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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郭宇宽文——兄弟(转自兵马俑BBS)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Aug  8 16:19:41 2003), 站内信件


本文作者--郭宇宽系西安交通大学96级机械工程及自动化专业学生,1996年首次代
表西安交大参加"可蒙杯"中国名校辩论邀请赛,因表现出色被余秋雨先生称为"难
以捉摸的郭宇宽",此后交大的历次全国或省级辩论赛,皆奋身其中,多次被评为
"优秀辩手"。

陈鑫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我们真正认识是在大二的时候,那时我俩都是夜猫
子,每天晚上熄灯以后,只要不躺在床上听广播,或者想心思,就会吸着拖鞋,搬
张凳子到走廊路灯下看书。不约而同的次数多了,就有了默契,有时候一个人看书
到某段心里有所触动,放下书,下意识的抬头,呈深有感悟状。另一个人,就会凑
上来"嘿,看到什么了,又玩深沉。"接着两人便交流一番。话多了便摸出了彼此的
家底和脾性。我知道他是河南人,和我一级,是成形专业的。他是七九年生人,上
学很早,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大四岁的哥哥,参军复员以后在县里给领导当小车司机
。我还知道,"这厮"小时候很机灵,学习也好,而他哥很憨,学习比较差,父母都
很偏爱他,他总是戏弄他哥,他哥气急了便来打他,而他妈知道了就会痛打他哥。
可他哥不记仇,掏了鸟蛋,或摘了枣子总大半分给他。现在他上学的费用主要由他
哥供给。他几次提到,他哥送他来报到的时候,只让他背一只小书包,自己扛着六
十多斤的大木箱,从东门走到报名处又兜了个大弯子一直扛到西区宿舍,愣是没让
他换一下手。我是个独生子,从小和别的孩子打架,常被他们喊来大哥助拳而挨揍
。所以很羡慕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兄弟。
渐渐我们熟了,如果撞上公共课我俩总是一起坐在最后一排,打饭也经常走在一起
。如果在路上见了面,他隔了很远就会咧出两颗可爱的门牙,大着嗓门用秦腔的发
声方式招呼"阿宽"。我则称他作"鑫鑫",我一个很喜欢的小表妹小名叫"欣欣",我
这样唤他觉得肉或者漫无目的地在校园中作布朗运动,有时见到校园中某美眉花前
月下的镜头,陈鑫就会作怀才不遇状大发感叹"唉,好妞都叫孙子给泡了。"
到了大三,说不清怎么折腾的,我俩都交了"华盖运"。陈鑫当了院团工委副书记,
我当了校学生会副主席。假如在旁人面前彼此开玩笑,便拉长声调相互称呼"陈书
记"、"郭主席"。大三学习工作压力都很大,每天晚上教室熄了灯,我们就会跑到
团工委的办公室挑灯夜战,本意是效法先贤悬梁苦读。所以见了面我们总要互相勉
励:"今儿晚上,一定要发奋了!""说的对,无论如何得看完这一章"。可是通常不
到一刻钟就会有人打破寂静,于是神聊便又开始了。我们在一块儿话题很广泛,细
数人情物事拊掌会心,纵论天下大势义气慷慨,而且总能在爱憎的问题上令人惊喜
的达成共识。比如谈到金庸的小说,我和他都对杨过五体投地、心折不已,最令我
俩儿咬牙切齿的人物同时道貌岸然的岳不群。他特别爱和我交流工作中遇到的事物
,我发现他有一种能力,可以一针见血的指出什么人的行为是"恶心的"、"不仗义
的"。他本能的厌恶所有伪善的、矫情的、假正经的人和事、物。这样的神侃逐渐
成了我们的一项雷打不动的功课,如果哪天一个人有事没按时来办公室,等的人和
有事的人都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象这天少做了一件事情。就在这段时间,受我
和一些同学影响,陈鑫也对出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三天两头上网,泡图书馆,
搜集了大量信息,很有点后发制人的意思。那个寒假,我们同在北京"新东方"报了
