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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arhua (惊风), 信区: Marvel
标  题: 所有人都在撒谎 (○一)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Sep 18 21:35:26 2006), 站内

by 周德东
1 《寻人启事》

  张巡每天吃过晚饭,都要看一看当天的报纸。

  窗外已经暗下来,台灯的光青青白白。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及他翻动报纸的
声音:“哗啦,哗啦,哗啦……”

  有那么一刻,他停下来,朝电视瞟了一眼。电视机关着,屏幕黑糊糊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看它一眼,也许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是,接下来他的心神
就不再踏实了,说不清为什么。

  他点着一支烟,继续翻阅报纸。不过,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已经不再进入他的大脑了,变
成了一个个象形符号。

  他看到了一个“巡”字,马上联想到了自己——他宽脸、宽身,却瘦骨嶙峋,和他的名
字很相似。

  接着跳进他眼帘的是一个“死”字。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丧气的场景——一个人
平平地躺着,像枯树一样僵硬,背部沉淤着一片血。他的双眼里,塞满了棉花。

  他又一次抬头朝电视机看了一眼。这一次,他看到了自己——那个他在黑糊糊的屏幕里
朝他怔怔地望着,像鱼一样诡秘。

  他低下头,避开这种对视,接着翻报纸。在他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
啪,啪,啪……”

  如果敲门声很响、很急,反而显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大不了是警察。而此时的敲门
声很轻,就像不怀好意的悄悄话,敲了三下就停了。

  张巡放下报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躲在门旁,一动不动地听。


  过了好半天,敲门声又响起来,还是那么轻,好像用的不是手指头,而是指甲。

  张巡把一只眼珠贴在猫眼上,朝外看去。楼道里竟然一片漆黑,看不到敲门人的模样。

  他没有开门,也没有搭腔,继续等待。他希望这个敲门声自消自灭。

  又过了好半天,门外的人再一次用指甲敲门了:“啪,啪,啪……”

  张巡“哗啦”一下打开门,楼道里的感应灯幽幽地亮了,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
人。她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上下都很细,像一根筷子,没有什么曲线。她的脖子很长
,令人担忧那颗脑袋的稳固性。她的头发从两侧垂下来,像两扇门拉开一条缝儿,露出一张
脸,这张脸几乎和裙子一样白,而她的头发黑得不像真的。

  她的一双大眼睛望着张巡,含着深不可测的笑意。

  “先生,你好。”她说。

  “你找谁?”张巡警惕地问。

  她继续微微地笑着,把手伸进她的白色挎包,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金属物。张巡本能地
朝后退了退。

  她说:“我是开锁公司的……”

  张巡马上说:“我没有给你们打过电话啊!”

  她把微笑扩大了一些,说:“先生,我来是向你推荐我们公司最新研制的一种钥匙。”

  因为取暖费问题,这幢楼的居民和物业公司闹僵了,一直没有人管理。平时,捡破烂儿
的,贴小广告的,收旧家具的……骚扰不断,不过,这么晚了上门推销还是第一次。

  “对不起,我不需要。”张巡很反感地说。


  她左右看了看,神情一下变得鬼祟,朝前跨了一步,低声说:“你听我简单介绍一下。
这是一种万能钥匙……”

  张巡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他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悄悄趴在猫眼上朝外看,楼道里又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那个长
相古怪的女人是不是还站在门外,轻手轻脚地走回了客厅。

  刚刚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就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女人推销的是万能钥匙!也就是
说,他的门根本挡不住她!

  接着,他梗着脖子静静听了一阵子,门外没动静,这才把心放下来,又拿起报纸继续看
。在报纸最后一版的右下角,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不由一下睁大了眼睛:

  寻人启事

  黄×,女,24岁,身高1.60米,披肩发,穿白色连衣裙,略瘦,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
但是智力超常,具有强烈犯罪倾向,手段恐怖,难以想像。有知其下落者,请速与吉昌市都
邑区松源小区4号楼4单元402 黄窕(132000)联系。有重谢!


  张巡呆了。

  刚才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这个黄×呢?

  张巡在长野市,离吉昌市几百公里,这个精神病为什么跑到了长野市?为什么偏偏敲响
了他的门?

  手段残忍,难以想像……

  他警觉地抬眼看了看,防盗门关得严严实实,落地窗帘静静垂着,纹丝不动……

  他站起来,走过去,突然把窗帘撩开,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外一片明朗的夜空。

  回到沙发上,他再次阅读这则《寻人启事》,越琢磨越觉得奇怪:首先,启事上没有黄
×的照片。这让他无法确定刚才敲门的女人是不是她。另外,这则启事对黄 ×的描述又过
于简单——身高1.60米,披肩发,穿白色连衣裙,略瘦——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大部分的
女人都符合这种描述。还有,别的《寻人启事》都有联系电话,而这则《寻人启事》只有一
个通信地址。

  张巡看来看去,总觉得几个字触目惊心——“白色连衣裙”。

  他决定给黄窕写封信,向她提供这个重要线索——有一个很像黄×的女人,在长野出现
了。

寻人(2)

  他之所以写这封信,还有一个原因:他对黄窕这个名字很熟悉。读大学时,他们中文系
有个女孩就叫黄窕,很漂亮,她的老家就是吉昌市的,他不知道这个黄窕是不是那个黄窕。

  当年,向黄窕献殷勤的男生多如牛毛,只有张巡躲得远远的。直到毕业时,他才在她的
留言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我像林彪爱搞阴谋一样爱着你……

  写完了信,张巡打开抽屉拿邮票。

  自从有了电子邮件之后,他几年都没有写过纸信了,竟然不知道要贴20分的,还是50分
的,或者是80分的。最后,他贴了一张一元的。

  他在信中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如果这个黄窕正是他大学的那个同学,那么她一定会
打电话过来。

  接着,张巡就躺下了。

  大约半夜的时候,他隐隐又听见了那鬼鬼祟祟的敲门声,一下坐起来,心中的愤怒陡然
覆盖了恐惧。她又来了!

