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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arhua (惊风), 信区: Marvel
标  题: 偿命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Aug 24 19:20:39 2006), 站内

作者:黑白老大

    杨子和刘毅是发小儿,住对门儿,一起上的幼儿园,一起上的学,连工作起初都在一个
单位。直到杨子出了点事,辞掉公职后开始练摊儿,才离刘毅的生活稍微远了一点。

  后来,由于芳芳的出现,两个人的关系又重新热乎起来。

  杨子人高马大,说话做事相当的骠悍,但骨子里却是个有点懦弱的人;刘毅白白净净地
戴个眼镜,模样十分斯文,却心思缜密胆大包天。他们俩个从小到大也不知拌过多少嘴,吵
过多少架,甚至还动过手,却一直没有掰过面子,关系铁得比“断臂山”还瓷实。别人真有
怀疑他俩是同性恋的,他俩就搂着肩膀迈着一字步,晃悠着啤酒瓶子严肃地告诫:俺俩是兄
弟,比亲的还亲的兄弟!

  杨子卖服装,发了点财,娶了个文化不高的胡同姑娘梅梅。在婚宴上,他抱着刘毅的头
酒气熏天地说:“兄弟,哥结婚了,你还没办,这不成,哥瞧不过去。哥得给你踅摸一个,
得让你丫把‘处’破了……”

  虽然说的是酒话,杨子也真不知道刘毅还是不是处男,但他是一言九鼎的人,不管兄弟
乐不乐意他也要开始四处张罗。他清楚刘毅不会喜欢梅梅这样的——虽然俩人出身经历相似
,却在对女人的欣赏标准上相差甚远——他喜欢干练豁达稍微粗俗一点的,而刘毅却喜欢高
贵清雅有点才学的。找来找去,这事儿还真落在梅梅手里解决了……

  梅梅给杨子看摊儿,人来人往地认识了不少回头客,其中有个叫芳芳的,大学毕业,在
某外企当职员,经常来杨子的摊上淘点便宜货。后来渐渐与梅梅打得火热,一起去唱过几回
歌,就跟杨子一伙混熟了。杨子套出她的底细后,对梅梅说:“这女子不错,给我兄弟合适
。”

  梅梅摇头撇嘴:“我觉得这女子挺傲的,心眼儿多,你兄弟可不一定罩得住她。”

  杨子笑眯眯地回答:“你可小看我那兄弟了,丫就是喜欢搞难搞的,越傲的姑娘丫追着
越来劲!”

  于是在梅梅的安排下,芳芳和刘毅在杨子的摊儿上“不期而遇”,刘毅一瞅这姑娘:白
生生的瓜子脸,眼神有点勾人,举止得体,身材玲珑,腿就有点软了。但他这人最大的优点
就是胆大心细,遇事不慌,不仅没有马上显示出对对方的兴趣,甚至还推说有事作势要走。
后来还是在杨子死活要请客的面子下才留了下来。吃完晚饭一起去唱歌,梅梅故意把芳芳推
到刘毅旁边。刘毅温文尔雅地和芳芳聊天,还一起合唱了几首情歌,全然不象杨子一伙那种
借酒撒疯的混蛋样儿。结束前,他以明天要工作为理由提前告退,但跟芳芳互相留下了电话
,闹得杨子都搞不清楚刘毅到底喜欢不喜欢这个女孩子。此后,哥俩差不多一个月没见面,
忽然有一天,刘毅约杨子一起吃饭。

  杨子带着梅梅开车去接刘毅,到了刘毅家搂下。这是一幢旧宿舍搂,塔楼布局。刘毅住
三楼,是父母单位给分的房子。杨子在楼下按喇叭,看见刘毅从窗户招手叫他们上去。杨子
满腹狐疑地敲开刘毅的门,只见刘毅扎着围裙,满手面粉,笑盈盈地迎着他们说:“今儿咱
家吃。”

  刘毅是个爱动脑筋不爱动手的人,家里一向乌烟瘴气,可是这天却“青春靓丽”得有点
夸张,盆干勺净的,弄得杨子手脚无措都不知道坐哪儿。还是梅梅聪明,不待刘毅搭话,左
右踅摸了一下,没换鞋就直接冲进厨房把芳芳拎出来了!杨子这才哈哈、哈哈大笑了几声,
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摸着大宝毛茸茸的头,心满意足地说:“中午,馅饼,家吃;晚上,海
鲜,顺峰吃,都是你买单!”

  说到大宝,得交代两句,这是杨子刚工作时买的一条狗,但是是被刘毅养大的。杨子当
时是当成沙皮狗的崽子抱回来的,可他没有房子,只好寄养在刘毅的这套小屋里。随着时间
一天天过去,狗崽子光溜溜的身上毛越来越多了,原本厚厚的褶子却越来越浅了,跟刘毅也
越来越亲了。当两人终于确认这是一条不知道什么种的土狗时,杨子也决定把它的终身托付
给刘毅了。不过,虽然大宝主要是被刘毅养大的,但杨子也是它最早的主人,所以它跟杨子
也格外亲热,每次见面,都把杨子的脸舔得稀里胡涂的。


  晚上在“三千里”烤肉,杨子逼着刘毅把他“搞定”芳芳的过程诚实完整地叙述一遍,
不许漏掉细节。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刘毅假装很平淡地说,“就是我这人比较真诚,打动了芳芳
……”

  “得了吧你,”芳芳拧他的耳朵,“他这人一肚子坏水儿,那些鬼伎俩我一下就看穿了
。”

  “那你干吗还跟他?……”梅梅好奇地问。

  芳芳瞪了刘毅一眼:“我就是吧,看他对大宝那个好劲儿,觉得他可能还比较会疼人,
一咬牙,一跺脚,就跳火坑里了。”

  刘毅不说话,只傻笑,杨子则嘿嘿地接了一句:“都见到对大宝好了啊,那一定得去他
家啊……没事儿你去他家干吗啊?”