名,他在那儿上"托福",我读"GRE",我们都在清华的朋友宿会借住,每天一早我
们在食堂碰头,胡乱填一下肚子,就一起蹬车去上课。那个冬天,北京极冷,风也
特别大,吹在脸上跟刀子割一般,有时顶风骑车,觉得简直前进不了,还不时有豪
华轿车从我们身边得意的飞驰而过,让我们深刻的体会到阶级矛盾的不可调和性。
一回上课路上看见几个建筑工地上的阶级兄弟在路边拉一平板车的预制板,遇到有
点儿费力的 地方,就一起抑扬顿挫的喊号子"唉哟嘿,唉哟嘿"。我俩儿皆有所悟
,等骑得离那些民工远了,便也学着喊了起来。果然脚下蹬车感到轻松了许多,
可过了一会都觉得这号子太急促,而且显得呆板,辱没了我们优美的嗓音。这时陈
鑫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吐出一声悠长沉稳的"炊--饼--,炊--饼--"。那时
电视里正在放《水浒》连续剧,我们都对其中武大郎沿街叫卖的形象十分熟悉。当
下两人都大笑起来。从这以后,每天早上路边行人都会诧异的看见,两个披着军大
衣的小伙子;胯下小毛驴蹬得飞快,你追我赶,口里此起彼伏的唤着"炊--饼--,
炊--饼--"。
一天课上完了,我们都已是饥肠辆辆,就 约了一块去祭五脏庙,开始我们较常去
的是饺子馆,可北京的饺子大概也是北京户口,都高贵的没道理,每次吃完出了店
就会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店家黑心。后来一次偶然机会我们发现了一个秘密,北京
的烤鸭店.都有削了皮的鸭架子炖的汤,有不少削剩下的肉,且味道鲜美。通常一
大盆只要两三元。终于有一天经过一番火力侦察我们迈进了一家装修的颇为讲究的
烤鸭店,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一位挺漂亮的小姐走来用文雅的语调问:"先生
,你们需要什么?"陈鑫大大咧咧的说:"走了半天路,口渴得很,先来盆鸭架子汤
吧。" 小姐带着期待的目光问:"还有呢?"我俩儿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阿宽,你
还想吃啥,随便说,今儿我带足了钱。""不忙.累坏了,先歇歇,喝点汤润润嗓子
再说."于是一盆浓浓的汤端了上来。下 面发生的一切简直带有戏剧性,小姐 几
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变戏法一 样从怀里摸出一包大饼,蘸着汤吃的有滋有味
,接着把两片鸭架子嚼成了二堆骨头渣,不到一柱香功夫一盆汤见底。我俩摸起桌
上的餐巾纸,心满意足的 抹一抹嘴,掏出两元钱摆在桌上,朗声道:"小姐,结帐
!"当我们气定神闲迈着四方步走出店门的时候,简直有一种蔺相如渑池赴会归来
后的气概。
出了门,我们合计这家店以后是不能再来了,好在那一带烤鸭店还有许多,从这以
后我们就用类似的方法挨家吃了过去。 不过若碰上某个店家,对我们的行径至少
表面上并不反感,居然还很礼貌,于是我们便过意不去,总要点上一两个菜以表心
意。还有一次我门瞄准了一家挺上档次的烤鸭店,这里的鸭子要要八十六元一只。
刚坐下去,陈鑫叫了一声"见鬼",原来他这次不留神把书包背来了,上面印着"西
安交通大学"几个字。我们心想自己反正初出江湖没谁认识,却不能结下梁子,让
人把咱们师门忒小瞧了。就打肿脸充胖子,像模像样的点了一桌菜,吃不了还打了
包带回去,到了晚上就放在暖气管上热一热接着吃,一连吃了两天多,到后来做梦
都是关于鸭子的。
那年的春节"新东方"为了抓紧赚钱只有四天不上课,我们商定不回家了,留在北京
过年
,正赶上我们爱去的北京图书馆节日闭馆,那两天我们便整天骑车在市内浪玩。节
日的外地人都返乡了,本地人在家里享天伦之乐。马路上和各游览场所冷冷清清的
,北京好像一座灰色的空城,只有两个快乐的年青人兴趣盎然,自比位"两条快乐
的流浪狗"。在电话亭,我给家里拨了电话拜年,他给他哥的传呼机上留了言。然
后就回到宿舍开始了我们的庆祝。那年春节联欢晚会,我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
