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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akefans (王伟是我偶像), 信区: Military
标  题: 高山下的花环(二)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un Jun  9 14:03:02 2002), 转信



  风吹日晒,摸爬滚打,我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六。

  晚上,团电影组来连队放电影,片子是老掉牙的《霓虹灯下的哨兵》,我懒得
去看。司号员小金帮我从伙房提来一大桶温水---再不冲个澡,我实在受不了啦!

  下连六天来,尽管我流的汗水比连长梁三喜,甚至比战土段雨国都要少得多,
但我的军装也是天天湿漉漉没干过。要不是昨天小金把我塞到床下的军装和内衣全
洗了,眼下连衣服也没得换。

  冲完澡,觉得身上轻松些了。我想把堆在地上的那全是汗碱的军装和内衣涮洗
一下,但双臂酸疼懒得动手。我用脚把它们踢到床底下。也许明天小金又要抢去帮
我洗,那就让他去学雷锋吧……

  我晓得指导员应该是个艰苦朴素的角色。下连后我把抽烟的水平主动降低,由
抽带过滤嘴的“大中华”降为“大前门”之类。趁眼下没人在,我打开我那小皮箱
,先看了看那架“YASHIKA”照像机,又取出一盒“大中华”拆开。点上一支烟,
我依在铺上吸起来。闭上眼,那五光十色“小圈子”里的生活,又频频向我招手
---

  前不久,七、八月份。在军医大学的柳岚放暑假,我也趁机休假了。我和她同
时回到了爸妈身边,回到了那令人向往的大城市。

  孩提时的伙伴和朋友,纷纷登门邀请我和柳岚,到他们那个“小圈子”里光顾
一番。

  在部队里,我和柳岚已被人们视为“罗曼蒂克派”。可跟那“小圈子”里的红
男绿女一比,才深感自惭形秽,才知道我俩还不是“阳春白雪”,仍是“土八路”
,“下里巴人”!

  “穿‘黄皮’吃香的年代早过去了,快调回来吧!”

  “喂,两位‘老解’,还在部队学雷锋呀,瞧瞧我们是怎样学的吧!”孩提时
的伙伴们,很友好地戏谑我和柳岚。

  “小圈子”里举行家庭舞会:探戈、伦巴、迪斯科、贴面舞……

  “小圈子”里比赛家庭现代化:小三洋、大索尼、雪花牌电冰箱……

  香水、口红、薄如蝉翼的连衣裙,使看破红尘的男女飘飘然;威士忌、白兰地
、可口可乐,令一代骄子筋骨酥软……

  我和柳岚眼花缭乱。她以“患流感”为由续假在家多玩了十天,我也以“发高
烧”为借口晚十天才回到军里。

  理性告诉我,那“小圈子”里的生活是餍足而又空虚,富足却又无聊。本能在
向往:我和柳岚完全具备可以那样生活的条件,何乐而不为!

    …………

  “指导员,快出来!”炮排长靳开来进屋便喊道,“来,甩老K!”

  听来头是电影散场了。初来乍到,出于礼貌,我摸起一盒没开封的“大前门”
烟,从内屋走出来。

  梁三喜和另外三位排长,也都进来了。大家围着四张长方桌拼起来的大办公桌
坐了下来。

  “砰”,靳开来把两副扑克按在桌上,顺手摸起我的“大前门”抽出一支,又
朝桌中间一拍:“指导员抽烟的水平不低,弟兄们,都犒劳犒劳!”说罢,他从口
袋里掏出一盒没启封的“三七”,也朝桌子中间一放:“今晚两盒烟抽不完,这场
老K不罢休!”

    看来他很讲义气。我发现,这“轻型坦克”完全不是发怒时的样子了,面部表
情很生动。

  梁三喜早已点起一支小指头肚般粗的旱烟。他重重地吸了一口,说:“算了吧
,都挺累的,今晚上不甩了。”

  “我知道看了这场电影,你就没心思甩老K了!”靳开来斜觑着梁三喜,“怎
么,要早躺下梦中会‘春妮’呀!”

  梁三喜淡淡一笑,轻轻地吐着烟。

  “指导员,你还不知道吧。要是《霓虹灯下的哨兵》在这里连放一百场,连长
准会看一百次的。你知为啥?”靳开来先卖个关子,接上说,“别瞧连长这副穷样
儿,命好摊了个俊媳妇。媳妇姓韩名玉秀,长得跟电影上演春妮的演员陶……陶啥
来?”