  张巡披衣起床,轻轻走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然后又轻轻走到门口,静静地听。

  “啪,啪,啪。”那长长的指甲又敲了三下。

  张巡横下一条心,猛地把门拉开,却一下傻住了——光线幽暗的楼道里,只有一条白色
连衣裙,像人一样站着。


  他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他“忽悠”一下醒了过来。

  2 奇巧的缘分

  一周后,张巡收到了黄窕的回信,她真的是张巡的大学同学。

  这是张巡第一次见到她写的字,和她的人一样,很漂亮。

  毕业后,张巡已经和她三年没见面了。他记忆中的她还是大学时代的样子,美丽、清纯
、宁静……这些气质从字里行间显露出来。

  黄窕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工厂,她没有去,而是应聘进了一家外企公司,做文秘。她说
,黄×是她的妹妹,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前一段时间,妹妹因病走失了。她告诉张巡,他见
过的那个女人肯定不是黄×,因为她妹妹的脖子并不长。

  张巡觉得这是一次奇巧的缘分,说不定,通过这一则《寻人启事》,他和黄窕之间还会
发生一点浪漫的事情。

  有一点很奇怪,黄窕在信中依然称她妹妹为“黄×”。也许她是不想让张巡知道她妹妹
的真实姓名吧。

  从此,两个人开始了书信往来。

  黄窕的回信总是显得迟缓一些,因此,每次张巡接到黄窕的信,都十分激动。

  在通信中,张巡说的更多的是大学时代的梦幻,现实生活的重压,以及社会转型期被彻
底改变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黄窕似乎不喜欢怀旧,也不关心现实,她更愿意说她的妹妹


  渐渐的,张巡开始若隐若现地向黄窕表达他对她的爱慕之情。

  黄窕没有阻止他。这是一种暗示,至少证明她现在还是单身一个人。

  张巡的热情喷射得越来越猛烈,同时,他对回信的盼望也变得如饥似渴——邮递员每天
下午三点钟送信。他总是在邮递员到达之前十分钟左右去小区信报室查看 ——看前一天的
信。如果邮递员刚刚送完信就去看,若是没有,他就会十分失望,这种心情一直要延续到第
二天送信的时间。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日子都是见不到黄窕的信的。而张巡在送信前十分钟
去看,即使没有也没什么,因为再过一会儿,今天的信就来了,希望也就来了。

  他把无数失望的日子变得时时充满希望。

  他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黄窕一直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也没有把她的电话告诉张巡。

  三个月之后,他给黄窕写了一封信,只有一行字:

  黄窕,我要去看你。

  3 402

  从长野市到吉昌市,写信两天可以寄达。

  张巡是两天后出发的。他估摸,信到了,他人也到了。这是张巡第一次来吉昌市。

  他是一个自由撰稿人,给杂志报纸写一些稿件糊口。刚毕业的时候,他曾经在一家电台
当文字编辑,因为和部门主任闹翻了,就辞了职。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去工作。

  他坐的是长途汽车。

  窗外是广阔的田野,一片碧绿。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车上的人不太多,没有坐满。其中有个女孩,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她坐在张巡的前面
,隔着一排。这个女孩肯定没什么问题,因为她和男朋友在一起,两个人紧紧互相依偎着,
一直在亲密地聊天。她始终没有回一次头。

  张巡盯着她的长发,心里又不踏实了:黄×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呢?还有,假如以后他和
黄窕真的在一起生活,是不是还要照料她的妹妹呢?

  黄×这样的精神病,害了人不负法律责任。和她在一起,那多恐怖啊。

  这时候,张巡仍然不知道黄窕到底结没结婚,或者有没有同居的男朋友。在信中,黄窕
一直没有明确说明这件事。

  张巡意识到,他还是应该谨慎从事,不能冒昧闯到黄窕家里去,否则,万一黄窕家有个
男人,那将十分尴尬。

  到了吉昌市,张巡坐公共汽车找到了松源小区。

  他来到4号楼前,在4单元里转了一圈,又走出来,坐在了楼下的花坛旁,静静朝上望。

  这时已是晚饭时间,楼下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孤独地玩着水枪。他的胸
前挂着一串钥匙,看来他的爸爸妈妈还没有下班。

寻人(3)

  张巡的眼睛找到了402房间。

  黄窕家没有开灯,窗子上挡着帘子,那是一个黑色的帘子。

  张巡想不明白了:黄窕这时候就睡觉了?不可能,天还没有黑呢。难道她和哪个男人正
在里面恩爱?难道她不在家?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玩水枪的男孩面前,蹲下身,对他说:“小朋友……”

  男孩警惕地看着他。他掏出一支精致的圆珠笔,递给他:“归你了。”

  男孩没有接,他很成熟地说:“你要我干什么?”

  张巡笑了,说:“麻烦你,到4单元402室帮我找个人,好不好?”

  男孩说:“我不去。”接着,继续玩水枪了。

  张巡又掏出一张五元的钞票,递向他,什么也没说。男孩迟疑了一下,把钱接过来,老
练地捏了捏,似乎在检验是不是伪钞,然后小心地装进口袋,说:“男的女的?”

  张巡说:“女的,黄阿姨。”

  男孩拔腿就朝4单元跑去,很快消失在黑的门洞里。

  张巡突然意识到,他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应该告诉男孩,找黄窕。万一黄×在家…


  现在,402室里很可能只有黄窕的妹妹一个人在!不然,为什么白天挡着黑帘子?

