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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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lin (                                       ), 信区: Girl
标  题: *******无法悲伤(上)********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Aug  1 10:18:08 2001), 转信



  (一)

  我……突然发现自己写小说已经习惯用“我”来开头,仿佛要兴致盎然地讲述
自己的故事——其实我没什么故事——大学时候买过一件文化衫,后面就印着这么
几个字“别给我讲故事”,当时觉得特幽默毫不犹豫就买了,现在想起来却感到一
种深深的悲凉和忧伤。


  我在聊天室和张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不过加了几个脏字:“别他妈给俺
讲故事。”这种心情来源于以下的状态:舒适地斜靠在椅子上,一边很自在地吐着
烟圈,一边左手噼里啪啦地打字,指头飞快,在网上混了这么久,总得练出个绝活
——忠实的右手此刻正夹着那支特别冲的骆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把那些青色的
烟雾从嘴边一点不剩地吸回肺里,一边用夹着烟的右手去够那杯GILBEY'S的伏特加


  骆驼的味道很呛人,让我想起大学抽过的五毛钱一筒五十支的劳动。伏特加也
糙得一塌糊涂,一股劣质酒精的味道,可是在这个靠近墨西哥边境的美国小镇,这
是我能买到最便宜的替代品。很奇怪我这时候总忘记怀念在国内上班时从不间断的
红塔山和二锅头。似乎现在的日子就其乐融融,喜不自胜了。

  三个月过去,我在这片新大陆上还是没找到什么象样的工作,不仅如此,这块
土地给我一种无从施展的感觉。庆幸(也许是倒霉)的是我出来的时候带了盗版的中
文WINDOWS光盘,因此可以通过电脑自如地和国内的狐朋狗友们继续扯淡,这让我
的思乡之情减缓了不少。

  但是张力并不在狐朋狗友名单中。确切地说,我是刚刚认识他。在聊天室里没
找到熟悉的名字,我开始在那些名字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地色情的自建聊天室中
寻找可以落足的地方。突然发现一个聊天室叫“人淡如菊”,在一片人欲横流中显
得卓尔不群,矫情苍白,而我当时正空虚得要命,一脚便踹开了门。

  张力正脸红脖子粗地和一美眉套瓷,方法是我若干年前就用过的缅怀过去法。
他很深情地讲述着小时候田园诗一般的牧牛喂猪生涯,用他的话说,就是“一边吹
着笛子,一边骑在水牛背上从平静的河中缓缓走过,远处青山如黛”然后是一连串
的省略号,仿佛目光迷离,回味不已。

  那个美眉沉默了半晌,终于吭了一声“真美……”甚至用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一屏幕的悠然神往,让我在屏幕后面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然后我就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张力同志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很严肃地对我
说你笑什么笑什么告诉你我五岁就在放牛了。我狠狠地吸了口烟,把烟头掐灭在纸
杯里飞快地打出一大段文字“什么你五岁就放牛了别他妈逗了你丫知不知道这个年
纪的小屁孩连牛背都爬不上去非得踩着牛角才行更别说骑牛了你丫只能趴在牛背上
或躺在上面一不留神就得滚下来所以实际上你他妈是骑在牛脖子上还有那群嗡嗡的
牛虻或者苍蝇或者别的昆虫根本让你没法吹笛子回去看你丫一身的包罢”。

  我一边打着一边回想着暴晒的太阳和成群的飞虻下尽力让自己舒服、还有头一
次插了一下午的秧上田后发现小腿上若干条蚂蝗吓得哇哇大哭的我。那些记忆明艳
而遥远。我把杯中的酒一口干完,起身去冰箱里拿冰块。

  回来发现那个美眉已经撤了,张力却给我发了一大堆话,多半是探究我的过去
,居然都是用悄悄话发过来的,看上去对我幼年的农村生活很感兴趣。我正好没什
么事,两个人就胡侃上了,一直到大半夜,我和他聊起农村的童年,曾经每天走三
十里山路去上学背着够吃一天的米而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也有很美丽
的时候,有时候春天下雨,细沙路面被洗得一尘不染,走上去沙沙做响,道路两边
的竹子鲜翠欲滴空中水汽弥漫,如果你留心避免蛇的话,可以挖到很鲜嫩的春笋。
当然也和他说起了干农活的那些臭事,这让我都有些奇怪,也许是因为他有种让你
相信他在专心而艳羡地倾听的能力而正巧我他妈闲得无所事事。

  接下来的事情我想省略不说,因为无非是一种迅速熟悉的过程。在网络中,人
们总是熟悉得特别快这让我诧异又习惯。其实人们总是喜欢对陌生人敞开心胸而对
自己身边的友人滴水不漏这其中的缘故我一直没弄明白现在想起来恐怕是出于一种
避免威胁的潜意识,但是我和张力都知道彼此面对惬意而自然。

  这段同性之间的友谊维持了仅仅一个月。

  一个月后的某个天气炎热的下午,我在OICQ上发现了黑子给我的留言,他是我
几个死党之一。留言的内容很简单“出事了能回来就回来和小黄有关”。

  我刚刚接到一个台湾人公司的OFFER,欣喜若狂的心情立刻被这条留言打到了
冰点。在屋子里沉思了两三个钟头,我给那个台湾老板打了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推迟
上班时间。那个台湾混蛋的语气冷得不能再冷没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的确是考虑了一阵子再和那个台湾混蛋闹翻的,我决意回去,而且半年的签
证好象时间还够用。我琢磨着处理好了还能及时回来。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
没柴烧。

