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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lin (我在前面等你), 信区: Girl
标  题: 殊途记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Nov 22 20:03:50 2001), 转信

    有点烦,阿玉出差了。要两月有余的时间。
  临出门,千叮万嘱,后天初一,记得上香,记得拜天地公。

  一

  闲坐发闷看书,猛看表,已是初一晚上十点钟,再有一个小时就是子时,那就
该算初二了,急忙丢下书,在抽屉里抽出三根香,忘了拿香炉出来,就先点着香了
,清悠的香气直沁心脾,从没搞过这些个,一时也不知接下来该把香放下去请香炉
还是拿着香去请香炉,拿着三根香发愣。
  “嗨。”一个声音在窗边响起,极轻软的女声随着一阵阴森森冷嗖嗖的风而至

  转过头,一个女孩坐在窗台上,我家的窗户安了窗罩的,而且住七楼,她她她
,怎么进来的?
  我往后跌撞着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墙边,砰的一声后背着实地撞上了墙壁。“
吓着你了?”她还是轻轻地说。一双眼睛透着清澈,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半点
血色。整个人呈半透明状,仿佛是由浓浓淡淡的烟凝聚而成。
  “你是,你是,是,是——”我哆嗦着嘴唇“是”了半天,也没敢说出那个字

  “是的。”
  脚跟一软,我跌坐在地上,手还是紧握着三根香。
  “我看我还是走吧。”她说,但并没有动。

  是的。我撞鬼了。一个年轻的女鬼。应该说多少还算好看的女鬼。
  她坐在窗台上,看着我惊吓地哆嗦,脸色比她还苍白,手拿着三跟香跌坐在地
板上,笑着说,你先把香插起来吧,别插在原来的香炉里,插哪都行。我半惊半傻
地照她说的做了。看着我颤抖的双手双腿,她嘻嘻笑了:“我说大哥呵,你做什么
亏心事了没?”我急忙猛摇头,摇得头都快断了。“那你怕什么?我长得很吓人?
”我急忙再猛摇头。她一阵笑,摇着手招呼我坐下来,敢情这是她的家,我是客了
?笑最能安抚人心,何况是年轻漂亮女孩的笑?我的心跳频率渐渐慢下来,挨着椅
子边儿坐下,“妹子,我说,咱前生应该也没什么恩怨吧,您要是,要是在下面闲
得慌,大哥陪您侃会也行,只是这个,这个人说什么殊途的,我说的,您可明白了
?”我猛吞着口水,屁股也不敢坐稳,打量着有什么动静立马拔腿就跑。
  “嗯,这方圆几公里的地方我都飘过了,就你这清静,来坐坐,没想还是吓着
你了,哎。”长长地一声叹气,鬼也会寂寞的。叹气通常是打开僵局的良方,我拿
出香烟,朝她示意是否介意我吸烟,她笑了,摇摇头说:“你的礼数多余了,就算
你吸烟,我也闻不到,对我的健康也没影响。”说完又笑了。一个这么爱笑的女孩
子,如何年纪轻轻地就谢世了呢。点了支烟,深吸一口,平静多了。

