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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vampire (purple vampire), 信区: Marvel
标  题: 亡灵书 07 亡灵归来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Mar 19 22:54:07 2007), 站内

【主要人物】

  段林:故事的主人公,一开始看起来只是普通倒楣男子的他,越到后面身世越发不简单
?是受害者?是终极boss?且看亡灵书最终回为您揭开他的身世!

  沐紫:看起来坏坏的美少年,却意外的是个好人,替外甥女死去的他乃是一名活死人。

  张晓亮:撞到陌生女子开始就陷入了一系列谜题的员警。

  汪澈:张晓亮的妻子,钢琴家,在故事的开头遭遇了悲惨的事故。

  王一函:警察局的法医,解剖过上万尸体也不畏惧的人,在这一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
恐惧!

  舒佳:谜样女子?

  段润之:段林的外公,原本身分只是普通的守坟人,谁知这一集里却被揭发了他的真实
身分——

  【楔子】

  永远不要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一章】盗墓夜惊魂

  世上三百六十五个行当,盗墓也是其中一种,做为小偷的分支,盗墓也是偷盗;与普通
偷盗不同的是,盗墓盗的是死人的家当。

  赵金魁和郑宝仁就是盗死人家当的盗墓人。

  两个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精精壮壮、皮肤黝黑的赵金魁是个看上去像乡下人的汉子
,事实上他本来也是个乡下人,觉得种田赚钱太少,后来做了这没本生意。

  郑宝仁就不同,长相斯斯文文的,说话永远温和有礼,还戴了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就
像个文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看不出他做的竟是死人的买卖!

  务农出身的赵金魁有的是力气和胆量,毕业于T大考古学系的郑宝仁有知识和头脑,机
缘巧合之下两人一拍即合,就此成了搭档,十年下来也算业界小有名气的人物。

  不同于其他那些同行见坟就挖、每天都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挖个三百三十天的作风,
这对二人组每年只做一次买卖,而这一次买卖往往就够两人吃香喝辣一整年。

  别人都不理解为什么那两个人一挖就能挖出宝来,也不懂为什么一挖就能挖出宝来还不
天天挖多赚他几笔,问起的时候郑宝仁总是斯斯文文的笑笑,但笑不语。

  他们这每年一次的买卖可不是外人想像中那般容易,一年中闲暇的时候他们也不像外人
以为的无所事事,每一天,他们都在为下一笔生意做详细的规画。

  流传在外界的古董是线索,分析它们的年分,周身的土壤环境……小心翼翼的顺藤摸瓜
摸到它们的可能出土地,然后调查当地的历史,考察当年的大户祖坟,这样才造就了外人眼
中的一挖一个准,可没有想像中那样容易!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叫“汾岭”的地方。

  两人原本刚刚做完一笔“生意”归来,火车上偶然遇到了一名年轻男子,多年积累下来
的好眼力,让赵金魁一眼认出了男子身上的玉是块宝!

  再三盘问之下得知了那个叫汾岭的地名,原本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谁知那个男人指
的地方竟是错的,上了那个男子大当的两人在错误的车站下了车,荒山野岭走了好久才知道
自己根本来错了地方。

  不过幸好那名男子说的地名倒是对的,这里确实有个叫汾岭的地方。而且在附近,两人
还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说法——

  “那个村子闹鬼啦!好好的山不去养牛养羊,埋的全是死人,什么‘汾岭’——根本就
是‘坟’岭!啧!好邪门的地方哩!”

  这句会让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心里发毛的话,却让赵郑二人如获至宝,两人知道:找对地
方了。

  不过接下来,两人还是没能顺利进行挖宝的计画;那个地方发生了命案,员警介入调查
,等到风声平息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而这个时候,那个地方因为凶杀案发生的湖,已
经俨然成为一个观光圣地。

  “那个男人身上的玉佩应该是清朝的古物。玉佩这种装饰品盛行在明清两代,清朝的玉
佩比起明朝尺寸大很多,他身上那块玉佩属于清朝前期的流行尺寸,清代晚期的玉佩要更笨
重一点。

  “不过难得那男人身上的玉佩雕功好,玉质也好,虽然当时无缘细看,不过那玉佩确实
是大家之物,而且那种玉材确实是这汾岭附近的特产,如果没有错的话……”推了推鼻梁上
方的金边眼镜,郑宝仁眯著一双细细的狐狸眼打量著前方,笑了。

  “这附近有‘大户’。”

  现在在两人面前的,就是那男子口中汾岭的村子,隔著浓浓的雾气,依稀可见雾水之后
庞大的山形,按照传闻,那便是这村子百年来扎坟的所在。远远看去,那山就像一座天然的
大坟。

  “我们到了,下车吧。”

  从车子上下来,付了司机车款,两人背著稍嫌笨重的行李下了车。

  ◇  ◇  ◇

  “这座湖便是当时出事故的湖呢,听说这个村子里从很多年前开始,便将死去的村民尸
体抛入湖水之中,还要分尸呢!”

  “天!好……恶心!那么说的话,这湖下面岂不都是死人骨头?”

  “没错,而且当时还有震惊全国的罕见颅骨出水呢!”

  “啊?”

  “就是那个有两张脸的人头啊!很有名啊!”

  “你说那个啊!天!好恶心啊。”

  和他们同往的有几名年轻人,看上去像是来这里做猎奇之旅的,也只有这些人会对这种
地方感兴趣。这座湖美则美矣,可是一旦和死亡联系起来,这种美丽就笼罩了一层恐怖色彩


  所以来这里的,多半是那些喜欢刺激的年轻人,郑宝仁和赵金魁混在里面,显得有一点
点突兀。

  假装是普通的观光客,浑浑噩噩的和一帮年轻人东瞅西看四处拍照留念,暗地里悄悄做
好记号。两人打算今晚就活动,目标当然不是那座湖;那座已经被警方清理一空的湖只剩下
空壳,而且就算有陪葬品也只是普通的东西。

  他们的目标是湖后面的那座山。

  “按照中国传统的风水学,那座山确实是块宝地,我查过,汾岭这一带在清朝前期成了
王家封地,和那年轻人的玉佩年代相符,而这一带近几年确实偶而有人能捡到一些破旧的古
董碎片……”

  郑宝仁一边说著一边打量著前方的地形,他们正在前往后山的路上。

  “没错,今天咱们住的那户农家,喂猫喝水用的木碗也是古物,你看!”

  后面的赵金魁点著头,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碗。翻过碗口看著碗底,仔细敲了敲,郑宝仁
笑了,“不错,你这家伙眼力也越发好,这碗极有可能是个宝!虽然这活做的一般,不过木
头可是宝贝,能用得起这种贡品级材料的木匠,怕是只有那皇帝爷,有名的木匠皇帝……想
起来了么?”

  “明熹宗朱由校?”这下子,拿到这只木碗的赵金魁也激动了。

  “嗯,那熹宗皇帝作不来,作木匠倒是个好把式,下臣拍皇帝马屁不夸皇帝政绩好、争
赞皇帝木匠手艺强,那时候人人以得到熹宗亲手所制品为美事,那皇帝一得意,往往赏赐下
臣的东西也改成了自己做的木工艺品。

  “为了区分,那皇帝一向会在自己做的东西上留个记号,喏!就是这里这道细痕,这木
碗如果是真物,可是要比金饭碗还贵哟!”

  郑宝仁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末了将木碗还到仍在激动状态的赵金魁手里。

  “我们回去再详细鉴定这只木碗,不过你这个发现给了我们新的希望,如果这木碗确实
为熹宗所做……搞不好这里除了清代的古董,还能挖到明代的!”

  这个意想不到的希望让两人心情更加振奋,只是这种兴奋之中,郑宝仁心里隐隐一丝不
安,四下看了看,他问向身后的男人:“老赵……今天出来的时候……没有人发现吧?”

  “当然没有,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乡下人睡得早,他们八点就倒下了,那群年轻人则
是喝酒喝得全趴下,咱俩走的时候我扔了根骨头给看门的老狗,那家伙叫都没叫一声。”

  “我总觉得有点担心……”

  “啧!你哪回不说你担心?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胆子小……放心,不会被发现啦!”

  “……”郑宝仁压了压不断跳动的眼皮,再度往四周看了看。

  刚才正在高兴的时候,忽然间他感到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原本以为只是一时的错觉,
可是那种被监控的感觉却是生生粘在了身上,如影随形。

  忽然!郑宝仁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余光中闪了一闪,人影!

  郑宝仁匆忙刹住了脚步,身后的赵金魁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

  “怎么了?”赵金魁不解的问。

  “你……你看我指的方向,是不是有人?”指著自己左边的一个角落,郑宝仁沉声问。

  赵金魁认真地顺著同伴的指引看了看,半晌摇头,“一个人没有,我戴的可是红外线夜
视镜!”

  郑宝仁犹豫的点了点头。

  看著他还不放心的仔细打量那个方向的样子,赵金魁笑著开口,“安心吧,我们买的可
是进口货,不会骗人的,那个方向别说活人了,就是兔子也没有一只,当然……死人就不敢
保证了,哈哈!

  “我们做的这生意不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死人知么?做了十来年,你不要告诉我你今天
忽然怕了,死人算什么?死都死了,怕他做啥?”

  郑宝仁点著头,后颈同伴看不到的地方,冷汗慢慢顺著脖子滑下来。

  他觉得自己确实看到了东西的。可是赵金魁的夜视镜也确实不会说谎,那么……

  “死人……么?哈……哈……”低低的笑了几声,推推下滑的眼镜,郑宝仁继续带头向
前走。没错,这座山到了晚上的话,恐怕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都是死人。

  这里是死人的领域。

  亡者安眠之地。

  “我们再小声一点吧。”又推了推眼镜,不著痕迹的擦去颈中的冷汗,郑宝仁重新迈步


  于是一路上两人再无交谈,直到走入了后山之中——郑宝仁最终确定埋宝的地方。

  ◇  ◇  ◇

  这里不是观光地,连村人都很少过来。

  “据说大部分村里人只有死的时候,才来这里。”啧了一声,赵金魁看著四周的环境。

  这里比起刚才经过的地方温暖许多,泥土松软,有一片土地看起来还很新,应该是新坟
,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挖掘的价值。

  “这里……很暖和呢。”赵金魁松了松领口,然后皱了皱眉头,“你果然从来都是对的
,绝对是这里,一股死人味。”

  这个村子特异的习惯非常多,比如埋葬地点,又比如扎坟不隆起——完全没有坟包,这
里随著地势高低起伏,完全看不出哪里有埋尸体的痕迹。

  “妈的……真邪门的村子。”搓著手,赵金魁从包里拿出一根三十厘米长的金属棒,甩
了几甩,藏于金属棒内部的部分借著惯性甩出,成了一根两米多长、有著尖锐头部的刺刀一
样的东西。

  拿著那根金属棒,赵金魁将其刺入地下,借助双手感受泥土以下的感觉;和他不同的,
郑宝仁则是先用一支消防栓一样的东西,在地面薄薄喷了一层药水,然后拿了一个笔记型电
脑大小的仪器,用延伸出来的探头测量。

  看著郑宝仁一脸严肃的样子,赵金魁于是拎著自己的老伙计往相反方向——后山的更深
处走去。

  越往里越昏黑,一开始手里的金属棒还能感受到刺到木板的感觉,再往里……感觉自己
好像刺入了一个什么东西,赵金魁推下了金属棒上一个不起眼的按钮。

  他手里这根金属棒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推下按钮的话,会从头部侧面伸出
另一个钩子,将按钮固定,这样便将刺中的东西包了起来,如果不是很大的话就可以拎起来


  虽然郑宝仁一直反对他这么做,说是会破坏文物,不过他还是会偷偷这么做:坏了就坏
了,有的时候可是能借由钩到的东西,找出更好的东西哩!

  赵金魁拉了拉钩中的东西,提不起来,于是稍微用力,还是提不起来,鼻孔里哼了几声
,一个用力,感到金属棒另一端的东西忽然一个松动,这时稍微一提,金属棒便破土而出。

  赵金魁将头顶的探照灯打开,打量起金属棒顶端被自己刺中钩上来的东西——

  “我的妈呀!”看清手里钩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的瞬间,这个一向胆大的汉子也不由向
后跳了几步,手中的金属棒一个不小心刺在了自己的左手上,一时间赵金魁传来一声杀猪般
的吼叫。

  想到自己的所在、所干的事情,赵金魁慌忙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左手被刺的好深,好疼!不过受伤已是家常便饭的男人,仗著自己皮粗肉厚没有在意,
拔出金属棒的瞬间彷佛连同刚才的恐惧也拔除了,男人心平气和的看向刺头顶端自己弄上来
的东西——

  那是一根手指,干枯的手指。指头根部戴了一只看不清材质的戒指,说来也怪,那手指
明明干枯,可是戒指却仍然牢牢的扣在上面。

  “妈的……真晦气……”赵金魁原本只是叨念著自己的倒楣,不过……看看手指上的戒
指,忽然有了个想法。

  赵金魁急忙拿起对讲机呼唤自己的同伴——为了方便联系和防止大声呼唤,两人每次行
动都用对讲机联系,“宝仁你过来,我刺著个东西,你过来看一下。”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还有……你以后别叫那么大声!”

  对讲机对面郑宝仁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冷静,看样子他听到自己刚才的“猪叫”了。心
里想著,赵金魁倒也没在意。

  男人受伤的左手淌出了血,顺著他手中的金属棒慢慢下滑,缓缓滴在了那半截手指上…


  ◇  ◇  ◇

  郑宝仁被远处一声吼叫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机器扔出去,好不容易稳住双手,回过头看著
发声的方向,嘴里骂了一句。

  “那个莽人!”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郑宝仁决定过去看看。

  其实他心里有点害怕,第一次有点害怕。

  他事先喷的药水是一种化学药剂,新埋的尸体外面有棺材倒也无所谓,如果是陈年老尸
,外面的棺材木可不会像那木匠皇帝那样,用那么高级、千年不腐的木材。

  一般的棺木多半会腐蚀,然后尸体发酵腐败产生的物质,会和这种药水起反应产生一种
特殊味道的气体,人的鼻子无法嗅出的味道,利用自己手中的高度感应器则可以轻易测得。

  赵金魁用土办法,他用的是高科技,两人合作倒是互相弥补、天衣无缝。

  之所以会害怕也是因为手里这个东西,往常的话测很久才会有反应,可是今天……机器
却一直有显示。这个地方究竟有多少尸体?多少腐尸?

  一想到自己脚下踩著的这片土地下尽是骸骨,连经验老道的郑宝仁心里都有点害怕。此
外他没有再提起的就是——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半路上就感到的视线,如今还是能感到。在这种到处都是死人的地方,感受到的视线…


  郑宝仁拿起工具向赵金魁的方位走去。

  ◇  ◇  ◇

  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相距这么远,听声音还以为很近。

  “奇怪了……”

  看了看身后的山体,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离开山那么久了么?那座山的背后竟然这么大!
而更荒谬的是,这么大的空间居然全做了坟场。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郑宝仁摔倒在地,眼镜就这样从鼻梁上摔了下去,
心里暗道糟糕,慌张的在地上摸索,谁知却摸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眯著眼睛向自己摸到的东西看去,还没看清楚,一种刺鼻的腐臭便冲鼻而来!