  “陶玉玲。”显得最年轻的一排长说。

  “对。全连一致公认,韩玉秀长得跟陶玉玲似的。心眼吆,比电影上的春妮还
好。”靳开来朝我使了个眼色,“呶,你瞧,一提春妮,连长的嘴就合不拢了。”


  的确,梁三喜的脸上已漾起美滋滋的笑。下连以来,我首次发现他的笑容是那
样甜美。

  “奶奶的!陈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摊上春妮那样的好媳妇还闹离婚!”靳
开来仍饶有兴味地谈论刚看的电影,“要是咱摊上春妮那模样又俊、心眼又好的人
当媳妇,下辈子为她变牛变马也值得!哪象咱那老婆,大麻袋包,分量倒是有!”


  一排长“嘻嘻”地笑着:“这话要是叫你老婆听见……”

  “听见咋啦?她充其量不过是公社社办棉油厂的合同工,我靳开来的每句话,
对她都是最高指示!”他说罢,抓起扑克,“不谈老婆了。来,甩老K!争上游?还
是升级?”

  见梁三喜和我都没有甩老K之意,勒开来把扑克又放下了。他一本正经地对梁
三喜说:“连长,别苦熬了,你是该休假了。”

  梁三喜看看我:“等指导员再熟悉一下连队情况,我就走。”

  “要走你得早些走,韩玉秀可是快抱窝了。”靳开来笑望着梁三喜,掰着指头
算起来,“小韩是三月份来连队的,四、五、六……嗯,她是十二月底生孩子。你
等她抱窝时回去,有个啥意思哟!”他诡秘地一笑,骂道:“奶奶的!夫妻两地,
远隔五千里,一年就那么一个月的假,旱就旱死了,涝就涝死了!”

  三位排长笑得前仰后合。

  梁三喜说:“炮排长呀,你说话就不能文明点儿!”

  “甩老K你们不干,谈老婆你又说不文明。那么,这星期六的晚上怎么熬?好
吧,我说正事儿。”靳开来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指导员,你刚来还不了
解我,我正想找你谈谈心。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把心里话掏给你。你到团里开会
时,请你一定替我反映上去,下批干部转业,说啥我靳开来也得走!为啥!某些领
导对咱看不惯,把咱当成‘鸡肋’!鸡肋吆,吃起来没啥肉很难啃,嚼嚼没有味儿
可又舍不得扔。我靳开来不想当这种角色,等人家嚼完了再扔掉!转业回去不图别
的,老婆孩子在一块,热汤热水!算了,不说了,回去挺尸睡大觉!”说罢,“牢
骚大王”扭头而去。

  不欢而散;另外三位排长见老K甩不成,也都走了。

  梁三喜对我说:“炮排长这个人呀,别听说话脏些,作风很正派。他当排长快
六年了,讲资格是全团最老的排长了。论八二无后坐力炮和四○火箭筒的技术,在
全团炮排长中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他对步兵连的战术,也是呱呱叫。管理方法虽说
生硬了些,但他对战士很有感情。实干精神那更是没说的。”停了会,梁三喜叹了
口气,“咳!这人就是爱发牢骚,爱挑上面的刺,臭就臭在那张嘴上。连里和营里
多次提议,想让他当副连长,可上面就是不同意。”

  我没吱声。梁三喜面部悒郁地楞了会神,说:“以后慢慢就互相了解了。不早
了,休息吧。”

  我俩回到内间屋。他搬过一个大纸箱,打开翻弄着,说要找出衣服明天好换洗
一下。

  他连个柳条箱也没有,看来这是他的全部家当。纸箱里,他的两套军装全旧了
,有一套还打着补丁。下连后我听战士们反映,步兵全训连队的军装不够穿,他这
当连长的当然也不例外。我见他纸箱里有个大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件崭新的军大
衣。便问他:“这大衣是刚换发的?”

  “不是。是去年‘十一’换发的。”

  他这当连长的为啥连块手表也没有?他为啥总是抽黑乎乎的早烟末儿?我已知
道他老家是沂蒙山,而我也是在当年炮火连天的沂蒙山中出生的呀!按说,我们这
一文一武有好多话题可闲聊。然而,既然他还不晓得我是高干子弟,压根还不知我
为啥要颠到这九连来,我可懒得跟他去谈啥沂蒙山……

  躺在铺上,我浑身酸疼睡不安宁。听他也不时轻轻翻身儿。他大概认为我睡着
了,划火柴抽起烟来。象他这样的人并不怕吃苦,大概也是感到寂寞难熬吧?是想
“春妮”了?我猜。

  ……我不知不觉地迷糊过去了。外面哗哗的雨声又将我唤醒。朦胧中,我听见
他下床了。那扎腰带的声音告诉我,他要冒雨去查铺查哨。

  当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后,我心中涌起阵阵恻隐之情。是的,象他这样的连长
,以及那些土头土脑的战士,无疑都是忠于职守的。对他们,我可以表示同情,怀
有怜悯,甚至还可以赞美他们!但是,要让我长期和他们滚在一块,我却不敢想象
……

  咳!这被称为“熔炉”的连队,这真正的“大兵”生涯!没有“苦行僧”的功
夫,我该怎样继续熬下去!我又恨起“雷神爷”来,要不是为了躲开他,我何用“
曲线调动”来九连“修炼”呀!



