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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es (一消失就不见), 信区: Marvel
标  题: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之逢魔之阶1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Aug 14 13:50:41 2004), 站内信件


作者:迦楼罗之火翼
  今年是寒夏,时节虽已交了小伏,梅雨却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时梅天的燠热则
早被爽朗的东南风一扫而空了,盛夏的天空时常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一半苍穹骄
阳似火,另一半却堆着沉重的铅云,薄而锐利的阳光偶尔从云层缝隙中迸射而出,照耀
得翻卷的雾霭下方银星闪烁,那是正由远处慢慢逼近的阵雨。
  所以放假在家的我才不得不抛开看电视吃西瓜的清福,顶着大太阳去给祖母还有冰
鳍送伞。
  今天礼拜寺巷的林家举行追奠先人的法事。我们两家的老太太是茶友,怕这位老姐
妹太过悲伤,大夏天的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祖母天没亮就过去安慰她了。而小我一个
月的堂弟冰鳍起床早,于是“幸运”的被抓差帮忙打杂。眼看接近晌午,天又有了下雨
的意思,这两位却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妈妈和婶婶都不放心,便差我送伞过去——明
的是防备下雨,暗的是提醒他们:还想在黄大仙出没的人家过夜不成?
  香川有这样的俗话,看谁家一夜暴富了,便说是住进了“黄大仙”,也就是成精的
黄鼠狼。林家便是如此,传说他家世代殷实却出了个慷慨好客的纨绔子,不懂经营又玩
物丧志,偌大的家产全给败光了。偏偏他落魄潦倒却不改秉性,把自己充饥的唯一一个
烧饼给了路边的老乞丐,没想到那老人竟是黄大仙变的,立刻许了这林家子弟一双慧眼
,并且世世代代护佑他的子孙。纨绔子从此成了相当有眼力见识的别宝回子,瞧古董、
相玉从来就没走过眼,直到今天黄大仙还在他家出没,暗中带来财运呢。
  传闻固然荒诞不经,但林家的确是地方上有名的民间收藏家,特别是当家壶月先生
的鉴宝功夫绝不比先人逊色。不过不知是不是怕黄大仙跟别人跑了的缘故,林家一向少
有交际,这次居然摆流水席请师傅来大放焰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壶月先生的父亲鸣泷
老先生走得不明不白的缘故。那一位明明是很健朗的老爷子,耳不聋眼不花也不犯糊涂
,脾气暴躁骨子里却透着精明,可三年前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踪影。林家当时还心存侥幸
,也没有发丧,可找了这么久也毫无头绪,久而久之竟传出谣言,说有人深夜看见鸣泷
老先生徘徊在庭院里,那形貌已完全不再是人的样子了,壶月当家这才不得不接受父亲
已经不在的事实。
  穿过法国梧桐树荫覆盖下的甘泉街进入礼拜寺巷,眼前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在
这里香川古民居和欧式建筑呈现出一种不分彼此的奇妙融合,简直就像土产的木瓜酿装
进高脚玻璃杯里似的,稚拙到亲切可爱的份上。很久以前这巷子曾是临河的荒滩,来到
香川的传教士们定居于此,修起了礼拜堂等等西式建筑,比如巷口那座我和冰鳍度过六
年时光的摩奇礼小学,就是原来的教会学校改建的。林家就在离校舍不远处,一带高高
的青墙围定宽广而荒芜的前院,白漆门窗的二层青砖小楼就像浮在杂草尖上,据说那是
林家子弟乘洋人离开时用很低的价钱盘来的。
  从西洋式的盘花铁门里传出吹拉弹唱的调子,这实在有些古怪可笑,我举着棕蒲扇
遮挡刺眼的阳光,抬头确认了一下被爬山虎覆盖的林家门牌。夏天人的确容易犯糊涂,
因为妈妈和婶婶催得急,我一手提着装伞的网兜,一手拿着棕蒲扇扇风遮阳,没怎么收
拾就出门了。半路上买冰红茶解渴,还带上祖母和冰鳍的份儿,可仔细想想真是多操的
心——雨伞明明就可以当阳伞嘛,而且办法事的人家还会缺一杯水吗!
