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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aurence (一个月 [ MAY 11th - ]), 信区: Girl
标  题: 商业时代的女人和她的帝国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May 17 14:32:22 2002), 转信


             商业时代的女人和她的帝国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英雄,每个英雄的血脉都有自己奔流的轨迹。以下的这
些片段不能算是一个女人的历史,它仅仅记载了她40多年的风雨人生:从少女时代
的彷徨无计到不惑之年的傲然挺立,从流浪时的不名一文到开创一番事业而拥有上
亿身家。人生是有因果的,过去或许就暗示着现在,而现在可能已经隐藏了将来的
秘密。

           1978年:妈妈你知道吗,我再没有别的机会了
那一年夏天,某个蝉噪得密不透风的时刻,一个24岁的女子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逼
仄,也作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最重大的决定。20年后,当这个已来到深圳的女子
作为一代“家俱皇后”坐在董事长的大班椅上运筹帷幄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那个
严重的时刻。事实上,在她以后的岁月里,这样的必须决断的时刻她将无数次地面
对。 她就是刘怡。

  那时刘怡还在甘肃兰州的工业局做文秘。恢复高考的喜讯将深锁的重门重又开
启,仿佛是一场梦境。她的眼泪当时就涌了出来。机会为什么总是来得太迟?她只
有初中毕业,可那时候已经24岁了。刘怡走出办公室,穿过阴阴的楼道,到洗手间
里洗了一把脸。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眼泪。

  前尘往事又一次闪现。刘怡4岁的时候,她在出版社工作的母亲因为所谓的“
历史问题”被发派到嘉峪关。刘怡跟着母亲住进了沙滩下挖成的阴暗潮湿的地窝。
白天,母亲出去劳动,刘怡就站在地窝的门口久久地张望。那时候,4岁小女孩的
世界是茫茫一片的灰色的沙。到了晚上,母亲不顾心灵苦痛的重压和日间的劳累,
仍旧教刘怡念书。她就问母亲,妈妈,我为什么要念书呢?念了书你才能有文化呀
,母亲说。她仰着小脸穷追不舍:那我为什么要有文化呢?母亲就轻轻揪了揪她的
鼻子,有文化你才能做个有用的人啊,傻孩子,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然而刘怡只读到初中就离开了学校。甚嚣尘上的“文革”断送或至少是冻结了
他们那一代的前程。她的父母一个被关进了牛棚,一个到五七干校接受教育。家里
只剩下14岁的她和更小的需要照顾的弟弟。在意识到自己将从此失学的时候,刘怡
哭了,她含泪问母亲:妈妈,你不是说读书有用的吗?你不是说过吗?母亲看了看
女儿,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转过头去。在刘怡的印象里,那年月,她的母亲总是沉
默的。

  刘怡17岁进厂当了工人。一年后,她插队去了皋兰山公社。她本来可以不去的
,可她不去弟弟就得去。她主动和父母说,让我去吧,我是姐姐。在皋兰山做了两
年农民之后,刘怡作为先进知青返城;先是下了工厂,后因文笔很好被调到工业局
做文秘。就是在那时她曾有过昙花一现的喜悦——局里认为她是根好苗子,推荐她
上工农兵大学。然而政审的时候她被刷了,她的大学梦再一次破灭,原因很简单:
她的母亲有“历史问题”,而她是那个有“历史问题”的女人的女儿……

  那个蝉噪如鼓的上午,刘怡走出洗手间再走入楼道的时候,一个决定已在她的
心里生根:去考大学!也许真有世人所说的命运,一个人相对于一个时代是渺小的
,可无论如何也要一搏。

  考大学得先考高中,那就先考高中。刘怡用了一年的时间拿到了兰州三中的毕
业证,谁也不敢相信她已经辍学多年。接着她投入了高考准备。她豁出去了,精神
的高度集中让她甚至忘记了洗头,头上生满了虱子。这对于一个城市女孩是不可想
像的。母亲看见她的样子,心里很难过,她说小怡你不要命啦?你不能这样委屈自
己。刘怡看着母亲,尽管母亲精通日语,又是高级知识分子,可被无情的命运遮蔽
了风华,青春梦幻早已成空。她不想从母亲的人生里看到自己:“妈妈你知道吗?
我再没有别的机会了。”

  那是怎样的决绝。当一个爱美的女孩可以无视头上虱子的时候,她的心里将不
再有恐惧。

                  1989年:爱使人执着,也使人无悔地放弃
  1980年,刘怡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甘肃师范大学中文系。本是苦尽甘来的日子
,然而,她陷入了失败的婚姻。

