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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pplebaby (mirror mirror mirror), 信区: Boy
标 题: 最远的天堂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un Jun 8 12:44:51 2003), 站内信件
某天起，她就被宣判为双腿肌肉严重萎缩不能行走者。
大概是一辆奔驰或是一辆雪佛莱恩赐的。
她从前的房间在二楼，所以当她懵懵懂懂软软绵绵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被父
亲和三叔抬上二楼，放在轮椅上抬的。接着全家人的生活重心也迁到了二楼。因为
她坚持要呆在二楼，看得远些。
她的家是那种平时上学下学都得开私家车接送才能顺利到达的别墅。从她的房
间望出去是一个大湖，难得地尚未被污染，蓝蓝绿绿平平淡淡。一楼是看不到湖的
。
整天成天地，没日没夜没有任何时间地，就是转着那两个大轮，从楼的这边转
到那边，绕个圈，再从那边转到这边，瞄几眼湖，这就叫人生。也叫全部。
因此，到了另一个某一天，她已经成为一个僵尸。
不敢看电视，不赶翻书，世界和她已经无关，没有资格眷恋。
她的世界到底也就只剩下这张轮椅了，只消重复地转动，转到完全忘了呼吸的
一天。然后就可以结束。
父亲母亲会去上班，不管她坐在轮椅上还是好好地走路，有时候人总是比不上
一些东西的。都有自己的事，勉强不来强求不得。天明做饭的女工顺便把她从床移
到椅上，再家上父亲母亲一面，两相无语，然后开始她的漫无边际的游荡。研究墙
上的壁纸，用指尖拼命地戳，戳累了停下。
终于，也有了这么一天，她想起再爬上一层就可以大达。天台上有花。
她憎恨被人背着上下楼，所以她从不离开二楼，也顺便忘了天台。
那天，她突然就愿意想起那个天台。
天台是很美的。
女工清理好家出去买菜了。
转轮的手竟然开始抖了，越来越厉害，然后用力地转，转到那道楼梯口。
一共二十三级，直直地向上，仿佛另一端接到天堂。
很想很想天台。她在上面种过很多花，扶桑，玫瑰，天堂鸟。
挣扎着下轮椅的时候，轮椅向后滑，她仰着整个人跌下去，周身发痛——除了
那两段不知所谓的废物。泪水汩汩而下，出事那天到现在的第一次。她不愿意放弃
了。如果她只有放弃这一条路，她死也不会放弃。
曲着肘，用手拖着身体靠近那段梯。
天梯吗？
她想上天堂。
一级，她觉得她像一条虫，在地上蠕动。
两级，她想起一个老人，就住在去学校要经过的某段路上。老人老得只有两个
牙，每次她坐在车上经过，都会看到那两个残缺的牙在空洞洞的嘴里摇晃。她不及
他。
三级，她看到一张脸，她想匆匆过马路想见的人，他挽着一个女生的手。所以
她冲过去，那两奔驰或是雪佛莱可能也看到他挽着另一个女生的手，也跟着冲。大
家都过于愤怒了。
四级，她发现她的心脏跳得很奇怪，好象不满意，很不满意。
五级，她记起她最喜欢的事原来是跳DISCO，擦闪粉，荧光唇彩，没命地跳。
六级，又想了她的外婆。小时候最好玩的事就是缠住外婆赤着脚乐悠悠地跟在
她后面。后来外婆死了，她也没有脚了。
七级，她越来越觉得她就是一条虫，没有感觉的下半身沿着楼梯上升。
八级，她想起她以前的同桌，一个爱妒忌的人，常常叫道：“你的腿未免太漂
亮了吧？！”所以，她失去了腿？
九级，……
……十九级，她的手几乎也失去感觉了，可以看到楼梯的出口，望出去蓝色一
片，是天了。
二十级，手背破皮处磨成一片红色的糊，楼梯涂得很红。
二十一级，她突然想起她的梦想是用双腿踏遍世界。
二十二级，她想起她要穿着新娘礼服在沙滩上跑，听着教堂的钟声，提着裙摆
，招摇着，赤着脚，让海水没过。
二十三级，她已到达天堂。
再也没有力气爬出那个楼梯口了。仰望着天，血沿着楼梯淌下去。
整个蓝天都是她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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