  张巡惊慌地四处看了看,似乎想找一个藏身之处,却没有。他紧紧盯着4单元的门洞,
心猛跳起来。

  门洞里死寂无声。

  他等待着,那个男孩领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走出来,她面色苍白,两眼僵直……

  男孩一个人跑出来。

  张巡松了一口气。

  男孩跑到他的面前,说:“402室没有人。”

  张巡突然后悔了:应该和黄窕提前联系好再来。现在,他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马上返回长野市?找旅馆住下来?——说不定黄窕十天半月不回来呢。

  男孩嘟囔道:“刚才我把拳头都擂肿了……”接着,他担心地问了一句,“你不会把钱
要回去吧?”


  张巡心不在焉地说:“不会。你去玩吧。”

  男孩马上跑开了。

  这时候天色有点暗下来。小孩子说话毕竟不牢靠,张巡决定自己再上去看看。

  他走进4单元的门洞,顺着幽暗的楼梯爬到4楼,停在402室门口,深深吸口气,然后轻
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声。

  他决定放弃了。离开之前,他又用力敲了几下。

  楼下那户人家打开了门。

  张巡不再敲,走了下去。

  三楼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站在门口打量他。张巡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
候,他说了一句:“你敲好半天了吧?”

  张巡想,一定是刚才那个男孩敲门的声音太大了,引起了楼下人的恼怒。他马上说:“
哦,对不起。”

  “你找谁?”那男人又问了一句。

  “我找402室的人。”张巡只好停下来。

  那个男人的眼里一下就闪出了一种异样的光,他愣愣地看着张巡,说:“你是她……”

  张巡想,这楼里的人一定都知道402室有个恐怖的精神病,于是他立刻补充道:“我找
她姐姐。”

  那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姐姐?”

  “怎么了?”张巡也警觉起来。

  “你找的人叫什么?”

  “黄窕啊。”

  “你是不是找错了?”

  “松源小区4楼4单元402室,没错吧?”

  这时候,三楼的女主人也走了过来,她站在丈夫身旁,怀疑地看着张巡。

  “你以前……见过她吗?”那个男人问。

  这句话一下就让张巡感到不对头了。于是,他把他和黄窕相识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那个男人听完后,和妻子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他指了指楼上,低声对张巡说:“这
房子有问题!”

  张巡一惊:“什么问题?”

  那个男人说:“我们刚刚搬进这个楼的时候,有几天半夜,楼上好像夫妻吵架了,又叫
又骂又哭,还摔东西跺地板,吵得人根本睡不着,我们一直忍耐着。后来,他们终于不吵架
了,半夜又有人弹钢琴——可能是他们的小孩。要是弹得好,我们就当做是催眠曲了,可是
,那个弹钢琴的人好像是刚刚学,总是练音阶,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更让人无法入眠……


  张巡傻了。

  看来,黄窕不但结了婚,还有了小孩!

  那个男人接下来的话,一下就扭转了张巡的思路,把他的心掷进了黑暗的万丈深渊……

  他说:“前些日子,我们两口子实在受不了了,只好上楼去交涉,可是,不管我们怎么
敲门都没有人出来。没办法,我们就找到物业公司投诉,让他们管一管。可是,物业的人告
诉我们,402室根本没有人,空了一年多了!”

  张巡的脸色一点点白了。

  他寄信的地址就是这个房子啊。

  如果这个房子真的没有人,那么,这三个多月来,他写的那些信都寄给了谁?又是谁在
给他写回信?!

  “你们问没问物业公司,这房子的户主是什么人?”

  “问了,他们说,好像叫袁什么,是个老太太,一年前死了!”

  阴森森的鬼气从张巡的头顶一点点渗透下来,渐渐蔓延了他的全身。他想逃了。


寻人(4)

  这时候,那个小男孩从楼梯走上来。

  张巡问:“你干什么去?”

  男孩说:“找402室的人。”

  “不要找了。”

  “这次是另一个人让我来找的。”

  “谁?”

  “对不起,保密。”男孩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一张十元钞票晃了晃,显然是刚刚得到的
小费,然后,他机灵地从张巡旁边钻了过去。

  张巡快步走下楼来,看见有个人正站在花坛前等待。这个人大约五十多岁,精瘦,干练
,目光锐利,精力充沛,穿一身挺括的灰色西装,皮鞋锃亮,看上去是一个很讲究的老头。

  “你找402室的人?”张巡友好地问了一句。


  老头的眼神里立即有了一种敌意,他低低地说:“你干什么?”

  张巡说:“啊,我跟你一样,也来找402室的人。”

  “我不是。”老头说完,转身就走。张巡看见他钻进一辆半新的灰色富康车,很快就开
出了小区,不见了。

  这时候,那个男孩跑了出来。他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人呢?”

  4 原来如此

  张巡是连夜坐火车回到长野市的。

  走进熟悉的家中,他感到万分疲惫,一头栽到床上就起不来了。

  这时,天还没亮。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终于,他坐起来,打开台灯,又给黄窕
写信了。

  青白的灯光,青白的纸,还有青白的手。想了半天,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涌
上了一阵委屈,一阵悲伤。

  他对黄窕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就像一根根炽烈的火炬,纷纷投进水中,都被淹灭了。那
水冰冷无边、黑暗无边、邪恶无边……

  他终于动笔了。讲完了他在吉昌市的经历,他问她:你到底存不存在?