  “天啊……”只看出一个轮廓,郑宝仁脸色瞬间苍白,胃液随即上涌。

  吐了好久,彷佛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光,吐到胃部隐隐发疼,郑宝仁才敢重新打量自己
周围的一切。

  他的左眼有六百度的近视,右眼则是平光。按住自己的左眼,用健康的右眼看清周围的
一切之后,郑宝仁惊呆了。

  “天!这是怎么回事?太……”

  太惊人了!太不可思议了!太……

  恶心。

  郑宝仁这才发现,他现在所在的这块地面,居然摊著几具尸体!

  不是新鲜的尸体,像是放了很久,裸露在空气中的尸体就这样腐败,有一具已经变成了
白骨,孤单的摊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而从右方草丛中,他可以看到一只疑似人腿的东西。

  至于他脚下……

  “呕!”

  完全被分尸!

  他脚下躺著的只是尸体的躯干部分,爬满白色蛆虫的尸块正发出阵阵恶臭,黑色已经风
干的肉干中间,绽著暗黄的脂肪,那即使干枯、但仍然皮开肉绽的尸块上的大洞,就像咧开
的大嘴,从里面冒出死亡的口臭。

  谋杀?弃尸?脑中飞快的闪过几种可能,郑宝仁再也顾不得捡眼镜,拎起脚下的仪器拔
腿就跑,他可以看到前方朝他走来的赵金魁,正要呼喊,忽然脚下一软——

  沼泽?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沼泽!

  “老赵!救我!”几乎是落下的瞬间,郑宝仁惶恐的向同伴求救,及时看到这一幕的赵
金魁飞快的跑来。

  “这……”冲得太猛险些自己也落入沼泽,看著眼前的情景,赵金魁傻眼了!

  眼前千真万确是一片沼泽,这种地方会出现沼泽,是谁也想不到的,而且还是一块不算
小的沼泽。

  郑宝仁下滑的速度太快,眼看没了影子,赵金魁慌张之下忽然看到自己手中的棒子,咬
咬牙,拔下刺尖上面钩著的手指头,将它扔进口袋里,接著忙将金属棒向沼泽内捅了进去—


  感觉自己触到什么的瞬间,赵金魁慌张用力将那东西钩上,柔著劲将那东西挑了出来。
看到自己挑出的果然是个人,赵金魁顾不得脏污,急忙想去查看郑宝仁的死活,却——

  “我的妈呀!”杀猪似的吼叫又是一声,被自己摸到的东西吓了一跳,赵金魁差点一脚
踩空落入沼泽……

  他挑出来的哪里是郑宝仁!根本是一具尸体!

  “我的老娘啊——”身子筛糠似的抖著,想到自己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玩意儿,想到那
黑糊糊摸起来黏滑的触觉……赵金魁感到自己的腿一阵一阵的发软。

  不过毕竟是挖了十来年墓的男人,想到还在沼泽里面的郑宝仁,心想自己可不能就这么
把他扔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止住哆嗦,咬著牙,赵金魁硬是重整旗鼓,重新将金属棒伸入
沼泽。

  前后他又捞出来两个“人”,都是死人,没有郑宝仁。

  赵金魁的心越发凉了,在感觉自己又钩到什么的时刻,这名向来胆大包天的汉子几乎想
要拔腿逃走。

  再钩上来一个死人怎么办?娘啊!这个沼泽里怎么这么多死人?

  可是自己再不加油的话,郑宝仁也会在这里面成为一个死人。

  咬著牙,赵金魁用力一挑,听到挑起来的人一声咳嗽,赵金魁心里终于一松:这回捞上
来的是郑宝仁。

  郑宝仁咳嗽著,撑著胳膊慢慢爬起来,视线对上面前不知何时也膝盖一软、跪到地上的
赵金魁的时候,两人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有的只有恐惧。

  “妈的!这个地方……真邪门。”好不容易才能出声的赵金魁,一开口只来了句这个。

  郑宝仁愕然,显然,他是同意的。

  刚才心中太过著急没有察觉,劫难之后赵金魁才发现由于自己刚才的用力,手上的伤口
迸开,血水流了一胳膊,啐了一口,赵金魁从包里拿出必备的绷带,自己包扎起来。

  郑宝仁则是撑著还在虚软的腿,犹豫的走到了赵金魁在自己之前捞上来的那些“人”身
边。

  “是泥炭鞣尸。”郑宝仁小心的观察完那几具尸体后,忽然开口。

  “啥?”包裹完毕的赵金魁随即来到同伴身边。

  “听说某些沼泽里面能发现这样的尸体,你看,这几个人的头发和皮肤都变成了暗红色
,还这么软……应该是泥炭鞣尸,那是一种尸体现象……”

  郑宝仁对尸体研究并不多,会知道这个也是很久以前课堂上老师偶然提起的,平时盗墓
挖到这种尸体的机会也并不多,真正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尸体,今天还是第一回。

  而且第一回就同时见到三具。

  其中一具上面有明显的施暴痕迹,看到那人脖子上明显痕迹的时候,郑宝仁心中忽然一
寒。

  “你怎么了?不就是死人么?怕啥?”赵金魁说的轻巧,但是始终不肯低下头仔细打量


  “我觉得……我们可能碰到麻烦了。”低著头,郑宝仁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赵金魁听在耳中,好不容易下去的鸡皮疙瘩又麻麻爬了出来。

  “你是说……有……”鬼?毕竟是乡下出身,看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赵金魁第一个想到
的就是阿飘〈注:指鬼魂〉。

  “我……觉得这个地方是真的不对头,这个人是被谋杀的,很显然是被杀死后扔到这里
的。”指著那具尸体,郑宝仁正色道。

  “那边……还有几具这样的尸体,这么多的尸体出现在一个地方……太不寻常了,我觉
得我们盗墓也就算了,别被什么帮派的给盯上。今天要不然……我们撤吧?”

  “……你说的永远是对的,不过……我刚才在一个地方发现一个东西,你去看完那个我
们再走?”心里虽然害怕,可是赵金魁还是有点不死心空手而归。

  看著同伴,郑宝仁虽然不愿意,可是终究没有耐得住可能会有宝藏的诱惑。

  赵金魁掏出了刚才被自己扔进口袋的手指,用力将戒指拔下来递给郑宝仁,赵金魁不经
意的略过正要扔掉手指,忽然,他诧异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郑宝仁不解。

  “这个手指……”抿著嘴唇,赵金魁犹豫著,“我觉得这根手指……似乎……”

  比自己刚才看到的丰润一点了。

  犹豫著,赵金魁最终没将自己脑中那个荒谬的念头说出口。

  微弱的灯光下,自己掌心内的手指看起来……比自己初见的时候淡了一点,彷佛经过浸
泡的萝卜干吸了水分之后那样,微微的膨胀丰润了一点点。

  【第二章】掘尸

  “这枚戒指是不错,不过……还是算了。”郑宝仁心里毕竟有了一个疙瘩,不愿在此地
久留。

  “哎?这回听我一次好不好?你既然都说这戒指不错了,我们好歹挖一挖呀!妈的——
这地方把老子的三魂吓跑了两魂,现在还没回来呢,非得挖点什么再走!”

  金属棒往地下一插,赵金魁的倔劲犯了。

  一方面知道这个莽汉一旦倔劲发作是拉也拉不走,另一方面也是感激刚才对方的救命之
恩,郑宝仁犹豫了一下,没吭声。

  见他这样知道他不太反对了,赵金魁笑嘻嘻的将郑宝仁推到一边,“我挖就好!这死人
离地面不远,用金属棒都戳的到,我一个人就行!”

  “可是你的手——”

  “没事没事!我才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这般娇贵——”嘴里说著,赵金魁已经安装好铲
子,挖了起来。挖掘中伤口松动血又渗了出来,也不介意,仗著自己身体壮,他只是一股劲
的挖。

  郑宝仁却觉得自己心神不安起来,好久不跳的眼皮又跳了起来。而少了眼镜的眼睛,由
于左右视力不均带来的不平衡感,让他一阵焦躁。

  “挖到了!”

  赵金魁一声欢呼打断了他的焦躁,站起身来,又是一阵眩晕,郑宝仁只好重新坐下来,
看向赵金魁的方向。

  赵金魁正用左手去拉那尸体的一头,忽然!

  “啊——”

  撕心裂肺的一声让郑宝仁心中一颤,以为对方遇上了什么危险,惊恐得什么也顾不上的
郑宝仁慌忙跑过去,岂料——

  “没事,忘了我左手刚才受伤了,用劲太猛伤口迸开,疼的我一跳而已,哈哈!不要紧
的!”将左手示意给郑宝仁看,赵金魁爽朗的笑了。

  那双左手上刚刚包裹的白色绷带早已被血、沼泽泥还有其他污物染脏,乱七八糟看不出
原本的白。

  “小心点,还是先包一下吧,血流的这么多……”眉头一皱,郑宝仁毫不犹豫的说。

  “没事,一点血而已,我没你们读书人那么——”

  “娇贵”二字尚未出口,赵金魁嘴里又是一声吼叫。

  “啧!老说我们娇贵……是谁整天女人一样大惊小……”郑宝仁的话也没有说完,在他
顺著赵金魁的视线看去后。

  由于疼痛,被赵金魁甩在地上的尸体在外面的破旧遮掩被揭开后,露出了尸体的本来面
目。

  那想当然是具尸体,而且是具女尸。即使身上被湿泥弄污看不清本来面目,可是湿泥间
显露的莹白皮肤相当具有弹性,白腻而且细滑。

  “见鬼了……”喃喃的,郑宝仁说了一句。

  “不可能!”他的话却激起了赵金魁一声巨吼!

  瞪著自己掌下沉甸甸新死不久的女尸,赵金魁心里忽然一阵慌张,看著郑宝仁完全不理
解怔然看向自己的目光,赵金魁摸出刚才那根手指要他看。

  “你看!不对啊!这根手指刚刚明明是干枯的!就好像干尸那样干枯!不可能是从这样
一具尸体上断掉的——”

  赵金魁吼叫著,郑宝仁低下身去看那女尸的手:居然真的少了一根手指!

  女尸左手的无名指——赫然是空的。

  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指头,赵金魁忽然想起了握的是个什么东西之后,飞也似的将手中
的断指扔到了地上,然后身边传来了郑宝仁的倒吸气声——

  “天!”赵金魁顺著对方的视线,再度看向那根手指的时候,也忍不住到抽了口气:曾
几何时……那根手指居然鲜活如新?

  还是那根断掉的手指,然而和刚才大不相同的是:那根手指居然变得白白嫩嫩,饱满丰
润,就像饱满著血肉……

  等等——血……忽然想到了什么,郑宝仁忽然看向赵金魁的左手:血?

  郑宝仁发呆的同时,赵金魁也是一脸惊愕看著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还在流血,刚才流
下的血,渗入了土中不太明显,而现在的血,则是滴在那刚刚被他挖出来的女尸身上……

  “不……会……吧……”就像吸食自己的血液一般,赵金魁看著脚下女尸身上的皮肤越
来越丰润,越来越饱满……

  “你、你果然什么时候都是对的!我们走!我们赶快……啊!”

  慌乱中血液滴上尸体头颅之后的瞬间,隔著泥土,赵金魁看到一片漆黑……

  人眼!那是人眼!这东西睁开眼睛了!

  没有看清,可是赵金魁就是知道,慌乱的他顾不上自己的东西,只是想逃,然而脚踝忽
然一紧——

  “救我!宝仁你快来救我!救我啊!”

  赵金魁感到四根钢棍一样的东西紧紧扣住了自己,他感到那东西勒穿了自己的皮,血液
倒流一般……

  那东西在吸他的血!

  惊恐间,赵金魁的瞳孔放大著!蒲扇般的手掌用力抓向前方的郑宝仁,彷佛抓到了一根
救命的稻草,他死命的抓著!

  “不……不……”郑宝仁看呆了。

  若非自己衣服被强力撕扯的感觉提醒,他几乎以为自己在作梦,作一个恶梦。

  他看著赵金魁彷佛缩水一般,皮下的水分急剧的缩减,原本合适紧绷的皮肤越来越大…
…一开始他还觉得好笑,因为他想起了总是穿著大自己一号皮肤的沙皮狗。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了,彷佛被吸干一般,赵金魁终于变成了一具被皮包裹著的骷髅。

  眼眶干干的,眼球从里面摔下来。

  “不!”郑宝仁感到胯下一片湿意。

  恐怖还没有结束,接著,他看到了更可怕的事。看著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那一直细细
半眯的狐狸眼第一次被郑宝仁瞪到浑圆——

  ◇  ◇  ◇

  “老公,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抱著孩子坐在后座上,汪澈笑咪咪的问著正在开车的
张晓亮。

  因为全球巡回演出,汪澈在国外待了半年多,直到今天才回国与丈夫重逢,久别胜新婚
,两人自是甜蜜。新开的机场离市区很遥远,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家,夫妻两人都有些
劳顿,刚刚一岁半的女儿更是早已睡熟。

  “嗯,我想吃鳕鱼沙拉,宫保鸡丁……不过我最想吃的还是汪汪!”前座的男子推了推
眼镜,一脸正经的说著调戏妻子的话,果然惹来了妻子的一阵羞嗔。

  “你这个——讨厌!也不看看甜甜也在……色情!”汪澈红了一张脸,噘了一张小嘴,
眼睛却巴巴对上照后镜里丈夫看向自己的眼睛。

  “呵呵!甜甜才多大呀!她听不懂的,就算听懂了又怎样?我不色情能有她么?”

  “讨厌死了!你别看我!快点看前面!呀——”汪澈原本欲拒还羞的话,在看到前方出
现的什么时,一下子变成了惊恐!

  瞪著一双明眸,女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伴随著汪澈的尖叫和急促的刹车声,张晓亮硬生生停住了车子。

  “刚才是不是……有个人……”汪澈瞪著大眼,怯生生的拉著丈夫的衣角。

  “你别怕,我下去看看,你看好孩子就行!”皱紧了眉头,张晓亮的脸也是瞬间苍白,
安抚好妻子之后自行下了车。

  他心里也有点害怕,因为就在刚才自己和妻子调笑的时候,前面忽然冒出个人影来,虽
然自己没有撞上什么的感觉,而且也及时刹车,毕竟心里还是很害怕。

  张晓亮走到车头,果然,地面上有一名女子横卧在自己车前,女人身上的衣服极是破烂
,被泥巴弄得脏兮兮的也就算了,上面还有树叶草叶……

  女人长长的黑发遮住了脸,张晓亮有丝迟疑的走上前去,缓缓弯下身正要去试探女人的
鼻息,却被女人冷不防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

  那双眼睛非常大,黑的部分极黑,占据了眼球的大部分颜色,在女人满是泥泞的脸上猛
然睁开的视觉效果……还真是可怕。

  “你、你没事吧?”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张晓亮扶扶眼镜看向地上的女子。

  女人艰难的撑了撑身子,半晌再度颓然倒地。

  “她……那个……要不要和我们回去?”

