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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astsea (琴月●鬼烧●撩), 信区: Feeling
标  题: 妈妈.你长大了吗?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Jul 12 12:53:29 2001), 转信

叶子走在路上时心脏总是在不自觉地加速,她迎着拂过的风用力吐了几口气,想让
自己安定些,可似乎心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它反而更加忙乱地奔跑起来。

  爸爸,她轻轻喊了一声,又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周围没有什么人,只
有个中年男人匆匆走过去了,连看也没多看她一眼。

  应该没有叫出来。她安慰着自己的失态,手中紧紧攥着的钥匙被捏出了“哗”
“啦”的微弱的金属碰撞声,另一只手中薄薄的塑料袋中裹了根鲜红滴溜的糖葫芦
。妈妈。

  这些天来,她一直摆脱不了这种情绪的围绕,那就是爸爸苍白的脸随时随地会
在她的脑海里浮出,划开些如同裂纹一般的笑容。

  爸爸现在正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医生说,他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再也不会
醒来了,她将这话再次回顾了一遍,仿佛有点陌生,她始终无法意识到这究竟会意
味着什么。

  妈妈哭了,那天夜里,她听到妈妈的房间里隐约地传来了哭声,她只是睁大着
眼睛,一动也没动。她该去安慰妈妈吗?说些什么呢?或者她该说实话,妈妈,其
实早些结束了,对爸爸对我们都好。可是,她说不出口,每每想到这里时,感觉就
象有什么狠狠拉住了她连接心脏的血管一样,痛,且令她窒息,头晕。


  妈妈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过一丁点儿的脆弱。她原本以为,妈妈是最脆弱的
,这些年来,爸爸总是在照顾妈妈,象管着一个大小孩一样的管,象宠着一个大小
孩一样的宠。小时候,她常常被他们联合起来收拾得眼泪汪汪,觉得自己活在家里
是唯一多余的人,所以才会这么孤立。

  她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微微笑了,是啊,那时候是如此的孤立。她似乎还能
看到当年自己瘦小倔强的模样,眸子里总带了些少不更事的漠然与孤傲。那个年龄
,可能都是这样的吧,自以为是,偏以为是种个性。


  不像很多孩子在父母之间越来越淡漠的感情间成长,自己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
家中的轴心。她在家中的处境却好似一个插入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侣之间的第三者一
般尴尬,虽然她从没见过父母如何亲热,可是一旦她和他们中的谁有了冲突,两个
便整齐地针对她,这也着实让她觉得自己并不受宠爱。

  而现在眼看着爸爸在持续的昏迷中一天天迅速的衰老下去,头发也在一个月之
内变成了掺着灰尘的白雪,沉重的担忧便压迫在了她的心上。妈妈,你是不是长大
了呢?你能负担这所有迫近的事情吗?


  这些日子里,妈妈很少和叶子说什么,只是忙碌地照顾着爸爸,偶尔她想找出
些时间来和妈妈说说话,但几次之后她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想法。

  她们之间除了爸爸即将死亡这件事以外什么也没有了,相互面对的时候,几乎
完全是一种停滞状态,就连空气也停止了呼吸,什么都变得且缓慢了,一点点的牵
扯着那种根植于心灵深处的痛楚。

  只是刚刚接到同学的电话,那同学有些责怪地说刚刚和妈妈通过电话,为什么
你妈妈哭得那么厉害,你应该多和你妈妈说说话。她才意识到多年以来培养的这种
家庭角色定位其实限制了自己和妈妈的交流,孤独的妈妈,宁可和女儿的同学说说
心里话,也不肯在女儿面前展现出一点点的孤立无助。

  但是,妈妈其实也只是个被宠的孩子。她会和叶子不停地斗嘴,非要争出个胜
败来;她会为了零食瓜分不匀而和叶子赌气一天都不肯吃饭。


  她接过同学的电话便心里不安定起来,飞一般地往家里奔去,在熙熙攘攘的人
群中,她陡然发现其实淡薄的空气和语言都算不了什么,爸爸妈妈已经成了溶解在
血液里的泪珠,永远会是奔流中不离不弃的痛。

