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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gos (心海深处有涛声), 信区: Military
标  题: 对越自卫反击战之——死亡回忆(上)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Feb  9 21:24:22 2004), 站内信件

作者:小虫
没有多少人知道一九八四年的特殊含意,也没有多少人会怀念那个曾经令人热血沸
腾的岁月;记得它的只有活着的我们和死去的他们,记得它的只有边境线上那依然
如血的红土、无边无际的丛林、重叠反复的雷区。

“一九八四”在我的心里永远是一个惊叹号,它存乎于我心深处,将作为我生命的
一部分随我生灭。

那年我只有十七岁,刚参军还是个新兵,当时我国南部边境的局势相当紧张,参军
时家里就念叨过千万别上南边的部队。这南边的部队是没去成,可我去的部队是一
级野战部队,属于一类部队,打仗自然少不了我们。部队是一过完春节就往前线开
,到那儿看地形,搞临战训练;也是在战区我第一次认识了我们所要收复的山系:
老山。

老山,海拔一千四百二十二米,是中国与越南边界线上一个普通的骑线点。战区多
雾,前线人的话,一到战区就是进入雾区。同样,第一次透过晨曦远眺老山时也是
一个雾天,高倍望远镜里看到的只是一座山体的轮廓,它深陷在迷茫的白雾里若隐
若陷恍如一位深座闰阁羞于见人的美少女;而我们就将在这“美少女”的身上展开
撕杀,若不是近前炮阵地那一门门高昂起身躯的大炮,我真不愿想信眼前这座安静
祥和的山头就是我们命定的杀场。

时间过得总是很快,短暂的临战训练结束了。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六号,部队一切
进入临战状态,当晚开始从南温河、猛硐向老山进行机动,二十七号白天部队就地
隐蔽休息,夜间继续前进。我军往老山机动的方向多是高山密林,很难分清道路,
难走死了,部队就靠着指背针地图拼命往前赶,很多人干脆就是滚着前进的,就这
样我们还是比预定时间晚了将近半小时。二十八号五点五十六分,信号弹升起来了
,红色的,真漂亮!从猛硐、芭蕉坪、交趾城等地,我军的炮兵发言了,半边天都
红了,各种火炮的巨响汇成了一气:加农炮、榴炮、迫击炮、火箭炮、加榴炮,各
种炮弹从我们脑袋顶上都往老山飞,还有高机曳光弹,交叉火力拖着火尾巴划着各
种弧度和线条。部队穿插了两个晚上,弟兄们都累坏了,可大炮一响,瞅着被火力
覆盖的老山,大家都来了情绪:谁都明白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尸
横老山血洒疆场了,人们的脸上无不刻着激动与兴奋;我的心里只是乱也没有多少
豪情壮志,巨大的爆炸声让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丝不经意的变异,真恼火,然道我害
怕了吗!我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冲锋枪。借着爆炸的闪光,我一遍遍地看着我的
战友们,非常努力地凝视过每一个人,我要在心里把他们都刻上,也许这就是最后
一眼了。

炮火急袭打了三次,炮击之后,六点三十分,我得永远铭记这个日子:一九八四年
四月二十八日凌晨六时三十分。信号弹又起来了,这是步兵冲锋信号。该我们了,
强攻,往上冲。这真切的战斗突然地来临,已致于我还来不及多做思考,打仗完全
不象电影里放得那样,没有那么多豪言壮语的做作,更没有号声杀声;满眼的销烟
和烈火,满耳的枪声爆炸声,人们都低着头一个劲的往上冲,没有人犹豫更没有人
说话,干部在前,士兵紧紧地跟在后边。前边猛然传来一片炸响,离得近极了,那
是工兵在用火箭扫雷开路,来不及的用刀砍,就用身子滚雷。

老山上边不光地雷,还有涂着毒药的竹签钢钉;头顶上敌人的火力向下雨似地往下
浇,不断有人倒下;倒下的就倒下了,谁也没有多想,根本没有意识这就是牺牲,
这就是真切的死亡;火光映着红土地也反射着淌了一地的鲜血,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满眼的红色,分不清哪是大地哪是天空,战争证明我是脆弱的,无意间我哭了,
这眼泪一出来倒让我突然间仿佛从梦境中回到了人间,一切又都正常了,原来刚才
是被炮弹击中的战友的鲜血溅到脸上糊住了眼睛。

