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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es (一消失就不见), 信区: Marvel
标  题: 火翼与冰鳍的怪奇谈之逢魔之阶2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Aug 14 13:51:42 2004), 站内信件



    冰鳍迷惑的凑近那花蕊,渐渐的,淡淡的微笑漫过他唇角:“真奇怪,这么香,为
什么坐在树下就一点也闻不到呢?”
  醍醐眯起了眼睛,表情里有不可捉摸的味道:“因为,他喜欢秘密……”
  冰鳍诧异的瞪了醍醐一眼,突然有些焦躁的站了起来:“真是的!火翼这家伙怎么
还不回来?”
  ——这不是幻象,而是合欢花所看到的现实!发生在这个庭院另一个角落的现实!
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坠落在地的冲击感震碎了眼前的景象,跌坐在地上的我,发现自
己正置身于某座幽深而高峻的屋宇之中……
  这房间未免太安静了吧,静得连衣衫摩擦的悉窣声听起来都如此清晰。包围着我的
空气像清澈纯粹的水晶钵,没有一丝沉滓杂质,溢满钵中的寂静同样像透明无色的胶质
,随着我的起身移步而颤巍巍的动荡起来。豪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和煦的夕照从洞开
的门窗中斜射进来,微光给屋中的陈设铺上了一层澄明薄釉。这里看起来是某户人家闲
置的厢房,与其说是住人的,还不如说是留给时光和回忆居住——数架多宝隔子上,那
些或精美或古拙的骨董色彩斑驳,浸润着手泽,但却完全看不见栖居其中的物怪,就像
被脱下来叠放整齐的衣物一样,它们似乎还在等待未归的主人。
  我四下张望着站起身来,习惯性的掸掸灰尘,却惊讶的发现别说污渍,我身上就连
水迹都没有,这就让人不明白了——我可是从那么脏的积水里沉下去才落到这里的啊!

  踩着纤尘不染的木地板,我慢慢走出门外,穿过厢房外敞亮的堂屋走入檐廊环抱的
宽阔天井,青石板铺地干燥而光滑,一点下过雨的痕迹也没有,我仰起头,绮丽的晚霞
在珐琅盒盖一样的天空中画着意义不明的暗示。这里是哪里呢?为什么这空无一人的宅
院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信步走着,檐廊下的一团白影突然映入我眼帘,那像截骨头似东西的看起来有点眼
熟。我俯身捡起,随着一股熟悉的腥气,无数层白孔雀尾羽似的截面从我指缝间滑落展
开——那是一把扇子,镂刻着精美琐碎的花纹,那种不厌其烦近乎执拗的装饰让人联想
到热带国家华丽而单调,无休止重复下去的舞蹈……
  这不是那位老爷爷捞给我的第一把扇子吗!难怪他说我不识货,仔细看来,这分明
就是一把贵重的象牙扇啊!可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地窖积水下当真另有一
番世界,这所宅院正是湮没在黑暗表象下的异境洞天?
  我连忙丢开扇子向宅子外跑去,这是典型的香川民居,穿过一进一进独立的小院,
便是气派的大门,此刻那沉重的门扇却严严实实的紧闭着,一枚巨大的铜锁扯着粗链悬
垂下来。我停住脚步四处寻找其他出路——应该还有边门的,因为这里和普通的老宅是
一样的结构,一切都一般无二,除了……除了大门左边!这角落淹没在一片墨蓝的阴影
中,只有曲曲折折的光带约略浮现着——那是一架楼梯,一架在幽暗中隐隐发出微光的
楼梯!
  这里是林家!难怪我觉得眼熟,原来这水下的异境就是林家宅院!可是人都到哪里
去了?那些躲在房里的女眷,那些急匆匆的吹鼓手,还有合欢树下的冰鳍和醍醐,以及
那个将颤栗与恐惧隐藏在决绝之中的壶月先生!