  忽然发出的女声让张晓亮微微一惊,向声音的方向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
妻子抱著孩子从车上下来了。有点紧张的、她站在自己身边。

  张晓亮最后抱著那名女子,将她放到了车子的后座上,黑色的泥巴在椅套上抹开晕出淡
淡的红,张晓亮这才发现女人身上不只有泥巴,还有血污……

  看著被女人弄得污糟的车内,坐在副驾的汪澈抱著孩子,微微皱了皱鼻子。

  ◇  ◇  ◇

  “那女人身上好臭!”从浴室出来,汪澈不高兴的撇嘴。

  “好啦,我知道汪汪最爱干净的,你就先忍一忍,怎么说搞不好是我们撞了她……”搂
住妻子,张晓亮给了妻子一个结实的拥抱。

  “你不知道,那个女人冲水的时候身上居然有血……”汪澈反手抱住自己的丈夫,眉头
还是皱得紧紧的。

  “……我早就注意到了,我觉得那个女人……可能经历过什么不好的遭遇……”张晓亮
想到了女人身上破碎的衣著,想到了很糟糕的场面。

  “……可是……”汪澈还想说什么,不过丈夫再度紧紧抱了她一下,抱走了她接下来的
话。

  “她很可怜的,我们小声点,别让她听到。”

  “……噢。”汪澈将头埋进了丈夫怀里,吞掉了没有说出来的话。

  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不仅仅是普通的臭,那种奇异的……是一种腐烂、彷佛在土里埋了
多年的恶臭。

  洗澡出来之后的女人让两人都震惊了一下,原本一身脏污到看不出长相的女人,洗干净
之后让人无法逼视。

  非常漂亮的女人,乌黑柔顺的头发,雪白的几乎可以看到青色血管的细腻皮肤,还有那
异常端正精致的五官。

  美丽到几乎诡异的女人,那双黑多白少的乌黑眸子,凝视它的时候让人几乎有错觉会被
吸入里面去,可是看久了就会有另一种感觉——那双眸子是空的,那具身体是空的,里面没
有住人。

  那名女子自始至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张晓亮和汪澈开始以为女人是哑巴。就在一筹莫展
无法沟通的时候,女人忽然伸出了手——女人的手也非常漂亮,让从小弹钢琴、自诩有一双
纤纤素手的汪澈也羡慕不已。

  女人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笔,用那只漂亮的手在旁边的报纸上,慢慢的写下了两个字—
—舒佳。

  “这是你的名字么?真是个好名字!”

  面对夫妻两人的欣喜,那个女人面无表情,自始至终麻木的女人,在看到旁边酣睡的甜
甜时,眼神有了变化。

  呆呆的看著睡觉的甜甜,女人喉头发出怪异的单音节。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似乎受了什么打击。”张晓亮做出结论,“明天带她去我们局里
登记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人寻找。”

  张晓亮年纪轻轻就做到了警长的位置,固然和他身分显赫的岳父的大力提拔有关,不过
也离不开他的努力,否则那么多人里,那个难缠的老人也不会单单挑上他做女婿。

  ◇  ◇  ◇

  原本以为找到女人家人是很迅速的事,然而翻过最近的失踪人口报案记录后,警方请他
们再等一段时日。

  原本可以理所应当的将舒佳交给警方,可是看到警方提供的暂居地简陋的条件之后,汪
澈心软了。

  舒佳静静的跟在夫妻俩身后,面对两人为她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面无表情的揪著自
己的手指,像个孩子。

  “那个……能让她和我们住在一起么?直到她家人报案为止——”汪澈的提议让张晓亮
微微的诧异,不过疼爱妻子的丈夫也没有反对。

  鉴于张晓亮的身分,几乎没有经过什么阻挠,夫妻俩顺利的带著舒佳重新回到了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没有关于舒佳家人的消息,舒佳就在张家住了下来,在汪澈问她
要不要留下来当保姆,帮自己照顾孩子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对。

  “太可怜了,她一定受过什么过分的对待!”汪澈是这样对丈夫说的。

  “可是她的精神状态……”面对这样同情心氾滥的妻子,张晓亮还是有点为难,不过妻
子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的阻止。

  “舒佳的精神没有问题,她只是怕生而已,我和她说话的时候,该有的反应还是有的,
抱著甜甜的时候表情也很温和,你每天上班的时候,她是个很好的伙伴。”

  就是这句话,张晓亮对妻子的提议点了头。

  向来娇惯长大的妻子一个人照顾孩子是很辛苦的,所以自己早就有请保姆的打算,既然
妻子喜欢了舒佳,同意她也无妨。

  张晓亮知道妻子是个很挑剔的人,之前不是没有请过保姆,可是每次都被妻子退回去了
,理由是嫌弃对方年老粗鄙。

  习惯优雅生活的妻子连帮佣的长相年龄都挑剔,张晓亮知道,其实妻子找的不光是保姆
,她也在找寻自己的玩伴,妻子自己根本就还是个大孩子。想到这里,张晓亮笑著点头。

  舒佳是个非常让人惊讶的女子。不会说话,可是什么都能听懂;举止优雅,微小的动作
让人一看就知其是非常有教养之人;每次和汪澈出门逛街,虽然不能言语,可是随意的指点
总能为汪澈购衣做出最佳的决定。

  每天每天,舒佳身上总能让人有惊讶的发现,所以某天夫妻两人看到舒佳坐在钢琴前独
自演奏时——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汪澈捧住了自己的脸,旁边的丈夫也是一脸惊异。

  舒佳弹的是一支非常优美的曲子,不知道名称,初闻只是让人觉得婉转好听,再听就会
觉得浓浓的忧郁。

  那双美丽纤细的手指游曳在黑白键上的风情,让夫妻俩看呆了眼。

  “太神奇了!”汪澈是率先回过神的,原本想过去拥抱一下舒佳,可是视线不经意掠过
丈夫的时候,汪澈打住了那个念头。

  “喂!你该回神了吧?”

  丈夫目不转睛盯著钢琴前女子的样子让汪澈骤然不悦,狠狠的拧了丈夫胳膊一把之后,
汪澈走到钢琴边吩咐舒佳准备晚餐。

  那顿饭舒佳做得和往常一样精致美味,可是汪澈却吃的食不知味。

  心中有了疙瘩,汪澈对待舒佳的态度渐渐冷了下来,对于这种冷淡,舒佳彷佛没有察觉
一般,仍然每天默默做著女主人吩咐自己的事情,哪怕那些吩咐越来越不合理。

  舒佳看似逆来顺受,要她做事她就去做,事情做完了坐在阳台上可以发呆一天,眼睛看
著外面,好像看著什么,又好像没看著什么。

  往常这样的舒佳让汪澈觉得可怜,可现在,汪澈认为那是对方不将自己看在眼里的打算


  “今天你开车送她回来的?”看著一同进门的舒佳和丈夫,汪澈质问著丈夫,当著舒佳
的面。

  “她是个女人,你怎么要她一次买那么多东西……”张晓亮皱著眉,拎著大包小包。

  “她就是我请来干这个的!有什么不对?”汪澈却故意提高了声音。

  “可是买这么多东西,你好歹应该跟著去帮忙拎一点……”

  “你要我做事?我可是靠这双手吃饭的!”

  汪澈的声音大得有点夸张,张晓亮看了看她,半晌没说话,只是提著手里的东西进了厨
房。

  门外传来了焦躁的琴声。

  “她那个人就是那样,你不要太在意。”对于妻子的任性,张晓亮第一次感到有点汗颜


  原本在钢琴上有著广阔未来的妻子,放弃了前途嫁给自己,这点让张晓亮十分感激,妻
子从小因为弹琴就很少动手做家事,嫁过来之后自己更是主动承担了全部家务。

  现在想想,妻子这样任性其实不光是她娘家人的原因,自己的娇惯也有很大责任,别人
都羡慕他娶了一个很好的老婆,张晓亮自己也觉得,可是有时候却真的有种想法——自己养
了两个爱撒娇的女儿。

  舒佳却不同。每天只是安静做事的舒佳看起来很成熟,没有妻子的娇纵,舒佳是很柔弱
的女人,有著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觉得要负起责任的楚楚可怜。

  彷佛没有听见门外的琴声,舒佳只是低著头切著菜。女人白皙的手和手下的绿叶相映,
那种洁白细腻的纤长手掌,竟比自己妻子钢琴家的手掌看起来还要柔韧几分。

  张晓亮盯著女人的手掌,一时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心情乱成一团,就像在门外传来的琴键上狂飙的音符。

  张晓亮知道自己的心情不太对,可是舒佳身上彷佛有一种吸引自己的东西,他知道自己
和舒佳说话的次数多了,从妻子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舒佳就像一潭冷清安静的湖水,吸引著他过去。

  舒佳不能说话,也不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即使这样,张晓亮还是觉得这种安静的时光
自有一种撩人的诱惑。

  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于私,舒佳是自己雇佣的保姆,自己是她的雇主;于公,舒佳是警局放在自己这里暂时
看管的失踪人口,自己应该只尽到保护的责任,不该有其他的念头。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你也是愿意的吧?你从来没有反抗过我……”妻子不在的时候,张晓亮心里的野望终
于跨界了。抱住舒佳细细的腰身,对方的身子柔软,稍嫌冰凉可是舒适,最重要的——毫无
反抗。

  “舒佳……舒佳……”放任自己欲望的手掌游移在对方身上,张晓亮脑中彻底忘掉了那
些束缚自己的念头。

  他看到舒佳红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小声的呜咽,可是这种微弱的抵抗反而让张晓亮
更加兴奋,一种越来越兴奋的状态持续著,直到门板上传来重重一声……

  慌忙的折过眼去,看到妻子圆瞪的大眼望向自己这边时候的凶狠,张晓亮身上的兴奋尽
去,只剩一身冷汗。

  “你误会了!这个……这个……是她勾引我的!”情急之下,张晓亮将事情推到了舒佳
身上,反正她也不会说话,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得罪妻子!

  然而妻子却只是瞪著张晓亮。

  第一次被自己心里一直猫儿一样精灵的妻子如此怨恨的瞪著,张晓亮有一种错觉:妻子
就要过来掐住自己的脖子,小心的看了看身后——半人高的阳台……张晓亮忍不住向左边挪
动了一下。

  “真的……是误会啊……你不要这样……”

  张晓亮全身戒备著,妻子彷佛随时会冲过来一样的危险目光,让他第一次对妻子感到害
怕,随著妻子逐渐加速的喘息声,张晓亮身上的肌肉一触即发,妻子果然如他所料的红著眼
睛冲了过来,并且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狼狈的喘著粗气,张晓亮试图摆脱妻子的钳制,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看似娇弱的妻子有这
样大的力量,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一时都无法摆脱,太用力怕伤到妻子,可是力量弱了自己
真的觉得要断气……

  慌乱之中,上半身被狠狠的推到了阳台之外,那种随时可能会坠落的感觉,让张晓亮害
怕了。

  “汪澈你冷静点!这里可是六楼啊!会出人命的!”揪住妻子细细的手指,张晓亮吼叫
的狼狈。

  妻子一向优雅的妆容花了,长长的头发落在他的脸上,顺著风不断扫著脸颊的感觉让张
晓亮越发焦急。

  天知道他有惧高症!

  长久的头部倒置让张晓亮越来越晕眩,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血液都顺著重力,来到自己
的头部,越来越沉重的头部……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晕倒坠楼的惶恐,终于让张晓亮再也受
不了,使出全身的力量挺起身将妻子推开。

  双腿酥软的张晓亮顺著阳台慢慢滑下来,重重的喘著粗气,张晓亮感到原本集中在头部
的血液慢慢下流,终于清醒一点的张晓亮环顾四周想要看看妻子的情况,可是阳台上除了自
己和舒佳……哪里有妻子的身影?

  “不——”想起自己刚才用力的一推,想起刚才自己大脑充血没有听真切的惊叫……张
晓亮飞快的站起身趴住阳台向下看去,看到下面那个小小的白影的时候……张晓亮脸上血色
尽褪!

  【第三章】阴谋

  因为落到了一楼停放在外面某辆车的车顶上,有了缓冲,汪澈并没有死,只是由于她下
降时候的冲力砸碎了车前窗的玻璃,身体受到了大量的划伤,面部严重受损,左小腿有轻微
骨裂,然而这些都是可以治好的,无法治愈的是汪澈的手。

  下降时候汪澈的右手刚好落在一块竖起的碎玻璃上,尖锐的玻璃像一把刀子切断了她的
右手,而左前臂由于伤势严重而必须切除。

  汪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张晓亮还不知道她醒来后看到自己光杆似的双手会是什么样
的反应,他害怕她醒来,怕她说出是自己将她推下楼的。

  就算他可以说自己是正当防卫,可是警方问起自己为什么要防卫过度?他能承认是被妻
子发现偷情而……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自己的社会地位摆在那里,岳父面对受伤女儿悲痛万分的样子摆在那里,他说什么也不
能承认,于是,昧著良心,他把事情推到了舒佳身上。

  都是那个女人不好,一开始就不是自己撞到她的,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给自己带来这
么大的麻烦……

  舒佳的脑筋有点问题,而且还不会说话,成了悲愤中的岳父最好的泄愤物件,看著被铐
住双手遭警方带走关押留审的舒佳,张晓亮有点庆幸,有点心虚。

  一方面担心舒佳会为自己辩白,一方面担心妻子醒来发现对她最重要的双手没了而彻底
陷入疯狂,进而说出是自己推她下楼的,张晓亮这几天焦躁万分,原本戒掉的烟重新拾了回
来,提心吊胆间彷佛老了十年。

  岳父以为他是为女儿的病情担心,信誓旦旦说要在女儿醒后通过审理严惩犯人,可就是
这句话戳中了张晓亮的软肋,张晓亮一度甚至希望妻子就这样一睡不醒。

  焦躁著,张晓亮瞪著窗户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玻璃中的男人原本潇洒的外表彻底消
失,眼睛深深凹了下去,配上这几天来不及修整的胡渣,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头。

  哪怕一个也好……

  妻子和舒佳中间,哪怕就一个……哪怕就封住一个人的嘴也好,自己也会比现在好许多


  看著病床上仍旧没有清醒迹象的妻子,张晓亮忽然站了起来。

  汪澈现在的生命源就是点滴还有呼吸器……如果自己拔掉了其中任何一个……

  心脏怦怦跳著,张晓亮摸上了妻子的大臂——由于截肢,汪澈身上的吊针只能扎在她的
大臂。

  张晓亮摸上了针头……

  “张先生,这么晚了您还没回去啊?”忽然传来的男声吓了张晓亮一大跳,猛地向后一
退,张晓亮一身冷汗。

  不是开玩笑的,张晓亮惊恐的发现自己在刚才那瞬间居然起了杀意!对病床上自己的妻
子起了杀意!