  寄出信之后,他打破了老规矩——每天邮递员来送信时,他都等在一旁,变得急不可待


  第七天,他收到了黄窕的信。

  黄窕说,她早就不在松源小区住了。那房子是她寡母的,一年前她死了之后,黄窕就搬
到了北郊。她母亲姓袁。


  黄窕说,母亲死了,妹妹走失,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因此,她在那份全省发行的报
纸上刊登《寻人启事》时,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她没有留下电话,而且登的
是她家的老地址。她有个高中同学在邮政局工作,男的,正好负责松源小区这一带的邮件投
递,只要有黄窕的信,他就会给她打电话,让她来取。

  黄窕说,她母亲很善良,死了也不可能闹鬼吓人,那吵架声和钢琴声是5楼的。过去,
她家就受尽了折磨。因为那幢楼一点儿不隔音,所以,3楼一直误以为是她家。

  黄窕说,那个瘦老头也许是她父亲。她五岁的时候,她父亲就抛弃了她母亲,跟一个唱
二人转的女人跑了,听说去了同岭市。后来他回来过两次,想看看她和妹妹,每次都被母亲
拒之门外。他不知道她母亲已经死了。

  黄窕说,她收到他的信之后,专门跑到松源小区那个房子住了两天,可是一直没有把他
等来……

  从日期上看,她第三天才收到他的信。

  张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所谓恐怖,就是一系列的巧合凑在了一起。

  可是,张巡的心里又有些不自在——为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到了这一步,黄窕还不告诉他
电话号码?难道她还防备他吗?而且,他早就告诉了她自己的电话号码,她却不曾打过一次


  想了想,张巡又理解了她。

  她从小父母就离异,一直跟随母亲生活,一定在心理上渐渐产生了对男人的敌意。另外
,现在她家中只剩下了她和一个疯妹妹,而她是疯妹妹的保护者,必须时刻警惕着……

  两个人的通信又开始了。

  渐渐的,张巡发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缓慢的交流方式,每当他在夜深人静时,面对洁净
的纸笔,一下子就变得才思泉涌,感情丰盈,幸福如梦。

  他竟然不想接到黄窕的电话了,甚至一想到通电话,他就感到紧张。

  和从前一样,他在信中更多的是倾诉他对她的爱,而黄窕在信中更多的是倾诉她对她妹
妹的爱。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和想念妹妹,心急如焚地盼望她回来,哪怕被她害死。为此,
她经常一夜一夜失眠……

  黄窕是张巡心爱的人,他不忍心让她这样被煎熬,他要为她分担,他要帮她解决这个问
题,不管这个女疯子有多么可怕。

  5 小 旅 馆

  这天,张巡跟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很晚才回家。

  他刚刚进屋,电话就响了。他急忙跑过去,把电话接起来:“喂?”

  “是张巡吗?”电话里响起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是……”

  “我是黄窕。”

  “你好!声音不像了。”张巡一下就慌乱起来。

  “我刚刚接到一个人的信,他说,在长野市西郊如归旅馆,发现了一个疯女子,穿白色
连衣裙!我现在赶不过去,你帮帮我,立即到那家旅馆盯住她,我明天就到!”

  说到这里,黄窕迟疑了一下:“……你敢吗?”

  张巡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停了停他问:“你妹妹叫什么?我到了那家旅馆,我得先查查她在不在,还有她住在哪
个房间。”

寻人(5)

  “她离开家的时候,拿走了我的身份证!”

  “噢……”

  “你千万要小心,她得了精神病之后,经常莫名其妙地叫一个人的名字,还戏腔戏调的
,那个人叫什么三郎,谁都不知道这个三郎是谁。有个法师说,她被一个死去多年的女戏子


附身了。你千万小心,她叫谁三郎,接着就要害死谁!”

  张巡虽然毛骨悚然,嘴上却说:“你放心吧,我没事儿。”

  他问清了如归旅馆的具体地址,然后,试探地说:“你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明天我们
联系起来就方便了。”

  黄窕说:“对不起,我没有手机……”

  张巡想了想,说:“那好吧,咱们在如归旅馆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张巡穿上黑风衣就出了门。

  他打了个出租车,直奔西郊。

  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旅馆,两排平房,看起来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房顶上冒出高高矮
矮的茅草,在夜空中静立,黑糊糊的。

  总共有二十几个房间,所有的门窗都一模一样,都被风雨剥蚀得掉了颜色。窗子里挂的
帘子也都是相同的图案。

  除了第一个房间亮着电灯,所有的房间都黑着,不知道是客人睡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客
人。

  第一间是登记室,兼小卖店。

  它对门是公共厕所。

  院子里的半空中悬着几根长长的铁丝,用来晾衣服,晒被子。夜里如果不小心,很容易
刮在额头上。

  院子里安静极了。

  张巡走进登记室,一个肥胖的女人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演着一个古装戏《八岁县太爷》
,里嗦的。


  “住店呀?”

  “是的。”张巡一边说一边掏出身份证,递给她。

  胖女人扫了一眼就还给了他,开始登记。

  “五号。”

  她说完,“哗啦啦”拿起了一个像盘子一样大的铁圈,那上面密麻麻挂了一圈钥匙:“
走吧,我给你开门去。”

  张巡没有动,他说:“请问,有没有一个叫黄窕的女人住在这里?”

  胖女人放下钥匙,翻了翻登记簿,说:“有,她住在六号。”

  “六号在哪儿?”