  妈妈表现得很镇定,但叶子发现妈妈在那件平时最爱穿的蓝紫色外衣的衬托下
脸色显得蜡黄。妈妈你为什么这么虚伪?你就说给我听吧。叶子心里几乎是在嘶吼
了,口中却只是淡淡一句,忘记带钥匙了,回来拿一下。

  当她迈出门去时瞟了妈妈一眼,妈妈没有表情。她轻轻贴近妈妈的脸,妈妈,
我下班给你带糖葫芦回来。

  妈妈的脸背过去了,她没有听见妈妈的回答,但自己的心里还是温热了一大片
,觉得妈妈背过脸时流溢出来的笑意和滑过她脸的发丝都透出了妈妈的温度。

  妈妈,我们一起长大吧。

  2.

  妈妈说今天晚上爸爸会回来,当她盯着妈妈镇定的脸时,一阵阵的寒流不断地
袭来,冻得她的内脏都麻木了。

  爸爸在今天凌晨时分真的走了,走得很从容平静。只是在平静的喘息间轻轻颤
栗了一下,所有的气息和跳动便全部停止了。从那时候开始,妈妈还没有流过一滴
泪,相反,在走出太平间的门时,叶子发现妈妈眼里有一丝古怪的笑意。

  从那一时刻起,她几乎没有一秒钟离开过妈妈,她一直牵着妈妈的手,希望透
过体温的传导给妈妈一些抚慰。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强作姿态其实是很失败的,妈妈
奇怪的瞅着她的神气异常地气定神闲,倒是她的泪水一直在流,眼睛没有一会儿便
又红又肿了。

  妈妈固执地坐在客厅里,她也只能陪着坐着,一直用一块毛巾敷着眼睛。原本
热腾腾的毛巾已经凉透了,上面吸附着她的泪。但她还是这样强撑着坐在妈妈的身
边,挡住自己的眼睛,她怕妈妈看见自己流眼泪,但她知道妈妈不可能不清楚这个
,哪怕天已经完全黑了脸。

  屋里一直没有开灯,窗里窗外都已经没有什么光透进来了,静谥的黑暗中除了
她们谈不上均匀的呼吸声以外什么动静也没有,她时不时地心就开始了抽动,被恐
惧牵引的抽搐。

  爸爸真的会回来吗?他又会怎么回来呢?他回来时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姿态?
这些问题几乎都是她的恐惧。她不能不担心。

  爸爸,你是不是如生前一样爱我们?她其实是不相信鬼怪神灵的,一直以来,
死亡只作为一个概念在她脑海里存在,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它的威胁以及真实的力
量。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爸爸,这个曾经生活在她每天的日子里的人,这个
她曾经以为是生活里必不可少的元素的人,现在永远地离开了她。她一时还转不过
这个神来,她不相信死亡会是这样的。

  死亡,怎么能够做到如此干净透彻呢?

  天色如同水墨画一象渲染了满眼的浓郁的黑,现在,又渐渐被透明浸透了。黑
色的眼珠象被清扫过一样,她渐渐分辨出了一些轮廓,家里熟悉的摆设,还有窗外
已经脱落了多个春秋的树木。

  妈妈还在怔怔地坐着,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黑暗与光明正处在交替之中。她的
眼皮已经重得不堪承受了,但头脑里所排列的一切还是清晰有序的,她知道自己还
没到睡觉的时候,但她还是站起身来,“妈,睡觉吧。”

  “你爸爸怎么没有回来?”妈妈慢悠悠地抬起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是
不是他只来找了你?”

  “妈妈,睡吧。”她一时语塞,只得重复这句毫无作用的话,“天亮了,妈妈
睡吧。”

  “叶子,你爸爸答应我今年陪我去杭州玩的呀,他从来就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
人。”妈妈乞求一般望着她,“你说怎么会这样呢?”

  “妈妈,”她将脸埋在妈妈的手掌间,“妈妈,睡觉吧,好不好?”