  我从出境的闸口出来的时候小黄正在那里等我,热切地向里张望着,而黑子在
一边闷头抽烟。作为一个回乡者我无暇顾忌他们之间这种奇异的不协调,当小黄如
花的容颜迅速贴近的时候我正因为时差的关系昏昏沉沉,勉强挤出了个微笑。其实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黑子和从前一样把那部破切诺基开得飞快,在回家的路上小黄
象只猫似的腻在我怀里,我注意到黑子根本没有从观后镜里看我们一眼,只是专注
地盯着路面。

  这么点蹊跷逃不出我的眼睛。作为经贸大学的高才生,我天生聪慧而敏感。但
我一点没有着急,甚至在把门锁上三天三夜只为和小黄疯狂地做爱之时我依然没忘
记那些微小的差异。

  不透风的房间对我调整时差给予了极大的帮助。我在烟草,酒精以及汗津津的
呼吸之中沉溺了三天,小黄也是。她比我走的时候胖了些,我的手一揽住她的腰就
发现了。她的皮肤还是那种健康的黄色,微微发亮,即便头顶是一盏阴冷的日光灯
也让我想起阳光。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这种肤色非常性感。

  不过事情总是要来的,当最后一个下午(大概是罢,窗帘一直是关着的),我靠
着墙躺在木地板上,望着她,而她正很悠闲地抽烟。突然想起一句诗“我的身体/
在她手上姿势优美地燃烧着”。我沉默了一会,清了清嗓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他是谁?”

  小黄停顿了一会儿,潇洒地吐了个烟圈,慢悠悠地看着那个烟圈说:“黑子。
他没跟你直说罢……就知道他没这个胆儿……”

  我没再说话,继续靠了十几分钟,她也保持沉默,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房间里
烟雾弥漫,让人透不过气来。终于我站起身来穿上牛仔裤,把汗衫往肩上一搭,打
开了门。

  正在这时,小黄在后面带着哭腔说:“你就不能对我说点什么吗?”

  我头也没回:“滚蛋!”

  一个啤酒瓶从我身边掠过,带着风声。然后是一阵尖锐的玻璃破碎声音——那
个酒瓶正扔在客厅的玻璃酒柜上。我恍若不觉,打开了大门。

  外面是很好的阳光,我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精神百倍,心情愉快。
这种感觉甚至让自己都不可理解。我应该悲伤吗?滚他妈的蛋罢,这不是活着挺好
的么?我高兴或者不高兴和小黄有什么关系?已经结束了!我对自己说,你丫的轻
松了!

  我在刺眼的阳光底下溜达了一会,尽力想保持那种自由自在的心态。但我还是
清楚地看见自己不可避免地一瓣一瓣裂开,仿佛要风化的石头。如果再不找点事情
转移注意力的话,天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我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惶急——正因为如此彻底地了解自己我才害怕连自己都
预料不到的自己。这时那个叫“天行者”的网吧象根稻草一样出现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这个南方的城市人们象蜜蜂一样辛勤地挣钱。
很失望地发现网上也是空荡荡的,那些狐朋狗友现在要么在道貌岸然地上班,要么
还没起床。这个发现让我咬牙切齿……稍等,稍等,先别咬牙切齿,我看见了那个
卓尔不群的自建聊天室“人淡如菊”,立刻象个和组织失去联系多年的地下党一样
扑了上去。

  只有张力一个人在。

  他对我笑笑:“你好。”

  “俺他妈不好……现在就想找人掐架,你跟俺吵架罢。”

  “为什么,被美眉踹了?你不是自称大尾巴狼吗,也有栽的时候?”

  “别他妈逗了,”我心虚地哈哈大笑,“俺怎么会有被美眉踹的时候?!俺就
是因为良心发现把奋不顾身朝俺扑来的美眉劝导开才心情不好的……俺就恨俺这么
有良心。”

  “你别扯淡了……看你笑的,多么虚假啊!”突然发现张力从来不说脏字儿,
这在聊天室的GG们中是比较罕见的,难怪会起个叫“人淡如菊”的充满小资情调的
名字,不过他好象比较敏锐,一眼就看出俺在装蒜,看来是个聪明的家伙。我和他
你来我往地唇枪舌剑,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一个钟头后,我们都有些累了,我看
看窗外,大概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忽然灵光一闪,张力好象就在这个城市。

  “你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差不多罢,一会就去。”

  “俺请你喝酒罢,嘿嘿。”

  “呵呵,好啊——你掏到美国的机票钱吗?”

  “没问题,哈哈,知道振兴路口那个独一处吗?六点飞机准时在那里起飞。我
就坐露天那个靠花坛的座位——景观比较好。”

  他好象沉默了半天:“好。”

  我坐在以前惯常坐的那个位子,对面和侧面都空着,原来小黄和黑子经常坐在
这两个座位上。这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涮羊肉的味道。老板娘认出了我,笑
嘻嘻地走了过来:

  “怎么有日子没来了?”

  “是啊,最近比较忙,搔瑞,搔瑞。”

  “老规矩?咦?那俩呢?”

  “对,老规矩……他们今儿有事,不来了。”

  给自己倒了一杯北大仓,那种熟悉的玉米烧似的味道让我愉快了很多。面前的
铜质涮锅闪闪发亮,冒着热气。正在我低头专心致志对付花生米的时候,眼前似乎
有人站住。

  我赶忙抬头,是个女的。

  她正笑吟吟地看着我。这个发现让我吃惊不小,我赶紧站起来,说话都有点结
巴:

  “你……你……你是张力?”

