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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evinpb (宠辱不惊), 信区: Love
标 题: 情人扣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Fri Dec 29 23:37:54 2000), 转信
贫穷的岁月里，最能体味到爱情的芬芳。
情人扣
一九九一年十月，当我终于确切地意识到，我根本就没有能力支付
一笔学费，来完成西北大学作家班的学业，就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苍凉
和悲愤的心情，离开了古城西安，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土大东北。
转瞬间，寒冷而漫长的冬季便像大雪一样铺天盖地的袭来了。
对于当时二十三岁的我来说，这应该是我所经历过的所有冬天中最
凄惨的一个了。贫穷，寂寞，郁郁寡欢，虽然有温柔可人的女友朝陪夕
伴，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我与世俗的格格不入。物质的贫穷没有给我带来
任何一丝精神的富有，相反，它却使我更加压抑，孤独和苦闷。
正月初七，东北人所谓的“人七”日子，是一个吉祥安乐的好日子，
这一天，正好是我女朋友虽然的生日。
那一天晚上，平日里忙忙碌碌很难见面的朋友们终于相约着聚到了
一起，为虽然庆祝生日。他们在一家酒店里为她订了一桌酒席。当然，
我自然也在被邀之列。席间，朋友们都纷纷地拿出自己的礼物，潇洒地
说着“生日快乐”或唱着“HAPPY BIRTHDAY TO YOU”，把它们一件接着
一件地送给了虽然。虽然则满面春风，双颊绯红，左面一声“谢谢”，
右面一声“THANK YOU”。看得出来，她很开心，也很满足。
这么多她的普通朋友都为她送了生日礼物，而我——她的恋爱婚姻
家庭意义上的男朋友，爱她爱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却什么也没有送。
我并不是不想送，而是因为我没有钱。一种礼物，也许只需要百八十块
钱，或者更少，而在当时，我空空的衣袋里甚至连一元钱都掏不出来。
大家的礼物送完了，蛋糕上的蜡烛也吹熄了，朋友们又都嬉闹着玩
笑着归回了原座。 这时，一位朋友忽然发现我一直呆坐在座位上就转过
头，打趣地问道：“你送女朋友什么呀？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我
一下子被惊呆了，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当时，我的泪水直
在眼圈里打转，但是，我还是用心忍了又忍，没有有让它落下来，我不
想在人前失态。兴高采烈的朋友们谁也没有发现我情绪上的变化，他们
推操着要看我准备的礼物。虽然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她走过来半
开玩笑半认真似的对朋友们说：”他送什么还要你们看吗？等到只剩下
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自然会送我的！“朋友们一听，都哈哈地笑了。
总算没出丑，她替我解了围。
然而，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就借口上卫生间，从那家酒店里逃了
出来。穿过一条小巷，转进街角里，看着前后左右都没有人，我才像野
狼嗥叫一样，抱头痛哭。我为我的贫穷痛哭，我为我所遭受的委屈痛哭。
老天啊老天，为何让一个心怀崇高而出身卑贱的乡下孩子如此落魄无助？
第二天，我便下定决心南下江南，不为别的，只为——钱。
火车呜呜地吼叫着驶进车站，在站台等车的人群中，站着我和我一
直默默无语但却满脸泪水的女友——虽然。时候，我的心都快碎了。但是，
为了一个男人的尊严，为了能够得到足够的金钱来维护一个男人的尊严，
我强忍内心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义无返顾，决然而去——向前！
就在我要踏上火车车门踏板的时候，良久无语只顾偷偷流泪的虽然忽然
一把拉住了我哽咽着说：“你，你能不能送我一件礼物？留给我做纪念？
我会永远想你的。”
此时，除了答应她，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怀着满腔的爱怜和哀怨，开始
在身上和包裹中摸索起来。可是，我翻遍了所有的包裹和口袋，却什么也没
有发现。那里面除了贫穷和叹息，一无所有。就在我胡乱地翻着内衣口袋
的同时，衬衫上的一枚纽扣忽然被拉落下来，我随手接在手里，掂了掂，忽
然灵机一动，把那枚纽扣顺手递了过去，对她说道：“就送你这个，行吗？”
她真的接了过去，并且，还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里。但是我马上又意识到了，
这样做有些不妥。五年了，我们在一起风风雨雨，恩恩怨怨的已经有五个年头
了，难道，五年时光的爱恋就只值这么一枚小小的一角钱便可以买两枚的纽扣？
我满怀激愤，大吼一声，一把抓过了虽然掌心中的那枚纽扣，把它抛出了
很远很远，像抛出了一生中所有的爱恋悲欢，离合聚散。我清晰而又准确地看
见了那枚纽扣划了一道并不优美的弧线，消失在了这个茫茫空旷的人世间。
我转过身，踏上车门，摆了摆手，对她坚定地说了一声：“再见！”
一九九四年春天，我在身上所有的口袋里都装满了鼓鼓囊囊的钞票之后，
又回到了我的家乡——绥棱县。我依次地到了那几家我从前连进去看一看都不
敢的大商店，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礼品和衣物。我
要去找她，找我三年多没有见面的女友虽然，我要把这些都献给她，我要把这
些年我所欠给她的，一并偿还。
走在街上，我昂首挺胸，像一个斗士打了胜仗等待千万人欢呼拥戴他的凯旋。
我觉得这个春天阳光灿烂，天空瓦蓝，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安宁，清晰，美好。
我一边走一边抚摸口袋里的钞票，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我感谢金钱！是它，
还给了我做人的自尊，也是它，还给了我对爱情的信心。
虽然见了我，先是一惊，然后抑制不住内心的惊喜，像一只小鸟一样，飞扑
进了我的怀里。几年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也真可谓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了，
她比以前更加成熟，也更加漂亮了。我轻轻地推开了她，翻出一件又一件我送给
她的礼物，手舞足蹈地对她说这说那，一副兴奋的样子。可是她却只是默默地深
情地凝视着我的脸，对那些诱人的礼物连看都不看。
这几年来，虽然我们书信往来并不十分频繁，但是我坚信，她对我的爱不会
有任何改变。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赚钱上面。我先是
替人打工，然后为别人拉生意，后来自己办公司，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可以用
钞票来装潢一番自己了。
我掏出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放在桌面上，等待着她的赞赏。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她只是淡淡的对着那一大堆东西扫描了一眼，然
后转向我，冷冷地说：“你认为你有钱了就了不起了是不是？其实，钱又算是什
么东西？我不需要这些，我不需要有人在我过生日时非要送我一份贵重的生日礼
物，我也不需要有人给我买这些衣服，我真的不需要啊！”
说着说着，她的泪水便流了下来，沾湿了面颊，紧接着，她又像一个受了委
屈的孩子一样，小声地说：“其实，其实我只需要这个。。。”说完，她便从脖
子里面拉出来一条绒线，绒线上面拴着一枚纽扣，那枚纽扣分明就是我临走时在
火车站抛掉的那一枚！而她却费尽辛苦不辞劳累地又从那乱雪堆里捡了回来，制
造成了一条天下最为别致最为珍贵的项链！像珍藏爱情一样她把那枚纽扣珍藏了
起来。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它日日夜夜地将她陪伴。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辛辛苦苦地用金钱建立起来的高大信念一下子全部
都坍塌了，留下的，只是那枚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的纽扣和那个风雪弥漫的冬天。
我不禁又扑过去紧紧拥抱住了她——我亲爱的虽然，而泪水，也早已经在不知不
觉中涌满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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