  单兵爆破、土工作业、排连进攻、刺杀对抗、周末会操……团司令部下连按“
操典”逐一进行验收,指导员竟毫无例外地要做一名战斗员接受考核。

  文部建设、季度总结、“双学”评比、党团发展、谈心次数……团政治处要求
政治工作渗透在练兵场,指导员的工作包罗万象,很难胜任。

  最令我望而生畏的是每星期二早晨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尽管我几次都
没跑到过目的地,但每遭下来,小腿肚儿准转筋,有一次还差点虚脱过去。另外,
可供转化为热量的一日三餐,也常使我感到度日如年。馒头、大米、玉米面倒可放
开肚皮吃,就是副食太差。我真不晓得造物主赐给人的胃都一样,为啥梁三喜他们
竟吃得那般香甜。我几次试图让炊事班长改善一下生活,炊事班长叫苦不迭。说伙
食标准没增加,物价日见涨。要改善也只能做些“金银卷” (白面、玉米面合制
),把碗中菜用皮儿包起来(大包子)。

  连队驻在深山沟,我有钱也没处下馆子。一次,我到团部开会时从服务社买回
两包点心。人面前不敢吃,每次都是趁人不在时慌忙吞两块,那滋味就跟偷了人似
的……

  掰着指头数日子,我下连差两天还不到一个月。照照镜子:脸黑了!摸摸腮帮
:人瘦了!

  每次冲澡时我都发现,身上的皮一层一层朝下蜕……

  我已两次给妈妈写信,让她尽快展开“外交攻势”。妈妈来信说,她那头好说
,准备安排我到军区新闻科当摄影记者,只是我这头还不行。她已给师里有关领导
同志写过信打过长途电话,得到的回音是:眼下不是前几年,调动之事切不可操之
过急,过急了太显眼,太显眼容易出漏子。让我在连队干半年再调不迟……

  天,半年?那我就熬成“瘦骆驼”了!

  这天中午,我到营部开会回连,全连已吃过午饭。我到饭堂把炊事班留给我的
饭菜胡乱吃了些,便回到宿舍倚在铺上想心事。

  猛然间,紧急集合号响了。我忙扎好腰带,走出连部。

  只见全连列队站在饭堂门前。梁三喜面对全连,脸上“乌云翻滚”:“……不
象话!简直是不象话!”

  想不到他的脾气竟是这样大,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我不知连里出了啥不象
话的事,便悄悄站在队列里洗耳恭听。

  “馒头,有人把雪白的一个半馒头扔进了猪食缸!”他用手拍了拍心口窝,“
同志们,扪心问一问,感情,我们还有没有劳动人民的感情? 还有没有?!”

  我呆了!适才我吃午饭时,炊事班给我留了三个馒头在碗里,我只吃了一个半
,便把剩下的扔进了猪食缸……

  “解散!”梁三喜怒吼着,把手一挥:“现场参观!”

  战士们围著饭堂旁边的猪食缸,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靳开来把目标对上了段雨国:“段雨国,你这花花公子,说,这是不是又是你
干的!”

  段雨国大眼一瞪:“吃柿子单拣软的捏,你就看我好欺侮!面对上帝起誓,谁
扔的谁是乌龟蛋!”

  三班长出面证实,说中午吃饭时没见段雨国扔馒头。靳开来才不吱声了。

  梁三喜余怒未息:“谁扔的,可个别找班长、排长讲一下。今晚各班都要召开
班务会,好好议一下这种少爷作风!”

  也许我对“公子”、“少爷”这样的字眼尤为敏感,我当下便认定是梁三喜借
一个半馒头整我,是想转着圈子丢我的丑。我心中拱着一团火,扭头急步回到连部
,气鼓鼓地倒在铺上。过了会,梁三喜进来了。我怒气冲冲地对他说:“连长同志
,要整我,明着来!不必效仿‘文化大革命’来个发动群众!一个半馒头,是我扔
的!”

  “指导员,我……不知你去营部开会已回来了。我确实不知那馒头是你扔的。
要知道是你,我会同你个别交换意见的。”梁三喜尴尬地解释。

  我“腾”一下转过身去,把脸对着墙壁,又听他叹口气说:“指导员,千万别
为这事影响团结。我不是表白自己,我这个人……还没搞过那种背后插绊子的事。
我和原来的王指导员共事三年多,俺俩争也争过,吵也吵过,有时也脸红脖子粗。
但俺俩始终如同亲兄弟,团结得象-个人。”

  我仍不吱声。停了阵,他讷讷地说:“我这就让司号员小金去通知各班,晚上
的班务会,不……不开了。”

  为这事我三天没理梁三喜。

  这事发生后的一天中午,三班战士段雨国趁梁三喜不在时溜进了连部。

    “指导员,别理那‘七撮毛’!”段雨图察颜观色地望着我,“大上个月我把
吃剩的一块馒头扔进了猪食缸,也是挨了‘七撮毛’一顿好整!”