  “您照顾妻子,也要注意著点自己的身子啊,别到时候妻子醒了,自己却倒下了。”进
入病房的是负责妻子的医师,年过四十的医生是本市的权威,自然也是岳父一手拜托的。

  “……啊……我没事的,我只是担心……担心我妻子醒了以后无法接受……”喃喃的,
张晓亮擦著冷汗,他惊异的发现自己居然用如此冷静的口气和对方说话。

  “这还真是一个大问题,我听汪老说了,令夫人是钢琴家吧?手就是第二生命啊……”
医生也叹了口气,语气里大为同情。

  张晓亮听著对方说话,没有吭声。对方下面一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过你也不要太伤心,令夫人的手还是有希望恢复的。”

  就像一道曙光照入心里,张晓亮腾的站了起来,激动的看向医生。

  “现在肢体缺失主要是因为外伤导致的,长期以来,医学界对于这类患者一般采取安装
义肢,或者自身断肢再植进行治疗。后者对断肢完整性和离断时间有严格的限制,断肢过于
损伤或离断超过一定时间,都难以成功。

  “令夫人这样属于断肢过于损伤,注定无法运用自身断肢再植了,而采用义肢也达不到
她希望的效果。不过现在还有一种新的方法……”

  “新的方法?请您快点告诉我!”

  “异体移植。”

  “啊?”

  “张先生没有听说过这种方法么?异体移植,顾名思义就是用异体肢体义肢,治疗肢体
损失的方法啊!这是创伤外科一门新的技术,就像器官移植一样,通过测试,可以将健全人
的肢体移植到伤者身上。

  “虽然由于免疫排斥反应有很多失败的例子,可透过改进,现在肢体存活率已经提高了
很多,连脸部的异体移植手术都有成功先例了,前臂相对而言还比较容易。

  “我做过一例这样的手术,那名患者现在恢复状况非常良好……呵呵,之所以和您说这
些,其实也是告诉您不要太过焦急,还有希望的。

  “当然这也是汪老将令夫人送到我这里的主要原因,从一开始他就要求给女儿实施这种
手术,技术方面我们没有问题,只是苦于最重要的断肢供体不好找……”医生说著,说到最
后遍寻不到肢体来源的时候,方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合适的供体出现了,别著急,我已经和市内所有的医院联
系过了,如果有合适的供体出现,他们马上会通知我们。”

  “医生,什么是合适的供体?”脑子里忽然闪过的念头击中了张晓亮的心,抓住医生的
双手,张晓亮问的迫切。

  “原则上,供体首先要是脑死亡,然后还要供体本人或者家属的同意……”

  听著医生的介绍,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张晓亮心里逐渐成型。

  ◇  ◇  ◇

  第二天,一名因为伤人被收监的女子在牢房自杀,而被送医抢救的消息,做为一条小小
的新闻登在了报纸不起眼的角落。

  ◇  ◇  ◇

  岳父果然神通广大,第四天的下午,张晓亮被告知合适的供体出现。

  “是一名年轻的女子,为情自杀,下午三点的时候,被送到隔壁区的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父母同意之后决定将双手捐献给张太太。”医生笑咪咪的通知张晓亮。

  于是十来名全市顶级的医师一起进入手术室,经过十六个小时的手术,张晓亮被告知手
术初步成功。

  “目前已经接上了,由于血型符合所以手术相当顺利,可是再符合的供体也不能保证排
斥反应不会发生,所以还要继续观察。

  “对了,病人原本就在昏迷状态,加上我们使用了相当剂量的麻醉剂,所以病人清醒还
要一段时间,不过那样也好,如果顺利的话到时候手能长好,病人也省得清醒面对自己的手
臂受伤的事实……”

  “是么?那样……真是太感谢您了!”嘴里说著,张晓亮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  ◇  ◇

  汪澈在四个月之后的某个傍晚醒过来,护士告知张晓亮,汪澈有醒来迹象的时候,张晓
亮第一个冲到了妻子床前。

  “你终于醒了!”张晓亮的激动完全传达不到妻子心里。

  他看著妻子疑惑的皱了皱眉,然后抬起胳膊想要将自己挥开,却随即诧异的“啊”了一
声。张晓亮知道她的惊讶为何而来,可是妻子能抬起胳膊这件事,让他欣喜不已。

  “医生!你看,她的胳膊能动了——”张晓亮呼喊著刚刚进门的主治医生,对方随即上
前为汪澈检查。

  “嗯嗯,太不可思议了,这么快就……”

  看著汪澈对于自己和医生的对话不断皱眉的困惑表情,张晓亮笑著解释:“你的胳膊受
伤了,刚才抬不起来是因为打了石膏,现在既然能抬胳膊,医生说你的恢复情况非常良好,
没关系的,不久你就可以弹琴、巡演了……”

  汪澈还是皱著眉,张晓亮只是笑著看著妻子,轻轻的抚摸妻子包裹著厚重石膏的胳膊。

  得知消息的岳父母随即赶到,接下来就是岳母抱著女儿痛哭的重头戏,无论是面对丈夫
的欢颜还是母亲的眼泪,汪澈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可能是受到刺激,声带出现了一点障碍,慢慢就会好的。”医生解释著,张晓亮和汪
家父母总算松了一口气。

  汪澈却只是隔过父母看向自己的丈夫,嘴里同时发出听不懂涵义的呜咽,她脸上的伤口
还没有完全长好,整张脸还是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眼珠又大且乌黑,只是没有灵魂。

  女人嘴里说不出话,只能间或飘出一丝破碎的小声呜咽,那种专属于某人的小声呜咽…


  一丝内疚从心里划过,岳父母的示意下,张晓亮随即咳了咳,“汪汪你不要担心,医生
说的你也听到了不是?说不出话只是暂时的,你的身体很快会没事的,到时候我就带你回家
,回我们的家,甜甜想妈妈了……”

  然后补充似的,张晓亮又加了一句,“我、我也想你了。睡了这么久,还记得自己的事
情么?我告诉你吧,你叫汪澈,今年二十六岁了,是小有名气的钢琴家,我们五年前结的婚
,女儿甜甜今年四岁了……”

  张晓亮只是说著,目光直直对上汪澈,仔细的观察著对方的反应……拉著妻子的手,张
晓亮说的很详细,彷佛妻子真的忘了,想要再度将记忆输入对方脑中那样的详细。

  旁边的医生护士看著这样的男子,深深为男子的深情感动,旁边表情一向严肃的岳父也
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张晓亮低下头,眼泪垂在妻子打满石膏的手上,看著这样一幕,岳父拉上医生和岳母,
一行人齐齐离开了病房。

  听到门响的男子立刻抬头,脸上没有深情而是冷静认真,松开“妻子”的手走到门口,
打开门向外观察了一下,确定无人的男子关上门锁好,重新回到了“妻子”的病床前。

  “谢谢你没有说……舒佳。”

  病房里的人是舒佳而不是汪澈,这件事除了张晓亮自己,大概就只有眼前这女人知道了


  “你应该感谢我让你活下来,如果不是我,你肯定死了。”无视病房禁止吸烟的规定,
张晓亮点燃一支烟,跷起二郎腿吞云吐雾起来。

  “我岳父那个人极疼女儿,他不会放过你,他那个人是老狐狸,知道告上法庭杀不了你
,绝对会私下动手,没几天他绝对会想个法子把你弄死在监牢,所以你应该感谢我把你弄出
监牢。

  “你现在只是换一张脸,换一个身分,怎么样,现在的生活不比你原来差吧?我给你找
了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爹,给了你一个有名气的身分,虽然那女人的脸没有你原来好看这点很
可惜,不过看在有了我这样一个喜欢你的丈夫身上……可以忽略吧?

  “我救了你应该可以要求报答吧?我也不用你做什么,老老实实的什么也别说,就像现
在这样好好扮演‘汪澈’这个身分就好,其他的事情,我会慢慢让你习惯……”

  张晓亮说著,扳过女人的头,女人乌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感情,那种幽深让张晓亮心跳
漏了一拍,想起女人原来的脸,张晓亮觉得心头有点痒。

  那个女人是自己的了……虽然用了这样的方法,不过以后再想亲热倒是合法。

  心里想著,张晓亮摸了摸女人的头,“接下来的时间,你别说话,安静养病就好了。”

  张晓亮说完,离开了病房,想起走前最后一眼,看到舒佳呆呆坐在病床上的样子,张晓
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自己这招棋目前看来走对了。

  ◇  ◇  ◇

  听到医生提到的异体移植的瞬间,张晓亮心头浮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掉包。

  即使妻子的手可以恢复正常,可是她一定会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的,到时候疼爱女儿的
岳父一定会勃然大怒,轻则丢掉职位,重则……想起那只老狐狸的手段,张晓亮觉得即使妻
子原谅自己,那只老狐狸也不会原谅自己。

  那一瞬间,张晓亮觉得汪澈死掉,对自己来说反而更加仁慈一点。

  可是妻子死了,自己的后台也就没有了,现在这个社会靠的是关系而不是能力,张晓亮
太清楚了!

  自己这样一个穷小子出身的家伙,一开始怎么能干也在基层,然而娶了汪澈之后却平步
青云,年纪轻轻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他固然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可以爬到那个职位没错,可是他更清楚,如果没有岳父,自
己爬到那个职位或许是三十年以后的事情。

  所以妻子绝对不能死。

  既不希望她醒来说出一切又不能让她死,那么……如果妻子忘记那天的事情就好了,如
果妻子什么都听自己的就好了。

  这是张晓亮苦闷时候唯一的念头,然而医生的那番话却给了他一个提示。一个重要的提
示。

  对啊……既然身体能够修复,那么脸也是能够修复的,那么……

  想起不会说话的舒佳,又想起咄咄逼人的妻子,张晓亮一瞬间做出了决定——将妻子和
舒佳掉包。

  真是一个大胆的念头,可是一旦成功的话,妻子就可以既活著给自己保有后台,又可以
死掉不会说出自己对她伤害的事实。

  真是大胆到让人心脏颤抖的好主意——

  ◇  ◇  ◇

  那天晚上,张晓亮来到关押舒佳的监牢,然后第二天就传来了舒佳畏罪自杀的消息。孤
女又是伤害大人物女儿的犯人,那种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注意,或者在那位大人物的授意
下,那些人反而愿意放任她死去。

  舒佳被送入了张晓亮事先联络好的医院,那里,张晓亮找来医生,请他把舒佳的容貌按
照自己的要求重新整理,然后放心的回到了妻子所住的医院。

  妻子手术进行完后过几天,张晓亮将不同医院里的两个人顺利掉包,舒佳顶替自己妻子
的位置住了下来,而妻子则送到舒佳所在的原来医院,做为畏罪自杀的舒佳代替品死去。

  事后张晓亮曾经试探的和岳父提起,舒佳在医院自杀死亡的消息,岳父的反应很淡:“
将尸体捐出去好了,现在学校里很缺试验人体……”

  对于仇人,连尸体也不放过,张晓亮再次为岳父的冷血感到害怕,害怕……却又庆幸。
庆幸自己幸好将两人掉包,否则犯下那种错误的自己……

  张晓亮的计画进行的异常顺利,顺利到如有神助。太过顺利也会让人紧张,张晓亮在忐
忑中等到了“妻子”的苏醒。

  幸好,这时候仍然没有人怀疑。

  ◇  ◇  ◇

  在医院复健了几天,确认身体没有异状的“汪澈”,在医生们的反复叮嘱下出了院。

  不能淋雨、小心受凉……这些太过繁复的叮嘱并没有引起“汪澈”的注意,可是张晓亮
却认真的记录著。汪父看到女婿如此尽心的样子,严厉的老脸上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满意


  “你要好好对待我的女儿,不能让她再出现这样的危险,否则……”岳父说著,看向旁
边自己的“女儿”,笑了,“否则我就让汪汪把你掐死。”

  岳父彷佛另有涵义的笑容让张晓亮不由得发了一身冷汗,陪著笑脸,张晓亮想著是不是
自己那天脖子上的掐痕,不小心被岳父看到了,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岳父派人送两人回去,前进的方向却不是原本的公寓,而是一栋崭新的二层洋楼,很女
性化的气息,自然是岳父送给甫出院女儿的礼物。

  这是两人的新家。岳父出于安全选择了独栋的房子,外面附带一个小小的院子,还有一
个小小的秋千,院子里不用说,自然有专门人员事先按照岳父的吩咐,种好了女主人喜欢的
花树。

  屋内还有淡淡的油漆味,整栋房子和原本的公寓截然不同,家俱全部都是新的,被一起
搬过来的只有汪澈最喜欢的那架钢琴——那是岳父送给女儿的礼物,虽然旧可是妻子一直珍
惜,所以张晓亮也就顺便将这笨重的东西搬来这里。

  黑色的钢琴是唯一提示过去的东西,那个大家伙现在顶盖和键盘都完全闭合,上面盖著
黑色的绒布,就像它主人过去的一切那样……被合上了。

  就那样一直合著好了。

  张晓亮扶著妻子下车,送走岳父一行人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汪澈”的脸上还蒙著薄薄的绷带,医生说其实现在可以拿下来了,不过张晓亮却并没
有要求她将绷带拿掉:万一拿掉看到的妻子清晰的轮廓……想到自己对妻子做过的那些事,
张晓亮毕竟还是心虚的。

  “甜甜,这里是我们的新家,妈妈身体不好,最近不要吵妈妈。”抱著女儿,张晓亮叮
嘱著。

  甜甜已经四岁,小大人一样的年纪,试探的牵了牵母亲的手,忽然抬起了头,“这个人
不是妈妈,不是妈妈的手。”

  甜甜的话让张晓亮狠狠被吓了一跳!恼怒的捂住女儿的嘴,张晓亮的表情有丝凶狠:“
怎么不是你妈妈?这个人就是你妈妈!”

  被爸爸的样子吓坏了,甜甜大大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水,感到头顶被温柔的抚摸,小
小的孩子抬头看向揭开蒙面纱布的女子,看到那和母亲一样的长相,女孩缩到了女人腿边。

  ◇  ◇  ◇

  那个晚上,甜甜死活要缠著母亲一起睡觉,独自睡在充满淡淡油漆味道的主卧室,张晓
亮翻来覆去睡不著,他已经很久没有好眠。

  一旦闭眼就是坠楼的恶梦,张晓亮挣扎著,脖子上那种被女人细长手指钳制的感觉,灼
热的……鲜明的烙在皮肤上。

  张晓亮梦里小声的呻吟著,直到他听到了钢琴声,迟钝的单一敲击键盘的声音,弹的是
妻子平时最喜欢弹的那首曲子,然后渐渐的不成调——

  张晓亮猛地揭开被子坐了起来,太过猛烈的动作让低血压的男人一阵头晕,然而从门外
传来的钢琴声虽小却实际存在。

  犹自沉浸梦里的男人焦躁得连鞋也没穿,冲下了楼,看到的却是女儿站在巨大三角钢琴
的钢琴椅前,想要费力支起钢琴顶盖的小小身影;琴声大概就是女孩膝盖碰到琴键发出的噪
音,难怪不成调。

  “……甜甜,你要干什么?弹琴?”看著女儿,张晓亮皱眉,看著女儿怯怯点头,张晓
亮忽然一阵焦躁,“不要弹了。”

  “可是妈妈说要甜甜按时练琴……之前一直这样做的!妈妈生病的时候,甜甜每天都有
练琴,好不容易妈妈回来……要弹给妈妈听的……”

  女儿说得理直气壮还兼有些委屈,若是往常,他绝对听任女儿撒娇,可是今天这一次不
一样。那个琴声带给张晓亮莫名的焦躁。

  “听著:以后你要去爸爸挑选的钢琴学校学琴,在那里你愿意怎么弹都可以,不过回家
绝对不许弹!”