  事情开始于知青岁月。那时候,刘怡住在一个农家,房东的儿子喜欢上了她。
刘怡返城那天房东太太拉着她的手,她说姑娘,你就要回城了,可不能忘了我们家
啊。意思很明显,她想让这个城里女孩做她的媳妇。刘怡点了点头。她没有多想,
也不敢。关于婚姻关于未来,有太多的东西都不是她能把握的,而且,以她的善良
没办法拒绝一个老人托孤般的目光。没想到这轻轻一诺竟定格了她的第一场婚姻。
上大学的时候刘怡结了婚。这在当时是比较普遍的。婚后不久,刘怡怀上了孩子。
可丈夫对她并不好。她永远也忘不了生孩子的那个日子。

  那天,孩子落了地,丈夫走进来看了一眼,见是女儿,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
一直到很晚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整天,虚弱的刘怡没有吃上一点东西。空空的房子
里,只有她和嗷嗷待哺的女婴。人为什么能这样呢?人性是本来残酷的吗?她呆呆
地望着天花板,没有答案,只有长流的眼泪。 一个对于已有了孩子的女人来说十
分艰难的决定就是在那一刻形成的。后来,刘怡决然地离开了那段婚姻。

  刘怡毕业后分到一个工厂。1984年,她出差来到深圳,来了就不愿回去了。苍
凉的大西北,给她的爱和伤害都是巨大的。与其说她想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不如
说她想和往昔彻底诀别。

  陌生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刘怡开始寻活糊口。一天她忽然想,为什么不
可以再读书呢?就这样她报名进了深圳大学的夜校读法律。她以前读过不少名人传
记,记得很多伟人都是精通法律的,像列宁,而撒切尔夫人在生孩子的时候还在苦
学法律。法律不仅利于个人价值实现,不也可以用以维护人间正道吗?她决定将它
作为以后的事业了。那一年,她30岁,而在课堂上举目四望是一张张20来岁的年轻
的脸。这没有什么,艰难的是生活。那段时间,为了完成学业、交清每学期270元
的并不昂贵的学费和养活自己,她做过家教,看过招待所,甚至像男人一样搞过装
修。

  为了集中精力,她在宿舍里摆出了女儿和前夫的照片,告诉别人,她已经是一
个妻子和母亲。然而,在得知她已离异以后,一个小她9岁、叫黄树稳的男生还是
深深爱上了她。刘怡本能的逃避了。她没办法漠视年龄和阅历的差距,而且,就算
他接纳了她,他的家庭他的父母能吗?她是在最需要爱的时候逃避了爱的。所幸的
是黄树稳并没有灰心,他甚至带她回他在东莞石龙乡下的家见他父母。他说,刘怡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尽管谁都是一辈子可我们只拥有现在啊,爱是不能改变的。
刘怡热泪盈眶,她30多年的人生里遇到两个男人,强烈的对比让她感动又感伤。她
说,我答应你,但我们不结婚,我愿意和你同居,如果将来哪一天你厌倦了,你想
离开了,你爱上了别的女人,我都不怨你。黄树稳说,不,我要你做我堂堂正正的
妻子。

  终于,在刘怡第二次大学毕业后的1989年,她和黄树稳结婚。他们有着相同的
理想,就是将来成为中国最优秀的律师。可是,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两个人都倾心于几年内都不能挣钱的事业,靠什么吃饭呢?在一个陡然发现没有钱
买菜的黄昏,刘怡发现自己又一次面临抉择。最后,她对丈夫说:“树稳,我已经
想好了,你考律师,我出来工作,也许中国从此失去了一个出色的律师,却多了一
个称职的妻子。”故作轻松更令人觉得酸涩。世事如棋,一子着错,满盘皆落索。
谁能知道自己的哪一个决定能够成全未来?但是,她心中有爱,就可以九死无悔。


  1995年:赚钱要有赚钱的尊严,这是不能妥协的
  刘怡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白手起家的。那一年她35岁。谁都知道这个年龄对于一
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但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放入了人生的又一个起点。生活的逻辑
往往是:你需要考虑的并非要不要前进,而是你有没有余地退缩。

  然而去做什么呢?刘怡走在街上,心里一片茫然。一天,她经过一座还没有竣
工的大楼时,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干过的装修。对呀,可以做装修。那时的深圳一
日千里,新楼出现似春笋破土,她意识到将来这一行必会气象万千。可自己一没有
正式学过,二没有资金,怎样开始呢?但想到了就不能放弃。

  刘怡出身于书香之家,对美素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很小的时候就用石灰水按想
像涂抹过自己的小房子。生活的威逼使她往昔的喜好复苏了。没有钱就借一些,反
正刚开始所需不多;不会的就从头学起:从家俱的布置到地面和墙壁的设计,从材
料的选择到彼此的搭配,从宏观的审美到对每一个细节的把握……直到熟悉了装修
所需的一切。市场是“势利”的,接洽业务不仅需要实力,也需要表面的装潢。刘
怡刚刚起步,只能勉力苦撑。和客户谈妥了生意,她说你放心,我马上叫工人去做
。可客户一走,她就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工装,开始流黑汗了,因为在那时,所谓
工人也包括她自己。有一次,她接了深圳大学的一个活,是装5000平米的垂直窗帘
。她和几个人没日没夜地干,手起泡了,手指肿了,人瘫软了,但她还是以最短的
时间圆满完工。回到家里,丈夫怜惜地握住她的手,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刘怡自己
却笑了:“这有什么呢,我心里是高兴的。”就是以这样的劲头,刘怡又迈出了她
的第二步:买下华侨城进出口贸易公司的铺面建了第一个建材店。除了装修,她又
做起了建材的经营。当时,中国的家俱市场多被国外或合资企业垄断,国内的家俱
生产只限于中低档且不尽人意。刘怡不服气:中国人也能生产出最好的家俱。就这
样,她又迈出了第三步:创建自己的家俱帝国。