  “什么‘七撮毛’!”

  “嘿嘿……是我用艺术手法给连长起的绰号。”段雨国得意的笑着。他从梁三
喜那破旧的绿色军用牙缸里取出一支牙刷,“指导员,你瞧瞧,他用的这支牙刷象
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撮,两撮,三撮……哟,不是七撮,是九撮……这不,又掉
下一撮来,那么,就叫他‘八撮毛’吧!”

  我没搭腔。和梁三喜一个月的相处,我虽没数过他用的牙刷还剩几撮毛,但我
早已觉得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连一分钱也舍不得乱花。

  “每月六十元钱的军官,他连支新牙刷都舍不得买!”段雨国把那“八摄毛”
的牙刷扔进牙缸里,“攒钱,就知道攒钱,典型的小农民意识!世界已进入高消费
的时代,听说日本人衣服穿脏了连洗都不洗,扔进垃圾堆里就换新的。可咱这里,
‘八撮毛’竟然借一个半馒头整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看来段雨国是来寻找“同盟军”,跟我搞“统一战线”来了。尽管我对梁三喜
已怀有成见,但指导员这职务的最起码的约束,我也不会跟段雨国这样的战士搞在
一起。

  见我不吭气,他又搭讪道:“指导员,你还不赶快调走呀!”

  我一惊:“你听谁说我要调走?”

  他笑笑:“这还用谁说,我自己估计呗!”

  我沉下脸来:“你……”

  “这怕啥哟。”少停,他问我,“指导员,听说你爸爸的官挺大,是六级,还
是七级?”

  “你瞎说些啥!”我有些火了。

  “嘿嘿……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呢。”他仍嬉皮笑脸,“事情明摆着,咱们
跟‘八撮毛’这些乡下佬在一起,哪有共同语言?哪有共同向往?年底,我就打报
告要求复员!”他说罢,又跟我套近乎道,“指导员,你要买大彩电和收录机啥的
,给我说一声就行。我爸妈都在外事口工作,买进口货对我段雨国来说,是小菜一
碟!价格嘛,保准比市面上便宜一半……”

  “我啥也不会托你买!请回吧。”

  见我冷冰冰的样子,段雨国才怏怏而去。

  …………

  十月中旬,梁三喜的休假报告批下来了。他几次打点行装要动身回沂蒙山,但
几次又搁下了。

  想走又觉得不能走,我看出他的心情是极为复杂和矛盾的。显然,他早已觉出
我是个十二分不称职的指导员,他担心他走后我会把连队搞得一团糟……

  这天,他去团部参加为期一天的军训会议返回连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灯下,他把军训会议的精神简要对我讲了一下,说转眼就是年终考核,劲可鼓
不可泄。说罢,他望着我:“指导员,我想明天就动身休假。这样,回来还误不了
年终考核。你看呢?”

  “那就走呗!”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他把黑乎乎的旱烟末卷起一支,吸了两口,很难为情地对我说:“指导员,我
这个人有话憋在心里怪难熬的。前些日子我就听说过,这次去团部开会,我又听到
关于你要调走的风言风语。”

  我打了个愣。

  他接上道:“我想,这也可能是有人瞎传。不过,你真要调走的话,这假我暂
时不休了。如果没有那回事,那我明天就动身。”

  事情既已点破,我也就不在乎了。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休不休假,你自己看
着办!至于有人议论我,舌头长在他们嘴里,我任凭他们说长道短!反正组织上还
没通知我,让我调走!”

  他没有再说啥。第二天,他没有动身。以后,他再也不跟我提休假的事了。

  我和梁三喜以及连里其他干部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明显了。每逢星期六晚上,
连部里空荡荡的,他们早就不愿和我凑到一块甩老K、谈老婆,逗笑取乐了。

  一天,这里进行正常性的战备教育。按团政治处拟定的教育内容是:把越寇近
年来在我广西和云南边境多次进行的武装挑衅,综合起来给战土们讲一次,以激发
大家的练兵热锗。我便找来一些报纸,念了几篇有关这方面内容的消息、通讯、以
及我外交部对越南当局的照会等等。我毫无个人发挥,完全是照本宣读……

  下课后,炮排长靳开来竟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指导员,你讲得不错!飞机上
挂暖瓶,你水平高得很唻!放心,啥时打起仗来,我们保证跟着你这当指导员的屁
股后头,一个劲地往前冲!”