  林家的前院实在太宽阔了,简直像个废弃的小操场,半人高的杂草间只留着一条被
阳光炙烤成灰白色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主屋。路边草叶间偶尔会探出星星点点绚丽的
色彩,那是丛生的蜀葵或石榴,原本妆饰庭院的花朵现在全长野了,花朵变得细小散碎
,但颜色却越发浓郁鲜明。我独自缓缓走着,这蜿蜒曲折的小路似乎比想象中要长,彼
方的小楼忽远忽近,却始终在无法接触的彼方……
  我不由得放慢脚步,四周寂寂无声,听不见一丝虫唱或蝉鸣,连嘈杂的鼓乐不知什
么时候也停歇了。身边几株向日葵像无所事事的闲人一样惫懒地站立着,吃力地撑起硕
大的花盘,那花冠的颜色大可以不必这么明媚的,在澄澈的蓝天和浓绿的荒草衬托下,
金橙与黑褐的色调像要漫溢出来一样艳丽,一瞬间,我竟将它们错看成木然凝望远方的
,没有焦点的眼瞳……
  一丝莫名的恐惧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我忍不住抬头四下张望。风不知什么时候
变得有些狂放,铅云缓慢而汹涌地堆叠过来,在小楼上方与晴空形成鲜明的交界,仿佛
要把这单薄的建筑压垮似的,那不均衡的构图弥漫着毛骨悚然的威压感。我一慌神手一
松,棕蒲扇本来就吃风,一下子被吹出老远。我狼狈的追赶着跑进草丛里,却看见它忽
忽悠悠地飘落下来;这一带满是长草,扇子这样轻飘飘的东西照理说就算不挂在草尖上
,也会受阻力停滞一下的,可它竟像块石头,蓦地消失在一片咄咄逼人的亮绿中……
  我一时间有些畏缩,可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这荒凉沉寂的庭院固然有些诡异,可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如果“有什么”我早就看见了——继承了很久以前过世
的祖父的能力,我可以看见栖居在黑暗中的世界,看见在阳光下掩藏形迹的眷族。而眼
前的这庭院就像一个巨大的彩绘箱子,空无一物,所有的只是绚丽花纹的错觉。
  我紧走两步便发现了个中缘由——原来草丛里藏着个废弃的地窖,过去战事频仍时
,有钱人家也常在院子里挖个防空洞什么的,以后就改成储藏室或渐渐荒废了,这恐怕
也不例外——生满荒草的青砖台阶平缓地通向穹隆形入口,虽然不深,站在地面也可以
看见底部,但那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隧道总有些瘆人。因为前几天一直下雨的缘故,地窖
里积满了水,也不知道深浅,棕蒲扇在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转眼竟沉下去了!
  飘着枯枝败叶的水面脏兮兮的,说不定还有孑孓呢,实在让人没勇气接近。正踌躇
间,一声轻笑冷不丁响在身后,我吓得忙不迭回头——几步之外,一位打扮花俏的老爷
爷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我。可能是太过专注忽略了接近的脚步声吧,我都不知道他是什
么时候过来的。
  都说老人家上了年纪就和小孩子差不多,说这位老先生可一点也不过分,他身穿蜡
笔小新花样的T恤,配上五颜六色的肥大沙滩裤,靸着红带子的木屐,更惊人的是还绑着
挑染了几撮金棕的花白马尾辫,这打扮恐怕只能用“恶趣味”来形容。不过这老人身板
硬朗,动作灵巧,完全是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我都不得不承认这一身穿在他身上竟说
不出的合适。
  虽然外形扎眼,但老人家笑得却非常滑稽和善,甚至还有一丝纯真的味道。他故意
发出响亮的咋舌声,揶揄我的粗心,被那笑容感染,我也跟着轻松起来:“只是一把扇
子嘛!”
  “别担心,我帮你捞起来!”这位老人果然是行动派,举步就向地窖走。哪有让老
人家做这种事情的道理!我连忙阻拦,老爷爷却满不在乎的大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
!这里我最熟了!”说着便轻轻松松的闪过我走下台阶,毫不介意的趟进那浑水里。积
水并不深,只漫过他腿肚。我也想过去帮忙,老人却抬手阻止,接着便低头搜捞开了。
不一会儿他就有了收获,直起身不由分说将一个惨白的东西递到我面前。这不明物猛一
看就像根白骨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有一股淡淡的腥气。我觉得恶心正要躲
,它却哗的一声展开了——原来这是柄又白又硬的折扇,上面还雕着蔓草那样繁复琐碎
的镂空花纹。
  “是这把扇子吗?”听见对方这样问,我摇了摇头。
  “你再看看?”伴着老人的话音,扇子的腥气一阵阵飘过来,我屏息都来不及,连
忙继续摇头。老人轻笑一声将折扇扔回水里,嘟哝了一句“真不识货”,又俯身寻找起
来。
  大热天劳动老人家踩在脏水里不说,还嫌好嫌坏的,这下我更过意不去了,连忙从
网兜里掏出一瓶冰红茶:“一把扇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您上来喝口水吧!”乐得做好人
,反正这瓶是冰鳍的份儿!