  1991年,刘怡注册了深圳雅怡家俱装饰设计有限公司。第一间厂房建在上梅林
的一个荒地上。1500平米的面积,从绘图到打地基,她都亲力亲为,像对待自己的
孩子。为了降
低成本,她和员工们走遍了深圳搜集拆迁的旧砖瓦旧门窗。公司亟需进口设备和原
材料,但当时的政策对私营企业有所限制,有人建议她走私,她断然拒绝了:干干
净净的人,只做阳光底下的事。她坦诚地到有关部门游说,终于,她的勇气和信心
得到了证明。雅怡成为深圳私营企业能够进口自用设备的第一家,编号为L0001。


  刘怡对自己的要求是:要有眼光,思路永远超前。她也是这样做的:当人们对
商用家俱还停留于传统思维的时候,她做出了中国的第一个“屏风”(此指公司写
字楼的格子间);屏风流行开来以后,她意识到新贵迭出,豪华商用家俱必然广有
市场,于是开始做豪华商用家俱;豪华商用家俱大行其道以后,她又看到了电脑的
普及,断言多屉式办公家俱必将走向没落,就又把设计风格变为简略,不久又成风
尚……她就这样紧紧握住一个个商机,带着她的公司快速前进。但她也有主动放弃
的时候。

  1995年冬天,哈尔滨一家拥有数亿资产的著名集团公司为刚刚落成的22层大楼
招标采购办公家俱。几十家供货单位展开了激烈的角逐。最后,刘怡的公司以优势
胜出。然而,要签合同的时候他们却找不到刘怡了。原来,那家集团的老总盛气凌
人,十分傲慢。尽管有十几万的前期投入,几百万的生意,刘怡还是拂袖而去。后
来对方打来电话:“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永远也赶不上我!”


  刘怡对员工们说,赚钱要有赚钱的尊严,这是不能妥协的,我们争的就是这口
气。尽管他今天财雄势大,但就算是用上20年我们也一定要超过他!她的这番话是
在很多有识之士感慨中国一些企业明星昙花一现的时候说的,掷地有声的是一个女
人的志气。几年以后,一家传媒登出的中国十大女富豪排行榜上,赫然出现了刘怡
的名字。

  世界永远是美丽的,只要你有一颗渴望着的心
  1999年6月,记者敲开了雅怡的门。门在碧草青树的深荫里,华强路和红荔路
的交叉口永远车群如水。凉爽的空调风吹散了那个燥热的夏天。宽大的展厅,清新
的涂料香淡淡地弥漫。造型和造型,色彩和色彩。是一种清明澄澈的触动。走进了
那个想像力构筑的世界,也就打开了一个女人的历史。刘怡微笑着出现在面前,像
个大姐。那时,她刚好为一个员工写好了一张生日贺卡,墨迹未干。

  我们这一代人,虚掷的光阴太多,最好的年华已经错过了,她说,你可以拿来
一拼的不是青春,而是你吃了更多的苦,更应该百折不回。

  刘怡没有提到自己在每一个转折关头她决绝的勇气。长长的人生路,也许关键
的只有几步,走对了也就走顺了。为了爱、尊严和生命的意义,她曾多少次作出过
艰难的选择。当人们送给她“家俱皇后”的称谓时,她知道自己曾经付出过什么。
1998年,她的公司拿到了ISO9001认证,从而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今年,又有一
个计划在她的脑中形成。

  刘怡自己离法律远了,就尽力扶持丈夫。丈夫做律师,她协助他创办律师事务
所;丈夫读博士,她资助他去德国科隆大学。有一年丈夫的生日,她怕他在异国孤
独,专程乘机飞了13个小时,送去一盒故乡的蛋糕。她的两个女儿都在读书,她有
几部豪华轿车,但总是让他们挤车往返,这是更为深沉的爱。她也同样对她的员工
,她要求他们会开车和操作电脑,以使他们不光能在雅怡而且能在社会上立足;不
敢想像的是每年的春节她都是和员工一起过的,不是在公司,而是去湖北、浙江、
江西……那些员工们的遥远的故乡。

  一切都在变,刘怡最后说,但世界永远是美丽的,只要你有一颗渴望着的心。

                                        --摘自《活力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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