我们喝了不少酒,他告诉我他其实大一刚进校门就注意到我了,只是没机会相识,
谁知现在成了最好的朋友。酒酣耳热他问我人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说自己想
有朝一日能环游世界,品味八方风土,人情百态,赏尽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我又
反问他,他说想在人生中和一个好姑娘相遇生情,然后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就象
杨过和小龙女一样。我们发现彼此的答案都不矛盾,只是各在不同的层面,于是我
们相约,我们俩各自找到自己的小龙女,然后四个人一起去环游世界。又说了很多
义气肝胆伯牙子期听了都自愧不如的话,到后来我们都醉了。
寒假的课上完了,我们回到西安,发现这里考试的人很多,却没有一家像样的辅导
班,就我们认识的一个在西安小有名气的托福班创办者,简直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
骗子,而反响居然还挺不错,据说家里盖了三层楼的小洋房。于是我们商量等到了
大四,办一个辅导班把那班人全给震了。我们已经给未来的辅导班起好名字叫"宽
心(鑫)托福"。我们盘算了一下操作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和解决的办法,觉得一条
光明大道就在眼前。那段时间考试在即,为了防止一去办公室,我俩儿就闲聊,所
以我们晚上去西二楼的长明教室上自习,一天从教室回来,宿舍门已经锁了,我们
不愿惊动阿姨就去爬二楼厕所的窗子,我先施展壁虎功爬了进来,他爬了一半,刚
抓住窗沿,正巧校卫队的巡逻经过,远远地吼了一嗓子"干什么的,下来"。因为不
想多招是非,便没有答理。陈鑫爬进来,跳下窗台的时侯,突然"唉哟"叫了一声,
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怎么搞的!肚子突然痛起来了,从来没有过。"我们一致认为
是受了校卫队的惊吓所致,我笑话他一定是胆给吓破了。然后我俩各自回去睡觉了
。此后的一个多月生活还是照常,只是断断续续他会觉得疼痛,去校医院也没查出
什么毛病,只是开了一些胃药。我一点没往坏处去想。只是有一天上自习的时候他
神色凝重的对我说:"阿宽,我觉得不对劲,我对着书看,发现痛的地方是肝区,
要真是肝炎的话,学校就会让我休学,我还要联系出国呢,怎么办呀!"我劝他别
胡思乱想"怎么会呢?我们不都种过肝炎疫苗吗?再说咱俩总在一起,要得也陪你
一块得,你怕啥。"这次谈话后没隔两天,中午下课我去喊他一块吃饭,发现他宿
舍没人,就自己去食堂打了一份饭,刚回寝室,他们班的一个同学推门进来,急匆
匆地,神色很紧张,"陈鑫住院了,让你快去见他。"我隐隐觉得事情不妙,放下饭
盒就跑向医院,见到了躺在床上,正在打点滴的他。他见到我笑笑,招招手示意我
坐在床沿上他问我"你吃苹果不?"我急着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他脸色黯淡下来
,"阿宽,你别紧张,告诉你,我的病已经查出来了","查出来就好","是cancer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
错了。"肝癌!"他一字一顿,"至少也是中晚期了!"我象给锤子砸了一下,一下子
脑海中涌出很多可怕的联想,我直摇头口里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从
后面的谈话中我得知,刚作完检查医生还想瞒他,可他瞟了一眼诊断书,看见上面
有"CA"两个字母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说:"我是何许人也,还想瞒得了我。"语气中
不无几分语气中不无几分得意。他还交待了我几件他还来不及料理的零碎事,再后
来他的几个同学也来看他,我就告辞了。不晓得走了多久回到宿舍,寝室得兄弟午
睡的正香,我爬上床躺着,过了一会儿,觉得心里难受,又爬下来,走到水房,里