  3.

  叶子进门的时候,妈妈正坐在一幅画前发愣,“妈,外面下雨了。”叶子小心
翼翼地把滴着水的伞放进厨房。

  “下雨了?”妈妈生硬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还是
怔怔地望着那画,画上的小姑娘正搠着嘴瞅窗外,窗台上的太阳花极尽全力冲着天
空狂热地呼吸,小小的花瓣和枝叶如同乏透了的人一般尽情地舒展着身躯,渴望着
日光与微风的抚慰。

  叶子记得,这是爸爸在她十岁时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以她为原型画的,除了
那张脸,偏偏爸爸就找了妈妈小时候的照片来画。隐隐地,能找到一些她的影子,
她的眼睛酷似妈妈,但是,毕竟她还是更象爸爸一些。

  爸爸说,这是她的十岁生日礼物,妈妈四十岁的生日礼物。

  她也站在妈妈的身后注视着那幅画,小姑娘娇嫩的脸庞,还有黑幽幽的眸子中
充满憧憬的稚气。那是她和妈妈的当年吗?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都如沙浴一般,在颗
粒的磨砺中褪去一层层稚嫩与轻薄,剩下的便是厚如龟壳的老茧了,粗糙坚实,虽
然上面明显有着一道道的裂纹。

  当背负着所有的悲欢离合与生命的体验再回头注视自己一脸的稚嫩时,除了不
能置信的恍如隔世外,便是在用一滴滴浓郁如脂的泪水紧紧包裹住记忆的沙粒,将
它一点点的磨合,做成自己的琥珀。


  叶子独自回了房间,静默地注视着雨水轻轻泼洒在落地窗口上,再顺着光滑的
玻璃轻轻流落,轻快地奔下斜坡状的阳台。

  叶子打开衣橱,一个黑灰色的像框稳稳地靠在边上,里面是叶子花了一个星期
整理出来的照片和贺卡。这些都是这些年来的记忆,每天叶子趁着妈妈睡觉的时候
便开始了工作,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剪贴成最合适的形状,拼成了这张由琐碎的生
活细节构成的家庭,二十多年的时光浓缩在这一个平方米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最
令她痛苦的便是选择,她不得不放弃一些照片,因为要剪掉它们的任何一个边角都
比切在她的心里都要疼。

  她悄悄拿着像框走到客厅里,妈妈还坐在沙发上,看见她出来时仿佛突然惊觉
了什么,“饿了?我做饭去。”

  她把客厅中间的挂历摘了下来,“妈妈,你看行吗?”

  妈妈神情很平静,没有她想像中的悲伤与呆滞,她青筋隐隐浮现的手缓缓滑过
像框的玻璃,凝重得如同重新走过二十多年的时光,最后妈妈的手停在了她六岁时
写给爸爸妈妈的一张纸条上,上面用歪歪倒倒的字写着,“爸爸妈妈爱我,我爱爸
爸妈妈。”爸爸这个词她那时候不会写,是用拼音代替的。

  浅浅的笑在妈妈的脸上打开了,“你不知道,这张纸条我在钱包里放了十年,
最后是你爸爸说要放在首饰盒里慢慢看的,他说已经皱得不成样了,再放着就烂了
。”

  叶子眼睛酸酸的,她不敢抬头看妈妈,妈妈却伸手搂住了她的肩,“你不知道
你对我们有多重要,叶子。”

  “妈妈,我觉得我应该长大了。”叶子鼻音重重地,她以为自己会把一半的话
咽进喉咙里,但眼泪还算争气,没有在不适当的时候奔流而下。

  “你再大,在你妈眼里,还是孩子。”妈妈摸摸她被削得薄薄的头发,“其实
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吗?”妈妈眼圈也有点发红了,“得学着一个人面对很多很多
事情了,现在家里就我们俩了。”

  “妈妈,你长大了吗?”

  听到这话,妈妈的眼泪象瀑布一样冲出眼眶,她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叶子,却没
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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