  没想到这时老人又从水里捞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把茶褐色的折扇,似乎是用薄竹
片排制而成,还描了浅色的山水花样。我就不明白了,这积水下难道开了扇子铺不成?

  “谢谢您……可这个也不是我的。”虽然老人兴致勃勃地把扇子递过来,我还是不
得不说出这煞风景的话,“我掉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棕蒲扇……”
  “咳!”老人一听大大咧咧的叹了口气走上岸来,接过饮料瓶顺手就把竹扇子塞给
我,“计较那么多干什么,什么扇子不一样扇风!再说女孩子拿棕蒲扇多难看啊!”
  被他这一说我顿时脸红起来,连忙从网兜里掏出手绢来替那位老人家擦脚。老爷爷
抢过手绢胡乱揩了揩汗,顺手就塞进口袋里;接着便拎着饮料瓶,哼起跑调的“东风破
”,晃晃悠悠的走开了。虽然他给的竹骨扇子沉甸甸的,还没有棕蒲扇一半称手,可我
还得承这个情,朝他的背影连连道谢:“您是林家的亲戚吗?我一会儿专门谢您!”
  说话间老人已转过高高的荒草,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我只是这家楼上的邻居。

  说来也怪,经过这番波折,回到小路上的我没走一会儿便站在了主屋前。这楼房充
分显示了难以言喻的怪异旨趣,一层是普通的砖雕大门,二层却不仅有神殿那样的雕花
柱头,还有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圆顶落地窗,直对着窗户的铁质栏杆阳台本来似乎种满花
草,但那些没人照料的娇嫩植物早已枯死,杂草像绿色的泉流那样从栏杆的缝隙里飞溅
下来,一直垂落到大门上方。
  此刻主屋前乱作一锅粥,隐隐的远雷和零星斜扫下来的水滴预示着暴雨的来临,大
门口的吹鼓手们怕乐器和各种各样的幡帐受潮,正忙着把场子搬进屋里。从敞开的门扉
看去,屋内的结构相当奇怪——除了大门左手的阴影里竖着一架楼梯之外,就是天井、
堂屋和两边垫高的厢房,根本就是一般老宅的结构嘛。
  此刻宅子里到处都是忙人,见大门没有插脚的地方,我便沿着墙角绕向边门,刚转
角就吓了一跳——我说这家前院里怎么“干净”得不像话呢,原来那些“家伙们”都聚
在这里啊!我不留神差点撞上一个生着细伶伶手脚的大肚皮,为了让他,又差点和一位
衣饰艳丽的大美人碰上,她相当不屑的瞥了家常衣着的我一眼,袅袅婷婷的一个侧身,
露出薄片般“不盈一握”的腰肢。我大体了解了——那个细脚大肚皮八成是个茶壶,而
薄饼美人应该就是幅古画吧!满一百年的东西都会有灵魂,更别说别宝回子的家了!
  那些物怪里三层外三层的聚在边门旁的檐廊下,那儿整齐打开一排雕花长窗,窗底
设着套石桌凳,一株高大合欢树横斜过来,繁密的树冠覆盖了大半个天空。琉璃般半透
明的枝叶间散落着茸茸的绯红花朵,仿佛异国小鸟从绮丽的翅翼间剔落下羽毛,不时有
落花悄无声息的飘洒在青石桌面上。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桌边背向坐着,埋在一堆精魅
中间的那个可怜虫就是冰鳍,而他对面的竟是砂想寺长大的犷悍少年——醍醐!
  感觉有人接近,醍醐警惕的抬起头,发现是我便露出白亮的犬齿微笑起来,示意不
要出声。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原来这两位正就着石桌上雕刻的棋枰手谈呢,看来围棋
子也大有年岁,生出了奇怪的东西,乍一瞧就像满桌子黑白蠕虫在盘曲蠢动,别提多恶
心了!