我们连攻的是小无名高地,友军五连打的是主峰。进攻战一开始就打的非常激烈,
我们一个点一个点的攻,一路上过的大部分都是雷场,好些兵就躺在那了,后来听
说工兵弟兄沿我们进攻路线往上排雷,起出了好几百颗,有些雷干脆就是让我们踩
倒带出来的;部队攻到了小无名主阵地下,伤亡已经很大了,连里组织了几次冲锋
都没得手,各班排几乎都没兵了,光我们班减员就达三分之二,我们被敌人的火力
压在土坎下头都抬不起来,敌人的阵地太隐蔽了,到处都是他们的火力点,随时都
会有一把,二把甚至更多的枪向你射击,若不是这道土坎,天然的为我们构筑了一
些赖以藏身的据点,不然,最优秀的士兵也难免会在这暗箭四伏的地狱里被无情的
射杀。我的心里绝望极了,也许我会死去的,这里会是我的死地吗?我不敢看我身
边的战友们,仿佛一抬头就会让他们看透我的怯懦似的。局势对我们太不利了,干
部们商量着请上级派预备队增援,这时候八班长刘伟光要求再攻一次,他已经是代
理排长了;我就伏在他的身边,他的声音并不响,但却盖过了枪声和爆炸声清晰地
传入我的耳朵,我的脸红了,烧得是那样的烫,一瞬间我感到无地自容,是吗!我
也是一米七几的大个,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而我,而我却只会象胆小的兔子似
得趴在地上想死想活!“我也参加!”由于激动我猛地站了起来,连长一脚就把我
踹倒了:刹那间弹雨就把我刚才站的位置盖住了,真悬!

连里同意了我的请求,我和几个参加突击队的战友紧张地检查着装备,八班长则趴
在土坎上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地形:我们几个一遍遍地拉着枪栓,数着手榴弹,没有
人讲话,其他战友们默默地注视着我们更是安静。我的情绪又来了,马上就要冲锋
了,也许再过几分钟我就会死去,真想说点什么,或者给活着的人们留点什么,可
我这心里却空落落的讲不出一句话来;我想到了妈妈也想到了爸爸,想到了海边那
个美丽小城里的家;亲爱的父母啊!儿子参加了突击队,要和敌人拼命了,儿子已
前没有好好的听你们的话,原谅我呀。现在儿子对得起你们,走的时候不是说过吗
:我一定立功!

猛然间枪声大作,连里的各种火器将积蓄的怒火射向敌阵,一排排手榴弹划过一条
弧线砸向敌阵,扬起的烟尘在敌人的阵地前布起一道烟幕。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八
班长就振臂一挥跃出了土坎,我们几个也紧跟着跃出了赖以藏身的土坎;就象几只
惊了枪的野兽嘶喊着向前冲去。我手里的枪一靠没停的扫射着,枪声响得像炸了膛
,听到的手榴弹爆炸声也是那么响,震得身子失去了平衡,我分明感觉到我的心也
晃动起来了;是连部的通讯员小朱跟在我的身边朝上甩手榴弹呢!只是一枚比一枚
甩得近了,也许是他负伤了,我无暇顾及,战斗紧张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一阵轻微
但使人心惊的声音穿过枪声传导过来,是小朱倒下了,一排高机子弹横着将他扫倒
了,滑腻腻的血染红了他的军衣。我不再瞄准,只朝着浓烟中忽隐忽现的身影连连
扫射,这急促紧密的枪声变得是如此的微弱,如此的沉闷,声音象是被传走了似的
,传的很远,如风般飘然而去。不远处,突击队长刘伟光正鱼跃着向上运动,枪口
闪烁着炽人的火光,那是他的心在喷着烈焰。