  二

  她说她叫阿兰,李莲兰,很好听的名字,好听得有点过份了,莲、兰皆为花之
君子,清幽淡雅,可进堂室可立院庭可卧野郊,其父母得此千金,竟心想其能赋天
地之精气,也难怪芳华早逝了,说不定,被那花帝召去了呢。
  她说她生前聪明伶俐,品学兼优,考入了市第一中学,接着顺利保送华南第一
学府。她一直是一个勤奋的好学生,连哪条定律在书里第几页都能背得出来,书本
外面的世界于她却万分的陌生,水仙不开花她能当成是水养大蒜,专业外的书她也
极少问津,整一个三好愣子。意气风发的大三,男友瞒着她交的女友正是她最好室
友,室友让她陪着去堕胎,那团惹了她无数泪水的肉搭儿就是她男友的;接着,最
疼她的曾外祖母因想她想疯了,竟跑到公路上疯喊她的名字,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警
车车轮辗转而过,当然,警车和车上酒精含量绝对超标的人也不必因此而负上半点
责任。她的天一下蹋了下来,没有一点的预兆。那年的暑假,回家祭祖的她万念俱
灰,走上天台,想就此了结生命。站在天台上,也许她选择了一个并不是很适合自
杀的时分:那是一个黄昏,每一抹残阳都在她面前展现着最后的一份灿烂,一份妩
媚,一份娇艳,一份活生生跳荡的生命力,还未隐入云团里的红球儿是那么柔和地
橙红着,两滴泪水滑溜了下来,站在天台边沿的两腿颤了颤,心里升腾起了父母朋
友同学,还有那种种的憧憬,生活中不是只有爱情,不,不死,还不想死,她收回
了腿,但收得太凶了,一个踉跄,她从十楼的天台上掉了下来。

  听她讲到这,我的心也像在沉下去。生命结束于玩笑般的恶作剧里。我看着她
问:“就是这座楼?”她点点头,我倒吸了口冷气。我的不爱八卦打听的习惯很不
好,早早打听一番,我是绝不住这楼的。
  “八年了,那时这座楼是市里为数不多的高楼,一住这的同学知道这里的天台
盖子从来不盖上,我们就老上这聊天看星,死在这也算不冤了。”
  “八年?那,那你还没,没投胎?”
  “投胎?谈何容易,一年里死生的人不少啊,寿终正寝的可以优先投胎,为国
为民或为他人殉命的次之,意外身亡的再次一等,自行了结生命的最下,本来有两
次是轮到我了,但有一次是我让出来了,有一次是让别人窜位了。”她淡淡地笑着
说。我也笑了,寿终正寝的倒比那为国为民为他人殉命的优等;也是,想那寿终正
寝毕竟遵循了生命的规律,那等殉命的虽是忠勇,可毕竟是违背了生命的自然规律
,想这冥冥之中的安排也甚是有趣。
  若她还活着,现在也是年届而立了,时间对她来说在八年前便中止了。她的脸
依然年轻,身段依然苗条,只有心,可能还是一年一年的老了吧,而且穿梭于两界
,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呐。我不禁出神地盯着她看。顶着娃娃脸的苍桑人,该如何的
落寞呢?

  我陪她聊了一晚,聊她生前的种种,死后的种种,听她不时地淡笑着,她说死
前要喝孟婆茶,喝了便不记得生前死后这两段的事了,要她呀,一定不喝,带着两
世阅历啊,才能看得更清。我听了哈哈直笑,这个老小丫头,可爱得紧。天亮前,
我便直呼她阿兰了,她还是叫我名大哥,她说,她要活着,也小我没几岁,就用不
着巴巴地喊我大哥;可惜她死了,从此就只是二十多一点,淡笑中落寞在黎明前的
凉风中荡开来。我打了个哈哈,不老才好呢,想多少人求医问药不都为青春常驻?
天亮了,你该走了?她点点头,这么多年,第一回和人这么爽意地聊呢。那,那,
明儿还来吧,我支唔了一会才说出口,她开心地点点头,好,你不怕了,我就来,
太好了。她笑着,消失了,笑声在晨风中飘荡着。我也笑了,她的落寞竟和我的契
合了。

  三

  我打着哈欠趴在床上只困了一小会,急急上班去了。在办公桌前坐下才省起,
昨晚没拜天地公啊,最要紧的是还不能让老婆大人知道,要不肯定直跳脚,这欺人
又欺天的行当,没事吧?心里总像横个什么隔儿一般。办完了事,趴在桌上偷睡。
蒙胧中老赵拍了拍我的肩膀,“阿名同志,听说你太太出差了嘛,昨晚是什么一回
事,阿名同志,要对组织坦白啊。”掀掉他的手,我擦了把脸,看书看夜了,他嘿
嘿地笑着走了。听了他的话,想起阿兰,也轻轻笑了,今晚她还来,能带点什么给
她吗?对了,上好的香应该成吧。下班买去。