  “对,我是章莉。文章的章,茉莉的莉。你是瞎子?”她似乎看见了我的窘态
,笑得很开心。

  “我操……搔瑞,搔瑞,其实我很少说脏话,刚才是例外……你怎么是个女的
?”我心慌意乱,一开口就脏字乱冒,还问了个巨愚蠢的问题。

  “我怎么就不能是个女的?我什么时候说我是男儿身了?干嘛,女的你就看不
起了?”她口齿似乎很伶俐,说话声音不大,每个字却都很清楚,很标准的普通话
,象响铃一样脆。不用看就知道她嘴唇肯定薄薄的。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哪能呢……我最尊重妇女同志了,”我装模作
样地呵呵笑,心里有那么点喜出望外的意思,“那我怎么记得刚见你的时候你好象
在追一美眉啊?”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在聊天室见她的情形。

  “呵呵……我一个人没事,自己跟自己说话玩儿,我喜欢人淡如菊这个名字,
可是总是没什么人过来跟我说话,我就自己和自己说话,”她有些尴尬地笑笑,不
好意思地低下头,忽然又抬起来,有些调皮地看着我,“网上什么都有可能,不是
吗?”

  “对,对,对……,”我忙不迭地点头,“坐,坐,坐……不好意思啊,章莉
小姐,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约你到这么个嘈杂的大排挡来了,让你看到我庸俗的
一面。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这儿挺好啊,就是这个时候吃涮羊肉,是不是火气太大了?我们叫点青菜涮
涮罢?”

  “可以~~你连我都涮了,还不是想涮什么就涮什么?”我惊魂稍定,慢慢地恢
复了常态。

  “嘿嘿,就知道你还耿耿于怀,”她听了我的话,又笑了起来,目光盯着我,
“你不是说你是大尾巴狼,百毒不侵,还说什么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吗,怎么慌乱
成这个样子了?”突然发现她的目光很明亮,金色的晚霞从她身后射来,瑰丽异常
,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她目光闪动。

  她见我没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干嘛?”

  “没什么,你的眼睛很亮。”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我的声音平静而
轻柔,但说得很认真。她抬起头,发现我仍然很专注地看着她,害羞地笑笑,没话
找话地说:“我不喝酒,喝茶。”

  “好。”我微笑地看着她表情上每个细微变化,那种重新掌握主动权的自信又
回到我身上。

  她很聪明,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从美国回来,估计是从下午的交谈中隐约猜到了
什么端倪。因此我们在热气腾腾的火锅边的交谈还是蛮愉快的——我喝我的酒,吃
我的羊肉,她喝她的茶,吃她的青菜。

  她提到了我在网易写的小说和诗歌,这让我有些意外,在聊天室我从不和别人
说这些,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吃惊,很得意地告诉我她其
实早就在广州网易诗歌版溜达,而且很内行地评论起我在那里一些臭名昭著威风八
面的朋友的作品,可惜她很坚决地拒绝告诉我她在网易的ID。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喝完第一瓶北大仓。其实我坐在那里吃肉喝酒聊天,时
常会有短暂的恍惚,以为面前坐着的是小黄。这种恍惚让我的目光迷离,或者在她
看来是一种忧伤的若有所思。

  正当我要喝完最后一杯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说了:

  “你好象有什么心事,是不是我不该来的?”

  “没什么,小黄……”我脱口而出。

  “小黄?你回来是和她有关吧……”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酒精总是削弱我控制自己的能力,让我变得可笑地多
愁善感。那杯酒呛在我的咽喉,一阵猛烈地咳嗽。我立刻低下头,不让她看到涌出
的泪水。

  她说完后,似乎有些后悔,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我。我安静了一会,
抬起头,勉强笑笑:“不好意思,刚才呛住了,连眼泪都呛出来了。”接着,我扭
过头,大声说:“小姐,再拿一瓶北大仓!”

  “别喝了。”她幽幽地劝我。

  “没事,你放心,要是看不惯你先走罢。”我忽然觉得异常烦躁,声音冷漠。


  “我陪你喝。”她沉默了半晌,突然坚定地说。

  说完,她要了两个啤酒杯,分别倒满,端起来挑衅似的对我说:

  “认识你很高兴——干!”

  还没等我来得及制止,她就一口气喝完。我既然来不及说什么,就只能默默地
看着她。她用手背偷偷盖了盖嘴,大概是由于喝得太快的原因,眼睛里似乎有泪花


  她就这样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然后也一口气喝完。热辣辣的液体从喉
咙一直灼烧到胃部,双眼立刻被呛得老泪纵横。我们俩就这么泪眼模糊地对视着,
仿佛动了真情的少男少女。

  然后我清晰地感觉意识对四肢的控制正在逐渐消失。

  这个时候我总是做得很好,毕竟经验丰富了。我立刻买单,用残存的意识让自
己摇摇晃晃站起来,甚至送她到路口,由于控制不稳,有几次我下巴都差点碰到她
的脸,一片模糊中,我依稀觉得她双颊潮红,呼吸急促。她有些担心我随时会摔倒
,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很奇怪的是我在意识那么模糊的情况下依然很清晰地记得她
每根手指的位置,这个记忆一直保持到现在。

  我们拦住了一辆的士,我甚至没忘记很绅士地给她打开车门,说实在的,我无
论如何不想她看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是我忽然发现中学的政治课本是多么正确:“事物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
转移的”。

  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章莉……同志,认识……你我也很高兴。”我甚至企
图对她展现一个优雅的笑容。

  迎面吹来的一阵凉风彻底粉碎了我的良苦用心。我色厉内荏的意识立刻晕头转
向,一弯腰就哇哇吐了起来,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