  阒无人迹的大宅里,一切都黯淡成可以触摸的幻象,只有那楼梯的微明昭示着不容
忽视的存在感。随着衰朽的木阶层层升高,视野也越来越明亮,那光明不同于屋顶上方
澄净的夕照,而是一种幽艳而氤氲的虚幻荧光,平凡的阶梯霎时间成了连接昏昧地面和
辉煌云端的浮桥。可是醍醐说过,我们也亲眼证实了林家并没有二楼啊?这楼梯的那一
头又是哪里呢?就在我疑惑间,踩踏陈旧楼板的吱嘎声传来,从上方灌下的薄光里,有
人拖着脚踏着缓慢的步伐,一级一级,机械地走下来……
  台阶上出现了穿圆口青布鞋的足尖,接着是白布袜和黑绸裤子,看那打扮和步态,
下楼的应该是位老人吧,会不会是我在地窖口碰见的那位?我连忙迎上去,可一种说不
出的别扭感觉又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随着白夏布上衣的袖口和前襟进入视野,步态迟缓的老人整个儿出现在楼梯上,说
“整个儿”应该不太对吧,因为他缺了一样东西……
  我猛地掩住嘴角阻止脱口而出的惊叫——一步一步接近中的老人脖颈上空荡荡的看
不见任何东西,他根本没有头!
  我连忙转头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童年时代祖父曾一再告诫我和冰鳍,碰上奇
怪家伙的话,千万不要看他们的眼睛,如果视线不交会,他们也不会发现我们的存在,
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行走,一瞬间的交集后,彼此又将踏上不同的旅程。可是从楼上下
来的家伙根本连眼睛都没有,我怎么知道有没有被他发现啊!
  楼上的老人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直走过来,我拼命祈祷他赶快过去,可他偏偏像感
觉到什么似的在我身边放慢脚步。我连忙屏住呼吸,如果不是他最终一无所获继续前行
的话,我不被吓死也被闷死了!听着那木然的脚步声消失在身后,我顿时长长的松了口
气,随即垮下肩膀。
  就在这时,一星彻骨的冰凉突然粘在我颈上,瞬间遍布全身……我一激灵慌忙回头
,近距离中却看不见任何人,不……应该说看不见任何人的脸;只有光秃秃布满皱纹的
颈项,还有一只冰冷苍白的手,无声无息的伸过来,像确定什么似的触碰着我的脖子,
慢慢向头上移来……
  我说脚步声怎么消失得那么快,原来那没脑袋的家伙停在我身后,根本就没有走开

  耳中只听见血液上涌的嗡嗡声,片刻的思维空白之后,我用仅存的镇定控制自己露
出一个歪斜的微笑,微笑表示没有恶意,根据我可怜可悲的“经验”,彼岸世界的家伙
不知是懒得惹麻烦还是真能了解我的立场,往往看见微笑便不再纠缠了,可是……这家
伙根本没脑袋,对他笑他也看不见啊!
  现在有用的只有第三招,跑!可是已经晚了……没头家伙突然合拢双手,一下子勒
向我的脖子,看那架势和力道,简直想要把我的头拔下来!我顿时脚下一软,吓得跌坐
在地。
  幸亏这凶残的家伙没有眼睛!随着我跌倒,瞬间失去目标的他徒然挥舞双手发疯似
的在空气里地抓捞着,那样子说不出的诡异狰狞。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蹭着地板
一点点地向大门口挪动,指尖却一下子碰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就在惊叫声脱口而出的那一瞬,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我挣扎着转眼一看,却只
见蜡笔小新那毫无紧张感的胖脸,还有一条挑染了几撮金棕色的花白马尾辫,慌乱的视
野中紧接着出现一张布满皱纹,却又带着奇妙童稚感觉的面孔——那正是帮我捞扇子的
老人家!
  还没等我松口气,老人就一脸警惕的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大门摇了摇头;
接着一边指向楼梯一边用力点头。他的意思是说大门没法出去,要从二楼走吗?可是林
家根本没有二楼啊!神出鬼没的他到底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呢?
  虽然心存怀疑,可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相信这老人了——他不仅热心地帮我捞扇子
,还在危急关头帮了我。老人朝我使了个眼色,便敏捷的贴着地板溜向楼梯,眨眼就攀
上台阶,回头向我招手示意快来,那动作比年轻人还利索。我一边要躲开张牙舞爪的没
头怪物,一边还要屏息噤声,手脚都没处放了,真佩服他怎么能那么快速度。
  好不容易碰到台阶,我连忙跟着那老先生三步并两步的爬上楼梯。谁说林家没有二
楼的,楼上根本就是一座没有隔断的大通间嘛!虽然一楼的古董众多,但跟这里比根本
是小巫见大巫,整个房间里各式各样的器皿玩物堆山填海,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如果这里收藏的全是真品的话,价值简直要连几座城了!