面没有人,我打开水龙头冲脸,可能是受到冷水的刺激,我放声大哭了起来。
过了两天他的父母和哥都来了。他被转到一家治肿瘤很有名的医院,他的病房里有
沙发,空调,能收到香港中文台的闭路电视,很舒适的样子。几天以后,他父亲回
去了,他妈和哥哥留下来在医院旁边租了间房子住下来,轮流照看他,那段日子我
只要下课不是太晚都要到医院去看他,和他聊一些开心的事情,有时谈笑风生的把
医生和护士也吸引过来凑热闹。告别的时候,他哥总要一直送到医院门口。他哥看
起来比我还要年轻,但一家的担子却已经落在他的肩上。他在我的面前常流露出很
深的忧伤和痛苦,礼节要求我而我觉得没有资格去劝他想开一些,因为我自己也想
不开。
为陈鑫治疗的主治医生是个年轻的副教授,姓韩,高高的个子,文质彬彬的样子,
是这个医院的学科带头人。他知道陈鑫是公费医疗,就在每次处方上加很多的药,
用不了的就自己扣下来,这些药都非常昂贵。我知道后气得拍案大骂,就要找他们
医院的领导揭发。但缓下气来,想到陈鑫的治疗掌握在他的手里,惹不起这个人。
非但惹不其他,还得根据他的暗示到医院的门口给他贴感谢信。那是我识字以来笔
下最肉麻的文章。我和陈鑫都咽不下这口气。有一天我从家里寄来的包裹里收到几
包家乡特产的茶干。我带到医院和他分享,房间里正好没有别人。吃了一半,陈鑫
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我听了拍手叫绝。他从床下摸出个尿壶,到厕所装了半壶尿
,从抽屉里拿出双卫生筷,接着把剩下的每块茶干都夹出来,在尿壶里涮一涮再小
心翼翼的放回去。过了一会儿教授例行来查房了。我用报纸托着那包茶干双手端了
上去"韩教授,您辛苦了,尝尝我带来的茶干,家乡特产。"韩大夫笑了笑"唉呀,
我们上班时间是不允许吃东西的。""没关系,就是一点点心意。"陈鑫也在一边怂
恿。韩大夫终于接了过去,从袋子里挤出两块,叨在嘴里嚼了嚼,我们盯着他喉头
一动咽了下去。"味道不错嘛。""要不您再吃点。""不了,我得到前面病房看看。
"等他走出楼道远了以后,我们病房里爆发出一阵嚎叫一般的笑声。医院在陈鑫身
上用了目前很先进的介人疗法,过了一段时间他的病情稳定下来,往往好几天也不
痛一次,不痛的时候和健康人看上去没有什么两样。我去看他时,常准备一些癌症
患者康复的例子来鼓舞他。渐渐连我自己也相信奇迹正在发生,他一定可以好起来
,毕竟他这么年轻。
大概过了半学期,一次和护土闲聊听说隔壁病房有一个女孩是从上海二医大转院来
的,是上海交大的学生。反正是病友,又是兄弟院校的,于是起了兴趣,我们也不
觉冒昧,就跑过去看她。敲门进去,自报家门,就坐下套起热乎来。那女孩是她妈
妈陪着来的,在西安有亲戚,不是非常漂亮,可是长的白白的,眉眼都挺和善,手
腕上还带着一只丝带编的小镯子,如果一定要用红楼梦里的词来形容的话,她应该
是"观之可亲"。她和陈鑫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又会说几句上海话,一下子心理距离
就近了。谈话中我们得知她在上海交大读应用数学二年级,家在上海,在西安有亲
戚,她得的是肠癌,好在属早期,来这儿作切除手术,这几天在观察。说的时候她
叹了口气"唉,今年夏天我不能游泳了。"陈鑫和她开玩笑说:"你得有长远眼光,
得肠癌多好啊,把肠子切一段,以后还能保持身材,怎么吃都不长胖,别的女孩烧
高香都盼不来。"女孩抿着嘴笑了,那样子十分可爱,她还从床头摸出一个玻璃瓶
,来给我们看,里面装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纸鹤,她说都是她这几天自己叠的,还说
要再叠九十九只送给陈鑫,这样他也可以实现一个心愿。她告诉我们这非常灵。我
逗她"你靠折纸鹤实现过什么心愿。"她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 "嗯,你们是男孩,
现在不能告诉你们。"我们都笑了。不知不觉就过两个多小 时,女孩的妈妈打饭回
来,我们看时间差不多就起身告辞了,走的时候都有点恋恋不舍。接下来的几天我
又陪他去看过一次那女孩,不过陈鑫自己去过好几次,那次 我们从女孩病房里出