  抢到女儿身前狠狠盖住半启的顶盖,拉下键盘盖,将钢琴罩好,张晓亮的动作一气呵成
,回过头看向女儿的时候,甜甜已经扁了一张小嘴。

  单方面的做了决定,“妻子”刚刚从卧室出来,在他动怒之前一声不吭将甜甜抱开,这
种驯服让张晓亮心里很受用——真正的汪澈是大小姐脾气,绝对不会这么顺从的。

  “乖,爸爸给你买你上次想要的娃娃。”看著女儿委屈的小脸,张晓亮重新露出了慈爱
父亲应该有的表情。

  这场事件就这样结束了,岳父保住了他的宝贝女儿,自己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舒佳保住
了她的小命。

  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很好。

  【第四章】尸体农场

  正式收假的张晓亮甫一上班就接到了一个大案子。

  “什么?一个小村子的后山里发现了几十具尸体?”走马灯似的将下属整理上来的调查
报告翻了一遍,在看到落款处的日期的时候,张晓亮皱眉了,“这是四个月之前的案子?居
然到现在毫无进展!你们这帮人拿著纳税人缴的税款混日子啊?”

  “可是当时警长您不在……”下属嘟囔著,随即被张晓亮再度刮了一顿。

  “没有我你们就不会破案了啊?”

  嘴里骂著,张晓亮心里倒也有些得意:自己的专业能力果然厉害,他在的时候,除了那
些需要长期跟踪调查的案子,没有一件案子三个月内还没有破的。而且能交到自己这边的案
子,多半都是别人破不了,有相当难度的案件。

  心里得意著,张晓亮开始细细的阅读资料。

  那是下县一个叫“汾岭”的地方。占地不小,可都是山地,整个村子的人口也就六十八
人,务农为业,是个相当落后偏僻的小村子。就是这样的地方,居然发现了比它全村人口还
多的尸体。

  死人比活人多的村落……真够邪门!

  而且……汾岭?这个名字很熟悉啊……正想著,张晓亮习惯性的向末页翻去——多年来
,他一向要求下属调查的时候,将案件中出现过的地名相关报导,全部收集列在后面的,这
次也不例外。

  果然——

  看到倒数第四页上整版的报纸复印页之后,张晓亮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果然没有记错,
这个小小的村子,正是前段日子大事件的主角!

  当时他没有经管那件事,据说调查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疑点,只是个诡异迷信的村子造成
的惨剧而已,于是便不了了之,其实那件事并没有引起警方多大的重视,在医学界的影响恐
怕还要大些。可是这样一个村子,怎么又出状况了呢?

  张晓亮皱著眉,返回前面继续未完的阅读。

  案件的起始点在一个叫做郑宝仁的男人身上。去年十一月初的时候,有人在村后的山坡
上发现了一名男子,被发现的时候该名男子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全身可疑的布满鲜血,害怕
的村民想当然的报了警。

  由男人来到这里的路径不难判断,在他昏迷的地方后面,就是那个小村子禁忌的后山,
员警在进入后山调查之前,受到了有著极大迷信情绪的村民百般阻挠,可是突破阻挠进入后
山之后,却有了惊人的发现!

  虽然一早便知道这里是坟地因而有了心理建设,可是某名员警在更深的地方,发现了地
面上的裸尸!越往里走越是惊人:光是裸露在地表的尸体就有五具,其中两具肢体有破损〈
其中一具被分尸〉。

  深深浅浅埋在土壤内的尸体约莫四十具,之所以用“约莫”形容亦是因为其中部分尸体
残缺不堪,无法判断完整性。

  东边甚至有一个沼泽,沼泽外面有三具明显刚刚被人翻出来,呈泥炭鞣尸状态的尸身,
经过仔细打捞,沼泽内还有三具同样的尸体……

  这些尸体不同年分,不同的状态,可是大部分尸体都是被人随意埋放的。

  到处都是尸体,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尸体农场!

  属下尽职的将每具尸体拍了照,每张照片都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看著其中一张照片
上,仅剩半张脸的女尸黑灰中透著青的肤色,连多年来死人见多了的张晓亮也情不自禁有点
反胃,匆忙将照片部分翻过去。

  “我们在照片中的地方,发现了疑似郑宝仁行李的东西,这里的土壤有被挖掘现象。”
下属看张晓亮看到了某页,于是小心的上前解说:“郑宝仁,现年三十四岁,T大出身,职
业……盗墓人。”

  “盗墓?不会吧?这年头还有这种职业?我还以为这种职业早就埋到棺材里了呢……”

  “郑宝仁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唯一活人,根据现场挖掘痕迹……我们也不能断定他究
竟是被人意图掩埋或者……总之,很可疑。”

  “……嗯,没错,受害人或者嫌犯,再不然还有可能是目击者。把他抓起来了吧,问出
点什么没有?怎么没有写?”往后翻了几页始终不见郑宝仁的笔录,张晓亮挑了挑眉毛。

  “是的,可是……”回答著长官的问题,下属有点为难的摸了摸下巴,“那个郑宝仁…
…完全无法配合笔录。”

  “嗯?你们这帮家伙一个人也没有问出来?”张晓亮不满的哼了一声,跷起了二郎腿。

  “他……这里似乎出了问题,现在还在相关医院的监护下,我们没有办法……”下属指
了指自己的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下轮到张晓亮不解了。

  ◇  ◇  ◇

  刑事警察局的法医室位于警局后面的东南角,掩映在树木中间,是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洋
楼。几乎每一名刚入局的员警都曾天真的问,那栋漂亮的建筑是不是局长办公室之类的,结
果在听到答案之后都会变得一脸惊恐。

  不过刑事部的员警自从入行第一天起,就和这栋建筑再也分不开。所有的刑事案件侦察
,几乎都是从法医鉴定开始的,检验尸体、确认死亡方式……是法医的使命。

  做为多年经验的员警,张晓亮和法医室的关系相当不错,现在的法医室主任是王一函博
士,有著将近二十年法医经验的王博士,是一名出色的法医病理专家,帮助警方成功破获了
不下百起案件。

  “你们这帮家伙,居然一次将一年分的‘东西’给我运过来了!”

  一进门张晓亮就听到王一函大声的抱怨。虽然抱怨,不过他的脸上却有遮掩不住的窃喜


  “真是抱歉啊!”张晓亮说著,皱了皱鼻子。

  尸体看来真的太多了,他注意到连王一函的解剖室内都摆放了几台崭新的冰柜,用脚趾
头猜他都能猜到里面放的是什么。

  “味道有点重是不是?没办法,‘人’太多了。”王一函看著张晓亮的动作,就知道他
是受不了这里的味道,于是从口袋里摸出备用的口罩给他,张晓亮感激的戴上。

  “那边那位老兄是十年前死的,死亡原因大概是肺病;那边的小姐是头部重击死亡,死
亡时间大概是十五年前;那边的那位是二十年前……”

  拿出一份厚厚的报告,王一函对照著编号与张晓亮一一解说:“这些尸体毫无共同点—
—当然,除了他们都是死人以外。”

  “没有共同点……么?”张晓亮皱了皱眉。正如王一函所说:这些死者死亡原因不尽相
同,死亡时间不尽相同,看起来真的没有共同点,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死者太多,时间太久远,我们没有办法一下子完成全部尸体的详细检查,而且尸体大
部分已经腐败,想要辨别出死者本来面目,还要等专家将他们的颅骨还原出来才行,不过就
目前已经还原出来的部分来看……那些人都属于各种原因无人认领的死尸。”

  “啊?”

  “而且……”王一函忽然拿起手中的资料,指出时间栏让张晓亮看,“你看,我把这些
人的死亡时间初步汇总了一下,虽然时间不确定,不过这些尸体死亡时间最早是二十三年前
,最晚是前年。”

  “嗯,最新一具尸体是一位女性,因为她被放在了沼泽里,尸体保持比较完整,所以很
好判断。经过调查发现死者在前年三月左右由于车祸被送医,最后死在了那家医院。

  “因为被撞的时候,身上所有证件都被抢走了,所以无法判断身分,医药费也没有人支
付,对于医院来说是个累赘,最后放入医院的停尸间不了了之,如果不是这次咱们派人去询
问,估计那家医院还不知道自己停尸间少了‘人’呢。”

  “……”摸著下巴,张晓亮想著这件事,本能的知道这是一条线索。思考半晌,张晓亮
站起身,“王博士,麻烦你有了新线索继续告诉我,需要帮忙也尽管和我说……”

  “呵呵,没问题,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需要一批新的冷藏柜,你看,
这些家伙们睡冰箱太可怜了,有的甚至‘单人床’睡了三个人,呵呵……”扶著眼镜,王一
函笑著送客。

  闻言饶是张晓亮也打了个冷颤——同事这许多年,他始终受不了王一函总是这样的说话
口气。

  “那么明天见。”点了点头,张晓亮正要开门,忽然……

  “你太太最近好么?”

  愣了愣,张晓亮再度点点头,“很好,谢谢你。”说完,他随即离去。

  ◇  ◇  ◇

  张晓亮回去之后,就派人去往各家医院调查,这二十五年间停尸房的装载情况。

  如果他没有搞错的话,这里会有一些启示性的东西在里面,重点调查对象是王一函提到
的曾经住过那名女性死者的医院。然而事情一开始就不顺,先是时间问题,时间跨度太大加
上人事调动问题,很多资料已经缺失。

  再有,即使是警方介入,院方也不愿意将停尸间的事情透露给外界。哪里都会有一些龌
龊的事情,张晓亮知道,很多无人认领的尸体保存,对于医院来说是累赘,他们不能把尸体
扔出去不管,因为那样会牵扯到医德问题。

  但是警方对于调查不出来的尸体,相当多的情况下会丢给医院看管,然而管理费是一笔
不小的开销,所以很多尸体的器官被偷偷拿走,再不然就是做了医学院学生们的解剖教材,
这种发死人财的事情是不足外人道的。

  所以到了最后,他们只能私下调查。

  调查一时陷入了僵局,然而就在张晓亮懊恼的时候,事情却在另外的地方有了发展。

  ◇  ◇  ◇

  这个村子里的后山是禁忌,村民不会私自上山,就导致了守坟人这个职业的产生,住在
山脚远离村子的地方,守坟人负责保护尸体不被山上的野兽侵犯。

  留在村子里继续调查的员警得知这件事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找村子里的守坟人询问情
况,然而……

  “那个村子的守坟人死了两年了,还没有找到新的守坟人。”

  一名员警无意中的一句话,忽然让张晓亮心中一动:两年?

  和王一函提到,最后一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基本吻合!

  虽然可能只是巧合,可是破案的时候任何巧合都要当做线索对待,顺著这条线索往下深
入下去,案件竟然真的有了突破:那个守坟人来到汾岭的时间,正好是二十三年前!

  一个异乡人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偏僻小村庄,做起了守坟人这种诡异的职业,一做就是
二十多年,第一具尸体死亡的时间是他来到汾岭的时间,而最后一具尸体来到的时间则是他
死亡的那一年。

  “嗯,他经常会外出啊,因为他是从外面来的,又会开车,所以村子里的采购都是交给
他的。每隔几个月他都会出门采购的。”

  某位村民回忆似的话,为确认他的身分做了进一步的指正。

  那个人姓段,村里人称他段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资料留下。没有资料不要紧,他
留下了一个外孙——段林。

  “接下来就是联系那个叫段林的年轻人了。”看著重新整理的资料,张晓亮感到一丝破
案的曙光。

  ◇  ◇  ◇

  段林,男,二十三岁,现任B市某所明星高校的英文讲师。

  “请问……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看著自己对面直直盯著自己的一色便衣员警
,年轻的英文讲师悄悄擦了擦冷汗。

  张晓亮微微一笑:“你不用紧张,我们是C市警察局的,我是张晓亮。”递出自己的名
片,张晓亮看著对面的男子接过名片,仔细的看了看。

  “段先生是C市的原籍吧?”

  “不,我不是市里的,我老家是C市的乡下,一个很小的村子。”对于自己是乡下人这
件事,段林从来不避讳。“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不,我找段先生没有事,我是想知道段先生外公的事情。”

  “我外公?他已经去世了。”

  “请问段先生对你外公有什么了解么?”

  “外公……他是一个普通的乡下人……”

  接下来的时间,段林感觉自己彷佛被人审问一般,反复被人询问著外公的事情,很明显
他的答复并没有让对方满意,从对方翻来覆去追问同样的问题这一点可以了解,可是透过这
次询问,段林倒也终于发现:自己对外公的了解还真的很少。

  段林想著自己的心事,对面男子一直打量自己的目光令人讨厌,那是一种完全不信任的
目光,不过对此段林倒是坦荡荡:他确实知道的都说了。

  “我知道的都说了,请问员警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打听我外公的情况?”

  段林问的直接,对方看了看他,半晌摇了摇头。

  “对不起,目前我们无可奉告。”张晓亮盯著段林,想要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隐瞒,可
是失败了。

  不知道是对方太精于演戏或者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总之目前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
好。这件事没有报导出来,一般情况下不到致命地步的案子,都会等到破案才报,这也算警
察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看著对自己点头示意完毕便离开的员警们,段林坐在原地,皱起了眉头。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都没有过好,这些员警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的,他想联络老家的王婆
婆,可是王婆婆又没有电话,每次都是她联络自己。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段林心神不宁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喂!”陌生的号码,是手机打来的。

  “阿林……”

  苍老的声音……是王婆婆!段林一下子抓紧了手机。

  “婆婆,下午有员警过来问我外公的事情,老家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我们很好,阿林,你听著,这段时间你千万要老实,哪里也别去,和你那个室友
待在一起,千万不要回来,听到了么?”

  说话一向慢悠悠的王婆婆居然说的如此仓促,段林心中赫然一抖——肯定有事情发生了


  “婆婆,您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回来……你什么也别问,千万不要回来……你会被找到的……会被……”

  王婆婆接下来的声音小而短促,就像儿时听到她念经时候的那种速度,王婆婆只是反复
念叨著,对话止于电话另一端的“嘟”声。

  保持著手机贴在耳边的姿势良久,段林终于发现对方居然挂断了电话!

