服从，且极端相信自己，认为自己所思所虑正
确无疑。因而他所需要的是完全服从他、以他为尊的人。但关、张二人因与刘备有
兄弟之谊，眼中常常只有兄长一人，行事亦颇为乖张肆意，不容易被管理和驽驭，
而且他们一开始就对诸葛亮表示了怀疑，因而诸葛亮心中对他们之重多是碍于刘备
面子，不得而已。赵云之顺从中庸性格无疑符合诸葛亮的用人要求，且其除死心塌
地忠于刘备之外，对诸葛亮亦是尊而忠、少有二话，无疑更得军师欢心。
而就关、张而言，诸葛亮亦与刘备不同，更重张飞而轻关羽。他多番诚挚称赞张飞
，如第六十三回张飞义释严颜，“孔明贺曰：‘张将军能用谋，皆主公之洪福也。
’”；第七十回张飞用计战张郃，连刘备亦未知其计，仍以旧观曰“吾弟自来饮酒
失事”，而孔明则洞察秋毫，由衷赞曰：“翼德自来刚强，然前于收川之时，义释
严颜，此非勇夫所为也。……此非贪杯，乃败张郃之计耳。”而对于刘备所深重的
关羽，诸葛亮则屡显对其的不信任。且看，对关羽能否守华容道：“有些违碍，不
敢教去”；遵刘备之意留关羽守荆州，交割印绶时犹豫不决而“欲待不与”；甚至
关羽遇害，孔明所言亦仅是：“关公平日刚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祸。”……诸葛亮
赏识张飞而轻视关羽，乍看颇为不解，而实际上亦可循迹而究。其一，张飞勇而有
谋，而关羽有勇无谋。义释严颜、智取瓦口隘二事足以证明张飞勇猛之余，“能用
谋”，非只为匹夫之勇；但关羽只见其义其勇，或他人言其“勇而有谋”，真正施
计用谋之事却不能得。毫无疑问，诸葛亮是用计智谋之余，对有谋之张飞当然更加
看重。尤其在之前认为其仅是“自来刚强”一勇夫，此形象一旦突破，自然是“三
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的赏识效果。其二，亦如前说，诸葛亮为专断之人，其所需
之人实质是一完全服从于他的猛将。张飞率性自然、胸无城府，自被诸葛亮用兵神
勇所征服后，凡诸葛的派遣和调度，均无一所失，都能顺利完成任务。关羽则不同
，华容道释曹操，守荆州而忘诸葛亮八字之言，且向来自视甚高，只认兄长，虽服
却不尊孔明。再者，刘备对关羽的信任和重视已到无条件之地步，因而孔明对其亦
难以任用自如，无奈而轻之当然在所难免。
作为“造人者”，罗贯中对关羽、张飞、赵云亦有喜好多少之分。
在作者笔下，三人均为勇“皆万人敌”之人，忠义勇智皆全，但在刻画描写中又各
有侧重点：关羽重“义”，张飞重“智”，赵云重“忠”。同时，作者在给予三人
不同特点之时，对其亦有偏好之分。纵观全文，集中写关羽远远多于写张飞和赵云
。单就回目来看，涉及关公事迹的回目其有十二条，而有关张飞和赵云的回目仅各
五条。大篇幅泼墨重描关公，且行文细说间极尽扬溢之情，可知作者对此人物形象
的偏爱。究其因，窃以为有三：首先，《三国演义》全篇尊忠重义，而关公事迹忠
贞不渝、义薄云天，符合作者的创作意图。其次，关公形象在民间的广泛流传，并
深得民心，重扬关羽为顺民意而为。最后，历史上的关公的确是一位忠肝义胆之英
雄。出于此，作者在文中极尽笔墨刻画了关羽的形象，使其成为忠义勇三全的化身
。由作者的这种感情与努力所致，关羽的形象塑造无疑是成功的：人格美之余，更
富有阳刚之气，动力四射。即便因“刚而不矜”而致害，亦深为人所喜爱。
对于张飞和赵云，作者之意似乎是喜赵云而以张飞次之，但就小说看来，其成功之