  若不是一身薄墨色的打扮,我根本就看不出冰鳍是来法事上帮忙的!他拈着白子举
棋不定,大大小小的古董精怪都兴兴头头聚在他身边,直爬到肩上。因为这些家伙离开
本体,我没法听见它们说话,可看那指手画脚的样子就知道观棋不语什么的根本行不通
。冰鳍可惨了,同样是遗传了祖父的能力,他虽然看得不如我清楚,但耳朵却比我灵多
了,连没有实体的东西发出的声音都能听见,此刻他一定给吵得根本无心思考!
  醍醐则满脸稳操胜券的表情,果然凶悍的人连妖怪都要让三分。那些家伙们都远远
的躲开,就看见他光着上身,把白扶桑纹的红衬衫胡乱塞在牛仔短裤的腰间,露出一身
古铜色的肌肉,单脚靸着木屐踩在凳子上,手里还哗啦哗啦地盘着盒中的棋子,这豪气
干云的架势去路边酣战象棋还差不多!
  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醍醐故意慢条斯理的说怪话呕冰鳍:“光背定式是没用的
!定式有限,棋道无限啊!”一听这话满盘的围棋精来了劲儿,加倍欢快地扭动起来。
冰鳍顿时恼羞成怒,顺手就推乱了棋局,几粒棋子应声滚入破篱笆下的草丛,附在上面
的物怪也吓得一溜烟躲开了。这没棋品的家伙还想发作,雕窗里突然响起一声哀叫:“
我的契丹陶子啊!”
  冰鳍条件反射的转过头,还没来得及为看见我而惊讶,视线就已定格在更远的地方
,醍醐也跟着正色站起身来。我回过头去,像一阵清风荡涤而过似的,那些乌烟瘴气的
物怪们倏地烟消云散,棋物怪们也规规矩矩的缩回黑白子里去了。洒满合欢斑驳浓荫的
边门台阶上,急匆匆地走来一位眉目清秀的中年男子,风带起他薄罗黑衣和白麻腰带的
下摆。中年男子看也不看我们,翻开缠在篱笆上的野牵牛藤蔓,急切地寻找起来。
  看这中年人的心疼劲儿就知道那“契丹桃子”肯定价值不菲,我连忙把扇子伞兜丢
在桌上,拖着冰鳍一起跑进乱草中。醍醐却抱着手臂作壁上观,我知道这家伙的心思—
—自然有“人”愿意帮我们嘛!那些住在草窠里、树根边的木灵们虽然平时喜欢绊人跌
跤,但这时候却会凑热闹帮忙,模仿人的样子指着失物的方位叽咕着“这里这里”。再
加上刚刚逃开的几个棋物怪没来得及跟着大部队一起撤退,现在才曳着道道黑烟白烟,
战战兢兢的躲回本体,所以目标再明显不过了。
  不一会儿散落的棋子便捡齐了,那男人还不除疑地数了又数,确定宝贝安然无缺,
他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似乎想不透这“不可能的任务”竟能这么快完成,他疑惑的打
量着我们,却在视线交会的那一刻马上垂下眼睑,那看起来相当神经质的纤细五官摇曳
着不安。似乎想掩饰这种情绪,这男人正要开口,却被醍醐截住话头:“我从客厅里拿
了棋子打发时间……”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能寂师傅知道你的言行不知道会怎么想!”这男人故作惋惜
的叹了口气,可努力压抑的恼怒却从紧锁的眉间流露出来。冰鳍冷笑一声,我知道他的
意思——这种情况下即使大发雷霆也情有可原,可这中年男人明明满腔怒火却扮出宽宏
大量的嘴脸,反倒抬出人家长辈来挤兑人,未免也太不直率了!更何况他还自顾自的讲
个不住:“继续在这里耗也没用,砂想寺的价码太低,那尊车渠西方三圣是说什么也不
能给的!”
  醍醐满不在乎的拖长声音:“那么斤斤计较干嘛!就算捐给寺里也是功德一件嘛,
再考虑一下吧,壶月先生!”说着他抄起我丢在石桌上的扇子,啪啦啪啦的扇起来。
  说别人是壶月我还不信呢!这男人果然是别宝回子,一看到醍醐手里的东西眼光就
直了;他刚刚还搭高架子,现在却低声下气的凑过去,急切地端详起扇面:“这皮雕…
…错不了,就是龙城外雕庄的留青竹刻!而且还是山水件儿!让我看看落款……”
  醍醐哗的一声收起扇子指着我:“这可不是我的,是火翼的东西!”