  面对他的讥讽挖苦,我扭头而去……

  我调动的事,妈妈抓得越来越紧了。每隔几天,我总会收到她的信。她在信中
不断向我说明调动一事的进展,叹息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办的事……

  我本想“曲线调动”的事连里是不会知道的。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时,
尽管这里还没谁了解其全部内幕,但我来九连是为了调走这一点,不仅连里干部全
知道,连消息灵通的部分战士也挤眉眨眼地晓得了。

  我苦熬硬撑到十一月底。这天,我又收到妈妈一封信。她在信中告诉我,调动
的事总算有眉目了。她让我一旦接到调令,务必尽快离开连队。她在信的结尾部分
,煞是神秘地告诉我,说她听说我们这支部队可能有行动。但告诫我:切莫声张!
切莫瞎传!

  面对两个带叹号的“切莫”,我琢磨不透我们这支部队能有啥行动。不错,南
边的形势是够紧张的,但那是小打小闹,枪声离我们这里还远着呢!我竟违背了妈
妈的叮嘱,趁没人时悄悄把电话挂到师里那位帮我办调动的领导家里,当我把意思
拐弯抹角地说明后,对方哈哈笑了起来,说他压根还没听到啥,说我妈妈的神经太
过敏了……

  我放心了。但我却一天也不愿在连队里熬了。我天天盼着调令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心烦意乱地到山溪边散了会步返回营房。当我走到
连部窗前时,听屋内梁三喜和靳开来在高声谈论,我便悄悄停下来。

  靳开来:“连长,除了那件大衣是新的,你总共就那么点破家当,又穷鼓捣啥
!”

  梁三喜:“伙计,你也抽空拾掇拾掇吧,看来是快开拔了。”

  靳开来:“开拔?见鬼,往哪开拔?”

  梁三喜:“往南边!你不觉得该打一仗了?”

  靳开来:“仗看来是要打的。可全国这么多军队,你咋知我们这支部队要往前
开?”

  梁三喜:“你别问了。等着瞧就行了。”

  靳开来:“连长,是不是上面已给你透风了?……怎么,对咱还保密呀!”

  梁三喜:“上面没谁给我透风。该咱连级干部知道的事,老百姓也差不多知道
了。”

  靳开来:“那,你是……”

  梁三喜:“我是从指导员他母亲那里得来的消息。”

  靳开来:“活见鬼,那老娘们能给你啥消息!”

  梁三喜:“你真是个直肠子。你就没想想,为啥她对指导员的调动抓得那么急
?我听团里的干部干事说,这些天指导员的母亲几乎天天往师里打电话……”

  靳开来:“嗯。有道理!听说那老娘们神通广大,她知道消息要比师长、军长
还早呢!”

  梁三喜:“这不就得啦。我看部队在十天、八天之后要上前线!这事你千万要
保密,决不能瞎嚷嚷。”

  靳开来:“奶奶的!只要是共产党坐天下,那老娘们胆敢在部队上前线时把她
儿子调回去,看我靳开来不自费告状到北京!”

  …………

  十天天之后我终于拿到了调令!

  然而,想不到梁三喜竟能料事如神!当我就要离开连队时,一声令下,我们这
支部队果真要上前线,要开拔!

  当天,炊事班一下便宰了四头猪,但却来不及吃了!

  进亦难,退更难。我处在万分矛盾当中!

  “滚蛋,你给我赶快滚蛋!”忠厚人梁三喜一下变成靳开来,他面对我劈头盖
脸地痛骂,“奶奶娘!你可以拿着盖有红印章的调令滚蛋,我可以再请求组织另派
一位指导员来!但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人,你不会不知道你穿着军装!现
在,你正处在一道坎上,上前一步还好说,后退一步你是啥?有的是词儿,你自己
去想!你自己去琢磨!”



    长龙般的专列闷罐车载着武器和土兵,昼夜兼程。在九连坐的两节闷罐子里,
有我这拿到调令没敢退却的指导员。

    不用梁三喜直着骂,我当然也晓得,军人效命沙场,当应义无反顾。倘若我在
这种时候离开这支部队,那将是对军人称号的最大玷污!众口啐我是“逃兵”算是
遣词准确,破口骂我是“叛徒”也毫不过分……

  部队开到云南边防线,大家才知道这所谓边防实际上是有边无防。可红河彼岸
,我们用肉眼便可看到一个挨着一个的永备性、半永备性的碉堡工事。如果拿起望
远镜,既能清晰地看见那瞄准我们胸膛的黑洞洞的射击孔。而我们这边,多年来却
一直高喊把自己的国土,当作对方“最辽阔的大后方”……

  如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还击,一切都显得紧迫而仓促。一下拥来这么
多部队,安营首先成了大问题。团以上指挥机关挤进了地方机关的办公室。连队则
分散在深山沟里,用青竹、茅草、芭蕉叶和防雨布,搭成了各式各样的“营房”。
为防空防炮,还常常住进那刚挖的又潮又湿的猫耳洞……