  梅梅和刘毅都使劲地乐,芳芳大红脸,脚没落火坑里,全落杨子脚面上了。

  看来,幸福应该是笼罩着这两对青年人的,可是,生活中很少有那么完美的事,平静和
欢欣之下,往往掩藏着看不见的危机和迷乱。不幸的是,这风浪来得太早了点儿。


  芳芳有私心。

  梅梅说的对,她的心很傲。她不是那种甘于平淡的女孩子,虽然她也会被男性单纯的温
情所打动,但她骨子里还是羡慕富有,渴望财富的。起初她陶醉于刘毅细致的关怀和满腔的
激情,浑忘了详细“拷问”他的底细。等到山盟海誓、卿卿我我一番后,她却发现刘毅远没
有她所向往的那般富有——不仅手里没多少钱,而且看来也没有什么挣大钱的本事。她有点
彷徨了:不是她一点都不爱刘毅,但一辈子过这种平顺拮据的日子,却真的不是她的理想。

  她依然跟刘毅在一起,但心里却产生了无法掩饰的失落和一丝丝躁动……

    刘毅也有想法。

  他是个聪明人,芳芳的心思他怎么会琢磨不出来呢?但他爱芳芳确实有点死心塌地的意
思,芳芳的情绪稍有起伏他都会跟着心里不安。他向芳芳提出过结婚的请求,却被芳芳敷衍
了。于是他感觉受到了重大挫折。这孩子,尽管八面玲珑,心有机巧,但堕入情网以后还是
变得跟常人一样愚蠢,甚至更傻。他知道芳芳对自己的不满,可他又清楚自己那假清高的性
格确实达不到芳芳的期望值。他失望了,失望到借酒销愁,跟朋友通宵买醉。醉了以后他做
过什么,他自己都想不起来……


  杨子也变了。

  要说开始的时候给刘毅介绍芳芳完全是出于哥们儿仗义的话,现在的杨子却对他们的关
系有点妒忌:看看吧,自己学历不比刘毅低,钱也比他多得多,可身边的女人却是有点拿不
出手的。梅梅虽然刚结婚的时候看着很顺眼,但时间长了以后,她那泼辣、俗气、大大咧咧
的性格就有点让他难以容忍了,何况,跟芳芳那样花一样的美女相比,梅梅在容貌上连棵豆
芽菜也算不上。杨子毕竟在商场上有了点身份,对场面上的东西开始介意。于是他想:这要
是陪在我身边的是芳芳这样的老婆,出门该多有面子……当然,他的已婚身份他很清楚,梅
梅对他看得也很紧,他也没有去撬芳芳的意思,就是心里老有那么点……不太舒服。


  梅梅的小算盘打得也哗啦哗啦的。

  她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能挣钱、讲义气、人前人后有面子的丈夫。她也觉得自己的条件
配杨子稍微有点委屈他,所以她对杨子、对婚姻是百分百投入的,不辞辛苦,任劳任怨。但
是,她发现杨子的心思已经渐渐开始脱离自己的管辖范围,有点忽忽悠悠的意思,她就坐不
住了。她开始观察杨子的举止,对他看芳芳时眼神里的暧昧洞若观火,她很生气,但又没办
法,没有现行,只有想法是不犯罪的。好在芳芳现在跟着刘毅,谅杨子不至于破坏这层多年
的朋友关系,所以她想着的只是把杨子看紧,看紧,不给他过多的单独和外人相处的机会,
特别是女人!特别是晚上!


  在四个人关系微妙的这种状态下,事情,就那么简单地发生了……

  偶然,一切的一切都是偶然,人生就是无数个偶然连缀成的必然,偶然的结果只对当事
者有意义,而于命运来说,却只是一场规则注定的游戏。


  某天晚上,杨子和梅梅看到了刘毅。

  当时他们刚从卡拉OK里出来,送走了朋友,正要发动汽车,就那么直楞楞地看见刘毅从
他们的车前走过。他们谁也没有招呼他,甚至连一点想要打招呼的想法都没有。因为,刘毅
的身边有个女人,而且,她不是芳芳。

  回到家后,两口子就开始议论。梅梅觉得刘毅一定喝醉了,因为他走路跌跌撞撞的。杨
子却注意到刘毅一直挎着那个女人,那女人的头几乎埋在刘毅怀里。梅梅说,不会是刘毅外
边有了情儿吧?杨子说:难说。梅梅说:现在的男人真不可靠,看他平时对芳芳死心塌地的
样子,真想象不出他能是那种人。杨子说:你说我该不该问问刘毅,我觉得这样对芳芳挺不
好的。梅梅白了他一眼: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你管得着吗?只要你自己别在外面养小蜜就好,
要是被我抓着……哼。

  睡觉的时候杨子辗转反侧,觉得这事儿他不能不问。到底是兄弟啊,可不能随便跟女人
玩火啊!这可关系到一辈子的幸福!但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居然有一点点……象是高兴的感
觉呢?

  杨子就去谈了,不过,鬼使神差的,他找的是芳芳。

  可以想见,他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侃了半天后,还是把他看见的情况告诉了芳芳。芳芳
紧咬着嘴唇,没有说什么。杨子害怕了,连连要芳芳保证不得把自己卖出去:我们俩毕竟是
多年的哥们儿,你又是我的朋友,我是看不过去才来告诉你。但你千万别告诉刘毅是我告的
密,回头他该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芳芳走了,到了刘毅面前就是一场大闹!刘毅吓得象个猫爪下的老鼠,说话语无伦次,
跪在地上企求芳芳原谅:我不痛快去找朋友喝酒了,那女的是谁我都不清楚,可能是歌厅叫
的小姐吧,但我当时真的喝多了,你看,我不是在家睡的吗?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

  芳芳相信刘毅的话,但她依然逮着刘毅的小辫子不依不饶,无论他怎么倾诉对她的感情
、他心中的苦恼等等,她都一口咬定刘毅是个骗子,不可信赖。末了,她收拾了放在刘毅家
里的几件东西,转身就走。临出门时,她对刘毅说:再见,我们完了!

  走到楼下,芳芳已是满脸泪水,但心里,却空悠悠地产生了一种卸去重担后的轻松。


  过了三个月。

  生活似乎回到了以前的轨道,杨子夫妇依旧在练摊儿,不过摊儿已经扩大变成了店,芳
芳也还常到他们店里来挑便宜货,偶尔还和他们一起去唱歌。除了刘毅不在以外别的好象和
以前没什么两样。

  可,确实是不一样了。

  刘毅没有加入以前大家的心里是干净的,他进来又离开之后,每个人的心里好象都被洒
了尘土,灰灰的,怎么大笑也觉得是僵硬的笑,怎么高唱也象是扯着嗓门哭。按梅梅的话说
,怎么咱们见面跟见鬼似的,想乐也乐不出来。杨子心里真有鬼,不敢接她的话,但他还是
隔三差五给刘毅打个电话,表示一下关心。他一方面确实担忧这个兄弟的精神状态,一方面
也是心里发虚,想探探底。可是,他的电话刘毅居然从来没有接过,弄得他打了几次也不敢
再打了。

    悲剧发生在一个周末。

  梅梅出去上货,出门后发现没带支票,赶回店里取的时候却正好发现杨子拉着芳芳出了
店门。梅梅本就对杨子频繁接触芳芳不满,现在发现他们背着她鬼鬼祟祟的更是心火上升。
她勉强压住怒火尾随在后面。等到杨子和芳芳在一家咖啡屋里落座并亲热地谈笑风生的时候
,她终于忍不住了,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了芳芳一个耳光,回头,又给了杨子一个耳光
。把两人打蒙后就指着杨子的鼻子一顿大骂,随后又哭哭啼啼地冲出咖啡馆,让那两个象傻
子一样地木在当地。

  梅梅出去就找了刘毅,奇怪的是,她的电话刘毅马上就接了。

  梅梅和刘毅也在一家咖啡馆见面。一见到刘毅,梅梅的眼睛就呆了:真的象见鬼了!刘
毅的胡子头发都耷拉得老长,面庞消瘦,衣服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很久没换了。眼神很浑浊
,和他以前老谋深算、胸有成竹的样子判若两人。

  梅梅有点发憷,战兢兢问道:“刘毅,你没事儿吧?”