  我醒来的时候满身大汗,四周一片漆黑。这种深不可测的黑暗让我从心底觉得
恐惧和绝望。从小我就必须开灯才能睡得安稳。

  我镇定了一下,竭力想恢复记忆,但是没有成功,它们仿佛被一把锋利的手术
刀从我的脑海中挖去了。从我扶着出租车紫红色的车门弯腰大吐特吐开始直接跳到
了浑身是汗的现在。甚至连梦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很闷热,难怪我会一身的汗。突然我感到一阵风吹来,还伴随着电机转
动嗡嗡的声音。这让我好受了许多。我坐起身来,呆了一会儿,脑子逐渐清醒。突
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绝不是我的家,也不是旅馆,这两个地方都有空调,并且都没有电风扇。

  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有没有被劫色,低头看了看,还好,汗衫和牛仔裤还在,
湿漉漉地粘在身上,看样子是没有被性侵犯过。我暗自松了口气,甚至微微有点失
望。

  这时候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我悄悄起身,第一件事就是顺着墙壁
寻找电灯开关。我刚迈腿,就听见一声巨响,小腿胫上疼痛之极,我忍不住呲了呲
牙,倒吸了口凉气。

  另一个房间里似乎很快就有动静,然后门打开,里面温暖的台灯光倾泻而出,
使得这间屋子也亮堂里许多,这时我才发现沙发前有个沉重的人造石茶几,俗气异
常。章莉穿着睡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睡意十足地嘟囔:

  “怎么了……”

  我发现她揉眼睛的时候手蜷成一团,大拇指缩在最里面,用手背轻轻蹭着眼睛
,仿佛一个婴儿。这个神态和身后昏黄的灯光使得她可爱异常。

  我情不自禁微笑了一下:“对不起,我想找电灯开关。”

  她看也不看,只是抬了抬手在墙上摸了摸,整间屋子立刻明亮得有些刺眼。我
眯了一会,然后寻找洗手间的位置,她好象知道我想找什么,转身指了指:“那边
。”

  冲凉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清醒,期间她敲了一次门,递进一条新毛巾。我一边擦
着脸一边懊丧地想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哪只要我他妈的再坚持两分钟就不会把事情弄
得这么一塌糊涂一世英名就栽在三两北大仓和一个女孩手里这事要传出去我他妈还
怎么混……不过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强打精神回到客厅,她也完全清醒
了过来,有些嘲讽地冲我微笑,给我递过一大缸子凉白开。要不是她这个略带轻蔑
的表情,我本来对她这一系列的体贴周到感激不尽。不过,我实在口渴得厉害,一
口气全喝完了。

  她笑吟吟地望着我:“看来你喝什么都挺快的嘛。”

  我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了笑,没答茬,知道自己已然落了下风。当务之
急是立刻转变话题。于是东张西望,没话找话地说:

  “你这租的是农民房吧?”当这个原来的渔村摇身一变成为经济特区后,渔民
暴富,纷纷在自己的地上盖楼出租,我们一贯称之为农民房。这种房子的特点一是
里面的家具齐全,而且集最无审美概念之大成;二是楼与楼之间紧密依靠,所以压
根不能开窗,否则一眼就瞟到别人家去了,反过来也一样。当然,租金比较便宜。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家具挺俗气的吧,”她洞若观火地笑笑,“是啊,就是农
民房,租的还是五楼,要不是的士司机帮忙还不知道怎么把你弄上来呢,你就跟一
麻袋土豆似的死沉死沉。”

  看来今儿是输定了,她轻描淡写就把局面控制得滴水不漏。我慌不择路地一脸
尴尬:

  “哪里哪里……我才一百三十多斤……”

  突然觉得自己的辩解苍白而愚蠢,赶紧浑身上下摸烟,却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估计是拉在独一处了。我不敢再抬头看她,于是站起身往阳台走去,想呼吸一些新
鲜空气。

  城市的子夜凉爽而舒适,有微微的烟雾弥漫。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橘黄
色的路灯,突然有些失神,小黄,现在还在房间里哭泣吗?这么一想就觉得不安,
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转过身,发觉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于是勉强笑笑:

  “既然酒醒了,我还是走吧……”

  “嗯……好……”她沉吟了一下说。

  见她站起来想送我赶紧说留步留步这三更半夜的还是我悄悄走比较好反正出去
就打的很快就会到家的……特方便。

  她没有继续坚持,坐下来点了点头。

  回到家,推开房门,一股空荡荡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慢慢打开所有的灯,客厅
的玻璃碎渣已经收拾干净了,确切地说,整个屋子都被彻底地打扫过一遍,一尘不
染地空旷,只有还没来得及修补的酒柜坚持着唯一的回忆。小房间里依然有很浓重
的烟味——是圣罗兰的味道,小黄最爱抽的牌子。一阵极度的寂寞和伤痛瞬间把我
吞没,我失神地站在空空的烟味里,感觉自己正在象一块隔夜的饼干一样慢慢碎掉


  等我从大脑一片空白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天已然大亮,我去洗了个脸,把胡子
刮得干干净净,甚至用水把蓬乱的头发抹了抹平。然后给航空公司打电话通知他们
把我的返程票安排在十天后,最后在我和狐朋狗友最常光顾的避俗山庄发了个帖子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二十分钟后,电话就响了起来,这代表着我纸醉金迷的回国狂欢正式拉开了序
幕。在这十天里,我执行的是美国西部时间,白天睡觉,晚上出去喝酒。很高兴地
发现自从上次莫名其妙地栽了一回之后我的酒量大长,每次聚会都是谈笑间强虏灰
飞烟灭。那帮哥儿们无一不在我这里吃了大亏,以至在网上互相询问瞎子那傻逼最
近怎么回事功力大增丫他妈好几个一起上都搞不掂了。

  我的社会活动是如此之多直到要走的前一天才恍然发觉在上次被章莉灌醉之后
再也没和她联系过,无论是网上还是网下。抱着歉疚的心情我在那个下午又试图寻
找这个自建聊天室,居然“人淡如菊”又在,我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

  还是她一个人。

  “怎么每次我上网你都在这开房间?”