  “在你隔壁。”

  张巡的心一冷。

  接着,他跟随胖女人走出了登记室,来到了五号门前。

  旁边那个房间就是六号。现在,它黑着,关着门,挡着帘。

  胖女人打开五号的门,见张巡贼眉鼠眼地盯着六号看,就说:“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谢谢。”

  胖女人离开之后,张巡赶紧进了屋,把门锁了。是那种很古老的插销,门板和门框有点
错位,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插上。

  房间里有两张简易的床,窄得不容易翻身。一张木桌,一把椅子,有一台很小的电视机
。除此,还有衣架、脸盆、暖壶、拖鞋。


  张巡把黑风衣挂在衣架上,轻轻躺在了挨着六号房间的那张床上。

  床“吱吱呀呀”特别响。他停在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上,一动不动了,听六号房间的动
静。被子散发着浓郁的低档旅馆的那种汗臭味儿。

  一直听了好长时间,六号房间没有一点声音,好像根本就没有人。

  他轻轻改变了一下姿势,继续听。六号房间依然死寂。

  她一定是出去了。可是,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呢?

  他轻轻坐起来,把衣服脱了,钻进了被窝,等她回来。

  这时候,他体内的酒意一点点涌上来,眼皮越来越沉重了。晚上,他喝了至少七八瓶啤
酒。


  他是被尿憋醒的。

  睁开眼,他竟然半天没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终于,他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六号房间还是无声无息。

  他慢慢坐起来,穿上拖鞋,出去撒尿。

  门上的那个插销找上了他的麻烦,他用了全身力气才把它打开,“啪”的一声巨响。

  他哆嗦了一下。

  屏息听,六号房间依然一片死寂。

  他慢慢打开门,差点魂飞魄散——一条白色连衣裙站在门外,无头,无手,无脚。


  他摇晃了一下,这才看清,它挂在晾衣服的铁丝上,微微地飘动着。

  这个时辰,月亮移到了一个古怪的方向,昏黄的月光静静地照下来。厚重的屋檐下黑的
,窗子里更是深不可测。

  白色连衣裙滴着水,看来,它是刚洗的。

  铁丝有弧度,它最初可能不是挂在这里,而是被风吹过来的。可是,它为什么偏偏就停
在了五号房间的门口?

  还有,原来这根晾衣绳上并没有衣服,是谁深更半夜洗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又把它晾在
了院子里?

  张巡的尿实在憋不住了,他探头朝六号房间看了看,然后跨出门,朝厕所跑去。


  厕所里连灯都没有,一片漆黑。

  他在门口停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时他看到的应该是那条连衣裙的侧面,扁的,
可是,它却跟着他的背影转了过来,好像远远地看着他,无头,无手,无脚。

  他把头转过来,摸黑走进了厕所。

  他隐约看到两扇门,却看不清上面的标志,不知道哪扇是男厕,哪扇是女厕。假如闯进
了女厕,撞上那个登记室的胖女人还没什么,万一……

寻人(6)

  凭着男左女右的老规矩,他走进了左边那扇门。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过,直觉告诉
他,里面没有人。他用脚探着路,摸到小便池,匆匆撒了尿,一边系裤子一边跑出来,赶紧
回房间。

  白色连衣裙依然挂在那里。

  他溜着墙根,快步走到五号房间门口,一闪身进了屋,转过身就插门。这一次,他的手
颤得厉害,费了更大的劲儿才把门插上。

  他走向床铺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刮了他的肩一下,他“刷”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马上
意识到,那是他挂在衣架上的黑风衣。

  他摸到床上躺下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仅仅是窗帘上有一点暗淡的夜光。

  这条白色连衣裙的突然出现,让张巡断定黄×就在隔壁!这让他又恐惧又兴奋——黄窕
终于找到她的妹妹了!

  六号房间一直安静无声。

  张巡想,这一夜她不会跑掉,他应该睡觉,不然,明早起不来,就可能把人盯丢了。这
样想着,他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似乎有动静,一下就竖起了耳朵。

  声音不在隔壁,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猛地转过头,朝旁边看去。借着幽幽的夜色,
他看见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脸朝上躺着,平平的,直直的,像一具
死尸。她的脸比连衣裙还白。

  “谁?”张巡颤巍巍地问道。

  那个人没有答话,身子慢慢地升起来,直撅撅地悬浮在半空中,慢慢向张巡移过来。

  张巡全身骨头酥软,慢慢转着脑袋盯着她,已经傻了。

  那个死尸一样僵硬的人悬浮在张巡上面三尺高的空中,脸依然朝上,双臂贴在身体两侧
,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垂在张巡的脸上,他闻到一股干枯的味道。

  突然,她的身子一下就翻过来,依然直挺挺地悬浮在半空。

  张巡看到了她惨白的脸,一双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始终斜视着张巡脑袋旁边大约一尺
远的地方……

  张巡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黑的。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摸了摸,什么都没有,这才透了一口气。

  四周静极了,像坟墓。

  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从另一张床上传过来:“三郎……”

  张巡的头皮一炸,“扑棱”一下坐起来,两眼就直了——旁边的那张床上真的有人!

  房间里太黑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他死死盯着那张床的方位,大脑在飞快地旋转,猛
地意识到:他撒尿回来的时候,走错了房间!

  这个旅馆的房间太相似了,一扇门挨着一扇门。他走进了六号房间,走进了那个恐怖的
精神病的房间!

  可是,张巡又感到不对了,他想到刚才他进屋时曾经被衣架上的黑风衣刮了一下,这说
明,他没有走错房间——那个精神病趁他上厕所的时候,钻进了他的房间!

  刚才,刚才,刚才,他偏偏把门牢牢插上了……

  现在,现在,现在他必须打开灯,看清对方的脸……

  电灯开关在他的床头,一根长长的线绳在墙上垂着。他伸出手,摸到了它,轻轻拉了一
下:“啪嗒!”

  灯没亮。

  这声音刺激了精神病的听觉,她似乎抖了一下,马上又叫了一声:“三郎!”