  刘毅摇摇头:“没事,我就是心情不好。”

  梅梅问:“你没干什么傻事吧?”

  “我,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小孩子。”刘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梅梅有点心疼地说:“你干吗呀,为了芳芳就至于悔成这样?”


  听到芳芳的名字刘毅明显地颤了一下,随后竟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淌出泪来……

  之后刘毅的情绪几乎要崩溃了,可以看出,他胸中淤积的愁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泄。
梅梅忙着安慰他,几乎要把自己来找他的意图忘了。等到刘毅的情绪稳定下来她才问了一句
:“刘毅,老实说,你那天晚上的确没干什么坏事吧?”

  刘毅吸溜着鼻子说:“我对天发誓!”

  “那你就那么在乎芳芳?为什么啊?”梅梅有点好奇。

  “因为……”刘毅擦擦眼睛,“不瞒你说,我的‘处’儿真是让她给破的。”

  梅梅长吁一口气:“妈妈诶,你居然还那么纯洁啊!”一想到刚才芳芳跟杨子亲密的样
子,梅梅马上替刘毅不值。

  “刘毅,我要告诉你点事,不过,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杨子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梅梅想
要证实自己给刘毅带来的不是旧消息。

  “我没脸接,我想你们都对我那么好,杨子专门给我介绍的芳芳,我却干出那么愚蠢的
事情,让芳芳甩了,我丢人啊!我觉得没脸跟我兄弟说话!”

  “操!”梅梅惊呆了,“你这个傻B。”她差点就在刘毅的脸上也甩了一巴掌。


  之后,梅梅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事向刘毅叙述了一遍,其中由于情绪的关系免不了会添
油加醋一番。刘毅一边听着一边神情由沮丧转为专注,再由专注转为愤怒,本来惨白的脸色
竟慢慢变得涨红起来,手指抓着面前的餐巾不断地揉来揉去……

  最后,梅梅做出结论说:“我看,杨子在芳芳面前告密就是他对芳芳有了意思,想拆散
你俩,你这个兄弟啊,人面兽心,做生意的时候就是杀人不眨眼,把咱们几个都涮了,要是
没他这事儿,你和芳芳现在也许还好着呢,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他表面挺憨的,
实际真他妈黑!我要不是今天抓了他们现行,我也得给他蒙在鼓里!”

  哗啦,刘毅的手一抖,餐巾把桌上的杯子带到了地上。他腾地站了起来,把周围的人连
同梅梅都吓了一跳。

  他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真想不到。我一直把他当真兄弟的……我觉得我们都二十
多年了,从来也不防备他,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转身就要走,梅梅慌忙问道:“你干吗去?”

  刘毅咬着牙说:“我找他们去!”

  说完不等梅梅结帐,就冲出了咖啡屋。等到梅梅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飞快地打车走了



  梅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突然有点后怕:万一杨子
跟芳芳没事呢,我这不成了嚼舌根子的,这一摊牌,不知道杨子该怎么看我,这夫妻还怎么
做啊?她正胡思乱想,手机响了,是杨子,她连忙按下按键,马上听到杨子声嘶力竭震耳欲
聋的声音:“你丫在哪儿呢,赶紧给我滚回店里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起,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咋…
…咋啦?”

  杨子嘶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兄弟……刘毅……死啦!‘

  梅梅当啷一声扔了手机坐到地上。

    刘毅打车去杨子的店,下车过马路时,由于激动没有注意来往车辆,被一辆超速行使的
汽车撞出十几米远,当场就死了,血淌了一地。杨子当时正在店里为梅梅的事烦乱不已,听
到外面的喧闹声出门一看,却看到了自己兄弟撞破的头。

  梅梅病了,住了院。杨子为了帮助料理刘毅的身后事,没怎么来照顾她。倒是芳芳来看
了她一次。她看着芳芳一身素衣的样子,居然觉得有点敬畏。她不敢问芳芳她和杨子的真相
,芳芳也没有刻意提起,两个人就那么客客气气地坐着,一言不发。后来梅梅提起刘毅,芳
芳的眼泪就下来了。

  临出门的时候,芳芳郑重地对梅梅说:“我和杨子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就算他想,我
也不会同意的。真的。”

  芳芳走了,梅梅却觉得自己象死了。

  刘毅的尸体火化后,被安葬在郊区的一间公墓。下葬那天,杨子夫妇都去了。看着刘毅
的父母痛不欲生的样子,梅梅和杨子的脸上都是一片苍白。结束之后上车的时候,梅梅发现
大宝蜷伏在车厢的后坐,她向杨子投去询问的目光。杨子不耐烦地说:“是我向刘毅爸妈要
来的。大宝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养的狗,刘毅去了,咱们就是它的主人了!”

  梅梅是被吓病的。自从听到刘毅的死讯开始,她就处于一种极度惊恐的精神状态,她内
心的自责和忧虑使她象霜打的茄子一样飞快地枯萎下来,原来胖乎乎100来斤的体重飞快地
降到了80斤,让杨子都不忍目睹了。杨子追问她是不是在刘毅死前对他说了些什么才导致他
魂不守舍,撞上了汽车,梅梅惊恐地摇头说:“没有没有,我那天赌气就出去逛街了,没有
去找刘毅,真的没有!。”杨子听了她的话,满腹狐疑地自言自语:“那他那天来找我干什
么呢?都好久不联系了……就那么寸,这边刚闹事他就赶过来?”

  杨子瞪了梅梅一眼,梅梅就吓得缩到被窝里。杨子有点气势汹汹地对她说道:“告诉你
,我和芳芳什么事都没有,你别再瞎琢磨了!好好养病,好好吃东西,不许再生事!”杨子
转身就到店里去了,家里只留下孤单单的梅梅和那只垂头丧气的狗。

  其实,杨子心里也是相当的沉重。

  虽然梅梅不承认曾经找过刘毅,但他猜想刘毅来店里的原因肯定和自己有关,假如梅梅
真的告诉刘毅是自己在芳芳面前打了小汇报,则刘毅的死自己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只是,随
着车轮的几次简单转动,一切的风暴和纠葛都转瞬间成为了秘密。斯人已逝,他生前的爱恨
情仇、挚友死敌,也都随着那“嘭”的一声闷响,烟消云散了吧……?