  走在市场,溜了一圈还是不见那卖冥纸香烛的店铺,扯住一大娘,问了方才明
白卖这玩意的还成一条小街了,在市场外东拐角。拐入小街,便见那成捆成匝的印
刷精美的冥外币,哎,生前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死后得着了,上哪用去?下面的市
场真那么活跃不成?走入一间装修精美的店面,“我要一把上好的清香和一清香台
。”店主是一个笑面迎人的中年阿姐,“浓香还是淡香的?”“淡香的,越淡越好
。”我倒不用思考脱口而出了。据说这可是挺好赚的一门生意,清香可供佛,可敬
神,可拜先人,初一十五的冥纸总是脱销,求平安,求发财,求子嗣而敬神拜佛的
,冥纸当然要多烧些,越难办,越急着办的,越多烧纸钱。而化钱与先人的,多不
是为着先人在下面有钱花,而是为着自个的运程。那为着心安的便可已是上上等了
,便可算为孝子贤孙了。就如那送贿的,岂是为了官家有钱花?买点纸钱回去给阿
兰?似乎不太好,这感觉还真和没事送人钱财差不多,我拿不出手,她自也不太好
收下去。若我有事求她,定多烧钱与她呵。
  “只要清香么?阿哥。”
  “哦哦,再看看。”
  “是供先人的?”
  “哦哦,算是的。”
  那大姐笑得有点怪异了,“算是?呵呵,那我多嘴一句,这隔壁茶庄的淡香单
丛不错,茶庄是我儿子开的。清香淡茶,便是一片心意。若还想虔诚些儿啊,这盏
清油灯儿也不错。”她指着的灯儿确实玲珑小巧,四面玻璃上各书吉祥如意的字样
,好是好,买回去,供在家里,阿玉回来不高兴如何是好?等她回来,跟她说说这
奇事儿,再来买吧。
  “就这样吧,大姐,我到那边再买点茶叶,在清香前供上,她能喝到?”
  “嗯呐,你取三个小杯,在清香前供上,满上茶水,先人就能喝上了。哎哟,
您真有心呐,阿哥。”
  呵呵,我傻笑,料那女人定是以为我夫人刚过世不久,只是生意人当然不好乱
开口,想她常年经营这行当,定没想到我今遭是遇着奇事了。我到隔壁帮衬了她儿
子半斤茶叶。这女人倒真会做生意,人的嘴滑溜些,到哪都不会吃亏,这是我母亲
说的,奈何我向来嘴巴儿特懒,连与人打声招呼都懒。昨儿也怪,一气便与那鬼说
了那么多话,想来话在与陌生的人等或是虚幻的东西面前,较能说出来,你说,这
人怪是不怪?

  四

  买回清香与茶叶,整理了一番书台,码出一小块地方放上,点上清香,满上茶
水。自己糊乱吃了点饭菜,巴巴等着天暗下来。
  天色暗得出奇地慢,太阳还是亮晃晃地挂在天上。艳红的云丝轻飘漫舞,散乱
在天边楼裙际,大地万物都染上一层橙红,真是漫妙的夕阳美景啊;阿兰在这个时
候如何能下得了对自己的毒手,既是这样,为何还将她列于自行了结生命的一等呢
,这下界也太明察秋毫了一些。阿玉曾经堕了一回胎,那娃儿算哪一等呢?我和阿
玉为此事到了下面可会受审受过?冷不丁打个寒颤,最后一抹残阳闪进了远处的楼
群里,一阵风吹过,阴森森地冷,该不是……,回过头,她果然已笑着坐在窗台上

  我也朝她笑笑,指了指茶问“这样你能喝?”
  她点点头说:“刚喝过了,真不错呢,还有这香,谢了啊”。
  我摇摇头,“谢什么,我也不懂这个,你需要什么,告与我知。”
  这样的开场白,便俨然熟人一般了。