  “不……不是我的!是你们林家的邻居捞给我的……”我连忙摇着手脱口而出。
  “我家邻居……捞的?”壶月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难不成他误会了什么,以为这竹
扇也是我擅自拿的吗?不过那地窖在林家前院,也许是他家人不小心掉在那里的也说不
定……
  我顿时慌了,抢过扇子塞到他手里:“就是……就是你家楼上邻居捞给我的!”
  然而此刻,原本那么热衷的壶月竟看都没看那把扇子,他直勾勾的盯着我:“你说
什么?楼上的邻居?”
  我被他瞪得心里毛毛的:“是那位老爷爷自己说的……”
  “楼上的……老爷爷?”壶月眼角的肌肉霎时间痉挛里来,他的嘴角抽动着,失神
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一声断喝,“什么楼上的老爷爷!你胡说!”
  这瞬间爆发的情绪吓得我连退几步,冰鳍可不乐意了,他蹙起纤细的眉尖:“有什
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在你家也总听见头顶上有老年人拖着脚走来走去的声音嘛!”这证
实让壶月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焦点,,就像看见什么骇人的东西一样,血色从那意志薄
弱的脸上一点点地褪去,他的嘴唇不住嚅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弄错了!”这一刻,一旁的醍醐突然开口了,“这房子根本没有二楼!”
  “没有二楼?”冰鳍怎样也不相信,我则退到离房子远一点的地方抬起头,这才明
白之前在大门口看见的不伦不类的景象是怎么回事——原来什么欧式小楼根本就是假象
,不知道是建筑者的恶趣味还是当时的工匠根本不会造洋房,所谓的二层小楼只是一堵
墙,说白了就是观赏用的门楼,阳台只能作装饰性的空中花坛,彩玻璃落地窗完全是通
向屋顶的摆设!这欧式门面后头根本就是普普通通的香川旧民居!不过既然如此,大门
左边的楼梯又是干什么用的呢?如果只是为了方便园丁上下阳台整理花草,那未免也太
小题大做了……
  “可是我明明听见楼上有声音……”冰鳍忍不住嘟囔着,我也跟着点头:“还有楼
梯呢!”
  “这我倒没注意……”冰鳍沉吟着,“不过进大门时也听见吱吱嘎嘎响,很像是爬
旧楼梯的声音。”
  “什么嘛!小孩子神神道道的,说得像真的一样……”这一刻,壶月发出了一串干
涩的冷笑,透着一种不自然的轻松。虽然不明白我们的话究竟哪里触犯了他,但可以确
定——虽然闪烁的眼神还残留着一丝张惶,但片刻时间已足够壶月披上镇定的甲胄了。
他似乎对冰鳍还有点印象:“你是通草花家的老太太带来的吧?这位就是你堂姐了?”
我正要点头,却听见他紧接着来了一句:“我听说过你家的事,都说你们过世的爷爷是
个怪人……”
  哪有这样说已经不在的人的!我顿时沉下脸,冰鳍早已反驳回去:“您这话是什么
意思?如果您对我祖父有任何问题,请当面问我祖母,她正在陪您母亲!”
  壶月也自知失言,忙想解释,可看见我和冰鳍的态度也只得作罢,悻悻然转身走向
屋内去了。我愤愤地看着他的背影,“真是莫名其妙!这样防备着我们,难道真的像传
说的那样,怕我们带走黄大仙,断了他家的财气吗?”
  醍醐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说不定哦!你看见的那个住楼上的老爷爷,
也许就是大仙呢!”
  怎么可能!那位老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女孩子!因为彼岸眷族的虽然没几个真正
凶残危险,但不小心惹上也没道理讲,为避免麻烦,祖父将我和冰鳍从小隐藏性别教养
,又取了象征强大幻兽的乳名,那些家伙们是无法看清我们真实面目的。一下子就分辨
出我是女孩的老人家,最多就是“奇怪的人”,而不是“奇怪的东西”。这下我更来火
了:“冰鳍!反正有伞不怕下雨,咱们找奶奶回家!”
  冰鳍立刻冷笑起来:“别提了,就是这壶月说奶奶在女眷屋里,大热天形迹不好看
,只让我在屋外等!”真是的,到头来还得我辛苦!