  可能是珍宝仓库的关系吧,大通间只有一扇欧式的圆顶落地窗,窗棂中映着盛夏植
物特有的光辉绿意,那里应该就是杂草丛生的阳台了。透过玻璃渗进来的光像一带砂岸
,迎接着房屋深处那海水般的幽暗,随着不断弥漫近窗口,浓郁的阴影越来越清浅,最
终融化在那玉响般清越的光明中。满屋的骨董各自衔着一点凝光,似乎那就是供栖居在
其中的灵怪进出的入口……
  那位老人却毫不爱惜这些贵重的东西,他推开一堆秘色瓷器坐下来,长长的松了口
气:“真是的!如果不是要等报答他的机会,我才不管这档子闲事!”
  “这次又给您添麻烦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楼上的邻居先生……”我战战兢兢
的朝那老先生行礼表示感谢,可还是不放心的瞥了楼梯一眼,“那个没头的家伙不会上
来吗?”
  “我不叫‘楼上的邻居’,我是柚柚斋。”老人这才转向我,“不用管他!要紧的
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被壶……”我刚想讲出实情,却犹豫着低下头,“是我不小心跌进地窖里……

  柚柚斋老人家突然嗤笑一声,朝着我静静的抬起头来,他有着与年龄不称的漆黑双
瞳,澄静而透彻,也许这就是我屡次在他身上看见孩童般天真面影的原因;正因为像孩
童一般,谎言和虚妄在他面前才显得如此勉强而不堪一击,柚柚斋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突然微笑起来:“你不是第一个了!前一个,就在楼下到处找脑袋呢!”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楼下那个家伙也是从外面掉进来的吗?我会不会也变成他那
样,不知不觉就弄丢了脑袋啊!完全无视我的恐惧,柚柚斋天真的笑意更深了:“其实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必须快点报答那个人才行,因为他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有他对我
那么好;可是如果报答了他的话,我就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直听得我一头雾水,刚想开口询问,踩踏楼梯的吱呀声又一次
传入我耳中……
  一听这声音柚柚斋脸色骤变,蓦地站起身来:“他怎么上来了!”
  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你都不知道吗?我刚刚就看见他从楼梯上下来的…
…”
  “看来躲也躲不过了,终于给他找到楼梯了!”柚柚斋咬牙切齿地低吼着,一把把
我推向窗口:“快从那儿出去!”
  从那儿出去?是从阳台跳下去吗?我反射性的看向窗外寻找道路,不看不要紧,一
看吓得我魂飞魄散,连退几步差点跌进一堆薰笼盆罐里,那里怎么能出去啊——不知何
时窗外变得一片漆黑,雾蒙蒙的天地之间,只有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睛!
  面前是巨大的独眼,身后又是一阵紧似一阵的脚步声,我就差哭着喊救命了,可就
在这时,窗户上的那只眼睛倏地向后退去,随着距离拉远,半张脸呈现出来,线条粗犷
的五官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样子——那竟然是醍醐!
  落地窗就像一扇屏幕,很快就切换了景象,紧接着出现的是冰鳍担心的面孔。他凑
近窗户看了看,便伸出大得变形的指尖指向这边说着什么,醍醐则不耐烦地摇着头,伸
手就把他推到一边。
  “别走,冰鳍!我在里面啊!”我摇着窗户拼命大喊起来,可那布满雨迹的旧玻璃
竟异常坚固,根本纹丝不动,我眼睁睁地冰鳍和醍醐站在窗外,却无法打开通路,只听
身后一阵乱响,回头看时那没头的家伙竟已上了二楼,不知道是受了我的脑袋还是窗外
光明的吸引,他竭尽全力地朝这边伸出骨节突露的五指,柚柚斋则奋力从背后抱紧这怪
物,阻止他猛扑过来……
  “我打不开窗户啊!”我摇着窗棂几乎要哭出来了。
  “打不开也得打开!天一黑就来不及了!”柚柚斋拼尽全力大喊着,显然他的力气