  当我们九连听了边民有家不能归的控诉,现场参观了河口县托儿所被越寇用机
枪横扫后的惨状后,求战书象雪片一样飞到连部。尽管上级不提倡写血书,连里还
是有几位战士咬破了中指……可我这个当指导员的,人虽跟着九连来了,心里却仍
在打小鼓。我懊丧自己自作自受,我后悔当初不该放着摄影干事的美差不干,来到
这九连搞啥“曲线调动”!眼下,我唯一的希望是离开这战斗连队,回到军机关…


  于是,我便悄悄找军里和我要好的同志,让他们侧面反映一下,以工作需要为
名,把我重新调回军机关。恰在这时,军党委做出一个十分严厉的决定:凡在连队
和基层单位的高干子女,一律不准调到机关里来。已经调的要坚决送回基层,个别
因有利于打仗确实需要调的,不管他是干部还是战士,均需军党委审批才能调动。
否则,按战时纪律予以追究。

    我听后,心里凉了半截。


    梁三喜对我的态度倒还够意思。在他骂我滚蛋时我没还嘴,见我跟着连队来了
又没离开连队,他不仅没再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反而象我刚下连时那样主动找我
商量工作。我还觉察到,他已给连里的其他干部做过工作了;当我们坐着闷罐车朝
前线开时,一路上靳开来曾不时地说些风凉话给我听。扬言说战场上他将摽着我,
一旦发现我有叛变的苗头,他会给我一粒“花生米”尝尝……而眼下,他见到我尽
管脸还放不开,但大面上也总算说得过去了。

    连队进入了临战前的突击性训练。为适应在亚热带山地丛林中作战,团里让我
们九连练爬山,练穿林。这比那“十公里全副武装越野”,更够人喝一壶的。梁三
喜累得嗓音嘶哑,眼球充血,嘴唇龟裂,那瘦削的脸膛更见消瘦了。就连被誉为“
轻型组克”的靳开来,脸颊也凹陷了。至于我,那就更不用提了。我累得晚上睡觉
连衣服都懒得脱,常产生那种“还不如一颗流弹打来,便啥也不知道才好”的念头
……

  我和妈妈已有二十多天中断了联系。来到前线后,料她也无神通可施展了,我
也就懒得再给她去信。这天,从后方留守处转来连队一批信件,其中有我三封。一
封是柳岚从军医大学写来的,她在信中质问我为啥接到调令后还不回去,讥笑我是
不是想当什么英雄了。她毫不掩饰地写道:现在的大学生宁肯信奉纽约伯德罗埃岛
上的铜像(自由女神),也决不崇拜斯巴达克斯……另外两封信是妈妈写来的。头一
封信她让我离开连队动身时给她拍个电报,她好派车到车站接我回家。第二封信她
已觉出事情不妙,似乎也深知在这种时刻调我回去的利害关系。她问我是否因周围
有不良反应才没走成,如果觉得实在不能调走,那就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连队,重回
军机关工作方为上策。

    妈妈的“上策”和我的心思吻合了”

  此时,我多么想赶快离开九连回军部啊!而重回军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雷军
长身上。这时,我想起了妈妈多次给我讲过的她救过“雷神爷”一命的往事:


    一九四三年秋。近三万名日寇纠合吴化文、刘桂堂(即刘黑七)等部的皇协军,
对山东沂蒙山区进行大规模的拉网扫荡。当时,雷军长是山东军区独立团的一营营
长,妈妈是团所属“地下医院”的指导员(因医院的所谓床位不过是一些堡垒户的
炕头,故称地下医院)。一营在掩护山东分局机关和渤海银行机关转移时,被敌包
围了。人称“雷神爷”的雷营长,率全营四百余众与敌展开血战。战斗从上午十时
许打响直到黄昏,机关安全转移了。这时,“雷神爷”所率的四百余众尚存不足百
人,而且大部挂了彩。“雷神爷”也多处负伤,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担负救护伤
员的妈妈,借着暮色的掩护,冒着纷飞的弹雨,在一片死尸堆里寻找还未死去的伤
号。当妈妈用手一捂“雷神爷”的嘴,觉出“雷神爷”还有一丝呼吸,使将他背在
身上,从死尸堆里一步一步爬了出来……

  为躲过敌人的清剿,妈妈把“雷神爷”安置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里。妈妈把
一头乌发推成光头,从乡亲们那里借得一项瓜皮式旧毡帽戴在头上,腰缠一根猪鬃
绳腰带,扮成一个看山林的穷小子,日夜守护着“雷神爷”。妈妈千方百计地为“
雷神爷”寻找药物。没有绷带,她把自己唯一的一床被面用开水消毒后,撕成了条
条……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妈妈听到洞外有声声怪叫。出得洞来,借着一道闪电,
妈妈发现有四、五只狼睁着绿森森的眼睛,嗥叫着向洞口涌来。显然,是“雷神爷
”的伤口腐烂,让野狼嗅到了味儿。妈妈将驳壳枪上了顶门火,但怕暴露目标又不
敢鸣枪。她便抓过一把镐头立在洞口,与饿狼对峙,到天色破晓……