  “一边上班,一边上网……下了班就继续上网。呵呵”

  “嘿嘿……你不是在痴痴地等我吧?”

  “就是等你啊,你不相信?”

  “相信,相信,哪能不信呐……你怎么现在说话也这么肉麻得紧。”

  “呵呵……那天回去还好吗?”

  “还行,没人劫色。社会主义还是安全的。”

  “你好象很久没来了……听说你很快就要走?”

  “是啊,今天来就是专程来向章莉同志告别的。上次没给你留下好印象,尽让
你看见俺庸俗又粗俗的阴暗面……咿嘘唏,既往矣不堪忆,来日兮待可追。”

  “呵呵,你的光明面也不怎么样。”

  “不是罢,俺还是蛮玉树临风的么。”

  “呵呵……你也就一米七的个头吧,还玉树临风?”

  “嘿嘿,俺看你也就一米六,正好和俺般配。”

  “对,我们可以站着MAKE LOVE。”

  看到屏幕上出现这么一句话,我有点意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嘻嘻……你吓到了?”见我半天没吭声,她又嬉皮笑脸地问。

  “是啊,没想到勤劳勇敢温良端淑的章莉同志也有狐狸尾巴。”

  接下去我们就开始嘴皮子没遮没拦了。我一边抽烟一边打字,一边回想那天傍
晚她亮晶晶的眼神,怎么也不能和网上这个性格多变的章莉联系起来。她没提再和
我见面的事情,我也不想说,因为今天晚上还有应酬,据哥儿们说还有几个文艺女
青年想见见我,想着让她去不合适。最后只给她留了美国的通信地址和电话。

  (三)

  回到美国的日子变得越来越辛苦。我有一天没一天地打着短工,过得很拮据。
人在为生存奋斗的时候是无暇顾及风花雪月的,这几个月让我对马斯洛的需求理论
有了更透彻的理解,我咬牙挺着,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最后的挣扎尽管看不到岸在什
么地方。这段日子章莉给我来过一封信,没说什么内容,只是问好,不过她的字倒
是很娟秀。我把信放在一边,想着哪天再回,结果就这么一直拖着。在她看来我是
杳如黄鹤一去不回了。

  四个月后我终于得到了个在一个公司做数据库维护员的工作,薪水很低,才两
千。不过我已经很满意了,至少有种安定的感觉。再次上网,恍若隔世,那些狐朋
狗友见了我都非常吃惊,一个劲儿地骂你他妈死哪儿去了到处都传你丫流窜到纽约
唐人街被黑社会乱枪干掉了还有人说你为了获得身份恬不知耻地娶了一当地的墨西
哥美眉所以愧对中华民族从此销声匿迹了。我在屏幕前哈哈大笑心情愉快到了极点
想起过去的四个月忽然觉得悲伤苍凉得要死拼命咬牙才把泪水忍住。

  我一边和他们胡说八道一边想着那个“人淡如菊”的自建聊天室,多开了个窗
口去寻找但是遍寻不果。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慢慢恢复了在网上的正常生活甚至又开
始写诗。但是我的诗风格大变晦涩难懂并且充满了阴郁的宿命,连经常冲我扔砖头
的几个哥儿们到最后也懒得理我了。让我失望的是“人淡如菊”从此消失居然在以
后的时间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我给她的EMAIL也有如石沉大海。想想自己对她来信
的态度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很可能换了工作没有机会上网更有可能已经嫁人了
现正在家相夫教子举案齐眉。

  我很快就把章莉忘记了。这过去的大半年让我脱胎换骨,我被打得粉碎然后重
新捏合了起来。生活对于我来说不再充满阳光和令人兴奋的故事。突然发现,活着
只是活着,而自己以前的自命不凡是如此可笑和虚伪,其实我和那些最粗俗的人一
样贫穷卑贱,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我开始放纵自己,每天除了上班坐在那个阴
暗的小黑屋子里面对着冰冷的设备,就是流连于各种脱衣舞酒吧,每逢周末我就会
打电话找CALLGIRL,经常一觉醒来不知道身边睡的是什么样的女人而空气中弥漫着
烟草酒精和汗臭混合的味道,让我窒息。

  当然再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也会出现小小的插曲。在我对自己的生活不再有满意
不满意的可笑想法之后,一个星期六早上七八点光景,尖锐的电话把我从梦中叫醒
,我迷迷糊糊,没好气地拿起电话:“HELLO……”

  “瞎子?”一个中文声音,还是个女孩。

  我愣了一下,还没完全醒过来,反应有点迟钝,再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网了
,也从来没有网友打电话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我就是瞎子。

  “对不起……你是瞎子吗?”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迟疑了。

  “对,对,是我,您哪位?”

  一听是我,那个女孩放心了,嘿嘿笑了起来,“是我啊……你又喝醉了?”

  我觉得有些糊涂,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丫一大早电话把我提溜起来
跟喝醉了有什么关系?