敌不过没头家伙的执念,纠缠间一个踉跄,被对方一下子甩进古董堆中。
  必须……快点逃才行!可手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无法动弹,我只能僵硬的紧贴在窗玻
璃上,呆呆地看着那青筋浮凸的苍白手指晃动着渐渐逼近眼前。就在这一刹那,没头家
伙突然轰然栽倒——柚柚斋敏捷地拽住他的脚将他拖倒在地,紧接着死命摁住它双腿,
可那怪物却依然挣扎着,像蜘蛛一样扭动四肢奋力向这边爬来,那冰冷而执拗的手指探
寻着,在接触到我脚踝的刹那,突然灌注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会被这家伙抢去脑袋吗?会变成下一个没头家伙,在这水下的异境里徘徊,直到下
一个牺牲品出现才能猎到替身获得解脱吗?透骨的恐惧彻底左右了我,虽然踝骨都快被
捏断了,我不听使唤的身体却没法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一刻,浓黑的阴影突然从头顶笼罩下来,柚柚斋发出一声惊叫,我条件反射
地抬起头,身体却已随着背后传来的巨大力量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我拼命扭头,却看
见巨大的手掌穿越水面似的从那落地窗玻璃中伸进来,一把捏住我的后领。猝不及防间
,我、抓紧我的没头家伙连同按住他双腿的柚柚斋,都被那只手骤然提起,朝那高高的
窗户腾空而去……
  想象中玻璃尖锐地撞击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汩汩的回响,就像重重涛声
和缓的激荡在耳边。我犹豫的睁开双眼,却看见萤火虫般闪烁的光点不断掠向身后,就
好像正穿越过一片水波粼粼的光之海洋……
  “只要动手出力,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随着不可一世的大嗓门,浸透潮湿气息
的坚实触感霎时间支撑住我脊背,醍醐的面孔一下子呈现在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中央,
随即出现的冰鳍掰开他拉住我后领的手:“如果不是我先听见火翼的声音从这里传出来
……”他话音没落就吓白了脸,指着我的脚大喊,“火翼,那是什么东西!”
  我低头一看吓得忙不迭的缩腿,疼痛还像生锈的铁环一样套在脚上,而那个捏紧我
脚踝的没头家伙却在光天化日下现了形——那竟是一具没有脑袋的白骨!更可怜的是柚
柚斋还保持着与它纠缠作一团的姿势倒在地上,因为他的半条左腿还没有“出现”,就
像时空发生扭曲一样,柚柚斋的左腿牢牢嵌在一个上圆下方的木牌之中。
  醍醐走上前去,一手按住柚柚斋肩膀,一手猛地将那木牌从他腿上褪了下来。看样
子这蛮力派就是从这东西中间把我们拽出来的?可这分明是个牌位啊!那牌位看起来相
当朴素,并没有雕刻装饰,只写了几个字,不过墨迹早就被雨水模糊,渗入木纹中了。
因为形状相似,我一直把它当成了另一个林家的落地窗!如果不出意料,它应该和那地
窖一样,是联结着积水之下异境的通路!
  “还是把牌位放回去吧!”冰鳍厌恶的挪到离白骨一点的地方提醒醍醐,顺着他的
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零乱而黯淡的微光——那是一排蒙了灰尘雨迹的五色玻璃,
我沿着那缓缓铺开的浊色抬起头,一扇高大的窗户便呈现在眼前,盘花铁栏杆和荒草交
错着,杂乱无章的影子从玻璃另一边朦朦胧胧的透射过来——这是通向阳台的那扇“正
牌”落地窗!
  我的确正置身于阶梯之上的“二楼”,只不过现实中的林家并没有那宝物仓库大通
间,这里直接就是屋顶,整齐绵密的青瓦被暴雨冲洗得不着一点尘滓,鸢羽色的屋檐尽
头堆叠着合欢树青翠欲滴的浓密树冠,如同凭空涌起的云山……
  “手到擒来,回去交差!”醍醐拉着柚柚斋走向不远处的屋檐,那里搁着一架竹梯
。真奇怪,他和冰鳍是爬梯子上来的?我不由得问道:“明明有楼梯不走,干嘛拉着老
人家爬梯子啊?”
  “你跟你家冰鳍一样不听人讲!”醍醐发出不耐烦的咋舌声,“楼梯在哪里?你们
自己去找啊!”