  张巡绝望了。

  他趁黑一点点移到床边,伸出脚,插进鞋子里,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他的双
腿抖得厉害,心脏似乎紧张得都不跳了……

  终于走到了门口,他摸到那个插销,憋足一口气,用力一拉,“咔吧”一声开了。接着
,他猛地回过身,防备那个女人扑过来。没想到,她已经站在了他背后!

  她影影绰绰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又极其悲伤地叫了一声:“三郎啊!……”

  张巡拉开门,撒腿就跑!

  登记室也黑了,整个院子一片黑暗,没有一丝人气。张巡魂飞魄散地冲出大门,在空荡
荡的胡同里一直朝前跑,似乎是奔突在一部恐怖电影中……

  终于,他看到了一条有路灯的街道,看到了三两辆行驶的夜班出租车,这才停下来,回
头看去——黑糊糊的胡同,像一个阴森的洞口,并没有那条白色连衣裙。

  他蹲在地上,垂着头,大口喘气。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司机按了按喇叭。

  他艰难地站起来,上了车。

  “师傅,现在几点?”他问司机。

  “三点半。”

  “天快亮了……”

  “你去哪儿?”

  “随便开吧。”

  在出租车里,张巡瞪着双眼,一直在回想刚才在小旅馆的每一个细节,越想越。

  天亮后,他让出租车把他送回了如归旅馆。

  他轻轻走进小旅馆的大门。

  院子里十分安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晾衣绳上那条白色连衣裙不见了。不知哪条
胡同里,有卖豆腐的吆喝声,远远地传过来。


  胖女人起床了。

  张巡溜进了登记室。这时候,他已经平静了许多。

  “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胖女人问。

  “我们?”

  “是啊,那个黄窕比你更早,退了房,走了。”

  张巡怔了,他快步离开登记室,来到五号房间前。


寻人(7)

  门关着。

  他轻轻推开门,朝里面望了一眼,首先,看到了衣架上的黑风衣。接着,他把目光射向
了另一张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昨夜他刚刚住进来看到的那样,似乎从来不曾躺过
人……

  回到家中,张巡刚进门,手机就响了。吉昌市的区号,是黄窕打来的,她低声问:“你
见没见到她?”

  “见到了。”

  “我现在在长途汽车站,马上就上车去长野!”

  “她已经走了!”

  “走了?”黄窕的口气一下变得急躁起来。

  “走了。”张巡抱歉地说。

  接着,他把昨夜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听完了,黄窕久久没做声。

  “你怎么了?”

  黄窕恼怒地说:“这个混账!算了,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再也不找她了!”

  张巡听得出,她的话语中透着哭腔。

  “别这样……”

  黄窕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你受惊吓了。谢谢你啊。”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6 黄×出现了

  张巡和黄窕继续通信。

  与过去不同的是,偶尔黄窕也打一个电话过来。不过,他们在电话中都显得很拘谨,而
且通话时间很短,互相客气地问候几句就挂了。

  他们只有回到文字中才变得从容和欣喜。

  不久,黄窕说她买了一部手机,并把号码告诉了张巡。张巡怀疑她早就有手机,只是不
想说罢了。因此他很少给她打电话。

  终于,黄窕在信中隐隐约约表达了对张巡的爱意。

  她坦言,读大学时,张巡在她心中没留下多少印象,她对他的好感是后来在通信中产生
的。

  毕业之后,张巡谈过两个女朋友,最后都吹了。他对她们一致的概括是:太尖利,太坚
硬,太社会化,太男人化。他梦想中的女孩是古典型的,温柔、内敛、含蓄、纯情、高贵。

  遥远的黄窕符合他的想像。

  不过,他也意识到,他和黄窕的交往方式有点不正常。

  如今的交通太便利了,即使到地球的另一端,也不过是朝发夕至的事。可是,他和她相
隔数百里,一年多来,竟然没见过一面;现在的通讯无比发达,就是隔着千山万水,也可以
天天听到对方的声音,甚至可以天天见到对方的影像。可是,他俩一直是通过邮差谈情说爱
……

  有一段时间,一直没有黄窕的信。

  张巡打她的手机,关着。

  他不安起来。

  这个梦一般的女人梦一般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黄窕打来了电话。她说,她得到一个消息,她妹妹在公主岭出现了,于是
她日夜兼程地赶去了。可是,那个女孩根本不是她妹妹。最后,她说:“我已经彻底绝望了
。也许,她已经死了……”

  “不会的,别乱想。”停了停,张巡又说,“我觉得,你妹妹的情况很特殊,你也许应
该请警方帮忙……”

  “人家才不会管这种事呢。”说到这里,黄窕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说,“我感到很孤独
。”

  “不是还有我吗?”张巡见缝插针地说。

  黄窕静默了一阵子,突然说:“我们见一面吧。”

  “好哇!明天?”

  “今天吧。”

  “好的……我怎么找你?”

  “你不是来过松源小区吗?我就在松源小区那个房子等你。”

  张巡赶到吉昌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穿着黑风衣,把皮鞋擦得像新的一样。

  他喜欢黑色,它显示着一种神秘的沉重,一种高贵的沉默。它是男人的颜色。而风衣比
较宽大,穿上它,就把男人包装了一大半,很简单,很大方。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松源小区。

  站在4号楼4单元402室门前,他的心“怦怦怦”地乱跳起来。好像不仅仅是紧张,他隐
隐约约预感到某种不祥。

  也许,这都是因为黄窕的背后挡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人……

  “当当当。”他敲响了门。

  门开了。

  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张巡的心猛地一缩。

  这个女人穿一套粉红色的衣服,软软的,有点像睡衣。她的头发很长,头顶斜斜地插一
枚粉红色的卡子。嘴上涂着粉红色的唇膏。她显得很瘦弱,一双大眼睛却炯炯有神,她盯着
张巡,微微笑着。

  张巡抱着一束红玫瑰,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你就是张巡?”那女子先说话了。

  “我是。你是……”

  “我是黄窕啊。”

  张巡彻底蒙了!