来,他对我说:"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去追她"。不过马上他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唉,我要不是晚期就好了。"
有一天下午没课,我早早跑到医院,正好赶上那女孩躺在可以推的担架车上去作手
术,她父亲也赶来了,还有几个人是她的亲威。我和陈鑫站在门口,目送她从走廊
推过,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她嘴角露出顽皮的笑容,从被单里伸出手来作了个
"V"字手势。想到她做完手术很快就要转回上海了,我们心里好像还有点酸酸的感
觉,回到房间里我们打开闭路电视,看的是一部英文原版片。大概过了两个小时,
我们听见走廊里传来哭声,并吃惊的发现哭的人是那女孩的妈妈,两个人搀扶着正
在劝她。我们心里一紧,忙上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从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们知道手
术开始后不到二十分钟就引发了意外的大出血,医生措手不及,抢救没有成功……
我和陈鑫转身回到房间里,都一言不发象呆了一样,他妈 削了苹果递上来也不吃
,木然的坐了一会儿,我说"我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以后没有多久,陈鑫的病情又恶化了,发作起来疼的在床上翻滚,一天呕吐很多
次。
有一次我去时他正疼痛发作, 而值班室的杜冷丁正巧告磬,还要到库房去取,要
等好一会儿,他尽量显出轻松的样子,可额头上却有冷汗冒出来,他说"我给你讲
几个笑话吧分散一下注意力。"我知道前一段时间曾有一个得胰腺炎的摇滚歌手和
他同住,那人流里流气的,毫不掩饰自己爱抽大麻,但心肠挺好,性情很率真。他
跟陈鑫说了很多别出心裁的黄色幽默。陈鑫转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显得很吃力,不时
停下来喘气。我们都被他的故事逗得大笑起来。他哥笑的时候背过身去,我看得出
那是在抹眼泪。陈鑫说到有的地方自己也笑了,笑得很勉强,他讲笑话的时候,抓
着我的手,指甲一直嵌进我的肉里。有都很打动我的小说。他坐起来看很吃力,我
就把大致故事念给他听,当说到故事的结局,我们眼中都泪光闪烁。人生没有不散
的宴席,我们都能想到结局,但我们都不忍说破它。
到后来期末考试临近了,我简直焦头烂额,也不能总去陪他了,大约两三天才去一
次。
他见到我的时候总是神采放光好像一下子就精神了很多。这让我很内疚。好在他明
白我的苦衷,考试对我太重要了。我也在心里自我开脱"就算我去了,也帮不上什
么忙",可有一次在考场上,我竟然走了神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想到他在病床上
痛苦的样子,我高尔的命运,把我的灵魂逼向死角,来拷问它,人们都说情义是无
价的,可是为了情义我们能承受多少代价,谁也说不清楚。还剩下最后一门的时候
我松了一口气,考完就可以去医院看他了。可临时接到通知让我最后一门考完下午
就去北京出一趟差,走之前匆匆赶到医院向他辞行,结果中午住院部的门被锁了,
护士大概在午睡我喊不开,为了回去赶火车,只好怆然的走了,到了北京我往医院
打电话,转到住院部,值班的护士说陈鑫已经出院回家了。我知道癌症病人出院回
家意味着什么,我猜他是怕我考试分心,没让他哥来喊我,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
我回到南京和家人团聚,可是心里一直很牵挂他。我也知道陈鑫家没安电话。大年
三十晚上全家人围坐吃年夜饭,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和陈鑫在一起的情景,心里隐
隐有些难受。这时电话铃响了。"喂",爸爸拿起电话又递给我,"找你的。"我接过