  “还没听出来?”她好象有点不高兴,“我是章莉啊。”

  “章莉?……哦……章莉啊,你好你好,好久没你的消息,一时没反应过来。
搔瑞,搔瑞……嗯……你还好吗?”一听是她,我敷衍着没话找话,争取时间拼命
让自己清醒过来,。

  “嗯……还行吧,你呢?”

  “我?嘿嘿,我还是老样子么,”我已经慢慢恢复常态了。

  “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对不起,昨晚打电话过来没人接。”她的声音有点
歉意,也有点委屈。

  “没有,没有……噢,昨晚我出去有事,回来得很晚。”

  突然觉得章莉这个电话来得有些蹊跷,我追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哪儿?”

  “嘿嘿……”她笑声里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和快乐,“我在休斯顿,离你只有三
个小时的车程。”

  我微微一笑,已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但还是装做没明白:“你在休斯顿念
书?刚到吗?”

  “对,我昨天到的……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她见我没表示,忍不住自己说
了出来。

  “我看看罢……要不你先给我地址,我有空就过去。”既然已经都控制局面了
,还急什么,我悠哉游哉地回答。

  “讨厌!臭瞎子!”她撒娇地在电话里骂我,不过还是把地址和电话给了我。


  “那就这样罢,”我忍住笑说,“我这儿还有事。”

  “好吧……”她明显的无可奈何而恋恋不舍。

  “等等,”我故意停了一下然后说。

  她马上问:“什么事?”

  “你那儿有酒吗?我过来的时候你得请我喝酒哦。”

  “好啊好啊,你什么时候过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买。”

  “你现在就去买吧。”我故意装作漫不经心,慢悠悠地回答。

  “臭瞎子!臭瞎子!”她在电话里喜孜孜地大骂,我哈哈大笑,把电话挂了。


  在到达她的住址之前,我去买了一束粉红色的玫瑰和一瓶武当红还有两个高脚
杯。按了门铃,她象一只小鸟一样飞了出来。和一年多以前相比,她没多大变化,
不过看得出来她刚刚精心地化过妆,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连衣裙,脸上是止不住的
笑意。见到我手中的花,她眼睛一亮,然后故意撇撇嘴说:“还买粉红色的玫瑰,
真俗。”

  我嘿嘿一乐,故意用河南口音说:“没办法,俺是个农民。”

  她还是很高兴地把玫瑰接过,两手捧着放在胸前,摆了个姿势。我稍稍后退,
装作非常陶醉的样子打量了一下,特肉麻地饱含深情轻声赞叹:“真漂亮。”

  我们哈哈大笑,一起走进了屋。

  “你的ROOMMATE呢?”我看见有两个起居室。

  “她周末去SAN ANTONIO了。就我在家,刚来,哪儿也不认识。”

  餐桌上满满都是菜,还摆了一坛女儿红,整个房间里香味扑鼻。我深深地吸了
一口气,“还是中国劳动人民勤劳善良心灵手巧啊。”

  她笑吟吟地把花放在花瓶里,说:“别着急夸,吃了再说不迟——先洗手!”


  我把伸出去的爪子收回来,乖乖地去洗手,她则很专注地盯着我。

  “干嘛?”

  “你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她很怜惜地看着我的脸说。

  我哈哈一笑,一边摩挲着脸:“生活啊生活,唉!……我就指着这顿饭把体重
和脸色恢复过来了。”她也笑了:“你怎么还和过去一样贫!……快吃吧。”

  我一边打开陈年的女儿红一边问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酒,她说她看过我一
个专门讨论酒的帖子知道我偏爱的其实是黄酒而最推崇的就是女儿红,然后她不怀
好意似笑非笑说当时你还写什么女儿红这个名字最感性最有诱惑力一副色迷迷的样
子,我这才依稀想起很久以前似乎确有这么档子事儿赶紧辩解到这不是色迷迷而是
有深厚的审美修养而且赋予了这酒优雅的文化底蕴。她微微一笑说你就开吹吧你。


  女儿红的后劲很大,香味浓郁,喝了几杯她的脸就象桃花一样。我一边欣赏她
的面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她这一年多来的情况。原来她早就打定主意出国念书
,花了一年的时间准备,甚至连网都不上了。她拿到了几所大学的奖学金,最后挑
了在休斯顿的这所。

  我没问她为什么会挑这所,也许因为我知道原因,也许因为我不想知道原因。
潜意识中我只想岔开这个话题聊点儿别的——有些东西太沉重我承担不起。于是我
们很快讨论起诸如刚到美国的感受以及这里的天气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了。

  吃完饭的时候,我们已经把那坛女儿红消灭干净,我心满意足容光焕发,点了
根烟极为舒坦地深深吸了口,她则站起身说了句你别动然后匆匆回房,一会出来的
时候我发现她其实是去补了补妆,嘴唇重新用口红润过,配着泛红的双颊显得格外
明艳。她发现我注视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我看了看
估计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掐灭了烟头退到她房里的洗手间去擦了擦脸,然后悄悄把
武当红打开,两个高脚杯也洗干净摆在床头柜上,最后倒上酒。

  我出来的时候她正在洗碗,我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她好象听见了我的呼吸或
者是闻到了我身上的酒味,头也没回地问:“干嘛?”