八班长是军区比武的尖子,他的战术动作永远是那么干脆利落,一瞬间他就钻进了
敌人阵地前的烟幕里;有门,我的心嘭嘭的跳的利害,八班长也许能成功。很快敌
人的阵地上传来了手榴弹短促低沉的爆炸声,整个战场上敌军那密集沉闷的重武器
一下子变得沉寂了。我的眼睛湿润了,最后一分钟的冲锋证明我们要比对手勇敢、
坚毅。隐约中,一面红旗如一团火忽的飘展于高地的上空;我的身后响起了一片杀
声,连长冲上来了,战友们冲上来了。我和突击队剩下的几个弟兄三步并两步地窜
上了高地,敌人的尸首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阵地上,到处是他们遗弃的枪枝弹药。我
的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靠在战壕上的八班长,我的心里又是一阵狂喜,发疯似的喊
着他向他扑过去,我要紧紧的拥抱他,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
的英雄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他不知道阵地已经被我们夺下来了吗!一种不祥
的预感紧紧地箍住了我的心,就在即将抱住他的时候我停步了,两个八班的兵哭着
喊着已经抱住了他,可他的身躯是这样的软弱无力,他的头轻轻地歪在一边,我终
于看清楚了:敌人的子弹击中了他的咽喉,血正从那儿涌出来,他的眼睛依然圆睁
着,无神地望着山峰,望着依然销烟弥漫的天空,他牺牲了,就这么一言未留地走
了,可这双眼睛却仍在诉说,仍在呼唤,仍在宣示着他对生的无比向往和渴望。我
想哭,可我哭不出来,泪珠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还是流回了肚子里。我们胜利了!
我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那么多战友的鲜血洒在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他们用自已
的生命和鲜血为自已的师团抒写了整整一个历史的荣;因为他们的付出使得生存的
我们也沾染了荣耀,并一同被载入共和国以及人民军队的史册,这是永垂不朽的。


就在我们连浴血奋战的同时,其他兄弟部队的攻坚战也同样坚苦地进行着:五连打
的是老山主峰阵地,他们从开始进攻到占领主峰表面阵地只用了二个小时左右,仗
打得也是异常艰苦,敌军依托险峻的地势顽强的抵抗,这使得五连伤亡巨大;快到
中午的时候五连的副连长张大仅也牺牲了,他的肠子都叫打出来了,还在那坚持指
挥直至牺牲。兄弟团的部队那天打的是老山松毛岭地区,主攻六六二六高地,他们
的战前准备很充分,步炮协同也好,进攻一开始,九分钟就拿下了六六二六的表面
阵地。接着又把松毛岭那一片几十个阵地都攻下来了;那天,他们还抓了几个俘虏
,都是在一个洞里抓的。在一二四阵地上,他们还在一个洞子里堵住了四个女兵,
这几个女兵死活就是不出来,我们的人也冲不进去,最后没折了,就用火焰喷射器
猛干,全烧成火球了;敌人的阵地上啥都有,那天他们的战利品最多了,还缴了一
大堆便西服呢。

收复老山只是整个战争的开始,接下来的数月防御作战才是我们最残酷的经历,它
给我的身心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在那一百多个无眠的日日夜夜里,我们的人
生被高度浓缩入不足十平方的猫耳洞内,这是一场真正的练狱。无论战争的目的是
如何的正义,但就其本身的实质而言永远都是残酷和黑暗的,回忆于每个参战者而
言总是痛苦都于快乐,要翻开这些深植于内心的痛苦记忆更是需要勇气的。

四月二十八是老山新生的日子,我们用生命和鲜血捍卫了祖国的尊严和领土的完整
。为此我们负出了沉重的代价,那一天,我们一个团队伤亡比例就超过了三分之一
,有的连队比这个比例还要大,伤亡都将近一半。我算是命大的,连里跟我一年入
伍的兵大部分都不在了,而我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活得挺全乎,幸运之神看来真的
很照顾我。那么多的战友牺牲了,都不敢再想,可是怎么也忘不了,一闭眼老是出
现他们的身影,脑袋里象放幻灯似的一遍遍不停地过着他们的音容笑貌,一刻也不
停。他们现在都在麻栗坡烈士陵园里躺着呢,那里面有相当部分都是我们师的。


战争还在继续,谁也不会想到这场由收复老山为开幕的战争会持续整整五年。比起
紧接而来的防御作战那么已过去的老山攻坚战简直就不值一提;在这片亚热带丛林
里进行的战争是中国军人从不增经历过的,战斗的胶着性和残酷性更显其独有的特
色。老山无故事,应该说老山无浪漫的故事,有的只有坚苦和血腥。

我们连攻下无名高地后并没有作实际的休整,马上就投入了防御作战。刚打下老山
,敌人的报复动作相当大,战斗每天都会发生,从小股特工偷袭到班排规模强击直
至连营集团冲锋,我们每时每刻都得承受一次甚至数次的死亡威胁。

我守的哨位是全连阵地最靠前的,距敌最近的阵地才五十米,而离我军最近的阵地
至少也有一百五十米。我们的哨位是由一截敌人遗弃的旧坑道改建的,全长约十五
米,高只有一点七米,宽零点八到两米不等,洞口建在一块巨石下,洞里有两个转
弯;就这条件在我连防守的众多哨位上也算上等的了,这就是我和七个战友的家。
由于哨位太前出,我们这里根本没有白天黑夜之分,随时都有敌情发生,冷不丁就
会有一串高机子弹或者一枚手雷飞过来,那小小的洞口就象死神的嘴随时都会夺去
某人的生命。