  与阿兰谈及买香的事,阿兰说,人却不知,那先人许多并无成人成事之能的。
我想想我拜神又是为什么呢?一时也神情惚恍了。难怪那女店主这生的福相,定是
帮衬的人确实多,想想也就释然了。
  阿兰看着我的书架,指指点点哪个她看过,哪个她还没看,哪个怎样怎样,人
物刻划如何,批判了什么,好在哪,不足在哪,真实或已是超真实了,一一点评,
我站在她后面,也不说我的看法,只是笑,她回过头来:“笑个什么嘛,我直说而
已。”
  “我老被你的外貌糊住了,转而想想才知不对。”
  “当我是小女孩啊?”
  “咳咳,谁让你八年前就停止长大了。”
  “呵,自从可以穿梭于两界后,看的东西也就多了,人性赤裸裸地在你面前呈
现的时候,你会后悔,你曾生为人;也或者,你会轻松些,你自责的一面会煞时消
失掉的。”
  我无语,我晓得她的意思。她说由于鬼们白天都无法出来,于是白天都呆在地
府里该干嘛干嘛着,晚间反而清闲了,晚间人世间的事便都落在鬼们的眼里了。

  “知道为什么投胎前要喝孟婆茶吗?”
  “为了忘了你的前世?”
  “不止这样,是为了让人忘记在做鬼时赤裸裸地看见的人间的一切,人要半糊
涂地做人,糊涂地为,糊涂地被为,这个人世才能保持平衡,大家伙都明白着,人
世间也就乱了。”
  “那你投胎前还喝吗?”
  “投胎的事还不知哪年哪月呢。到时再说吧。”
  我指着书架上她说她还没看的书问她,我化给你,你能看到吗?可以啊,她点
着头,两眼发亮,指着书架,我要这个,还要这个,还有这个,她一个劲地指着,
我叉着手笑着,她回过头来,不好意思了,是不是太多了?现在的书挺贵的是不?
没有没有,我摇摇头,不过,我当真不舍得烧了它们呢,明儿我去书店要上些盗版
的来,化给你。
  嗯,不谢了,名大哥。她调皮的眨了眨眼。她的喜好竟也与我暗合了。

  五

  阿兰成了我家的常客。
  有时她会坐在我身边,和我同看一张报或同一本书;她能看,但翻不了活生生
的报纸和书页。她坐在我身边,不带一丝的气息,只有视觉上尚可感觉到她的存在
,那些半透明的烟凝聚成了她,凝聚成会笑的眼,会笑的颊,会说话的嘴,玲珑起
伏的身段,哪一天这些烟散化了,她也就不见了。有时我老当她是一个人,其实她
是虚幻的,我时刻要记着;这世上已不存在着李莲兰了。但她与我同在的时间却是
真实存在的,带给我的快乐应该也是真实的。虚幻并不等同于虚假。每晚与阿兰的
聚叙竟成了一种习惯。

  由于每晚我都陪着阿兰,白天我经常打哈欠,上班老偷着睡,工作出了几回差
错。本月的优秀员工评不上份。那也没什么,不就一百块么,但糟的是,老赵一直
风言风语着阿玉不在,我晚上可是开小灶去了。厨房的大妈瞧着我嘀咕着,一天终
于忍不住说,名哥啊,你这神色不对啊,印堂发黑,地阁也泛暗,该不是撞着污秽
东西被害了?我怔了怔,随即猛摇头,阿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什么年头,
还闹这玩艺?说完急忙夺路而逃。
  阿兰会害我?不会的,绝不会的,她连投胎的机会都可以让给人,又怎会害我
呢。我还是照常点上香,等阿兰飘来坐在窗台上,有时她会说今儿她在路上见着什
么了,但一般都只说一些轻微逗笑的,她从不泄露他人的隐私,我问她是不是天机
不可泄露?她说不是的,天机不可泄露,是泄露后对泄露者不利,她并不惧怕这个
,或是泄露后事态将会另有改变,这也未尝不好;只是看见了别人的隐私本就不应
该,说出来更加不好了,不尊重人;而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只是让知道天机的人警
畏,就像书中自有颜如玉是对读书人的诱惑及报偿一般。我哈哈大笑,真想刮刮她
的鼻子,那是不可能的,我的手只能透过她的身体,而她也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的
手将像穿过空气一般。不过有一回,她还是告诉我,住在我楼下的我的上司收了一
个上万元的红包;果然,第二天,那小子就把公司的赠品供应权全批给了一家名不
见经传的小礼品公司。这混小子,我也拿他没折,我在他手下吃饭。