  我没说话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她的腰纤细而柔软,我一只手就可以完全围拢过来。

  她身子一颤说:“别……”,声音低低的很慌乱。我没有理会,开始吻她耳后
的肌肤,她竭力挣扎想摆脱我的控制但没有成功。我的手臂坚决而有力。

  她停止反抗,但并没有转过头来,声音近乎哀求:

  “瞎子……别这样……我没法洗碗了……”

  我悄悄笑了笑。

  我的下颌贴在她的耳后左侧,能看见她已经满脸通红,也许是因为酒力,也许
是因为心慌。她脸上粉底和口红的味道以及香水的香味,和弥漫的酒香混合在一起
,浓烈而凶猛,让我有点眩晕。我低下头在她的耳垂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身子又是
激灵一颤。

  我把嘴唇靠近她的耳朵,很轻声地说:“我帮你洗碗。”

  她分辨出我的位置,吓得连眼睛都闭起来了,长长的睫毛一动一动让我对她心
中的惶恐不安了如指掌。她虽然听见了我的话,但似乎没有听懂,只是轻轻“嗯”
了一声。我慢慢放开手,她失去力气的身体一下子就靠在我的胸口,彼此的心跳互
相和应,清晰可辨。我的双手顺着她的手臂轻柔地向前滑动,从她的手中把洗了一
半的盘子小心取下,开大水龙头,然后握着她的手,慢慢把她手上的洗洁精冲干净
。大概是因为她在洗碗的缘故,双手冰凉,而我的双手却因为酒精而滚烫。凉凉的
水从我们的手上轻巧地滑过。我细心地把她的手腕手背手心和所有的手指都洗干净
,然后拿过附近的纸巾,把我们的手都擦干。她的手柔弱无骨,很温顺地蜷缩在我
的手心里。

  在我帮她洗干净双手的时候,章莉乖乖地倚靠在我怀里,一动不动,象只猫一
样安静。下午灿烂的阳光从洗菜池后的玻璃窗倾泻进来,整个房间里明亮而通透。
我发现她的肌肤非常白,在阳光下手臂如同羊脂玉一样几乎透明,散发着柔和的晕
光。我轻轻把她扳过身来,她稍微迟疑了一下就顺从了我的力量。

  我把她搂近我,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她等了一会,偷偷把眼睛睁开一点儿,
见我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赶紧又把眼睛闭上。

  我嘿嘿笑着贴着她耳朵悄悄地说:“我想我们的确可以站着MAKE LOVE。”

  估计这话她听懂了,她“嘤”了一声就扑到我怀里,双手勾住我的脖子,然后
在我左边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我差点没叫出声来。

  我一边咝咝地倒抽凉气,一边搂住她的腰把她往肩上一扛,朝里屋走去。

  屋子里凉爽而静谧。太阳光透过厚厚的亚麻布窗帘,显得非常悠闲。我把章莉
从肩上放下,替她把有些凌乱的长发弄弄整齐。这时她仰起脸,睁大了眼睛看我,
目光象泉水一样清澈地闪动着,让我无法逼视。我看见她嘴唇微微张开,立刻趁势
低下头,她没有躲避,只是闭上了眼睛。她的双唇潮湿而柔软,舌尖温暖而灵活,
让我沉醉。

  我一边吻着她,一边试图突破她最后的防线。刚才如猫一样温顺的她此刻却极
度倔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顽强地坚守着,不允许我越雷池一步。我很耐心地轻
轻吻着她,一边缓慢而坚决地瓦解她拼死抵抗的意志。我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她的倔
强在一点一点儿崩溃,就象宣纸上的墨迹慢慢湮开一样。终于,她把脸靠在我的肩
头,轻声说:“好瞎子,你别逼我了,我自己来。”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让我不
由自主停下。

  她离开了我的肩头,挺直自己的身躯,很平静地将衣服一件件脱去,最后把最
真实的自己展现在我面前。我注意到她脸上的红晕已经彻底褪去,因此略显苍白。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笑容,没有羞涩,没有做作,只是很自然地站着,安详的
目光直视我的眼睛,清澈得没有一丝渣滓,而经过窗帘过滤的阳光给予了她的胴体
梦幻一般的光晕。

  此刻,她象天使一样自然地骄傲。

  许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这是我最卑微和渺小的时候,我最后悔的是我自己居然
无耻到面对她宁静的目光和赤裸的身体而毫无愧色。

  她凝神看了我一会儿,很温柔地笑了,轻轻走上前,替我解开CHARLES
JOURDAN白色全棉衬衫的纽扣。我木然而立,心里张皇失措。脱下衬衣,她发现了
我左肩上她刚才咬过的伤口,已经破皮了,有一点鲜血渗出,而衬衣上那一块由唇
膏和鲜血混合的红色在白色棉布上显得异常温柔美丽。她似乎有点心疼,歉然地仰
脸朝我笑笑,低声问道:“疼吗?”

  我慢慢展开此生中最真实的笑容,低头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眼睛立刻
因为笑意而弯曲,然后她把脸无限爱意地贴在我胸口,停了一会儿,慢慢蹲下身。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赤裸裸地相对站着,我得承认在这种情况下她远比我更有勇气更加高贵。
她走上前双臂舒展,勾住我的脖子。我情不自禁伸手揽住她的腰,那里光滑柔软而
富有弹性。她靠着我的手臂微微后仰,眼睛直视了我一会,目光专注而迷离。我正
要低头去亲吻她,她却把身体靠了过来,紧紧地贴着我,闭上了双眼。我听见她在
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召唤着我。