  绝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事不宜迟,段林当天便向学校请了假,回家收拾行李。

  ◇  ◇  ◇

  段润之,男,西元一九四七年出生,早年留学英伦,双料博士,二十年前是国内顶级的
法医学家。

  现在国内顶级的五十四位资深法医中,有四分之一出自他的门下,然而二十三年前段润
之却忽然消失,出版过两本在学界广泛受到赞誉的专业书籍之后,再无消息。

  仅凭段林说出的外公姓名,居然查到了这么多消息,是张晓亮没有料想到的。同名同姓
的人不是没有,可是当看到这个人的赫赫功业,张晓亮直觉认为这就是下午那名年轻人嘴里
的乡下人外公。

  照片中那名看起来严肃的中年男子,是段润之留在外界的唯一一张照片,看起来和下午
他外孙口中描述的外公感觉很像。

  “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那么这件事很好理解。”从张晓亮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王一
函这么说。

  “这些尸体虽然看似没有共同点,可是仔细想的话,他们的摆放还是很有规律的,似乎
是有人刻意要将他们按照不同的方式摆放,就好像观测什么一样……没错,这么想就没有什
么异常,绝对是那个人能做出来的事。

  “那个人就是这样疯狂的学者,为了追求他心中的真理可以不顾伦常,当年他在学界一
直非常优秀,可是始终毁誉参半的原因就是如此,他主张采用活体材料,事实重于理论,当
年他就提议建立一个地点,专门埋藏尸体,从而观察各种尸体现象。

  “想当然这个提议被一口否决了,那个年代这种事情被认为是不道德的,那次之后他就
开始淡出,直到后来完全消失。”

  张晓亮看著王一函,没想到自己身边居然有对那个人如此了解的人。

  了然的笑了笑,王一函开口为其解惑,“他是我的大学导师。”

  “真是看不出来!”

  “我当年算是跟著他受益良多,那个人在学术方面没得说!可是性格方面真的……很古
怪。当时离开的时候居然拿了一具尸体走。”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张晓亮敏锐的注意到王一函肩膀微微一颤。不过这个可以理解。

  “居然偷了一具尸体走?”

  “……嗯,古怪……真的古怪。”王一函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只是一直重复著「古怪”
两个字,彷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王一函飞快的拿起旁边的档案开始翻阅,像是寻找什么,半
晌翻到最后一页,再度抬起头的男人表情看起来有点呆滞。

  “真是奇怪。”

  室内一下陷入了沉静,张晓亮皱眉看著眼前的男子,不明白他刚才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
么。

  想要打破这种古怪的气氛,张晓亮咳了咳重新开口,“这样子的话,看来那个人的外孙
倒是没有骗我。不过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挺老实的,看不出来是被那样的外公教养长大的……


  张晓亮说著,想起之前看到的段林,岂料下一秒王一函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什么?外孙?”王一函一脸惊讶,手中的档案掉到了地上也没察觉。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张晓亮本能的问。

  “段教授没有娶妻,怎么可能会有外孙?”王一函说著,声音微微的颤抖。

  这样的王一函是张晓亮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认识的王一函,是一位极其专业的法医学者
,解剖过两万具尸体的他,是泰山崩于前也能笑呵呵说话的人,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件事变得
这样惊讶?

  不止是惊讶,简直是惊恐……

  “他离开学界之后娶妻总可以吧。”张晓亮随口说著,不过自己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等等——那个段林今年二十三,是他离开学界的年头,就算他一离开就娶妻生子……也留不
下这么大的外孙吧?

  张晓亮嘟囔著说著自己的疑惑,半晌耸了耸肩膀,“说不定是收养的孩子呢,没什么大
不……喂!王博士你没事吧?”

  抬起头的张晓亮被面色苍白的王一函吓了一跳。

  “你说……那个外孙二十三岁?”王一函好像是在向自己说话,又好像没有。

  张晓亮点了点头以后,王一函就保持著呆呆看向前方的样子;顺著他的视线,张晓亮看
到了一座冰柜,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心里一阵寒意,张晓亮慌忙转移了视线。

  “张sir,我想拜托你件事。你明天能吩咐你下面的人,再去那个地方挖挖看么?”王
一函忽然开口,声音不似刚才那样颤抖,可是他的脸色还是惨白。

  “啊?他们不是把挖到的都送来了么?”

  “……”王一函缓缓的摇了摇头,“你让他们再挖挖看,看看有没有一具女尸,大概二
十多岁,皮肤很白,手上戴了一枚银色戒指的,长得……很漂亮。”

  王一函嘴里描述著,彷佛那具尸体就在他眼前,他描述的太过详细,以至于张晓亮抖了
抖——王一函疯了么?尸体耶!再怎么漂亮,埋了这么多年,也会变成现在放在冰柜里的那
些东西的模样吧?

  他猜想王一函之所以这么说,应该是因为他嘴里描述的尸体,是段润之当年偷走的那一
具。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也是自己这边破案的证据,所以张晓亮点了点头。

  “我会让他们再去挖,你会不会弄错了?尸体再怎么保存完好,过了二十几年也……”

  “有的,这个世界上是有那样的身体,无论怎么破坏都会重新完好……永远不会腐败…
…有那样子的身体的……”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王一函的视线再度变得悠远,口中轻声喃喃了两个字:“舒佳…
…”

  双眼一下瞪大,张晓亮见鬼似的看向王一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你刚才说什么?”

  “啊?说什么?我……说什么了么?你听错了。”醒过神来的王一函,却忽然恢复了原
来的样子,对著张晓亮和气一笑,风轻云淡。

  “总之,拜托了。”

  【第五章】窗子外面的世界

  “郑先生,今天太阳不错哟,要不要出去散步?”四十岁出头的女护士敲了敲门之后自
行进来,一边对坐在病床上疑似发呆的男人建议,一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不等男人阻
止,一把拉开了窗帘。

  “唔!唔!”郑宝仁惊恐的用手遮住眼睛,许久没有见到自然光的男人,感到一阵彷佛
即将被阳光烧成灰烬的惊恐。

  “我可不像原来那些小护士那样惯著你,人怎么可以不见太阳?想不见太阳那要等你进
了棺材再说!”

  不理会郑宝仁惊恐的反应,护士理直气壮的继续手里的事情,撤掉旧窗帘,将带来的崭
新窗帘换上,换好之后也没有拉上,甚至还将窗户开了一道小缝。

  “他们都小心翼翼护著你,你说不拉窗帘就不拉窗帘,你说不开窗户就不开窗户,要我
看,你现在这样就是不晒太阳搞的,不出门也就算了,至少屋子里见见太阳!对了,之前负
责你的小吴病假,以后由我照顾你,我姓陈,你叫我陈姐就好。”

  和那些刚出社会的年轻女护士不同,这位中年护士说起话来都比别人老气横秋很多。

  隔著玻璃,耀眼的阳光洒在病房白色的地板上,洒在床上,洒在自己身上,眼睛终于适
应了那股强光,郑宝仁惊异的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化成灰烬,身体还感到一种淡淡的温暖。

  进棺材的人才不见太阳——

  那名护士的话犹在心头,“棺材”两个字让郑宝仁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原来,自己还活著。

  郑宝仁一直有种错觉,自己在那个晚上就死去了。代替那个从坟地里爬出来的东西,自
己被拖入了地狱!

  不过,自己还能晒到太阳,自己还没死……

  等到护士走后,郑宝仁忽然松了口气,慢慢挪到了窗户边,任由阳光洒满身,他在阳光
下闭上了眼睛。入院后第六十天,郑宝仁终于主动站到了阳光下。

  ◇  ◇  ◇

  时间一天天过去,郑宝仁看起来比原来好一些,不再每天把自己关在灯火通明的病房内
,偶而还会出去散步,不过对于警方的盘问,他始终缄默。

  警方每天都会派人过来,他们想从自己这里知道赵金魁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是连自己都
不知道的东西,又怎么能和别人说个明白?

  而且——不能说!郑宝仁不能想起任何一丁点那天晚上的事情,一旦开始回想的话,就
像这窗户,哪怕只是将窗帘稍稍拉开一个小小的口子,阳光就会刺眼的射入。那天的事情不
是阳光,而是纯粹的恶梦!

  心里用黑色窗帘罩住的回忆,只要稍微拉开一个小小的口子,他就会想起那天的事,想
起那个人!

  将窗户拉大了一些,郑宝仁用力吸了一口空气,感到心脏慢慢恢复了平时的节奏。

  今天的盘问时刻结束,看著照例一无所获的员警懊恼离去,郑宝仁只是漠然站起身走到
墙边。

  原本空无一物的墙边,现在有一个半人高的鱼缸,陈护士带人搬进来的,里面养的虽然
只是些不名贵的金鱼,不过却对调和干燥病房内的湿度起了很好的作用。随手喂完鱼,郑宝
仁再度折回了窗边,向自己左下方看去——

  他现在住的是位于五楼的病房,楼层高病人少,是警方特意安插他进来的,在这栋病房
左边还有一栋矮一点的建筑。

  只有三层楼高的灰色建筑似乎也是一栋病房,由于建筑角度的原因,晒不到太阳的病房
,大部分房间都像自己原来一样拉住窗帘,只有一间病房的窗帘是拉开著的。

  里面住了一个女人。大概是三个月以前住进来的,由于病床是床头靠窗户安置的缘故,
郑宝仁每天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瘦小,有著一头长发。

  大概是太无聊了,郑宝仁习惯性的在每天喂完鱼之后,看一眼那扇窗户。也说不上来对
方引起自己注意的原因,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例行公事。

  那个女人没有手,这是郑宝仁观察了一星期之后才发现的,不管太阳多大也不能自己动
手拉上窗帘,女人有点可怜。而且送医以来,没有一个亲属之类的人来看过女人,顶多有医
生一样的人定时过来看望、送食物。

  难怪她好的这么慢……

  看著女人至今蒙了满脸的绷带,一边这么想,郑宝仁一边猜测著,对方究竟遭到过如何
悲惨的事件。

  如果说郑宝仁一开始观察女人的理由,或许只是无聊的话,那么在女人入院一个月之后
,郑宝仁就是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态观察——那个病房有古怪!

  入院后三个月的某一天,像往常一样应付完员警,喂完鱼,郑宝仁习惯性的去看左下方
那栋灰色建筑的某个房间,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两个人。

  女人第一次下床移动了——虽然是被人架著,病房空了大约三十分钟,然后女人被人重
新架了进来,进来的时候,郑宝仁注意到女人手腕上多了两只手——也是包裹著绷带。

  刚才出去安装义肢么?可是时间是不是太短了?

  看著女人的背影,郑宝仁觉得自己好像有个地方没有想透。于是观察对方的举动一直继
续,往常顶多半小时的观察行为一直持续了一天。

  夜晚的时候,怪事又发生了。

  大概是晚上九点左右——郑宝仁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时间,是医院规定会客时间结束
的时候。可是那个女人的房间,却进去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然后架著女人出屋。十分钟后,
又架著她回来。

  郑宝仁这次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头了——

  人不对!

  从上午到晚上那名男子来之前的那段时间,躺在床上的根本不是自己观察了三个月的那
名女人!刚刚被男人架回来的那名女子才是!

  虽然体形相似,可是自己三个月的观察是不会错误的!

  郑宝仁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再次看向那名女子的时候,郑宝仁心里忽
然一阵慌乱,然后狠狠拉上了窗帘。

  后来的一星期,郑宝仁再也没有接近过那扇窗户,陈护士虽然对他这种反常行为感到怪
异,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一星期后,等到郑宝仁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那个房间的时候,他惊异的发现:没有人了


  空空如也的雪白病床上,再也没有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三种可能:

  一、出院了。

  二、她转移病房了。

  三、她……

  “死了”两个字不断盘旋在郑宝仁脑海,他感到自己心里那扇黑色的窗,开始蠢蠢欲动
,那个黑色的梦魇即将把自己吞没—— 从此他再也没有靠近过那扇窗子,即使透过它洒进
来的,是温暖的金色阳光。

  ◇  ◇  ◇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医院里的生活除了有种被监禁般的不自由之外,倒也没有什么。
有人洗衣,有人送饭,住院费警察局给报销,日子过的挺舒服,除了每天要见那些该死的员
警以外。

  “郑宝仁,你还是没有什么话对我们讲么?”

  今天来的是一名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男子,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过从旁边其他员警对
他的态度来看,对方年纪虽轻只怕地位颇高。

  郑宝仁观察著男人,习惯性的保持沉默同时,视线飘向了墙边的鱼缸。

  “对我们长官你放尊重一点!说话直视对方的眼睛是基本尊重!”

  马上有小卒怒气冲冲,这种行为再度证明了自己对面男子的地位,不过……自己好像不
是第一次见他,按理说应该是第一次见啊……

  想著自己的心事,郑宝仁慎重的对上了对面男子的眼睛,仔细的看著对方的轮廓,比照
自己脑中的记忆。

  “怎么?这样看著我……我们在哪里见过面么?”

  对面的男子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去,从手下手里拿过一迭资料。就这一瞬间,郑宝仁
忽然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名男子了!

  “你是那天在病房,带那个女人出去的——”郑宝仁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男子虽然一脸
平静,不过对方的眼底却一下燃起了腾腾的火焰。

  杀气!郑宝仁在一瞬间,感到了男子对著自己放出的敌意!

  不过男子随即笑了,“是么?不过我是第一次来这家医院。你有没有见过我并不重要,
我们想知道的是你那天、那个夜里、在那个后山究竟见到了什么?”

  男子看向自己的眼睛沉静冰冷,就像一条盯住青蛙的眼镜蛇。

  郑宝仁再度缄默了。

  “我……我说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们相信么?”忽然,郑宝仁开口了。

  相较于男子身后、他的下属对于自己居然敢开口,惊讶的跳了一跳的青涩举动,男子的
反应异常平淡。

  “你说说看,我可能会信,能错认素不相识的我,这种人脑子里的记忆……我要听一听
才好判断。”

  对方的话暧昧、狡猾。虽然他强调自己认错人,不过郑宝仁越发肯定那天见到的男子,
就是眼前这名高级员警。

  因为自己说出了见过他的事,这个人一瞬间变得杀气腾腾。

  郑宝仁心里咯噔一声,随即低了头,“我……你们知道我的职业,我只是去那里盗墓的
,路上碰到的年轻男子,带著据说从那里得到的古董,我动了心,所以……因为挖出了尸体
,我被吓到了……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请相信我。”

  “那么,你盗到什么了?”那名员警却气定神闲,兀自追问。

  “没……挖到的只有尸体……”

  这种程度的回答,是他能忍受的最高限度,郑宝仁低下头,直到对方出门为止,一直保
持那种姿态。

  ◇  ◇  ◇

  “那么,你盗到什么了?”