  六

  今晚真是怪,十点了,阿兰还没来,怎么回事?她出事了?下面也会有车匪路
霸?恶人到了下面还是不是恶人?善良娇小的阿兰会让人欺负么?她不是有一回让
人给夺去了投胎的机会么?这班恶鬼,我提着一颗心,一会打开书,一会合上,一
会打开电脑,一会关掉,手撑着脑袋,一阵凉风吹过,阿兰,我喊了一句,回过头
,不是,只是起风了。微凉的西风,我忘了,已是入秋天气。给阿玉打个电话吧,
她昨天在电话那头大喊大叫我没良心,连续一个星期都是她先给我打电话,我没主
动打给她过。
  拨通阿玉的手机,玉,吃了吗?
  吃了吗?几点了,你没病吧?
  啊啊,哦哦,我想,你出差,该有人请你吃宵夜嘛。
  有这好事?这西北风倒是吃了个够。
  那早点回来嘛。
  放下电话,我有想过要她早点回来吗?好像没有。下巴有点扎手,老是熬夜,
胡子也长得特快。找了刮胡刀对着镜子准备刮胡子,阿兰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

  “什么时候来的?”我回过头问。
  “来了一小会了。”阿兰的双眼仿佛哭过,脸颊上的泪痕若隐若现。
  “怎么了?”
  “没什么。”
  “不会的,你哭过?今晚怎么这么晚来?”
  “今晚我要去投胎。”
  “是吗?什么时辰?”我大喜跃起。
  “过了,我没去。”
  “什么?阿兰!干嘛啊你?”我又气又怪地看着木木呆呆的她。
  “我怕你在这等着。白等了。我跟黑白无常他们走了一段,又返回了,他们答
应放我一小会,来说一声再走,可,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喝下孟婆茶后,连
你的名字模样我没能记起。”水质的泪滴在烟丝凝聚而成般的脸颊上滚动,仿佛仲
夏夜浮满轻烟的塘里莲叶上的露滴。
  “阿兰,傻啊你,现在去还来得及吗?”我颤着声问。
  她摇摇头。来不及了。

  阿兰没去投胎,为了我。
  我买了一个小风铃挂在窗台上,以后她来时带起的阴风便能撞击起悦耳的铃声
。窗台上也摆上了一盆小吊兰,和一小盆木芙蓉。她开心得不得了,一直望着呵呵
地笑,她忘了没去投胎这回事,我想,要再有机会,她还是会放弃的。这个房间,
便是她的小家了,有了家的人,是不愿意迁徙的;只有没家的人,才愿意外迁和飘
泊。对于她来说,投胎是另一种意义的飘泊,从鬼界重新向人界的飘泊。真不知是
对还是错,鬼而为人,便是正道?再做回她看透看穿了的蝇营狗苟的人,真的是她
八年来梦寐以求的?她真的便愿意?喝下了那孟婆茶,就能自欺了?何况还有我呢
,哎,我和她,岂不太过虚幻了?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只能从视觉上去判断我的手是否正好盖住了她的手,而
不是穿过去了,她笑了,我在镜子里看见她把脸凑了过来,嘴唇在我脸上轻点了一
下。镜子里我搂住了她,她靠在了我的肩上。脸上还是爬着泪痕,但也挂着笑,幸
福自满的笑。

