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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n (35码凌空抽射。), 信区: Boy
标 题: 寂寞之上……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Mon Nov 30 17:07:44 1998), 站内信件
我们就是这样的一些凡人，我们有活着的技能，
却没有生活的智慧。
家铭
刚刚到一个县里去工作。因为一时没有分配具体工作，少
见地过了几天优哉游哉、无所事事的日子。往日也有放长假的
时候，但是因为思想上早有准备，未去休假，计划已列了一大
堆，结果比平时更忙。这一次却由于事先毫无准备，连本书都
没有带，真正是清闲无事。
县城本不繁华，住处又远离闹市，在一个五进院的平房里，
颇似旧时的深宅大院。电话一时没有安好，电视天线暂时还不
大灵便，报纸也没有人送，与外部的联系全部切断了。新同事
几乎没有认识的，况且同一进房的人也几乎见不着面，只有一
个人围着院子里的一个水龙头转悠。好不心烦意乱。
曾经以为自己是耐得住寂寞的人，现在看来是没有遭遇到
真正的寂寞。清茶一杯，好书几本，就以为清逸脱俗，能称得
上离世高人了。现在看来，那种享受和在包房中唱卡拉ＯＫ差
不多，因为人并没有闲着。只不过有人喜欢对着屏幕嚎叫，自
己喜欢对着书本窃笑而已，是一种花费不多、穷人的娱乐方式。
况且照社会公认的准则，爱学习，就说明自己是个正经人，比
唱“卡拉ＯＫ”还多了一种充实感、自豪感，当然算不上寂寞
了。现在“卡拉ＯＫ”没有了，就像丢了魂似的，不知所措：
寂寞难耐呀！看来，在这一点上，谁也不比谁高明多少。在寂
寞面前大家彼此彼此，一律平等。
寂寞，是可怕的。但是换一种说法，它又很诱人，这就叫
做“清福”。两者的内容是一样的，就是没有正经事可干。只
是形式略有不同，一个是无正经事可干，一个是彻底的无事可
干。说寂寞，人们觉得很可怕，但是一说“清福”，大家却很
神往，然而仅仅是“神往”而已。
以前在大学时，住在一个楼道里的同年级同学，一时兴起，
在屋门上书联明志。联曰：“腰缠十万贯，携妻四海游。”这
意境就是“清福”的意境。据说世上万福易得，而清福难求。
从前有个虔诚的居士，天天念经礼佛，感动了佛祖。一天在他
拜得正起劲时，佛显灵了，问他有什么要求，佛可以满足。这
人倒不一般，他说他不求官位，不求很多的金钱，也不求扬名，
只求能有足够的钱和足够的时间，天天游山玩水。佛大吃一惊，
说：哎呀，你求官求名求发财，我都可以给你，可你求的这是
天人之福，你是凡人，享受不了，所以我无法使你满足。
是满足不了。凡人就是凡人，游山玩水也有腻了的时候，
就像玩“爱情”、玩政治、玩钞票等，一旦达到了目的，就会
厌倦一样。当功成名就、正可以享受清福的时候，他却腻烦了。
就像老托尔斯泰，临死还要离家出走，最后伤风死掉了事，生
命不息，忙活不止。清福，正因为其内涵与寂寞相同，因此，
人们可以用向往乃至神圣的口吻去议论它，当它真地不期然从
天而降时，人们却又避之唯恐不及。
能不能享清福，最能检验一个人的生活智慧。有一位当年
在“牛棚”呆过的“老右”介绍，那时物质生活并不是主要问
题，要命的是精神世界的空白与空闲。同样的环境，有的人受
不了自杀了，有的不但活下来了，对新的生活方式还乐在其中。
这不是简单的坚强与否的问题，而是由于各人有不同的生活智
慧。有了这种智慧，才能享受清福，耐得寂寞。
当清福或寂寞来临时，无奈地苦熬是一种办法。不过，面
如槁木，而心似火煎，短时间地撑一撑还可以，时间一长，非
自杀不可。真正懂得生活真谛的人，却能在清静中开始真正地
体味生活，在清静中思想上得到愉悦和升华。有如佛祖静坐在
菩提树下，望星星而悟道，不假外物而得到欣喜。又如普鲁斯
特困坐在病室中，却开始真正生活于似水年华。他们的办法并
不复杂，只是把被外物撩拨得发花了的双眼，重新转回到自己
身上。种种生活的体验，就像杂乱无章的原料，在寂寞和清静
之中，慢慢酿出最醇的美酒。于是单调变成了丰富，寂寞变成
了清福。
会不会享清福对讲求实惠的现代人有着更多的意义。现代
社会的发展，直接带来了两种后果，一方面生存已不再是一件
难事，另一方面人们又要面对越来越多的诱惑，或者是永远得
不到满足，或者是对一切都充满厌倦，大多数是同时两者兼而
有之。因此有越来越多的人发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我得到的
已经很多，可幸福却离我越来越远？不少人最后是转向更多的
忙乱之中，期望从更多财富或名位的收获中，打发掉内心的空
虚和恐慌。清福？开玩笑，那得耽误多少正事儿？
我们就是这样的一些凡人，我们是一些不会享清福的人。
我们有活着的技能，却没有生活的智慧。这就注定了我们忙活
一辈子，干了一辈子正经事，也只是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内
心充满不安和烦恼的不幸的人。永不满足现状，拒绝享受清福，
据说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但是，无疑地，它也是人类追求幸福
的阻力。学习生存的技能，不忘挖掘生活的智慧，能够经常停
下双手，开动大脑，品品寂寞，享享清福，才能找到真正的幸
福生活的感觉。
（作者单位：人民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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