  那名男子的话犹在耳边,郑宝仁听到对方关门的声音之后,视线有些颤抖的飘到墙边鱼
缸。

  那里面,红色的贱种金鱼在水草中游来游去,由于自己这段时间悉心照顾,每一条长得
都很肥,鱼缸底部是一些各色的石头,透过那些斑斓,郑宝仁颤抖的视线盯上了鱼缸的角落
——

  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圆环。不仔细看会把它和石头混在一起,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
出那其实是一枚戒指。

  “那么,你盗到什么了……”

  “没……挖到的只有尸体……”

  还有……这个。

  这是那天从“那个东西”的手指上拿到的戒指,证明那个晚上并非一场恶梦的铁证!

  ◇  ◇  ◇

  “不愧是张sir!我们四个月审来审去他都不开口,您今天第一次出马就让对方说话了
!”

  “说话?说的是谎话有什么用!”面对下属的马屁,张晓亮只是冷冷一笑:“挖出来尸
体……被吓了一跳?盗墓人会因为挖出来死人吓成那个样子?而且他挖出来的尸体又在什么
地方?哼!”

  冷哼一声,张晓亮抬头看了看男子病房的窗户,又看向自己右侧灰色的三层建筑,嘴角
慢慢僵硬。

  被看到了么?该死!怎么没有想到会有人从隔壁偷窥?不过看到也不代表对方能明白,
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心里这么想著,张晓亮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就在这时候,工作用的手机忽然响起。

  “喂?我是张晓亮。”用一贯的工作口吻接了电话,在听到对方报告的内容以后,张晓
亮的眉毛越皱越紧,直到挂上电话。

  “张sir,怎么了么?”透过照后镜看出自己的长官神色有异,前面开车的员警随口问


  “……事情……果然还是有点怪。”摸著下巴,张晓亮看向窗外。

  “嗯?”

  “昨天开始我们不是通过电视媒体,开始号召家属认尸么?刚才局里来电话,提到了一
名宋姓女子,看起来遮遮掩掩很可疑也就算了,在那些照片中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寻找的人之
后……她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啊?”

  “她问:‘就这些了么?真的只有这些了么?’”张晓亮一边对下属叙述,一边想像著
那名全身黑衣的神秘女子样子。

  “这……有什么不对么?”开车的下属还是不太明白。

  “……”张晓亮没有回答,他忽然想到了前一天下午,去找王一函时候发生的事。王一
函也很诚恳的拜托自己,派人在原地重新搜索一遍,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的意思就是尸体
少了一具。

  那具最早由段润之带走的尸体。

  那个女人搞不好也在寻找那具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接完刚才那个电话之后,张晓亮莫名其妙就是那样想。那天王一函提到
那具尸体时候的异常样子,历历在目,张晓亮忽然对那具尸体充满了好奇。

  为什么段润之单单就带走了那具尸体?为什么王一函提到那具尸体会那样异常?为什么
那名黑衣女子觉得尸体数目不够?

  点燃一根烟,张晓亮拨通了局里的电话,“我是张晓亮,麻烦你们将下午认尸的那名女
子详细调查之后,将资料给我,越快越好!”

  ◇  ◇  ◇

  宋淑娴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猪肉,正要动手切,忽然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些照片,一阵反胃
之后,便把猪肉重新放回了冰箱。

  “啊?今天全是素菜啊?”咬著筷子,韩心诺小声嘟囔著对眼前菜色的不满。

  “吃素菜对身体有好处,而且……要是不满意你来做。”宋淑娴只是冷冷一句话,便成
功把儿子的不满打了回去。

  在外面住的儿子一星期难得回一次家,要是往常,宋淑娴总是做儿子最喜欢的肉食给他
吃,不过今天……

  看过了那么多尸体的照片,宋淑娴一看到肉就反胃。

  “淑娴,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我往家里打电话没有人接……”吃著饭,韩守生——宋
淑娴的丈夫随口问道,不想却激起了宋淑娴激烈的反应。

  “我出去都不行么?”

  “不,没有啊,只是随口问一下,你说这么大声难道是心虚……”

  “鬼才心虚呢!”宋淑娴说罢再也没有胃口,扔掉筷子走到客厅开始看电视。

  看著怒气冲冲的母亲,韩心诺叼著筷子和父亲咬耳朵,“爸,妈最近这是怎么回事?你
看她居然在看财经新闻耶!她平时不是只看那个‘厨房好帮手’么?”

  “唔——我也不知道你妈最近怎么回事,从昨天开始就怪怪的,你妈就你一个儿子,你
以后多回家看看陪陪她,要不然就找个女朋友,生个孙子给她看。”

  “爸!我才刚刚要毕业啊!我妈肯定是更年期问题!不过说到儿子,爸爸,哥哥回来了
。”

  “啊?哥哥……段林?”儿子忽然压低的声音让韩守生愣了愣,声音很快平稳下来,点
点头,韩守生继续和儿子对话:“什么时候回来的?过来做什么?”

  “下午给我发的简讯啦,没说回来做什么。”

  “他说他住哪里了么?”

  “没,爸爸,家里明明有空房间,你让哥回来住么,我知道你也想哥了不是?”

  儿子的话让韩守生愣了愣,暧昧的点点头,韩守生看向沙发里一看就是神游状态的妻子
,半晌扔掉了手中的碗筷,“好了,我也吃完了,老规矩,吃的最慢的那个人洗碗。”

  “啊?太奸诈了!老爸你一直和我说话,我才忘了吃饭——”

  对著儿子笑了笑,韩守生慢慢走到妻子身边坐下,陪著妻子看电视,原本冷清的气氛由
于儿子后来的加入变得热络,三个人有说有笑直到就寝前。

  “我说你最近怎么不对劲,想儿子了吧?想他就要他回来嘛。”躺在床上看著报纸,韩
守生不经意的对妻子提起。

  “……”宋淑娴没有回答。

  “那个……心诺说他哥哥回来了,家里还有空房,你说要不要他回家住几天?也好陪陪
你……”装作自然的提出建议,韩守生抬起头却被妻子的表情吓了一跳。

  宋淑娴瞪眼看著他,那种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你要他过来‘陪’我?你……想儿子的是你吧,那个女人的儿子……”忽然想起了什
么,宋淑娴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

  为什么?为什么这时候那个女人的儿子要回来?为什么?

  看著妻子的样子,韩守生合上手中的报纸,“不想让他回来就直接说,不要老是‘那个
女人、那个女人’那样称呼他妈妈,她有名有姓的!”有点怒意,韩守生说完就拉上被子躺
倒。

  宋淑娴慢慢将手松开,双眼无神的看向前方,从对面梳妆镜里看到的女人颓然、苍老、
神经质。

  “明天……你要那孩子过来吧。”对丈夫轻轻说了一声,宋淑娴随即拉上被子,睡在了
床的另一边。

  两个人拥著被子各据一边,中间恰好留出一个人的空位。

  【第六章】不死的原因

  之前是因为王一函的拜托,然后又多了黑衣女子那件事,张晓亮于是对那个“尸体农场
”的再搜查留上了心。

  从郑宝仁那里离开便命人开车往汾岭,由于借助媒体发表了招领启事,大批媒体开往此
,汾岭这个小村子再度成为社会焦点,幸运的是中心位置全部由警方监护,目前还没有人进
来。

  张晓亮一到汾岭就有收获。

  “报告长官,在后山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电话里传来的消息,让张晓亮感到热血沸腾的同时却凉了手心。果然还有一具尸体么?
莫非那就是段润之当年带走的那一具?

  即将揭露谜底的兴奋,在张晓亮的血管里炸开,他控制著不让自己将这种兴奋表现出来
,耐心的跟著负责搜查工作的员警,向后山深处走去。

  “尸体是在后面发现的?这山这么深啊……”走在泥泞的山道上,张晓亮皱眉看著脚下
的防护板:“为什么把这里用板子隔离?”

  “报告长官,尸体不是在山上发现的……那个……有点奇怪……”抓著脑袋,负责带领
他前进的员警,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随即掀开了一块防护板,让张晓亮看下面的东西。

  “你看,这里有脚印,虽然很早就有人看到了这个脚印,可是一直没有发现脚印对应的
人员。”

  “啊?”凝目往员警所指的方向看去,张晓亮果真看到了几个淡淡的脚印,斜斜的向后
面延伸而去……

  “发现郑宝仁的那天下了雨,所以这个脚印初步判定是那天留下的。”员警说著,将板
子重新盖好,然后引著张晓亮继续往前走。

  走到看似尽头的地方,那名员警拨开树枝,示意张晓亮往下看,出人意料的,下面竟是
一条公路。

  “啊?”张晓亮有点诧异。

  “嗯,这是今年新修的公路,因为知道的人还比较少,所以走的人并不多,尸体就是在
这条公路上被人发现的。”员警说著,指了指远处的某个方向。

  “发现尸体的其实不是我们,而是一名开车回家的男子,事后那名男子说他在开车的时
候,感觉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下车一看才发现是一名男子,他当即吓得将男子送入了
医院,可是却发现……”

  “说!”看著下属紧张的样子,张晓亮为他口里似曾相识的描述而心中一动。

  “到了医院才发现……那名男子本来就是死的,死了……很久了。”男人说著。

  张晓亮看到对方的肩膀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抖了抖。不光他,张晓亮心里也不由
大骇!

  皱著眉头,张晓亮忽然询问:“这里……是不是离白云机场很近?就是那个新机场。”

  “啊,长官您怎么知道?这条公路就是为了新机场修的哩……”

  下属接下来的话,张晓亮再也听不到,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下午,自己从新开的白云机场
接汪澈回家的路上,发生的事情……自己开车,然后路上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影,然后自己怀
疑是否撞到对方下去检查……

  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郑宝仁被发现那天,正好是自己接妻子回家的后面一天!

  自己撞到了一名女子,然后一切事情就此开始……

  张晓亮神情紧张的扭了扭自己的领带,脖子上,汪澈坠楼前被那纤细的手掌,掐住脖子
产生的呕吐感觉又来了。

  “长官,您怎么了?”

  旁边的下属慌张扶住自己,被对方温暖手掌握住手腕的瞬间,张晓亮才发现自己居然全
身冰凉。就在想到那一天的一瞬间……

  “不……我没事……你……尸体放在哪家医院?我这就去看看……”

  “嗯,因为那名车主是通过警方联系的医院,所以送到的正好是和咱们局有关系的惠仁
医院……”

  ◇  ◇  ◇

  黄昏的时候,张晓亮再度来到了早上才来过的地方。

  如果可以,张晓亮真的不想来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藏著他不欲为人所知的龌龊,他恨不得放火烧掉这家医院。一部分尸体放在冷
藏柜里,而剩下的就不得不躺在外面的平台上。看著那些蒙著白布的东西,想到那些都是尸
体,而且其中一具是自己妻子的……张晓亮心中不由得一缩。

  掉包完成后,被自己勒死的汪澈,尸体目前就在这停尸间某处吧?

  “还没有来得及验尸,刚才和局里法医科通电话,王一函主任说他那边尸体太多,要求
暂时放在这里一晚。不过下午的时候,我们倒是在这名男子身上发现了一些线索……”

  将尸体运送至此的员警们,看著张晓亮打量那具男尸时候的专注样子,从旁边补充说明
著。

  “喔?”

  “经过化验,这名男子身上的血液,和当天在郑宝仁身上采集的血样,是同一个人的!


  “什么?”

  “嗯,发觉这点之后我们继续调查,有知情人曾经透露,郑宝仁一般不自己单独行动的
,他还有一个搭档——”

  “把郑宝仁带过来!”不等下属说完,张晓亮忽然大手一挥,做出了指示。

  ◇  ◇  ◇

  被两名五大三粗的员警押过来的郑宝仁,最初还是一脸冷漠,发觉自己来到的是什么地
方时微微动容,然后在看到男尸的时候变得歇斯底里。

  “不!啊!走开!你们让我走!”

  不禁失禁而且泪流满面,张晓亮第一次知道,一名成年男子可以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明显被吓坏了。

  他的表情说明他认识这名死者,然而他流泪却不是因为悲痛欲绝,而是因为彻头彻尾的
恐惧!

  郑宝仁疯了一般的摆脱了员警的桎梏,拼命向后退的男人慌乱间退到了身后一张床边,
然后在看清自己手下冰冷的物体乃是一具死尸之后,再度惊恐的尖叫出声,便不由分说的晕
倒了。

  皱著眉欣赏了一出闹剧,张晓亮指示手下将太平间被弄乱的部分整理好,然后指挥剩余
的手下架著郑宝仁,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

  “你认识死者吧?”

  跷起二郎腿,张晓亮耐心的等到郑宝仁重新醒来后开口。盯著自己的膝盖,郑宝仁全身
颤抖的宛如筛糠。

  “喝点水镇静一下?”

  张晓亮提出建议,不过对方对此置若罔闻,心情同样很烦躁,张晓亮决定不再对男子采
取怀柔政策,单刀直入的说:“回答我的话,你认识死者吧?你们是搭档?你杀了他?你那
天昏迷和他有关吧?你——”

  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层层向男子压过去,对方只是抱住头颅,用力摇著头,嘴里喃喃说著
否定的话:“我没有杀老赵……老赵不是我杀的,我……”

  “可是那天就你们两个人在现场吧?不是你杀的能有谁?”故意这样说,张晓亮企图利
用郑宝仁现在的混乱状态,趁机问出一点可能的线索。

  “不!还有一个人!那天还有一个人!”

  忽然抬起头来对自己大吼的郑宝仁,就像换了一个人!通红著眼睛,张晓亮可以看到男
子太阳穴附近暴起的青筋!

  很明显,这样的男子情绪已经达到一个临界点,再逼问下去搞不好对方会崩溃,张晓亮
看到旁边负责郑宝仁的医生,对自己担心的使眼色,示意自己不要再逼问。可是线索马上就
要到手,怎么可能停止?

  “说,那天除了你们两个人还有谁?”张晓亮冷冰冰地说出将郑宝仁推入绝境的话。

  “是一个女人……黑色的……白色的……不……她不是人……那个人是鬼!她是鬼!”
郑宝仁接下来的话却颠三倒四,完全陷入了那一天的情景,彷佛恶梦中不断挣扎一般,他的
手在前方凌空抓著,彷佛抗拒著什么,“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泪流满面的男子,凄惨的模样让张晓亮撇了撇嘴,终于放弃了今天的盘问。

  “我明天再来。”丢下一句话,张晓亮率人离开。

  觉得这样的郑宝仁极是可怜的医生,给他注射了微量的镇定剂之后自行出门,临走前给
他关上了灯。

  黑暗中将被子拉到鼻子底下,瞪著一双眼睛,郑宝仁发觉,那点镇定剂对自己完全不起
作用!

  精神狂骚著,郑宝仁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在他的血管内窜动。

  他眼前不再是自己所在的医院病房,而是一片黑暗!他发现自己再度回到了那个夜里,
那个诡异的、只有死尸的地方……

  郑宝仁惊恐的瞪大双眼,看著一只纤细的手掌抓向天空。

  月色下女人的手掌白皙得就像月光一样苍白,剥开黑色的泥泞慢慢扒住身边的泥巴,脸
被长长的头发遮掩,郑宝仁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是那几乎占据了整只眼睛的瞳仁,乌黑得不
可思议。

  老赵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他的血滴在地面,渗入土壤的同时,宛如渗入了那刚从地
底爬出的女人体内,他看到那个女人在老赵身上拿起了什么……

  手指!