  我转头四顾,却只看见像青鳞一般均匀绵延的瓦片,连石莲瓦松都不长;房顶上除
了走雨水的暗沟之外连个缺口都没有,更别说楼梯了。我疑惑地看了冰鳍一眼,他也是
一脸想不透的神情。就在这时,天井那边的地上一阵嘈杂,似乎一大群人向这边过来了
,其中一个愤愤的声音最为响亮:“你家的孩子跟砂想寺的野小子混在一起到处乱跑,
擅自拿我的收藏品不说,现在都上了房顶了!我家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说拿就
拿的……”
  这分明是壶月先生的声音!他把我推下地窖里,倒理直气壮的反咬一口说我们偷拿
他东西!若我真着了他的道儿,就算不淹死或失踪,人家也会把我当成手脚不干净的小
孩,没人会听我的话相信壶月他要加害我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毫不客气的打断壶月先生的,是祖母严厉的声音,“我家
的火翼和冰鳍,砂想寺的醍醐虽然都很调皮,但每一个都是好孩子!绝对不会把别人家
的东西据为己有的!”
  大家见祖母动了气,连忙安慰说壶月先生并不是这个意思,可她老人家却不答应:
“拿了也好没拿也好,让我上去把那几个活猴子抓下来问明白,就不信他们有偷东西的
胆量!”说着我们身边的竹梯子就吱吱呀呀的晃了起来,看来祖母她不只是说说而已!

  众人连忙阻拦,责备壶月先生话说重了,一阵乱哄哄之后,只听有人踩着竹梯小心
翼翼攀上屋顶,不一会儿壶月先生的脸就出现在青瓦边缘。他原本一脸“被我逮着了”
的得意表情,却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面如土色,慌乱地转开视线;然而随着眼神的游移
,壶月突然曲扭着嘴唇魂飞魄散的失声惨叫起来,原以为他是被那具无头骷髅吓到了,
没想到他却颤抖着指向柚柚斋,从喉咙里挤出不成腔调的哀号:“父……父亲……”
  “小心!”冰鳍警觉地朝屋檐边伸出手,在喊出“父亲”之后,壶月乱颤的手脚再
也无法支撑那簌簌发抖的身体,可冰鳍毕竟隔了几步,还没碰倒对方的衣襟,壶月先生
就已经在地下众人的惊呼声里,身子一仰从梯子上直直的摔了下去。
  乘我们几个分神的当儿,柚柚斋一个抽身挣脱开来,疾步抢到屋檐边,半个身子都
探了出去。幸亏醍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用力把他拉回身边。然而这片刻就足够引起地
下众人的注意了——大家这时正乱作一团,有的照顾跌伤的壶月先生,有的则指着屋顶
责备我们几个孩子太不知轻重,却在看见柚柚斋面孔的那一瞬,全都静止了下来……
  “老头子……那个不是老头子吗?”一个凄切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听称呼说话人
应当是壶月先生的母亲,林家老太太。“没错!是鸣泷老先生!”其他人随即也七嘴八
舌的议论开来,嚷着去找来更多的梯子,准备多几个人上屋顶把老人家接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父亲不可能还活着!这个是鬼!一定是鬼!”就在这时,
一时摔得不能动弹的壶月先生突然声嘶力竭的高喊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越来越混乱
了!我和冰鳍一时间面面相觑,一同把惊讶的视线转向醍醐和柚柚斋……
  “喂,不把脑袋还给他可不行了!”醍醐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瞥了静静斜躺着的
白骨一眼,突然伸手就扭向那众人眼中的“鸣泷先生”的脖颈。
  我大惊失色正要阻止,冰鳍一把拉住我,扬扬下巴让我仔细看,说时迟那时快,随
着醍醐有力的指节收拢,柚柚斋的头上顿时掉下一团圆圆白白的东西,咕噜咕噜滚到我
脚边,像生了眼睛似的转了个弯停在那无头白骨光秃秃的颈项上,就这样安静下来。我
定睛一看,那滚落下来的圆球竟是一个白惨惨的髑髅!
  冰鳍连忙拉起我皱着眉头远远退开,再看时柚柚斋已不知去向,醍醐手中却捏着一
团金棕色的绒毛,看样子好像是某种小动物,这小家伙不停的扭动身体奋力挣扎,眼看
就要逃脱了;醍醐变戏法似的从那团绒毛里抽出一片布帛,麻利的捆在那小动物的尾巴
上,这家伙顿时安静下来。我瞅着布上的花样觉得说不出的眼熟——那不是我给柚柚斋
擦脚的手绢吗?
