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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eiKen (往昔), 信区: Friend
标 题: 朋友，有空入梦中玩耍（转载）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Dec 5 10:01:30 2001), 转信
朋友，有空入梦来玩耍
作者：汕头海潮
我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儿时好友再盛从未光临过我的梦乡。
好长时间没有做梦，今夕孤独的我，在渴望做梦的时候，才蓦然想起了再盛，
才惊觉再盛在我的记忆中，竟似乎淡忘了十多年。
我真的不可宽恕。
想起了再盛，我干涸已久的眼眶刹那间泛滥了。
这感觉是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我知道，一如女孩文静的再盛现在一定是不想打扰我的，虽然偶尔再盛的影子
如一缕轻烟掠过我心际，然而他从不飘进我的梦境。
十多年前雾中邂逅再盛的大哥，我始终认为是再盛来跟我见面的。
那个春晨我起床后莫名其妙地走到村后的秧田，在阡陌上失魂落魄地彳亍着，
恍然间我看见再盛的大哥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也不知是几时起的雾，明明出门时下弦月还挂在我的眼角。
再盛的大哥也说，好怪，像梦游似的，他走着走着就与我相遇了。
再盛的大哥脸上的皱纹蠕动着。我知道，他一看见我，又想起了再盛。
我凝视着再盛的大哥，翻阅着他一页一页的表情，希望从他满是沧桑的脸上，
读出再盛那稚嫩而又纯真的笑靥、淘气而又可爱的狡狤。
我终于还是没能从再盛的大哥身上，捕捉到再盛清晰的影子，但我可以断定，
再盛的大哥却从我身上，牵出了一个虚拟的再盛，然后背起回家。
我看见再盛的大哥驼背而行的身影，与昔日背着再盛求医时的身姿，一模一样
！
关于再盛的回忆，最动心魄的，并不是再盛在世时尊我如哥哥般的顺从，也不
是爱我似弟弟般的呵护，更不是瞄我像亲人般的幽幽眼神，而是再盛走后的那年中
秋，我与姐姐为争吃月饼而呕气，姐姐大声咒了我一句“早死仔”。隔壁再盛的姐
姐听到了，嚎啕大哭，久久不息。
父母知道这回闯了大祸，定是刺激了再盛的姐姐，悲起再盛的夭折来了。
第二天再盛的姐姐肿红了双眼，牵拥着我，死死瞪住我的姐姐，咬牙切齿，说
：
“你有这么可爱的弟弟，疼惜还来不及，竟忍心咒他早死？你……你真狠心！
”
其实，在潮汕的乡村，“早死仔”本是骂小孩的一句口头禅，人人都挂在嘴边
，咒起来就像呼吸那样平常，只有深切体会丧弟之痛的再盛的姐姐，方体味到这三
个字的刻骨之毒。
我是在懂事后，才相信再盛不是我“害”死的，但再盛的发病，却多少与我有
点牵连。
与我同庚的再盛虽有兄姐在上，但生活自理能力极强，六七岁便能挑水洗衣做
饭了。
再盛一闲总邀我捉青蛙，蛙肉两人偷偷炒了吃，蛙皮晾成小手鼓咚咚敲遍街头
巷尾。
许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最懂怜人吧，野惯的我在长得文弱的再盛的呵护下，竟有
时也十分“老实”。再盛的姐姐曾对我母亲开玩笑说，如果再盛是女孩，那许配给
我最合适不过了。
那天再盛又约我到寨前溪边钓青蛙。钓了几只，我玩起了青蛙游戏，要求再盛
钓我，我扮成青蛙蹦蹦跳。跳着跳着，我赤脚跳上了玻璃碎片，瘫倒在地，鲜血直
流。再盛大叫一声扑向我，用力撕下破衫裾替我包扎。然后把我拉上后背，想背我
回家。无奈力不从心，只好飞奔回去报信。
父亲把我背回了家，喘了口气，下意识回头一看，才惊觉一路上有血脚印！
此时方知血从再盛脚底涌出！定是再盛蹲下想背我时，不觉踩了玻璃碎片。因
一心救我，竟忘了自己的痛！
血流了这么多，再盛才觉四肢无力。送村里保健室后，再盛又被往上边的医院
一级一级地送。
不久父亲惨白着脸对我说，再盛被查出患了白血病，隔几天就要“入”一次血
。他家和我家几担稻谷已粜尽，无钱买血了。
年少不经事的我，当然不懂白血病究竟为何方神圣，只知再盛出院后，就“不
用”输血了。我十分高兴，以为再盛又可以与我一起玩了。然而再盛却躲着我，有
时只是远远偷看着我，脸色苍白，嘴唇褪色。不到一个月，便看不到再盛的身影了
。我去找他，被他的大哥拦在门外。第二天，哭声便穿墙而过。我看见母亲在流泪
，也跟着哭。父亲把脸埋在大腿间，说：
“也好，也好。再盛终于可以回到父母身边了。可怜的孩子，如果脸再白下去
，就变成一张银纸了。他的父母一定想早点把再盛领回去，也可留点人样去转世。
”
吃过冬节汤圆，父亲告诉我，我可以算是八岁了。我问，那再盛呢？
父亲黯然说，再盛还是七岁，永远是七岁。
我终于大再盛一岁了，我终于可当再盛的哥哥了，然而再盛却永远不能同我一
起玩耍了。
我无法再回忆再盛定格在七岁时的那张惨白的脸了。我的三魂七魄仿佛已经出
窍，躲在暗处像一位武林高手，手把利剑，一招刺出九九八十一剑，瞬间就把自己
的肉身撕碎，来不及疼痛，身体的每一碎片携带着我的情感信息，各自穿越着时空
隧道，期待在某一个多维空间，找到再盛，与他共骑童年竹马，同沐天真无邪的阳
光……
我知道再盛健康时总主动找我玩，但病后，他是不会来“害”我的。那时农村
人不了解白血病，以为会传染。再盛出院后回家“等待时日”，大人告诉他会把病
传染给我，他便从此不敢接触我。有几次实在忍不住了，站在我家门口偷偷看我。
我发觉回头时，他不敢与我对视。我欲拉他，他就立刻溜回家哭去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七岁的再盛从没入过我的梦。
来吧，朋友，有空入梦来玩玩。
老人说，人死做了鬼，就不会再长大了。
那就在今宵的美梦里，看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孩，在月光下，在荷塘边，在蛙
鼓中，任由一个七岁的小童，怎样细心呵护，轻轻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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