  “你是……黄窕?”

  那女子笑着闪开了身子,说:“你进来。”

  张巡不敢越雷池一步,僵在门外,愣愣地看着她。

  这个人当然不是黄窕!别说三年,就是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一个人的长相也不可能变
化这么大。

  那么,她是谁?

  张巡猛然想到:她就是黄×啊!

  她冒充她姐姐,把张巡骗来了!

  可是,从头至尾和张巡通电话的都是同一个人啊,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替换了黄窕呢?

  接着,张巡又想到,和他通信的人是姐姐还是妹妹呢?

寻人(8)

  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走不出来了……

  那女人见他满脸恐惧,就说:“其实,我根本不是你那个大学同学。收到你第一封信之
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一个人和我同名同姓——这个名字很少见的。于是,我将错
就错,和你开始了书信往来——”

  张巡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他觉得这个女人长得不算漂亮,但也不算难看,只是她的眉毛
似乎有点怪……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继续说,“不过我这样想,如果我真的是那个黄窕,那么
,报纸就是我们的缘分;而我不是那个黄窕,那么,那个黄窕就是我们的缘分。你不这么看
吗?”

  这个现实让张巡一时难以接受。

  他一直呆愣着,终于不自然地笑了笑,把怀里的红玫瑰举起来,说:“送给你的,喜欢
吗?”

  黄窕接过来,嗅了嗅,柔声说:“谢谢你。”

  张巡走进屋,在客厅里坐下来。

  黄窕把门关上,说:“你吃晚饭了吗?”

  张巡说:“上车前吃的,不饿。”

  “那我沏点茶。”说完,她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张巡借机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个客厅不大,只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和三把椅子,都是透明的。桌子上有一只细长的
黑色花瓶,闪着晶莹的光泽。黄窕把那束红玫瑰插在了那里面。

  客厅一角有个庞然大物,好像是一台什么机器,罩着一块巨大的白布,挡得严严实实。

  窗子上挡着帘子,张巡上次来见到的就是这个帘子,黑色的。

  还有两个房间,都关着门。

  张巡又警惕起来。

  过了一会儿,黄窕拿着两个玻璃杯走了出来。

  “你和我想像的不一样。”她说。

  “是吗?”停了停,张巡说,“你和我想像中的你妹妹一个样。”

  她笑了笑,说:“嗯,大家都说我和她长得特别像。”

  “这里有她的照片吗?”

  黄窕愣了一下,这个神态让张巡的心一沉。

  “没有。”黄窕说,“这房子一年多不住人了,这桌子椅子都是我今天临时搬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这茶是湖南均山出产的,是一种观赏茶,味也很好
。”

  张巡看了看那茶杯,茶叶竟然直挺挺地悬浮在杯子正中间,十分神奇。这情景一下让他
想起了在如归旅馆做的那个噩梦——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悬浮在半空中……

  黄窕在张巡对面坐了下来,依然笑笑地看着他:“喝呀。”

  “谢谢。”

  面对这个通了一年信的女子,张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际上,他对她一点都不了解。

  “你妹妹……”

  “今晚,我们不谈她。”黄窕说。

  张巡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问:“这桌子椅子都是你今天搬来的?”

  “是啊。”

  他看了看那把空椅子,说:“你为什么搬来了三把椅子?”

  “啊,因为还有一个人。”

  “谁?”张巡一惊。

  这时候,楼下好像开来了一辆车,按了几声喇叭。

  “他来了,你等一会儿。”黄窕一边说一边起身打开门,跑下了楼。

  本来,张巡以为这将是一个风花雪月的夜晚,现在他才意识到,他错了,今晚很可能跟
爱情故事无关。

  他趁她下去接人,疑神疑鬼地把茶水朝花瓶里倒了三分之一。

  几分钟之后,黄窕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张巡一看,吃了一惊——他正是曾经找过黄窕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还穿着那身灰
色西装。

  他应该是黄窕的父亲。

  张巡马上站了起来。

  那个男人看见了张巡,眼神一下变得冰冷,他极不友好地打量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张巡怯怯地叫了一声:“黄叔叔……”

  “我不是黄叔叔。”对方生硬地说。

  黄窕一直在防盗门那里捣鼓着,终于走了过来,笑吟吟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说:“我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从长野来的,我的朋友张巡;这位是周老板,开装修公司的,也是我的
朋友。”

  张巡马上感到不舒服了:既然黄窕约他相见,怎么又叫来了一个人?他是个文人,一听
“老板”两个字就没有好感。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老板都是坏人,但是,勾搭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女人的老板一定不是
好人。

  “黄窕,太晚了,我得出去登记旅馆。我明天再来吧。”

  “你们两个人都是我的朋友,今晚我们要在一起好好聊一聊,谁都不能走。”说着,她
指了指那把空椅子,对周老板说:“你坐呀,我给你去倒茶。”

  周老板就坐了。

  尽管周老板十分老练地掩饰着脸上的表情,张巡还是看出来了——他的存在,也让对方
很意外,很尴尬。这至少说明,周和黄不是一伙的。

  黄窕端了一杯茶走出来,放在了周老板的面前,又说了一遍:“这茶是湖南均山出产的
,是一种观赏茶,味也很好。”

  周老板亲密地朝她笑了笑。

  这时候,张巡杯子里的茶叶已经沉到了杯子底部,像水草一样微微摇曳着,确实好看。

寻人(9)

  “你俩先聊一会儿,我去冲个澡,很快就出来。”说完,她莞尔一笑,走进了一扇门,
把门关上了——那扇门应该是卫生间。

  客厅里只剩下了两个相斥的男人,别扭地坐在了一起。

  周老板低下头,不停地喝茶。

  张巡则站起来,在地板上踱步。

  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张巡停在了客厅一角那个庞然大物前,端详了一阵子,伸手把罩在上面的白布撩开了一
角。

  这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布下是一架老旧的钢琴!