话筒,那边传来那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喂,是阿宽吗,我是陈鑫,"当时我作了一个
让全家人都大吃一惊的表现,"啊"的大叫了一声。他告诉我,回家以后遇见了一个
中医,有一种新配的秘方能治他的病,服用了两剂就止了痛。现在饭食正常已能下
床行走,那个郎中说只要两个月就可以痊愈。我激动得不知所措,嘴里不停的说"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后来电话"嘟"一声断了,我想起来还没问他和家人新年好
,也没问怎么和他联系。我以为他会再打过来,不过他没有,但我已经很高兴了,
也不在乎这些。我把这些事和家里人说,大家都啧啧称奇。
开学我回到西安,他还没来报到,我猜他身体也许还没恢复好。我不止一次在梦里
见到他,而且是一付神来奕奕的样子。我想他很快就要回来了。直到有一天,我爸
从家里打来电话。"你那个叫陈鑫的同学,他哥来电话急着找你,让你和他联系",
并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我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奔出去找了部IC电话,排了几个人
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我,我一拨通那个号码,他哥一下听出了我的声音"阿宽,陈
鑫不行了。"我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几乎吼了出来:"什么?他不是 快好了吗?
""唉!那是他编的。陈鑫说过年给你个惊喜,其实他从年前就开始吐血,现在人只
有七十多斤了,他昏迷的时候,几次说胡话'阿宽你来,阿宽你快来'清醒的时侯我
问他要不要叫你,他又说'千万别叫他,刚开学阿宽太忙了。'陈鑫还说去年年三十
他和你有个约定现在实现不了。"末了,他哽噎着说"阿宽,你还是来吧,再不来就
见不到了。"我挂了电话就赶去火车站售票处,只买到第二天下午的车票。第二天
一早我又给他哥挂电话,询问到那儿怎么转乘长途车,他哥说陈鑫现在又昏迷了,
全家人都在喊他,我叮嘱他哥只要陈鑫醒来,我中午一直在宿舍等着,一定 要给
我拨个电话,我不放心,要听听他的声音。挂了电话,我出去买了些东两,算作旅
途的准备,回来的时候在楼道口迎面碰见他寝室的同学,他喊住我,告诉我陈鑫他
哥刚打来电话,陈鑫就在一刻钟以前去了。我回到寝室,把书包放在床头,从口袋
里掏出那张车票,一点点把它撕碎,我也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原因要撕它。
那天下午是一节流体力学课,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那是我和陈鑫过去经常坐的
位置,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黑板上反射出瓦蓝色的光芒,上面有很多蝌蚪一样的公式和符
号,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的听讲,我看见老师的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没听见他在
讲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这时脸颊一凉,两颗液体从眼角滑下,一直
滚落到讲义上,那讲义纸张不是很好,我怔怔地看着水迹慢慢化开,忽然间明白,
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



       当将手牵起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最终又一天要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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