  这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爬上屋顶,一见那具白骨他们眼睛都吓直了,忙不
迭的过来连声安慰我们,在他们看来,我们三个成了偶然发现犯罪现场的好奇小孩了。

  待我们几个人连同那具白骨都下到地面时,壶月先生已经彻底崩溃了,他指着我高
喊:“她怎么在这里,她应该被地窖吞掉才对,就跟三年前的父亲一样!”
  都说走投无路的坏人会自动把罪行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看来一点也没错呢,可在场
的人几乎没一个相信壶月先生的“自白”——这位平素从未表现过任何幻想天性的中年
人竟然说,自己在家里看见一头金棕色小兽,一时心善便将食物放在它出没的地窖口,
没想到对方竟报以价值连城的古物。自己立刻联想到所谓“大仙”的传说,于是不断投
以食物,而那小兽的回报竟也源源不绝。急性子的鸣泷老先生无意间发现了这秘密,当
时他恰巧相翡翠走了眼,赔了好大一笔,所以不但不信什么“大仙的保佑”,更是认为
地窖下埋着宝藏而执意要去探秘。壶月拦也拦不住,可老人家刚踏入积水就突然不见了
,并不是跌倒或溺水,而是像气泡一样凭空消失!壶月自己吓得转身就逃,更别说搜救
了;几天后再去看时,积水早已干涸,地窖里却空荡荡的根本不见任何人的踪迹,鸣泷
先生就这样彻底失踪了,连根头发也没有留下。壶月怕得不行,也不敢跟任何人讲,只
得偷偷做了个牌位供在屋顶——据说把离奇死去的人的牌位放在家里最高的地方,他就
不会作祟了。
  难怪“楼上的老爷爷”这几个字把壶月吓成那样,我说的是柚柚斋,他还当是父亲
的牌位显灵了呢!不过大家想不透,照这么讲鸣泷先生化为白骨的遗体应该在地窖,而
不是在屋顶上出现啊?更何况大家甚至还在一瞬间看清他活生生的样子,只能推说是老
先生死不瞑目,冥冥中终于让实情昭雪。没想到好好一场法事竟闹到这样的结果,这下
为了安慰深受打击的林家老太太,祖母更是没法早回去了!
  边门旁明净的合欢树叶上洒满夕阳反照的昏暗金光,纷纷飘落的合欢红雪之中,古
董精怪们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似乎也无法确定主人被呼啸的警车带走后的命运。对他们
来说,人间的血缘与法则也许都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少了欣赏的人,即使是彼岸世界的
家伙们也多少会有些寂寞吧……
  见大家都有些没精打采,醍醐朝我和冰鳍扬了扬手中的金绒毛猎物:“在这里耗了
这么多天,终于让我逮着了!”
  我疑惑的凑过去一看,只见一只比猫崽儿大不了多少的金棕色小兽正奋力挣扎着,
一个熟悉的语声低微地响起:“火翼!看在我帮你捞扇子,从鸣泷手里保住你脑袋的份
上,让这小子放了我!”
  这是……柚柚斋的声音!这只小兽是柚柚斋!我指着它惊讶得合不拢嘴,冰鳍也凑
了过来:“这不是鼬鼠吗?就是黄鼠狼啊?”
  “什么黄鼠狼!黄鼠狼有我这么漂亮的尾巴吗?我可是大仙!”这家伙紧要关头还
不忘摆架势,不过的确呢,据说黄鼠狼尾巴蓬蓬的,而尾巴呈现漂亮直线型的是“法力
无边”的大仙,不过他既然有如此神通,怎么还落在醍醐手里无计可施啊?
  “就算黄鼠狼能变成人,也不该连我是女孩子都看得出来啊?”最让我难以理解的
就是这个了!那小家伙却摇头晃脑得意起来:“五丈山的九尾狐哥哥教了我个变化的法
子,说顶着人头骨朝北斗星拜三拜,头骨不掉下来就能变成人!九尾狐哥哥他试了多少
次也没成功,我一次就大功告成了!”
  “那是因为你头小……”冰鳍看着天空,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可不是呢!鼬鼠脑
袋要比狐狸小多了,很容易就能从髑髅下面的孔窍钻进去,小心点拜拜的话,套在脑袋
上的“头盔”当然不会掉下来了!以前别人偶尔看见的出没于林家庭院,形貌怪异的“
鸣泷先生”应该就是这个家伙,借了人类的眼睛,他看不透我是女孩子才怪!