  我们偶尔也会到楼下的小草地坐会,她说,她掉下来那会,这里是水泥地,血
和脑浆溅了一地,还是热的,她的魂魄飘起来看着肉身,看着四周的鬼魂朝她笑,
她挥着手,想挥走那些开始在她冷却了的血泊上停留的苍蝇,没能成功。她就哭了
。后来便有人带她去入了籍,哦,错了,是鬼带她去。
  我们散步时,偶尔她会朝远处点点头,说那里站着她的鬼友。而看起来我就像
一个白痴一般,整夜在那眉飞色舞地自言自语。

  七不觉已是两月有余了,阿玉明天回,飞机明晚九点半到站。我看着风铃,香
台,茶杯,窗台上的花,如何向阿玉解释,如实相告吗?一个女鬼,与我痴缠了两
月有余,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免越讲越迷糊。我对自己说,这种温情或是一种调
剂和弥补吧。当然,这话不论对阿玉或阿兰都不能讲,两面都可能受责。人本来就
有多方面的渴求嘛,有什么可指责的,当然这也只能对我自己说说罢了。
  我虽不想阿玉回家就即时把属于阿兰的这一切收起来,但如何与阿玉解释?明
晚再说吧,晚上我心不在焉的和阿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金秋天气,夜来得快。七点一过,阿兰就在天台上晃着脚丫了,双手捧着我刚
化给她的米兰的生活在别处。
  “阿兰,今晚,今晚我太太回来了。”
  “哦?哦。”
  “这些,这些,”我指着清香台说:“可能要收起来,我跟她说明后,你还是
可以来的。”
  “嗯,呵呵,”她笑了,却带着苦味。我晓得这笑里的苦,她还是可以来,但
在我太太面前,说笑便大不同了。她出了会神后跟我说等她一会,就急急飘走了。
我想喊住她,但她飘得太快了。
  不一会,她飘了回来。
  “你太太今晚回不来了,今晚先别收,明早再收吧,好吗?”她瞪着充满希冀
的双眼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你刚才去哪了?你对她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一直以
为你很善良的,没想你这么恶毒?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暴跳如雷,对她怒喝着
,如果不是想到她是由烟凝聚成的,我想我会一巴掌打下去。
  她呆呆地瞧着我;缓缓地摇头。仿佛有人拉着她或推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电话响了。电话里传来阿玉气急败坏的声音,“阿名,今晚回不去了,这边打
雷闪电呢,明早才回,你不用来接我了,我还直接回公司开会呢。”
  这下轮到我呆了,看着阿兰,我摊着手,不知怎么说。
  “我没有那么大的法力,让天打雷闪电。”
  “我知道。对不起。”
  呵,阿兰又苦笑了。“名大哥呵,你以为我会害人?而且是害你的太太?你以
为我会?”
  “阿兰……”
  “你当真以为我会么?你说说。”
  “阿兰,对不起。”
  “人性都是可疑的,也不该怪你了。”
  “别和我扯人性的大话题。”我因着羞恼而有点气急败坏了,“关于人性,我
看得没有你多。”
  “名大哥,我以为,我们在一块,快乐是最纯粹的快乐,我们之间,没有任何
功利的存在,只有纯粹,我对你无所求,你对我也一样。就算你我互念时,也必须
等到夜幕来临时分,到时也只是聚叙一番而已。我会去破坏你们?去伤害人?伤害
我现在最亲的阳界朋友——你和你的太太吗?我恶毒吗?恶毒?”她说一句就向我
走近一步,我使劲的摇头,摇一下头则后退一步。她发脾气时是否会法力大增?自
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不不不,阿兰,不是这样的,我清楚知道我们之
间发生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鬼,只是刚才一时心急,才
,才乱说一气的。你冷静下来,或者明明,明晚你再来,我们再好好聊聊,气头上
,气头上您也会迷糊了。”
  “明天,明天一切就好了,是的,时间会让一变淡漠的,嗯,你为什么退?你
怕我会伤你?”
  不不不,我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慌乱地已退无可退,后面便是墙壁了,真见鬼
,当初应该选那种房间宽大些的房子。
  她一边苦笑着摇头一边向我飘来,我紧贴着墙壁慢慢向门口挪着,在我靠近门
口的当儿,她急速地向我飘了过来,她的身体从我身体穿了过去,我摸着毫无感觉
毫无伤损的身躯,回过头,她淡笑着站在客厅:“看见了?最多也就这样,我能怎
样你呢?我拿人是没什么法儿的,但你倒可以拿我开刷的,比如说,引我来后做点
法什么的,做到点子上我可能会魂飞魄散的。”说到魂飞魄散,她顿了顿,我急忙
摇头,伸手想抓起她的手,但伸出去的手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抓到,“我也不会伤害
你的,不会的,不会的。”
  “哦,是啊,不会的,何苦彼此伤害呢?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不致于去伤他们
呢,更遑论你我之间。我也是一时气得过火了,吓着你了吧?你的怀疑也不是全无
道理。”她的淡笑始终带着苦味,这事她决不会这么轻易地忘了的。
  “没事,没事。天,天快亮了,你歇会,一会就要上路了。”
  “嗯。”