  梅梅心如鹿撞,辗转不安。她既为造成刘毅的冲动而后悔不已,又为误解了杨子和芳芳
的关系而羞愤莫名,更为在杨子面前隐瞒真相而惊慌不安,她害怕,假如有一天杨子知道是
她导致了自己兄弟的死亡的话,她将如何面对这岌岌可危的婚姻!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
去如抽丝,更何况是心病呢?


  有一天,杨子正在店里打理,忽然接到梅梅的电话。

  “喂。”

  “杨子啊……”

  “恩。”

  “你赶紧回家来。”

  “什么事?”

  “你赶紧回来吧!”梅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到底怎么了?”杨子有点不耐烦。

  “我怕……”

  杨子皱了皱眉:“你怕什么……”

  “我真的怕!”

  “到底有什么可怕的?”杨子有点急了!

  “我,我告诉你啊……”梅梅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神秘和皈依,她压低了嗓门说,“刘
毅在咱们家里!”

  然后,电话就断了。


  杨子开车赶回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很安静,大宝见他回来,讨好似的摇着尾巴踱到他脚边,围着他的腿打转。他冲
进卧室,没人。他又冲进儿童房,也没人。他检查了厨房和洗手间,还是没有发现梅梅的踪
影。他急得大呼了两声“梅梅”,也没人答应。他急得转身就要冲出门去,又想起了什么似
的,跑上了阳台。

  梅梅蜷缩在阳台的一角,只穿着睡衣,浑身颤抖着,目光却炯炯有神。

  杨子冲上去把她抱住,焦急地问:“老婆呀,你这到底是怎么啦?”

  梅梅把手指竖到嘴边,对杨子嘘了一声,低声地说:“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别让谁听见?”杨子疑惑地四周看了看,没人,正要把头探出阳台,梅梅伸出一只瘦
弱的胳膊,把他的头抱住了。梅梅在他耳边轻声的带点甜腻地说:“老公,你回来了就好了
。刘毅……他藏在咱们家呢。”

  梅梅的胳膊很凉,箍着杨子的脖子,寒气袭人,使他觉得自己心脏里流动着的血都是冰
凉的。他抓住梅梅瘦削的双肩,盯着她的眸子,有点害怕地说:“梅梅,老婆,你该不会是
……出现幻觉了吧?”

  梅梅的身体忽然一抖,瞳孔睁大,目光紧盯着杨子的身后,脸上细薄的肌肉抽动起来,
她的手指象爪子一样紧紧扣住杨子的胳膊,声音发颤地说:“老公……刘毅……”

  杨子连忙转过身去!

  只见:

  大宝摇摆着身子顶开了阳台纱门,静静地站在他们的身后,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歪着…


    他把梅梅抱回卧室的床上。抱的过程中,梅梅一直死死地盯着大宝。但奇怪的是,她并
没有让杨子把大宝轰出卧室。杨子把她在床上安顿好,坐在她的身边。梅梅迎着杨子的目光
,无限柔情地说:“老公,你好久没有对我这样了,我好象又回到刚结婚的时候了。”

  杨子轻抚着梅梅鬓边的一缕头发,苦笑了一下。

  梅梅继续说:“我知道,你怕我疯了。我告诉你,我没有疯。那条狗……”她瞅了老实
地趴在床边的大宝一眼,“它真的是刘毅变的。”

  杨子紧盯着梅梅的眼睛,试图看出她到底是疯了,还是尚存理智。

  梅梅抓住杨子的胳膊,目光居然很平静:“一开始,我并没太注意大宝。我心里烦,整
天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这狗就一直跟着我。后来我累了坐在沙发上休息,我就观察它,发现
它在冲我笑!”

  “狗对你笑?”

  “对,真的是在笑!”梅梅肯定地说。

  “老婆啊,狗是通人性的,它向你献媚的时候,也会有各种表情。兴许,你恍惚看着,
就象是在笑呢。”

  “不不不,”梅梅拼命地摇头,“它是在笑,那种笑,是只有人类才能做出的表情!”

  杨子一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表示。

  梅梅又在他的胳膊上用力:“我知道你怀疑,我开始的时候也怀疑。我虽然有点迷信,
但还不至于真的相信我是白天见鬼了。可它老是那种面孔对我,只有出现了别人,它才是一
副狗的模样。当我和它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它就象是一个长着人面狗身的怪物!”

  杨子听了这话,也不自禁地又望了蜷伏在地上的大宝一眼。“那你怎么知道它就是刘毅
呢?”梅梅忽然显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我也想不到啊,我就小声叫它‘大宝,大宝’
,你知道它怎么样?它………,它它它……,它居然对我说话!”

  杨子也唬了一跳,问梅梅:“它说什么话?”

  梅梅声音颤抖:“它,它说……我不怪你,真的。”

  杨子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觉得有点心慌,嘴里发干。“这话什么意思?”

  梅梅忽然哭出了声:“老公,刘毅……是因为我说的话才会死的啊!”


  杨子不相信大宝是刘毅变的,杨子相信是梅梅得了精神病,但杨子还是很紧张,因为他
怕。

  杨子回忆他和刘毅的多年情谊,直想到掉下泪来。他想,如果他不是真的把刘毅当兄弟
,他的心情不会沉重这么久。不过,死人毕竟已经是死人了,他要为活人考虑,更何况是自
己的妻子呢?对刘毅的愧疚,不能影响自己一生的婚姻幸福,所以,悲伤归悲伤,他要开始
拯救。

  他要求梅梅跟他去看心理医生,被梅梅要死要活地拒绝了。他就要梅梅回店里去工作:
“你不能呆在家里,你这样下去会被自己吓死的!你得出去,回到人堆里,跟客人侃价去,
跟朋友K歌去,你得忘了这段事,你才能恢复正常!”

  梅梅听了他的话,撑着瘦弱的身体到店里去上班。说来也怪,在这种喧闹劳累的环境下
,梅梅的精神竟开始逐步地好转了。由于不再跟大宝整天“耳鬓厮磨”地混在一起,她的情
绪明显地开朗,眼神也开始显出神采。杨子天天晚上守在她的旁边,不让她单独呆在家里。
不过,他也没把大宝赶走,而是尽量在梅梅到家的时候把它关在另一间屋里,减少梅梅看到
它的机会。梅梅果然没有再对杨子提出什么,甚至也不忌讳大宝出现在眼前。这样过了一阵
,杨子觉得梅梅的病几乎已经好了。


  某天,消失了很久的芳芳突然出现在店里,让忙碌的梅梅喜出望外。她连忙招呼小妹过
去招呼顾客,自己把芳芳拉到大橱窗前的沙发上促膝谈心。芳芳看到梅梅白里透红的肤色也
显得十分高兴,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相识时的快乐年代。梅梅问芳芳现在的生活状态,芳
芳告诉她自己刚辞了工作,正准备换家公司。梅梅又问她个人问题怎样,芳芳红了脸说正在
谈恋爱,新对象是个外企里的高级经理,人长得帅,条件很好,对她也特别上心。梅梅望着
芳芳那由于幸福而泛起红晕的漂亮的脸蛋,感叹道:“你的命真好,每个男人都对你那么死
心塌地的。”

  芳芳听了这话,有点不好意思。

  梅梅站起身来,踱到橱窗前,远远地望着外面,悠悠地道:“要说刘毅也真是个痴情郎
,出了那么多事情,把命都赔进去了,还是对你一往情深……”

  芳芳惊了一下,笑容消失了,疑惑地问:“梅梅,你这话什么意思?”