  他转过头,看了周老板一眼——他正不满地看着张巡,似乎觉得张巡的举动很不礼貌。

  张巡快步走到他跟前,低声问:“你了解这个女人吗?”

  对方冷冷地说:“什么意思?”

  “我觉得她不正常……”

  “不正常?为什么?”

  这时候,卫生间里的水声突然停了。房子里一下变得十分宁静。

  “来不及细说了!你快告诉我,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周老板迟疑了一下,说:“通过《寻人启事》……”

  张巡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

  就在这时候,卫生间的门开了,黄窕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巡和周老板都瞪大了眼睛
——她换上了一条白色连衣裙!

  她的头发湿淋淋的,眼睛上面竟然没有眉毛!可以肯定,她的眉毛是画上去的,现在洗
掉了。

  她嘴唇上的口红也洗掉了,露出了本色——那嘴唇毫无血色,十分苍白……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停在了两个男人面前,冷不丁笑了出来。

  接下来,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周老板盯着黄窕,突然站起来,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疼,先走了……”一边说一边踉
踉跄跄走向防盗门。

  黄窕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兰花指,戏腔戏调地叫了一声:“三郎!”

  周老板一哆嗦,停住了,愣了几秒钟,撒腿就朝防盗门跑过去!没想到,他的手刚刚碰
到防盗门,就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惨叫一声,猛地缩了回来。他慢慢地转过身,痛苦
地看着黄窕,“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脸部在一点点扭曲……

  张巡一直傻着。

  黄窕低头看了周老板一会儿,转过头来,盯着张巡,又做了一个兰花指,戏腔戏调地说
:“三郎,你是我的三郎啊!”

  张巡的眼睛越瞪越大,身体向前缓缓倾斜,终于直挺挺朝地上摔了下去,砸出一声巨响
。他在地上蹬了几下腿,终于不动了。

  平时,张巡一点都不会表演,但是这一次他演得很逼真,他摔倒的时候,根本没有伸出
双手支撑,鼻子直接磕到了大理石地面上,血流如注。

  接着,他听见那个黄窕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那声音极其惨烈,她一边哭一边怪腔
怪调地号叫着:“我就是黄×啊!!!我一直在找我自己啊!!!”

  7 解释一下

  警察是从窗子爬进这个402室的。

  楼下那户人家被楼上的哭喊声吵得睡不成,报了警。

  警察赶到之后,敲402室的防盗门,结果敲门的警察被电击倒在地。

  黄窕被抓走了。


  周老板中毒身亡。

  张巡是受害者,也是目击证人,他在公安局录口供的时候,面如死灰,前言不搭后语。

  黄窕的母亲死后,黄窕确实搬出了松源小区,住进了北郊的一个新房子。不过,她每次
犯病都悄悄溜进这个老房子来,半夜时装神弄鬼,天亮之前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住在如归旅馆的那个女子就是她。她把张巡引到那里,吓完他,立即打车返回吉昌市,
再给张巡打电话……



  一直过了三个月,张巡才慢慢恢复过来。

  这一天,张巡吃过晚饭,闲闲地翻报纸,看到了一条有关黄窕的报道:

  ……经过权威检测,黄窕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无行为责任能力。她有双重人格,犯
病时,她的主体人格完全丧失,精神被另一个神秘人格所控制。

  她的肉体一直在寻找她丢失的魂儿。

  昨日,公安局把她送进了辉楠县精神病院……

  这三个月里,很多媒体都在报道黄窕这个案件。

  张巡那个叫黄窕的大学同学也看到了这个报道,她从报社问到了张巡的电话,给他打了
过来。她说,大学毕业之后,她回到吉昌市,一直在一所学校当老师。

  “想不到我的名字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灾祸,真抱歉。”她说。

  “这事儿跟你没一点关系。”张巡说。

  “想起来真可怕,那个精神病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她不会再出来吧?”

  “她有犯罪倾向,精神病院肯定不会放她出来。”

  “那就好了。”

  “你还记得毕业时我给你的留言吗?”

  “当时给我留言的人太多,记不得了。”

  “我像林彪爱搞阴谋一样爱着你……”

  黄窕一下笑出来,接着她大大方方地说:“想起来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都三年了。
我都结婚了。”

  “哦……”

  “没关系,有空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来吉昌市玩,我们见见。”

寻人(10)

  “我一直有空。”

  “那你周末来吧,正巧我老公出差,我把吉昌市的几个老同学都约来,咱们好好聚聚。


  周末,张巡赶到吉昌市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黄窕在电话里告诉他,几个老同学都到

了,就等他呢。

  他爬了八层楼,来到黄窕家的门前,拨通黄窕的电话:“我到了。”

  黄窕惊喜地问:“你在哪儿?”

  “就在你家门外。”

  很快,张巡就听到房间里有人朝门口跑过来。这个人停在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
然后,“哗啦”一下把门拉开……

  他又看到了那张精神病的脸!——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脏兮兮的,一双眉毛依然缺
失。她盯着张巡,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我的三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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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人生白走一遭,有一天我们都会死掉





※ 修改:·warhua 于 Sep 18 21:36:23 修改本文·[FROM: 192.168.11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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