老山一战下来,我们班里连老带新就剩下三个人了,后来又补了五个兵,也就是现
在守哨位这几个人,我也提班长了,在这里我是理所当然的最高首长。我只有十七
岁呀!可我的心里却早已淡忘了我这个年龄应有的天真和浪漫,鲜血和死亡已经把
我训练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士兵了,我指挥着一群平均年龄都比我大的兵,感觉竟
是如此的平淡和老到成熟;我是长大了。

七月十二日,敌军大反扑,我们对此有所警觉。敌人集中了三五六师两个团和三一
六师一个团,共六个团番号的部队,准备对我老山一线全面反扑。我军的战备非常
紧张,从七月一日开始连着三天军工只送弹药不送给养,七月正是老山最热的季节
,士兵们倦缩在狭小的猫耳洞里捂的不行,汗水早就流光了,有的点兵们只能咬青
草、钩树叶解渴;其实山下就有一条挺大的河,可那时双方炮火对阵地以及水源的
封锁都是相当严密的,下去搞水无疑是九死一生的,为此我军有严格的纪律约束。
那些天,我们哨位还是相对舒服的,因为我们的洞子建在一块巨岩之下,少了阳光
的直射洞里还是相对凉快的,再加上洞里有块岩壁往外渗水,一晚上能接小半碗水
呢!就凭这两点连里就给我这儿定了个五星级,都说赶上钓鱼台国宾馆了。但竟管
如此,闷热潮湿依然是难捱的,在洞里还是穿不住衣服,这好办,我们一上哨位就
一二三全脱了,而且还是一丝不挂的。前沿没女性,人都是赤裸裸的,就连心也是
毫无遮掩;人性在这儿始终表现的最为原始也最为诚挚;裸露已不再是一种风化的
堕落,而是一种极具深邃内含的美。

战斗终于打响了,七月十一日凌晨五时,敌军炮兵开始试射,先是零星的小口径炮
,慢慢的敌人重炮群开始发言了,数不清的炮弹在我方占着的山头植出了一片片桔
红色的火林,好看极了。躲在洞里,我的心里只是乱,象麻花一样绞成了一团;整
群的炮弹飞过我们头顶,落在不远处轰然炸开,也分不清哪是我们打的哪是敌人射
的;阵地前的那小片马尾松早就轰没了,弟兄们用编织袋垒起来的工事也不复存在
了,炮火之猛烈使得洞里的我们就如坐船一般,震得颠来倒去,那一片长久不息的
巨响着实叫我们为之心惧。可能是因为炮袭震坏了连部通讯员的心智,这家伙竟迎
了炮火冲出了猫耳洞,真惨呀,无数炮弹将他撕成了碎片,他的钢盔随着气浪飞向
天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向了山下。后来,趁着炮击间息,连里组织人下去找
他的残骸,可连一小块布片也没找着,他已经化成了弥温的销烟随风而逝了,记得
死的时候他只有十六岁。那天我们谁也没有吃饭,也不讲话,只那么无声无息地坐
着。

十一日整个白天阵地都被敌我双方的炮火覆盖着,到了傍晚,敌人的大炮突然停止
射击了,骤然的平静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的喜跃,一种大战前的宁静显现出来的
只有越来越浓烈的血腥。连里来了电话,警告我们谁也不许出洞,我也把我的指挥
位置移到了洞口,机枪也架上火力点了,娘的!就等小鬼子们上来了。可也怪,敌
人似乎早就了解我们的心思一样,我们等来的仍然是一片寂静,这死一般的寂静更
加叫人心惊胆战了。到了晚上十点多,隔壁排指的重机枪突然响了,曳光弹拖着长
长的光尾巴在阵地前织成了一张火网,我和班副趴洞口瞅了半天却愣是没见到一个
鬼影,看来今天晚上算是白忙乎了。此时我军的炮兵却没闭着,十二点一过,我船
头炮阵地便对我老山正面阵地前五百米地域内进行试探射击了。打到凌晨三点,炮
兵真来劲了,火箭炮、一二五加榴炮全发言了,连八里河东山上那几门团直直瞄火
炮也“咣咣咣”打起了急促射。炮弹跟下饺子一样,没个点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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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求上天,赐予我平静的心,接受不可改变的事。
   给我勇气,改变可以改变的事。
   并赐予我辨别此二者的智慧。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61.144.23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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