  梅梅看了芳芳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他就算变成狗也还是不弃不离地跟着你!”

  芳芳顺着梅梅的视线望去,只见人来车往中远远的街角,一根电线杆下,那只狗直楞楞
地站着,头向着橱窗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向芳芳的身前扑面而来……

  芳芳的脸色顿时如死灰!


  “那只狗不是大宝!”杨子斩钉截铁地说,“大宝被我锁在家里呢!”

  芳芳点点头:“我也知道不是大宝,不过这也说明梅梅的症状确实没有好转。当她对我
指着那条狗时,我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冷笑。”

  杨子痛苦地跌在椅子上:“唉,我本来以为出来干活可以让她忘了这件事,忘了大宝,
谁知……”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芳芳想了想,很郑重地对杨子说:“杨子,听我的话,你要是想让梅梅真的摆脱掉这个
噩梦,要么就把大宝送走,要么……就送梅梅去精神病院。”

  “送走大宝?那不可能!”杨子的表情非常执拗,“它是我们兄弟俩一起养大的,是我
和刘毅最后剩的一点联系了!”

  芳芳喃喃地说:“也许,这就是梅梅的病因。”

  杨子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没办法,那就送梅梅去医院吧。”


  梅梅住进了精神病院,诊断是严重的精神分裂,系统性妄想症,有自虐倾向。

  当杨子向梅梅费力地解释住院的原因的时候,梅梅显得很平静。“没关系,你让我住,
我就去住。”

  收拾了东西临去医院那天,梅梅在出门的一刹那,突然又转身折回屋里,杨子一把没拉
住,梅梅就打开了关着大宝的那扇门。大宝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没有象以往那样摇头摆尾
地迎上来,而是一脸惊恐地缩到了屋角。梅梅盯着大宝,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地说:“刘毅,
我知道这是你的阴谋,你迷惑了杨子。但你记住,我…… 一定会回来的!”


  梅梅走了以后,杨子陷入了十分孤独的状态。以前即使他对梅梅有些不满,但只要醉醺
醺回到家后,看见梅梅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小样儿”,他的心就会塌实下来。就算
是吵吵闹闹、磕磕碰碰,甚至抡起了王八拳,他也觉得这里有家的味道。而现在,空落落的
房间里除了他嘴里吐出的烟雾,似乎就只有大宝是活的了。他打开了窗户,却依然阴森森地
想到了坟墓。

  精神病院的探视时间有规定,店里的生意他也得顾着,所以,他每周只能去医院一次。
每次去梅梅看上去都很老实,每次去大夫都告诉他梅梅没有好转。他觉得沮丧,以至梅梅都
看出了他的情绪来安慰他:“老公,你别急,我会好的,你在家等我哦……”

  梅梅没有回来,他也不愿意回到家里去了。他出去和朋友们花天酒地,但每每到了喝得
最愉快,唱得最生情的时候,他却想起了关在家里的大宝。

  “妈的,老子得颠了,家里还有条狗呢!”

  他东倒西歪地回到家,从冰箱上找到剩了一半的狗食袋子,把狗粮倒到大宝的盘子里。
地上传来悉悉嗦嗦、呼噜呼噜大嚼的声音,偶尔伴着几声低嗥。他看着大宝饥饿得狼吞虎咽
的样子,浑浊的眸子里竟然有了星星点点的泪光。他颤抖着手指着大宝,大着舌头说:“刘
……刘毅,兄,兄弟,我对……对不起你,可你……你也……你也把我家害惨了!”

  大宝听到他说话,停下了咀嚼,抬起头来,眼睛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目光炯炯。

  但杨子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食物的残渣顺着大宝的嘴角洒落到地板上……


  从那天起,杨子也走火入魔了。

  他带着大宝去店里,带着大宝参加聚会,带着大宝去按摩桑拿……除了到医院看望梅梅
外,他几乎到哪里都牵着大宝。碰上坚持不让大宝进入的地方,他宁可放弃约会也不委屈那
条狗。他买最好的狗粮,把大宝活动的地方整理得井井条条,还经常开车带大宝到郊外去散
步、撒欢。邻居们都说他是“狗痴”,甚至还流传着一些不好的话,他也毫不在意。他把大
宝照顾得无微不至,很多时候,比照顾自己还仔细。

  芳芳又来了一次看他,给他送结婚请柬,顺便说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杨子笑道:“别
理他们,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你可别以为我也疯了。我这都是为梅梅做的。”

  杨子接过芳芳手里的请柬:“怎么?真的嫁啦?下决心了?”

  芳芳有点羞涩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唉,上面写的是邀请你们俩的,可是梅梅…
…”

  “梅梅她一定会去!”杨子看了看请柬上的婚礼日期,忽然坚决地说。

  芳芳惊愕了一下,问道:“怎么,她能出来了?”

  杨子说:“你的婚礼,我们这疯俩口子怎么也得去捣捣乱啊!”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又
用神秘地语气说道:“医生通知我,最近梅梅病情恢复很快,这个周末就可以出院了,正好
是你婚礼的那天!”

  芳芳欢呼了一声:“太好了,这真是好消息!你们两口子也该熬过这一劫了。”

  杨子满意地点点头。

  芳芳想了想:“但梅梅回来后,大宝怎么办?万一梅梅看见了它又犯病呢?”

  “不会啦!”杨子坚定地说,“因为,我已经决定把它送人……梅梅不在的日子,我终
于想明白了。刘毅已经死了,我不能为了一个死去的兄弟,再丢掉一个活着的妻子!我准备
周末先把大宝送朋友家,再去接梅梅出院,然后直接就去参加你的婚礼,让我家梅梅也好好
沾沾你结婚的喜气!”

  芳芳赞许地望着杨子:“我终于明白你对大宝那么好的目的了!”