  “能寂师父不放心这家伙躲在林家,让我把他带回寺里,别看平时比鬼都精,绑着
尾巴他就没辙了!”醍醐拎着柚柚斋脑后的毛皮将它提到半空,小鼬鼠四个脚爪晃动挥
舞着,一翻身挂在醍醐的手腕上;摆脱任人摆布的姿势,他这才不放心的用乌溜溜的眼
睛瞅着我和冰鳍,那样子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怜。
  冰鳍忍不住露出微笑,俯身看着这位了不起的“大仙人”:“别怕,醍醐虽然看起
来凶神恶煞,但绝对没胆子伤害你的!”
  “对啊!你和他回砂想寺,会碰上许多朋友!”我也默默那战战兢兢的小东西,“
而且……”
  ——而且你牵挂的人已经不在这家里了,继续留下来的话,只会更寂寞吧……我最
终还是没有说出后半句,对于一直孤独的生活在异境中的柚柚斋而言,即使是事实,这
样的话也未免有些残酷。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开朗的样子:“反正你的心愿也完成了
,终于为鸣泷先生报仇了,也算报答他对你那么好。”
  “才不是呢!鸣泷先生可凶了,还在家里放老鼠药……”柚柚斋皱起了小鼻子,“
对我好的是壶月先生。”
  “是壶月?”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柚柚斋转动圆圆的眼睛,脸上是动物特有的一本正经表情:“我变成鸣泷的样子,
就是为了等待机会让事情真相大白,好报答壶月先生。其实根本不用等的,我只是下不
了决心而已……一切都是那个醍醐的功劳,若不是他把鸣泷的遗骨拖出来,我可能会永
远犹豫下去……”
  我越发糊涂了:“可是你到底要怎样要报答他?你不知道鸣泷先生的事情,会让壶
月遭到怎样的惩罚吗?”
  “我当然知道!”柚柚斋仰着伶俐的小脑袋认真凝视着我,“虽然想永远留在壶月
先生身边,可是我更受不了他恐惧的样子,尤其是每次看见变化成人的我之后,那种肝
胆俱裂的样子……”
  “走了!”还没等我继续问出心中的疑惑,醍醐就像对待宠物那样将绑住尾巴的柚
柚斋搁在肩膀上,转身投进薄金淡灰的夕闇。蜿蜒着没入荒草的小径边,远远地静立着
几株向日葵的剪影,那些木讷而沉默的花朵就像在守候着什么似的,渴慕地仰起沉甸甸
的花盘,眺望夕阳消失处的天空……
  冰鳍凝望着醍醐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眼角缓缓溶开一抹残照般的微笑:“比起逍
遥法外却永远无法逃脱心灵的折磨,让他承担有形的惩罚,应该是算是一种仁慈吧。我
想,这就是柚柚斋所谓的报答……”
  此刻的我却并没有留心他的话,因为一缕冶艳而忧伤的暗香正袅绕在我周遭,如同
弦管上奏着的幽怨曲调从薄暮中袅袅飘来,我忍不住到处张望:“好香啊……是什么这
么香?”
  冰鳍转过头,昏暗的光芒流淌过他脸庞细致的轮廓,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轻轻
抬手掠过我发梢。我不自觉地追着那纤长的指尖看去,却发现眼前停着一朵绯红羽毛般
的花蕊。也许刚到合欢树下时,这朵花就已缠在发间了吧,它却一直这么默默的陪着我
出入积水之下的异境,经历千钧一发的危机,直到尘埃落定,才让人留意到久被忽略的
芬芳……
  原来合欢竟是如此馥郁芳醇,可在树下却闻不到些许香气,如果是玉兰栀子的话,
只怕已经是满街熏风了。真是不聪明的花,为什么要把香气藏在心里,就像保护着不为
人知的思念一样,藏得那么仔细,那么妥帖……
  我轻轻接过冰鳍手中的花朵,看暮色一点一点漫过我们的手指。聪明也好,不聪明
也好,合欢花就这样年复一年的独自芬芳着,就像那沉睡着数不清的珍宝的秘境,明明
与包围着我们的世界重合为表里,却永远无法窥视,无法抵达……
  可是总有人会懂的。也许某一天,某个人会走进那只存在于绮想中的瑰奇异境,攀
上隐藏在密叶繁枝里的虚幻楼梯,最终抵达优柔寡断的花朵内心深处,去读懂那份笨拙
而腼腆的坚持……
  逢魔之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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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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