处却在张飞而不在赵云。作者意在重赵云在《三国演义》中有根据可循：其一，就
性格而言，张飞“粗莽”“躁暴”，素来易“酒后失事”，而赵云在文中几乎没有
缺点可言——温和、顺平、谨慎、谦逊、有德能谏……。其二，就命运安排而言，
张飞惨遭杀害，身首异处；而赵云则享尽年岁，因疾而终。其三，在人物关系设计
上，赵云除得刘备、诸葛亮重视赞扬外，亦为上下各级人等佩服敬重，无任何结怨
之人之事；而张飞仅与刘备有兄弟之谊（但未必得其完全肯定），其他人等均只重
他的勇不可敌，而非真服他敬他，结局更是安排他被两手下小将所杀，遗憾至极。
作者似乎欲将赵云塑造为一个理想、完美的武将：两次救阿斗，“肝脑涂地”效忠
于刘备——勇而忠；桂阳城严拒娶义兄之嫂为妻——义而德；计取桂阳——智勇双
现；刘备入主成都，赵云谏将土地归还百姓；关羽遇害，刘备欲兴兵伐吴，又谏先
讨魏后伐吴——直言敢谏；街亭战后拒绝赏赐——高节美德；……
然而，我以为，这般赞誉后面的赵云之形象刻画却几乎是失败的。首先，几乎每次
危难或关键时刻，都是赵云及时出现而使困窘变光明，如第六十一回截江夺阿斗，
第六十四回雒城救张飞，第八十四回猇亭救刘备，……但这些情节的设计多带巧合
之意，令人在阅读过程中常有突兀之感。其次，赵云在《三国演义》中甚少有独当
一面的时候，其出现多为保护或随行刘备或诸葛亮，少有特写镜头加以深入刻画，
因而其形象颇有单薄之意。另外，作者刻意将其塑造为理想的形象，性格似乎完美
无瑕，但却无突出之处：勇不比关、张；忠义明显在关羽的光环之下；德在三人之
中虽较为显现，但就整部书看来亦如一般有德之人；谏为武奖中所罕见，但其谏来
得突然、去得突然，令人颇有不自然之感；……因此，读将下来，始终觉得赵云虽
集众优点于一身，但却中庸而无为，形象实在乏味而单薄。相反，张飞于《三国演
义》中虽隆重登场唱主角的机会也不多，但他的人物形象却是鲜活而丰富、动力多
感的。作者对张飞的描写，除“大闹长坂桥”显其勇，“义释严颜”突其义，“智
取瓦口隘”赞其智之外，其余场面均作为配角零散点缀。但这样的点缀拼凑起来却
使张飞的形象生动而饱满、活灵活现起来：“却说张飞闻马超攻关，大叫而入，曰
：‘辞了哥哥，便去战马超也。’”——天真烂漫；曹操秘书刘备欲借其刀杀吕布
，刘备识破，尚未作结论，张飞就执剑大叫而上：“曹操道你是无义之人，教我哥
哥杀你！”——适性任情；误会关羽变心，“只见张飞圆睁环眼，倒竖虎须，吼声
如雷，挥矛望关公便搠。”——嫉恶如仇、是非分明；张飞见严颜忠贞不降，“乃
回嗔怪作喜，下阶喝左右，亲解其缚，取衣衣之，扶在正中高坐，低头便拜曰：‘
适来言语盲渎，幸勿见责。吾素知老将军乃豪杰之士也。’”——重贤识礼、粗中
有细；关羽遇害，张飞“抱先主足而哭”曰：“若陛下不去，吾舍此躯与二兄报仇
！若不能报时，臣宁死不见陛下也！”——重情重义；……如此言语举止在书中随
处可见，并不像赵云之完美仅能由只言片语来说明。因此，尽管张飞之缺点异常明
显，但其真率坦荡的性格在作者零散而至的笔下却动感十足，令人不禁随其动情而
笑而怒。与赵云的形象相比，此不能不说是作者更为成功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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