  准备送大宝、接梅梅、参加婚礼的头天晚上,杨子做了恶梦。

  那时空中阴云密布,隐隐有电光闪动,远远传来隆隆的滚雷声,俨然一副闹鬼的天气。

  杨子在床上辗转反侧,睡得极不舒服,脑子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他梦见刘毅出现
在芳芳的婚礼上,芳芳的新郎却成了自己,梅梅哭着求他原谅,说些分分离离的傻话,末了
,刘毅变成了一只凶猛庞大的猎狗,嘴角淌着流涎,狞笑着向他逼来,巨大的咆哮声震动着
他的耳膜……

  他猛地惊醒了,一道闪光刚过,使他惊恐的眼里映出卧室里的黑影。他仔细一看,大宝
半蹲着坐在他的床头边上,舌头一伸一缩耷拉着,湿润的鼻头不断抽搐,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却炯炯有神。杨子吓出一身冷汗,脖子上掠过一道凉意,似乎有刺痛的感觉。他镇静了一下
自己,才发觉卧室里的电话在急促地响。

  他连忙走下床去接起电话,大宝伏下身子摇摇摆摆地跟在他的脚下。他拿起听筒,放到
耳边,一个陌生的声音,象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

  “杨先生吗?杨先生吗?”

  “是我。”

  “我是精神病医院!”

  杨子的心咯噔一下,嘴里顿时觉得发干。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我是杨……”

  “杨先生,请您马上来医院,你的爱人……自杀了。”

  听筒从杨子的手里落下,砸在大宝的头上,响起一声哀鸣。

  在暴雨倾盆的夜空下,梅梅却象一个天使,乘着水滴,伴着电光,从人生的舞台上悄然
陨落。她的身体趴在雨地上,血迹都被飞坠的雨水冲刷干净。苍白的脸颊上,双目睁开,神
色却是安详的……经历了无休止的痛苦折磨后,她的灵魂终于平静了。

  梅梅的家人在忙着跟医院的领导吵嚷着责任问题,杨子却呆若木鸡般地离开他们远远站
着,目光空洞。

  梅梅的主管医生偷偷把他叫到旁边,简单地叙述了出事前后的过程:

  “杨先生,我只想告诉你一些真相,但请你不要利用它去告我们医院——毕竟这是我的
单位。如果闹上法庭的话,我是不会承认对你说过这些话的。”

  杨子点点头。

  “这一段梅梅恢复得特别好,神志很清楚,说话有条理,她甚至已经承认以前看到的那
些东西都是她的幻觉了。昨天白天她的情绪一直很正常,护士告诉她准备出院的时候她还高
兴地去跟大家告了别。我们医院管理还是很严的,夜间病房区都是跟外面隔离的……但我们
想不清楚,梅梅怎么能在半夜里打开楼道的门,走上了天台……值夜的护士和保安已经停职
了,他们都信誓旦旦地保证所有隔离措施都是完好的,熄灯前都检查过。但是……唉,悲剧
还是发生了。保安在楼下巡视时看见她在天台边缘,就吓坏了,一边打电话叫人一边冲到楼
上去。他刚登上天台,梅梅就跳下去了……临跳之前,她还喊了一句话……”

  杨子呆滞的目光猛地一紧:“什么话?”

  “我就是因为这句话才来偷偷告诉您真相的,我叫保安不要对别人说什么。她当时……
好象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姓刘的,说:不要纠缠我老公,我来给你偿命!”

  杨子抿了抿嘴,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了两句节哀之类的话,转身要走,忽然又折回头,对杨子说
:“还有一个细节,不过保安自己也觉得蹊跷,不敢确认。梅梅跳下去的时候,他似乎听见
了一声狗叫,很惨的……”


  芳芳是哭着来的,脸上还带着婚礼的残妆。杨子的手机整天关机,她就意识到出事了。

  忙碌了一天,应付了医院、公安甚至还有媒体后,杨子疲倦地回到家,芳芳陪着他。

  杨子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脸色黑灰,看上去象老了二十岁,仿佛马上就会倒下。芳芳
便拿着杨子的钥匙替他开门。不过,在推门的一瞬间,她似乎有点瑟缩。杨子本能地问了一
句:“怎么了,芳芳?”

  芳芳沉吟了一下:“……我是看大宝在不在,我……已经有点怕它了。”

  杨子不紧不慢地咬着牙说:“不用怕,今天白天,我叫朋友把它抱走了,送到乡下去,
越远越好!”

  芳芳吃惊地看着杨子的脸,黑暗中,那因巨痛而瘦削的脸上满是悲愤。

  第二天,杨子一直睡到了中午,直到一阵电话铃响,才把他吵醒。他拿起电话,传来一
个朋友充满歉疚的声音。

  “哥们儿,真不好意思,这会儿不该打搅你,不过这事儿我觉着得跟你说一下。大宝跑
了!我昨天从你这里把它抱走后,它就闹了一路,晚上在家也不吃东西,喂火腿肠都没用,
还把我大舅的手给咬了。后来他们把它栓在院子里。结果今天早上发现它把绳子咬断了……


  大门处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杨子挂了电话,过去打开门,大宝浑身淌水地走了进来。它
的毛茸茸的身上沾满了杂草和泥泞,腰上甚至还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走在地上留下一串肮
脏的印迹。它没有向杨子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向它的房间,大口大口地吃着盘子里剩的狗粮
。杨子跟着它的脚步,然后倚在门边看着它贪婪的样子。它没有扭回头来和杨子对视,而是
从眼角的余光中向杨子投来冷冷的一瞥。

  杨子看着,也回以冷冷地一笑。


  杨子忙了一个月,基本处理完了梅梅的后事。

  这期间,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再把大宝送走。每天还是喂它最好的狗粮,还是把它的窝
整理得干干净净,唯一跟过去不同的是,他一直把它锁在家里,不再带在身边。

  梅梅的骨灰下葬后,杨子对大宝说:“好久没有呼吸新鲜空气了,今天带你去郊外吹吹
风!”

  自从梅梅死后,杨子已经养成了对着大宝说话的习惯,尽管大宝还是经常显出一副狗头
狗脑的样子,但在杨子眼中,它就是一个人,它就是刘毅——那个曾经与他一同长大的发小
儿!他开始确信,梅梅没有生病,她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车走在盘山公路上,大宝伏在后坐,很安静。杨子把着方向盘,目光不时地从后视镜里
注意着大宝的行动。他的脖子发凉,怕大宝在他专注开车的时候在后面咬上一口,但大宝一
直很老实地向他送来温和的目光,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带着笑意的。

  车子驶上山梁,穿过树林,拐出公路停在一个山坡上,杨子对大宝说:“到了。”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草坡绿油油的,周围的树木很苍翠,大地的肤色显得很健康
。杨子就把大宝放出去,让它象一个黄色的毛球一样在绿野中欢快地滚动。

  杨子觉着太阳光很刺眼,就去打开汽车后备箱,拿出一副墨镜戴上。然后他又从工具箱
里取出一副手套,最后又从后备箱的最里面,拿出一根银色、锃亮的棒球棍来。这是他在梅
梅下葬当天到体育商店买的。他戴好了手套后,掂了掂手里的球棒,就一步一步向着撒着欢
的大宝走去……

  一步,一步,他走得很慢。

  大宝已经注意到了他,停下了奔跑的四肢,原地伫立,总是摇摆着的尾巴耷拉了下来。

  杨子一边走着,一边深呼吸。他大声向大宝喊道:“刘毅,我知道是你,你不要装了!
这里没有别人,你想站就站起来吧!”