  妈妈承受了一个女同胞极难承受的艰险,精心护理“雷神爷”,终于使“雷神
爷”死而复生。

    在“雷神爷”康复归队那天,他紧紧攥着我妈妈的手说:“有恩不报非君子,
我雷神爷走遍天涯诲角,也忘不了你这女中豪杰!”


  这真是生死之交!没有妈妈,你“雷神爷”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要知道,
我是妈妈唯一的儿子,尽管你“雷神爷”摆出副“铁面包公”的架势,可妈妈在最
关键的时刻求你点事,难道你真会不帮忙吗?再说,我本来就是军机关里的人,军
机关也要参战,调我回去并不是啥出大格的事吆!只要你“雷神爷”说一句“这是
工作需要”,那就名正言顺了!

    想到这些,我忙给妈妈写了封倍,火速发出。

    我们在阵地上度过了春节。这时,各连的干部配备进行了较大的调整。我们九
连的副连长调到团司令部侦察股任参谋去了。曾发牢骚说自己是“鸡肋”的炮排长
靳开来,被任命为副连长……

  一个星期又熬过去了。我估计妈妈已收到我的信,我盼着妈妈快写信给“雷神
爷”!

    战前的训练已停止,各连都在反复检查携带的装备,开始养精蓄锐了。

    迟了!我调回军部的事看来是办迟了!

    二月十四晚上(后来才知道,此时距十七日凌晨发起进攻,只有五十小时),师
里组织排以上干部看内参电影《巴顿》。

    看完电影,已是夜里十一点了。师参谋长通过扩音器大声宣布,说军长正忙着
最后审定我们师的作战方案,让大家静坐等待,一会军长要来讲话。

    “嗬,我们的巴顿要来讲话了!”不知是谁这样小声喊了一句。

    我知道,在坐的好多人看完《巴顿》后,是很容易把军长跟巴顿将军联想在一
起的。

    少顷,人们探头探脑地说军长来了。我一瞧,正是“雷神爷”驾到!

    雷军长身高顶多有一米七○出头,是个干练的瘦老头儿,绝没有巴顿将军的块
头。但他却比巴顿更令他的同僚和部属敬畏。他平时走路也按“每步七十五公分”
的“操典”进行,腰板笔直,目光平视,一举一动都显出军人的英武和豪迈,将军
的自信和威严。

    他捷步登上土台子,师参谋长忙把麦克风给他左右矫正了一下。

    军长用目光环视了一下这设在山间的露天会场,那俯瞰尘寰的架势告诉人们,
他,他统帅的这个军,永远是天下无敌的!

    这时,只见他脱下军帽,“砰”地朝桌子上一甩,震得麦克风动了一下。

    仅此一甩帽,会场便骤然沉寂。静得象无波的湖水,连片树叶儿落下也会听得
见。

    在我们军里,谁没听说过雷军长“甩帽”的轶事啊!

    那是一九六七年“一月风暴”席卷神州之后,军机关所在地C市的左派要夺市
委的大权,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生亲自打电话给军里,让军方支持C市左派夺权,
并指出军里可派一名主管干部,任C市“三结合”红色新政权的第一把手。在此之
前,军里派出的支左观察小组已把得来的情况报告过军长,军长已知道参加夺权的
那位造反派头头,是个偷鸡摸狗的人物;而准备参加‘三结合”的那位革命老干部
,则是军长早就一见就烦的“滑头派”……

  军长主持召开军党委会,把军帽猛地朝桌上—甩:“不怕罢官者,跟我坐在这
里开会!对那帮乌合之众要夺市委的大权,我雷某决不支持!怕丢乌纱帽者,请出
去!请到红色新政权中去坐第一把交椅!”……

  甩帽的后果:他丢了军长的职位,被押进了学习班。

    C市左派夺权后搞得实在太不象话。一年之后,连“中央文革”也不喜欢他们
了。军长这才从禁闭式的学习班回到军里。但是,军长的职位早有人占了,他便成
了个无行政职务的军党委常委。接着,林彪抓什么“华野山头”,他又一次在军党
委会上甩帽,为陈老总评功摆好……

  根据军党委会议记录,十年中军长曾四次甩过军帽。对于甩帽的后果,有几句
顺口溜作了描述:“军长甩军帽,每甩必不妙,不是蹲班房,就是进干校。”

  眼前,这“雷神爷”为何又甩帽?人们目瞪口呆!