  进入边门穿过天井檐廊时,滂沱大雨痛快淋漓的降了下来。扛着乐器乱纷纷来来去
去的吹鼓手中间,我突然听见有人叫“火翼”,回头一看,却是壶月先生站在大门左边
的阴影里,那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楼梯就架在他头顶上。我本来不准备搭理,可他却追
过来,似乎很烦恼的样子,态度也温和了许多:“我刚刚听醍醐叫你‘火翼’,应该没
错吧?能不能告诉我,邻居是在哪里捞到扇子的啊?”
  “在废地窖旁边。”我急着去找祖母不想多话,可他却夹缠不清:“哪一个?我家
前后一共有好几个地窖……”
  “向日葵那边的……”除了高大的葵花,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明显的地标,可荒
芜的前院里到处乱生着这种植物。果然壶月更犯难了:“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啊……”
  “这么大的雨……”我正要推托,他却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把折伞,看来不带他去是
不能脱身了,否则他说不定还真认为我偷拿了藏品,说谎搪塞呢!我无可奈何地抓过伞
走出悬挂着繁密雨帘的大门。
  疾风用任性的手指抓起水晶粒似的雨点,肆无忌惮的撒在伞面上,发出羯鼓般的急
切声响,掩盖了周围的人声乐音,仿佛一把伞下便是一个世界了。抵达地窖口之前,我
好几次回头确认壶月先生是不是跟上来了,而他只是默默地走在我身后,竟有些心不在
焉的样子。
  雷声虽然始终在远处,可雨下得不小,白茫茫的视野里,满园荒草的青葱溶化开来
,顺着水流荡漾成一池碧波,那几株向日葵随着强风曼舞着,频频倾侧苍翠灯塔似的身
体。我转过蜿蜒的小路,便看见数层小小的瀑布在地窖台阶上铺开,砖缝间丛生的荒草
也鲜润起来,叶尖上摇曳着串串银珠,不过那地底的积水却没见上涨,依旧黑沉沉的波
澜不惊。
  我怕不小心滑下去,便在最上层的台阶站定。这时背后传来壶月先生略微嘶哑的声
音:“你就是在这里碰到楼上老爷爷的?”那缓慢的调子里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波动,我
不解的点点头,正要转身指出具体的方位,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却推得我身不由己地栽
下台阶……
  跌下去的那片刻时光奇迹般的被拉长了,颠倒的视野里,我那么清楚地看见壶月苍
白的面孔,扭曲的嘴唇和颓然前伸的双手——那手指艰难的痉挛着,仿佛还残留着长久
的痛切犹豫和刹那间撕裂般的决心,一如他注视着我的眼神,明明怜悯而负疚的挣扎着
,但却难以掩藏那喜形于色地解脱!
  ——他是计划好的!询问捞起扇子的地点也好,要我带路也好,这一切全是他计划
好的谎言,从一开始,壶月就想把我骗到这里,然后推下去!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仅有一面之缘的我?还没来得及想透着一点,
我就已经重重的跌进那肮脏的积水中……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那老爷爷趟进水里的时候,地窖里的泥水明明只淹没他的腿
肚啊,为什么我此刻却像朝着某个无底的深渊不停的、不停的沉溺下去,渐渐的,水温
柔而执拗的阻力消失了,御风般的轻盈感让我眼前浮现出层层浓绿,那是覆盖着半壁天
空的合欢树,从交错参差的叶片间,毫无征兆地飘落下绯红的花蕊……
  那羽毛般的花朵承载着金箔似的夕照,薄雪似的纷纷扬扬降下,落向早已斑驳的青
石桌棋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拈起其中一朵,低沉的笑语随即响起:“合欢究竟有
多香,只有它自己知道……”这语声是如此熟悉,我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它属于砂想寺
的野性少年——醍醐!丝质的羽状花瓣便随着他手指的移动拨弄过饱含雨气的微风,缓
缓停在了薄茶色发丝下的瞳孔前,那栖息着寂光的眼睛几乎与我的如出一辙,它们属于
这世上与我最相似的人——冰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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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是否会有那么一段感情让你在多年以后还会感动不已 曾经是否会有那么一个人让
你在岁月的年轮中不舍得转动 曾经是否会有那么一首歌让你在不经意中流下记忆的泪水
曾经你是否有曾经……你的曾经在哪里停歇 随着沧桑的梦境 在烟雾弥漫的蹉跎中你是
否还会记得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给了你一段清纯的情感 有那么一首歌一直在伴着它飞舞…
你是否会记得 在白发苍苍的时候 看夕阳西下时 看秋雁南飞时 是否会记得我 曾经的我
曾用的心.....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83.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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