  大宝还是伫立在那里,没有出声。

  杨子继续走着:“刘毅!你害错人了!是我在芳芳面前告了密才让芳芳离开你的,不关
梅梅的事,要恨你应该恨我!……”

  大宝的身体向着杨子走来的方向徐徐转身,始终保持着正对杨子的姿势,杨子觉得,这
是个警戒的姿势……

  他还在走:“刘毅,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来咬死我,可你不该害梅梅……那是你大嫂啊
!你该向你哥哥我来算帐啊,为什么要算在梅梅身上?……”

  他走到大宝身前二十米的地方,站住了,话音突然变得低沉:“哥们儿,你做错了,所
以……你得偿命!”

  风声很小,四周很静。树林里的鸟叫虫鸣都消失了。一块乌云遮住了太阳,将一片阴影
投射到这块葱葱郁郁的草坡上,使本就戴了墨镜的杨子眼中一切更加黑暗。

  杨子微蹲下身子,将球棒举到脑后,摆出一个标准的棒球击打姿势:“刘毅,咱们来了
断吧!这山坡下面就是墓地,梅梅就躺在下面。咱们来决斗,无论谁死了,都留在这里,给
梅梅陪葬!”

  大宝刨了刨地上的土,突然低下身子,在草里捉起虫子来。

  杨子被激怒了,他晃着手里的棒子:“刘毅,你别在装狗了!我已经识破你了,这些天
,你的眼神,你的表情!虽然你没对我说过话,可我知道,大宝就是你!”

  杨子开始一点点向大宝靠近:“你得给梅梅偿命,刘毅!不管你反抗不反抗,今天我都
要打死你的!”

  大宝的身子一抖,垂下的头抬了起来。

  “对了,这才象个样子。精神点儿,有点象西部片吧,兄弟?呵呵!”杨子狞笑着,还
是一步步向大宝逼近,“今天你要是咬死我,我不怪你!我不会要你来偿命的。我喊一二三
,你就扑上来啊!”

  说着,杨子忽然加快了脚步,象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向大宝扑去……

  时间在这古怪的瞬间停顿了一下,暗黑的阳光里,两个武士死死地互相凝视着,一个是
人,一个是狗……

  大宝没有动,它一直没有动。在杨子扑到它身前的时候,它眼里的目光是绝望的,甚至
瞬间还闪过了一丝哀求,发出一声微弱的嗥叫。杨子的心弦颤动了一下,但是,受暴怒的神
经牵动的四肢,再也没有停下复仇的动作!

  一棒,两棒……


  下雨了,万里晴空下,只有这一块土地被雨覆盖。

  大宝的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进了土地里。它的生命,也在淅淅沥沥的雨帘中,无声
地逝去。

  杨子干涸的眼眶,在这一刻泪如泉涌……


  杨子觉着报了仇,就重新回到了生活里。

  他很孝顺,把精神病院的赔偿款都给了梅梅的父母,还拍着心窝子保证自己永远是他们
家的儿子;他又把小店重新翻修了,聘了新的女伙计,身条儿不错,样子也比梅梅更标致一
些,生意也折腾得更红火;他又和朋友出去唱歌喝酒,还跟芳芳见了两次面,芳芳要给他介
绍新女友,他嘿嘿笑着拒绝了,说暂时找小姐解决……

  一切似乎都向好的方面转变了,只是……只是那个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狗食盘子,杨子为
什么象视而不见一样一直没有扔掉呢?


  就这样过了一年,到了梅梅的忌日。

  杨子又出去喝酒唱歌了,喝得醉醺醺,回家的路上哼着小调,意犹未尽。当他半夜到家
时,天空亮起了闪电!

  风声呜呜的,雷在很远的天边滚过,雨前的云脚有些苍白,按照俗套的说法,这还是一
个适宜闹鬼的日子!

  鬼真的来了!

  杨子没有开灯,只借助偶尔亮起的电光来看清房子里的东西。门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类
似抓挠一样的声音,在轰鸣的雷声中却让杨子觉得分外刺耳。他站起来打开房门,一个湿淋
淋的黑影蜷缩在门前的擦脚垫子上。

  杨子冷冷地说了句“进来吧”,就转回身坐到沙发上,继续喝他的啤酒。

  黑影徐徐地爬进屋来,象一床毛茸茸的毯子,拱立在杨子面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它
从地上“长”了起来,象豆子破荚而出一般。滴答的水迹落在地板上形成一片小小的汪洋,
从湿漉漉的毛发中,伸出一张沾满泥泞、草根、腐土、蛆虫的脸。杨子在闪电中,清楚地看
到那张逐渐舒展开的脸,是充满笑意的!

  是刘毅来了……

  刘毅坐到杨子旁边的沙发上,身上的污物扑簌蔌落了下来,沾染了干净的布料。辉光下
,他显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杨子一边把啤酒递过去,一边冷笑道:“大雨天走那么远的
路,累坏了吧?”

  刘毅大口大口地灌着啤酒,随着体力的恢复,他的面颊也逐渐变得清晰干净起来。

  “累倒不怎么累?就是疼。”刘毅回答。

  杨子打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清楚地看到:刘毅穿的是皱巴巴的衬衫,胡子头发耷拉得
老长,面庞消瘦,眼睛却炯炯有神。那刚才布满全身并延伸到沙发地板上的污秽,统统不见
了。

  他记起来了,他现在看到的,是生前的刘毅,是丧生前的刘毅,穿着去死的衣服……

  杨子居然没有害怕,好象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一样,他问:“你疼,你哪里疼?”

  刘毅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儿疼,心疼。”

  杨子轻蔑地笑道:“你都死了,还有心吗?”

  刘毅点点头:“你说的对,其实我的心早就死了,在芳芳离开我的那个晚上……我以为
,我早就不应该再知道疼的感觉了……”

  杨子的心里不由一动:“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因为我杀了你,你要我偿命?”

  刘毅闪动的目光里突然有了湿润:“因为你弄疼了我,兄弟,你真的把我的心弄疼了!


  刘毅的语气变得激动,杨子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把头低了下来:“这不能怪我,你害死
了梅梅,我只能杀了你,给梅梅偿命!”