    只见他在台上来回踱了两步又站定,双手拤腰,怒气难抑。

    终于,炸雷般的喊声从麦克风里传出:“骂娘!我雷某今晚要骂娘!!”

  谁也不晓得军长为啥这般狂怒,谁也不知道军长要骂谁的娘!

    他狂吼起来:“奶奶娘!知道吗?我的大炮就要万炮轰鸣,我的装甲车就要隆
隆开进!我的千军万马就要去杀敌!就要去拼命!就要去流血!!可刚才,有那么
个神通广大的贵妇人,她竟有本事从几千里之外,把电话要到我这前沿指挥所!此
刻,我指挥所的电话,分分秒秒,千金难买!可那贵妇人来电话干哈?她来电话是
让我给她儿子开后门,让我关照关照她儿子!奶奶娘,什么贵妇人,一个贱骨头!
她真是狗胆包天!她儿子何许人也?此人原是我们军机关宣传处的干事,眼下就在
你们师某连当指导员!……”

  顿时,我脑袋“嗡”地象炸开一样!军长开口骂的是我妈妈,没点名痛斥的就
是我啊!

    骂声不绝于耳:“……奶奶娘!走后门,她竟敢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
我在电话上把她臭骂了一顿!我雷某不管她是天老爷的夫人,还是地老爷的太太,
走后门,谁敢把后门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没二话,我雷某要让她儿子第—
个扛上炸药包,去炸碉堡!去炸碉堡!!……”

  排山倒海的掌声掩没了“雷神爷”的痛骂,撼天动地的掌声长达数分钟不息…


  军长又讲了些啥,我一句也听不清了。

    那一阵更比一阵狂热的掌声,送给我的是嘲笑!是耻辱!!是鞭笞!!!

    …………

  我差点晕了过去。我不知是梁三喜还是谁把我扶上了卡车,我也不知下车后是
怎样躺进连部的帐篷的。

    当我从痴呆中渐渐缓过来,我放声大哭。

    “哭啥,哭顶个屁用!”梁三喜愤慨地说,“不象话,你母亲实在太不象话!
她走后门的胆子太大了!”

  我仍不停地哭。梁三喜劝慰我说:“谁都会犯错误,只要你能认识到不对,就
好。仗还没打,战场上有改正错误的机会。”

  眼泪哭干了,我又处于痴呆的状态中。

    天将破晓了,一片议论声又传进帐篷:

    “军长骂得好,那娘们死不要脸!”

  “战场上谁敢后退,就一枪先嘣了他!”

  是谁们在这样说呵,声音嘈杂我听不真。

    “奶奶的!说一千,道—万,打起仗来还得靠咱这些庄户孙!”是靳开来在大
声咋呼,“小伙子们,到时候我这乡下佬给你们头前开路,你们尽管跟在我屁股后
头冲!死怕啥,咱死也死个痛快!”

  “哼,连里出了个王连举,咱都跟着丢人!”啊,那又尖又嫩的童音告诉我,
说这话的是不满十七岁的司号员金小柱!我下连后,小金敬我这指导员曾象敬神一
般!可自打我拿到调令那天起,他常撅着小嘴儿朝我翻白眼啊……

  “别看咱段雨国不咋的,报效祖国也愿流点血!咱决不当可耻的逃兵!”啊,
连“艺术细胞”段雨国也神气起来了……

  我麻木的神经在清醒,我滚滚的热血在沸腾!奇耻大辱,大辱奇耻,如毒蛇之
齿,撕咬着我的心!

    我乃七尺汉子,我乃堂堂男儿!我乃父母所生,我乃血肉之躯!我出生在炮火
连天的沂蒙战场上,我赵蒙生身上不乏有勇土的基因!我晓得脸皮非地皮,我知道
人间有廉耻!我,我要捍卫人的起码尊严!我要捍卫将军后代的起码尊严!!

    我取出一张洁白的纸,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帐篷。

    我面对司号员小金:“给我吹紧急集合号!”

  小金惊呆了,不知所措。

    “给我紧急集合!”

  梁三喜跟过来轻声对小金说:“吹号。”

  面对全连百余之众,我狂呼:“从现在起,谁敢再说我赵蒙生贪生怕死,我和
他刺刀见红!是英雄还是狗熊,战场上见!”

  说罢,我猛一口咬破中指,在洁白的纸上,蹭!蹭!蹭!用鲜血写下了三个惊
叹号---“!!!”


  说到这,赵蒙生两手捂着险,把头伏在腿上,双肩在颤动。我知道,他己陷进
万分自责的痛苦中。

    “咔”地一声响,又一盘磁带转完了。过了会,我才轻轻取出录好的磁带,又
装进一盘。

    良久,赵蒙生才抬起头来,放缓了声调,继续对我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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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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