  我进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床整洁而柔软,有一种和那些化妆品不同的淡淡的香气,我知道它来自于
她的身体。这种香气似曾相识却又与众不同。确切地说,这并非香气,而是一种气
味。它捉摸不定却总是吸引最深处的自己。气味,SCENT……突然想起了阿尔· 帕
切诺主演的《SCENT OF WOMAN》,唔,那也是个瞎子……我不易觉察地笑了笑,情
不自禁闭上眼静默而专心地呼吸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顽固地占据着我
视野的是她的脸庞。她的眼神非常专注,让我无法正视,只能仔细打量着那张并不
算特别美丽的脸上其余的部分。

  屋外的阳光想必十分猛烈,透过亚麻色的窗帘,我还是能把她看得很清楚——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离我太近了。她的鼻翼附近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双颊微微
发红,不过这次我猜大概不是因为酒意。原本整整齐齐的刘海被汗水粘在前额上,
显得有些凌乱。我很平静甚至有一点厌倦地仔细地观察着这些,同时能听见她细微
又有些急促的喘息——这一切正构成一种略微慌张的氛围,一种诱惑、美丽的慌张
。我仿佛正远远地欣赏,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到她唇边大概有细细的茸毛,于是伸出
手——果然如此。我淡淡地笑笑,觉得有些倦怠,于是望向旁边。

  那两杯酒还放在那里,适度的阳光穿透了它们,使得那种幽暗的红色深不可测
,因为折射而在杯底形成的光晕更让我觉得一种如吞噬般的诡秘,突然有一种想投
身进去的冲动——我对那种冲动的邪恶了然于心,却激动不已。我抬起右手,把那
杯酒端了下来靠在嘴边喝了一口,一种很难觉察的甜腻在酸涩中慢慢浮现出来。再
好的葡萄酒都摆脱不了这种让我厌倦的甜腻所以我宁愿去喝辛辣不堪的伏特加。

  我小心地把杯子放好,左臂猛的一紧,章莉低低地啊了一声,很快地俯下身来
。我转过脸,似笑非笑地接近她的嘴唇,让剩下的半口酒流入她嘴中,她似乎有些
迟疑,一缕红色的线从她嘴角蜿蜒而下。

  她赶紧伸手去抹,一边皱着眉看我。我没声没息地笑了下。

  我回去的时候,天都黑了。

  其实本打算在这儿过夜的,可是突然觉得很没劲,就在太阳还很明亮的时候。
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混蛋可这种心情就是油然而生拼命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她开始
还是很孩子气地抱着我的腰不让我起身一副腻腻歪歪的样子头埋在我胸口摇晃得跟
拨浪鼓似的这更让我觉得烦就想直起身来,到后来她可能也觉察出来了一下子放开
手坐起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声音神秘地说我早看出来了你去拿那杯酒之前
神色就已经特别冷漠了忍了这么久你还是没忍住吧嘿嘿。我有点诧异她的敏感和聪
明,让别人猜中自己的心事总是感觉不大好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表现得让她以
为她自己的想法可笑兼幼稚而自己否定自己,所以我很宽容又很无奈地笑笑说看你
想哪儿去了我没办法明天要加班你总不忍心看着我早上四五点钟披星戴月风雨兼程
罢。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我见状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去够搭在椅子背上的衬衣。

  “等等,”她轻轻地喊。

  看见我转头看着她,章莉低低地说:“让我穿一小会儿你的衬衣吧……好吗?


  她穿上我的白色衬衫,去开了台灯。在晕黄的灯光下,她把手缩在宽大的袖子
里,站在床沿看我。扣子没有系,松松垮垮地垂着,我得承认那是种很别致的美丽
。若隐若现的乳沟和灯光下淡黄色的肌肤让我有点眩晕,感觉很想抽根烟。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歪过头,闭上眼似乎去闻我衣服上的味道,同
时用面颊轻轻蹭着衬衣左肩上的那块红色的印记。

  我默不作声很专注地看着她旁若无人的样子,突然发现她很象一只猫。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伸出手抱着我,我能觉察出她手臂上的力量很轻柔,只是
小心地围拢着我。她把脸颊贴到我胸口,很轻声地说:

  “走吧……走吧……我放你走……我放你走……”

  那声音象是她自言自语。

  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衬衣上,形成一块潮湿而不显眼的印记。我好象也有些难
过,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正要想些什么词儿安慰她几句,她却松开了手,迅速把衣
服脱下放在我怀里,扭头奔洗手间去了。知道自己如果再不留下来就真他妈不是个
东西了可我还是叹了口气开始把自己收拾妥当。

  等我穿戴整齐的时候她也从洗手间出来了,她的眼睛有些红肿看样子刚哭过我
寻思一下觉得好象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就装做没看见。留在我衬衫上的泪水还
没有干,贴在胸口那块冰凉冰凉的。不过我们的道别还算大体正常,她小声地跟我
说了再见看着我把车子启动然后开远而我象往常一样专心致志把车子发动起来临走
的时候跟她稍微挥了挥手。

  车里有点闷于是打开车窗。呼呼的风声和流动的空气让我好受了些。一上路我
就开始想自己为什么不肯留下但是没有什么头绪和结果,最后归咎于自己睡觉不习
惯没睡在自己床上。这个理由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也凑合了况且我想得头都有些大
了于是决定不再瞎琢磨而是听磁带。

  我打开录音机正好在放张楚的《姐姐》就跟着一起唱,扯着嗓子反正也没有听
众不怕露怯,于是在黑漆漆的高速公路上就可以听见呼呼作响的风声中我若隐若现
的声音:

  “他们告诉我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说这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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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你是种醉**********************
        ********************喜欢我是种罪*********************

※ 修改:·Plin 於 Aug  1 10:22:04 修改本文·[FROM: 192.168.1.132]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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