  “我没有杀死梅梅,我从没有伤害过你们俩!”刘毅的眼泪终于泛了出来,在他胡子拉
碴的脸上肆意地流淌……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雨声敲在窗户上,使生死相对的两个人的房间里显得压抑、沉闷
。在杨子的记忆中,兄弟俩自小到大,好象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隔膜过,即使是在刘毅死后


  “我知道,你死得很冤,你怪我背后向芳芳告密,破坏你们的关系;你怪梅梅多嘴多舌
,直接导致你情绪激动,丧生车轮……所以,你变成了大宝处心积虑来报复我们……报复你
兄弟两口子……”

  “你住嘴!你相信你自己的话吗!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的死,是意外,我从来没有埋怨
过任何人!你和梅梅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忍心伤害你们!”刘毅一股脑地将心中的郁
结发泄出来,“芳芳是你们介绍给我的,即使她不要我了,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仍然是我这
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永远感激你们俩口子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怎么会反过来去害你们?


  杨子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那你……那梅梅说你,你跟着她,吓唬她,你还跟她说话
……”

  刘毅扑通一声趴在杨子面前,激动地说道:“我是大宝,我是一条狗诶!我怎么能跟人
讲话?我怎么能伤害主人?”杨子瞥了他一眼,只见趴在地上的,是满身茸毛、可怜巴巴的
大宝。

  大宝发出刘毅的声音:“不是我变成了鬼来害你们,而是你们心里有鬼在伤害你们自己
!”


  雨停了,杨子眼中的泪却落了下来。

  大宝——刘毅直勾勾地望着杨子,轻声地说:“兄弟,你做错了,真的做错了。你怎么
可以向一条可怜的狗下手?我要是想害你,每个晚上我都可以扑上你的喉咙咬死你……可是
,我从来没有那样的念头!我陪伴着你们,是眷恋你们,眷恋你们对我的好,眷恋过去一起
开开心心的好日子。你怎么可以把我赶走,甚至向我挥起了球棒?……棒子打在我身上,不
疼,但我的心疼!我那死了很久的心又一次感觉到疼了啊……兄弟!”

  杨子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哭出了声来。他抱住刘毅的臂膀,把刘毅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
肩上:“兄弟,我错了……我错了……”

  兄弟俩在漆黑的雨夜里抱头痛哭,沉沉的雷声依旧不断地在他们的头上滚过……

  雨过天晴的早晨,还有些雾气,但是阳光已经从浮云的缝隙间洒了下来。

  早起晨练的老太太从杨子家的门前经过,发现门是半开着的。她便不自觉地往里瞄了一
眼,这一瞄,使她惊恐的尖叫声瞬间传遍了小区的所有角落……

  警察赶来的时候,杨子家的楼道里已经站满了人。邻居里几个粗壮的小伙子甚至抄起了
家伙把守着楼道口。看见警察走来,人们让开了一条路。警察拔出手枪,闯进了屋内。

  杨子的客厅里,污迹斑斑,地板上落满了泥土和水迹。杨子歪倒在沙发上,衣服已经被
鲜血湿透,四周的墙壁上也有着喷射状的血迹。他的脖颈处被撕咬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了淋
漓的碎肉,但他的面容却是安详的。警察小心翼翼地检查房间,听到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低沉
的呼噜声,便举着枪推开隔壁的房门!只见房间的地板上,蹲着一只毛发凌乱、浑身脏污的
黄色的流浪狗,狗的眼睛红红的,充满血丝,抖动的咀嚼着的唇边,沾有点点滴滴的血迹。
那狗察觉到警察的到来,把脏兮兮的头从地上的狗食盘中抬起,向慌张的警察投来警惕的一
瞥,喉咙里发出了充满威胁的嗥叫。警察发现,那地上的狗食盘子里,什么也没有……

  紧急请示了领导,警察将那条狗当场击毙。因为,领导担心那是一条患了狂犬病的疯狗
,怕大家受到伤害!

  经过验尸,证实杨子的确是被那条流浪狗咬死的:脖子的动脉被咬断,齿痕和血样检测
都和那条流浪狗的特征相吻合。只是,除了咬断他的脖子外,那条狗并没有啃噬尸体,狗的
胃部打开后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食物,这使明明看到它在咀嚼的当班警察百思不得其解。另
外,化验结果证实,那条狗没有患上狂犬病。

  至于半夜三更杨子为什么会打开房门把一条穷凶极恶的流浪狗放入屋内,又在被狗咬之
后不发一声就默默倒下死去,警察就很难查明原因了。初步的判断是因为酒醉,但酒醉就会
使他连狗和人都分不清吗?

  事情过后,有许多传言。熟悉的邻居都说杨子曾是个狗痴,所以他死于饿狗之口的确令
人唏嘘和感叹。更有几个迷信的老大妈说杨子两口子先后死于非命是命中有祟,得罪了冥冥
中的鬼神。还有人说其实梅梅死后杨子一直就是疯的,所以他半夜放狗进门也并不奇怪。只
有一个人说了一句“我看咬他的那狗很象他当年天天牵着上街的那条狗”,结果遭到大家的
一致驳斥:那狗比这条流浪狗干净漂亮多了,而且……早在一年前,梅梅死后,那狗就不在
杨子身边了,可能早就送人了……


  清明节。

  芳芳到郊区的墓地给刘毅扫墓。

  风萧瑟瑟的,使挺着大肚子的芳芳身上打了个寒战。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四周望了一眼
,只有关切的老公远远地站着,没有其他人。

  芳芳把一束鲜花放在刘毅的墓碑前,心里默默祷告:“刘毅,我今天来看你,是希望你
的灵魂安息。我知道,其实你应该恨的是我,我心里非常清楚。杨子夫妇俩的死是他们自己
的心理作祟,而假如你真的天上有灵,你是不会恨他们的,你会恨我!”

  芳芳泪眼朦胧地望着嵌在墓碑上的刘毅那小小的遗像。

  “无论梅梅还是杨子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让我离开你。能让我离开的,其实只有我
自己。这,你……应该是明白的。所以,让你的感情、让你的生命消逝的,是我。是我伤了
你的心,是我该给你偿命!”

  芳芳痛苦地弯下腰,远处的丈夫看到此情,马上快步向这里赶来。

  芳芳一只手撑住墓碑,站直身子,最后向坟墓里的刘毅说道:“但是,我离开了你,我
就错了吗?我追求自己的幸福难道就不对吗?……刘毅,我现在已经怀了孕,如果你真的是
鬼,你会忍心来伤害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芳芳的老公走来,把哭得泣不成声的她扶进了车子:“宝贝,赶紧回去吧,别伤了胎气
。”

  芳芳的老公开车驶离了公墓。芳芳用纸巾默默擦拭着泪水盈盈的眼睛。当她刚刚清澈的
视线扫过后视镜时,她突然好象看见一条黄色的狗从道边的沟里蹿上了马路,站在马路中间
,一动不动地,向他们的车尾远远地望着……

  芳芳的心中一阵寒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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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人生白走一遭,有一天我们都会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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