  八

  她飘回了窗台,看着那窗台上的风铃,小花,书桌上的清香台,眼光所到处,
不胜留连,怀恋。
  “我跟阿玉说说你,以后你还能来坐坐的,我还会化书与你看的。”
  “呵呵,好的。纯粹的东西呀,更易碎,因为它们通透得没有根基。”浓浓的
苦笑,她。
  窗外迷蒙起来了,淡灰的天色下,楼群的剪影玲珑毕现,八年前,这幢楼是这
一段最高的建筑物,现在早淹没在新的高楼中了,如果阿兰活到现在想自杀,怕也
不会选择这楼了。
  第一道染上了淡红的云丝在天边扯开了云路,天色灰蒙蒙的放亮了,阿兰还呆
坐在窗台上,侧着头看着窗外。
  “阿兰,天亮了。”
  “嗯,天亮了,多美的天空,人还是比鬼好,人拥有这光明,这灿烂。”
  “都是我害得你,失去了那次投胎的机会。”
  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你害得我失去了那次投胎的机会?真不错的说法
。我没想你会这么看这事的。人世间的真情总会毁于简单的总结言语当中。语言是
伤人的剑,是翻来覆去的云雨,是误会的陷井,是魂灵的外衣。”天色更亮了,几
乎已是大亮了,天际布满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红云丝,窗下的小贩叫卖声已此起彼
落了。她的身子摇了摇,凝聚在身上的烟仿佛将要散了。我心头一紧道:“阿兰,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懂的,先走吧,今晚再来。”
  “再来,不再来了。名大哥,我阅两界,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做人,我自
杀而亡,当鬼,我也自行了结了。生是迷糊,死是彻悟。”一丝刺目的霞光直射而
入,她摇了摇肩膀。
  “阿兰,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大喊。
  她不再理睬我,转身迎着窗外亮彤彤的阳光,摇摇晃晃地奋身一跳,阳光下她
霎时化成了一颗颗闪亮的金点银点,光点一阵闪亮后便暗淡了,消失了。
  阿兰,阿兰,我大喊。
  没了,阿兰没了。这次真的没了。她魂魄已散,散了,没了。

  阿玉回来了。我当然把那些风铃香台花都收起来了,放在楼下的草丛里,当然
,也没和她提及李莲兰这个人,哦,这个鬼。过几天,我再到草丛看时,也不见了
。我多少有点内疚,但我活着。
  我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我活到八十一岁,寿终正寝。死前,我笑了,嗯,
我是属于那般优先投胎做人的一类。


  李莲兰彻底消失了。我曾刻意打听八年前这里的跳楼血案,在这住了十年的邻
居李伯肯定地说,这里压根就没发生过什么跳楼的事儿。那,那,李莲兰从何而来
?亦或只是我因老婆出差寂寞难当而产生的梦游或幻觉?
--
    ******************吻你   爱你****************
        ******************梦里***********************
     Plin----我在前面等你
        心随心醉心碎 Plin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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