  离开老赵,郑宝仁看著那女人摇晃著向自己走来,腿已然软到无法走动,郑宝仁绝望的
屏住呼吸,等待自己的眼睛,对上对方乌黑到看不到底的瞳仁——

  “啊!不要过来!”伴随著一阵惶恐,郑宝仁心里无声的嘶吼!惊恐至极的男子大口喘
著粗气,感到自己浑身僵硬而冰冷。

  然而不顾自己的抗拒,那个东西还是来到了自己面前,和那东西四目相交的瞬间,郑宝
仁再度剧烈的颤抖起来。

  “咕……”那个东西的喉咙里,发出了小声的呜咽。

  那个东西的眸子,无底,纯然的黑色……彷佛里面没有住人。

  那个东西没有灵魂,根本不是人!

  没错,那东西不是人。只是一团会移动的肉块,“它”接近的时候,郑宝仁可以清楚的
感到对方身上带来的冰冷寒意,他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如果那时候他有呼吸的话,吸入鼻中
的肯定尽是腐败的腥臭!

  从那东西喉咙的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声后,那个东西离开了自己,就在郑宝仁以为
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那个东西目光错开,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走远。

  郑宝仁一直缩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在他明白了自己所在之地再无活人的时候,他连跑带
爬逃离了那里,向著那东西离开的反方向跑去。他一直跑,直到晕倒失去意识。

  ◇  ◇  ◇

  郑宝仁满头大汗的醒来,他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作梦了。原本以为清醒的自己,不知不觉
在恐惧中睡著,看来那个镇定剂还是管用的。

  朦胧中睡著而忘掉摘下的眼镜上面模糊不堪,拿被单擦著眼镜,郑宝仁忽然想起了下午
去的那个地方。他们说是刚刚发现老赵的……可是老赵明明死在那个夜晚了啊!为什么?

  想要确认一次。

  去那种地方?去那充满尸体的地方?不可以!

  郑宝仁抱住自己的头,心里有两个自己在不停的打架,理智和畏惧告诉他不能去!可是
那种想要仔细确认一番的心情,一旦扎根,就像豆蔓一样,直直的从心底疯长,直想要窜出
来。

  他不是一个冷静到理智可以控制行为的人,如果他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成为盗墓人,凭他
的能力有更多平稳的职业让他选择,可是他终究走上了那个不见天日的行当。或许本质上他
是那种看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就会渴望顺势知道更多,乃至全部的饥渴分子吧?

  只要看到一点点泥土,就想知道它的出土地;只是心里一点点疑惑,就想确认事情的根
本……

  他想好好看看老赵。

  黑暗中,郑宝仁重新戴上了眼镜,控制不了心头那种几乎要撼动的颤抖与渴望,郑宝仁
从床上爬了起来。

  住院部这个时间的走廊空无一人,除了每天规律性查房的护士以外,基本上不会有人过
来。冬天的夜里很冷,走廊里是没有暖气的,没走多久郑宝仁就感到全身冰凉。

  下午被人带著走过的路线已经记不太清楚,然而盗墓人特有的职业技能,却带领著他走
到了正确的位置。

  味道……死人特有的味道。

  那是郑宝仁极为熟悉的,何况临近太平间时候那种更加浓厚的寒冷!

  这个时间是没有人在太平间的,大部分人对死人还是有忌讳的,纵然知道,不过郑宝仁
还是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心脏怦怦跳著,郑宝仁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撬开了锁。

  那些员警们没有把他身上的链子当回事,以为只是普通的钥匙炼,因而一直挂在他身上
,然而必要的时候,郑宝仁可以用它打开任何一种机械锁。

  他要去的地方是二楼,上了楼梯左转,最里面的大房间。

  打开门,温度骤降——

  靠南的墙壁上是一列冰柜,那种抽拉似的,而多余的尸体则只好放在外面,好在这里天
然就是一间冷藏室,被放在外面的尸体也不会由于温度偏高而腐败。不过即使如此,郑宝仁
还是可以闻到熟悉的尸臭!

  靠窗户的、左边起第三个是老赵……

  不敢一一掀起尸体上面的白布确认,郑宝仁在自己狂乱的记忆中,寻找看到老赵的位置
,颤抖的拉开白布……掀错了。

  厌恶的将白布重新罩在那不知因为什么事故,被削掉半颗头的女尸脸上,郑宝仁继续去
掀下面的。在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老赵,记忆里粗犷豪放的男子,如今闭著眼睛躺在
那里,皮肤灰白中透著灰绿,典型死去多时的样子,不过没有腐坏。

  郑宝仁心里大骇——

  他们似乎不是在后山发现老赵的,从零星交谈中可以猜出来,可是……

  老赵明明就在那个夜里死去了啊,当天就死去的人怎么时隔四个月才找到?这中间漫长
的四个月里,老赵的尸体在哪里游荡?

  想像著黑暗中,粗壮的老赵僵硬地徘徊在某处的样子,郑宝仁忽然觉得心头一颤,想起
了那个破土而出的东西……

  郑宝仁犹豫了片刻,持起赵金魁的手,然后在上面看到了明显的伤痕。

  有点腐败的伤痕。

  没错,老赵应该是在那天死去了,否则再怎样伤口也不会一直不好,只有死去停止了一
切生理机能,才能解释赵金魁伤口的情况,可是……

  郑宝仁皱著眉,借著月色注视著搭档灰败的脸庞。

  “老赵,这四个月……你到哪里去了呢?”

  问出这句话的郑宝仁,感到自己的手微微一抖,原本以为是自己心里害怕引起的颤抖,
郑宝仁并没有在意,正要给赵金魁重新盖上白布,手掌抽动间忽然——

  手腕……被抓住了?

  郑宝仁凝目向自己的左手看去——

  月光下,赵金魁那早已僵硬的手掌居然嘎嘎动了起来,蒲扇般的灰绿手指正在缓慢的蠕
动,蠕动间,郑宝仁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一种喧杂的骨节活动声。

  怎么会这样?

  惊愕间,郑宝仁看到赵金魁握住自己的手腕,慢慢从太平间的停尸床上坐了起来!

  坐起来的赵金魁背对著月光,正面被黑影笼罩的男人就像一座黑塔,僵硬的矗立在郑宝
仁眼前。

  “不……”郑宝仁瞪著自己的搭档,宛如从来不认识那个人,浑身发出尸臭的老赵……
居然坐起来了?

  郑宝仁惊愕的向后退著,察觉床上坐著的赵金魁有下床意思的时候,他转身想要逃跑,
岂料刚转身就僵住了。郑宝仁僵硬地转动著自己的头部: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是……

  曾几何时,郑宝仁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被包围了!那些浑身散发著特有寒意的人们……层
层包围了他!从他们身上,郑宝仁嗅到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臭味!

  不是错觉!这间屋子里的尸体确实复活了!

  郑宝仁紧张的握紧了拳头:不……不是复活……这些东西不是人,他们没有一丝活气,
身体只是即将腐败的报废品,他们现在只是蠕动的木偶……

  僵尸!

  那些东西关节蠕动的嘎嘎声中,多了一种让人紧张的喀喀声,半晌,郑宝仁才意识到那
是自己牙齿不断上下打架的声音。

  要逃!

  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在被离自己最近的僵尸抓住之前,郑宝仁猛地撞开了身前的尸体,
打开一个缺口飞快的向门奔去。撞上那东西的时候,他听到嘎吱的声音,宛如将烂掉的苹果
捣泥一般的钝响……郑宝仁感到遏制不住的反胃!

  走廊里“哒哒”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响,郑宝仁一边跑一边回头,那些东西果然追
出来了,速度不慢,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这些人……

  都是死人!

  为什么死者会复活,为什么这些已经死去的东西会追著自己到处跑?医院里的人呢?人
呢?

  刚才还在庆幸没有人巡逻,刚好方便自己进来,可是如今……

  郑宝仁疯狂的奔跑在医院走廊里,直到他看到一扇窗户,看著身后摇摇晃晃不断向自己
挤推的“僵尸”,又看看自己所在的地点——二楼……楼下是个水池,不知道这样跳下去会
不会死……

  扒住窗沿的手用力到发白,下方的水池一片漆黑,像一个黑洞一样,彷佛等待自己跳下
去,跳入它的口中将自己吞噬。

  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死,可是自己留下来——

  咬著牙,郑宝仁看著那些迅速朝自己接近的东西。离自己最近的是一个女人,她僵冷的
手掌,已然摸上了自己的脚踝……

  留下来必死无疑!

  闭上眼睛,郑宝仁松开了扒住窗户的手,义无反顾的跳下了楼。

  腿部被一种被齐齐砍断的痛苦席卷,糟糕——这个池塘好浅……郑宝仁听到了骨头碎裂
的声音,他想自己的脚一定折了。软倒在池塘里,仰躺在水池里,他可以看到那些伸出窗外
的手掌,还在不断虚空做著抓挠的动作。

  终于……

  水没过了他的耳朵,脸颊,鼻子……视线满眼动荡的水面,郑宝仁感到自己无法呼吸,
心里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自己会不会是第一个,在只到膝盖深的水池中淹死的人……

  他的眼前渐渐变得漆黑,思维完全被黑暗淹没前,他看到了池塘边矗立了一个人,雪白
的、女人的腿,对方冲他伸出手腕,手腕上空空如也。

  这一幕和四个月前郑宝仁在那个坟地经历的一幕重合了。

  是那个人吧?当时没有取走自己性命的那个女人……这次终于来重新拿走自己的命了…


  自己的性命……到此为止……了吧?

  “咕……”

  ◇  ◇  ◇

  然而郑宝仁却没有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白色的病房中——他原本住的那一间


  “你醒啦?”陈护士同情的看著他,同情之外是纯然的暴怒。

  “我才知道你从来不晒太阳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喜欢晒月亮,半夜偷溜出去就算了,居
然还跳下水池——你不想活就别在医院自杀啊!存心想被救回来是不是?”陈护士说著,语
气里有说不出的担心。

  郑宝仁知道这位中年护士只是面恶心善,虽然被派来照顾自己,搞不好还被委任了监视
自己的责任,可是确实对自己不错。

  “没事就好,你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那些员警不会放过这点的,我去告诉他们你还
没醒来,趁这段时间多休息一下吧。”给男人将被子拉好,陈护士笑咪咪的出去。

  听到啪嗒一声门响,至此,郑宝仁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落下。

  自己没有死么?自己再一次逃离了死神么?可是第三次呢?

  心中一阵寒战,郑宝仁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七章】死亡的原因

  接下来的日子,郑宝仁不但双腿骨折而且发起了高烧,这个理由成功的阻挡了警方对他
的盘问。

  郑宝仁还是反反复覆的作梦,梦里那个女人对他伸出手来,第一次是一双漂亮的手——
虽然上面布满泥泞;第二次则是……

  没有手。

  没有手的女人,让他联想起左下角窗户中看到的那个女人。

  她冲自己伸出手来……是想要掐死自己么?

  郑宝仁无意识拉高被子盖住头,屏住呼吸,他想起了那天向他伸出来的那双手——

  可是为什么两次自己都被放过了呢?他记得老赵可是一下子就……

  正在思索,他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低矮鞋跟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是陈护士!陈
护士端著盘子进来,然后四顾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奇怪,没人么?”

  看著对方要走,郑宝仁匆忙从被子里伸出头来,“我在这儿!在这儿!”

  陈护士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变,然后过去将盘子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你在啊,我都没
看到……我来给你打针。”

  “啊?打针?今天不是打过了么……”郑宝仁觉得有点奇怪,“陈姐,今天你没上班,
有别的护士过来帮我打过了。”

  “还要打。”

  陈护士的口气还是那样硬气,不容得拒绝。

  看著对方将自己的袖子卷好,拿出一个针头,郑宝仁忽然开口,“陈姐,这个针头是用
过的吧?你忘了拿新的了……”

  陈护士看著手中的针头,半晌收了起来,“你等著,我过一会儿再过来。”说完,她就
走了。

  郑宝仁觉得这样的陈护士有点反常,忽然想起今天上午她请假的事,会不会是家里出什
么事了?

  过了一会儿,查房的医生过来的时候,郑宝仁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医生,陈姐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的啊?上午她不是请假了么。”

  郑宝仁没觉得自己问出的是多么严肃的问题,可是在他问完,他看到对面原本笑呵呵的
医生脸都僵了。那个人的脸先是僵硬,然后半晌低下头。

  “也对……你不知道。”扶了扶眼镜,那名医生忽然压低声音,“陈护士去了。”

  “啊?”

  “上午来上班的时候,忽然心脏病发作,抢救了一上午也没留住。”

  一句话,郑宝仁随即一脸灰败!

  “您是说陈护士她……她上午就……就……”

  “死”这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嗯,是啊。其实倒下的时候就不行了,唉,白白电击留下好多痕迹,弄的死人也不安
稳……陈护士那个人,是个好人,临晕倒前,还说要记著给你打针……”

  再也说不出来话,郑宝仁低著头,感到背上薄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以为他这是太过伤心的举动,那名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陈护士的身子现在还留在院
里,过几天才举行仪式,到时候我请院里给你个批示,让你去看看她。”

  医生说完就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在郑宝仁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去看她?她刚才已经过来看我了好不好!

  咬著嘴唇,郑宝仁发觉自己不做这个动作,就会上下牙齿不断打架,那种彷佛啮齿类动
物才发出的声音,让他心里更加烦闷。

  陈护士已经死了?死了还过来给自己打针?幸好自己刚才没让她动手……

  郑宝仁努力的想,想刚才的事情是不是自己的梦,可是心里知道不是的。

  “你等著,我过一会儿再过来。”

  陈护士临走前的一句话晴天霹雳一般,重重劈开了郑宝仁的头,嗡的一声,郑宝仁匆忙
抓起了呼叫器,“喂!我是一五0五号房,我要换病房!现在!马上!”

  “……”

  对面确实寂静,半晌,郑宝仁听到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今天不行了,明天再换吧,你等著,我现在上去给你打针……”

  是陈护士的声音,怎么没想到?自己呼叫器连接的,正好是负责自己的陈护士那里啊!
而且……

  “咕……”

  陈护士的声音背后,郑宝仁觉得自己听到了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彷佛是被人卡住喉咙,
无法开口的人发出的……喉咙里发出的小声呜咽……

  自己在某个地方听过的……是那个晚上!那个东西靠近自己的时候,自己从她嘴里听到
的!

  郑宝仁忽然想起那天自己晕倒在水池里面的时候,依稀也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果然是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没有放过自己,她一直跟著自己!

  怎么办?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郑宝仁看著自己打满石膏的双腿,心里一阵惶恐!

  说什么也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间房子,随便走到哪里,让对方找不到就好了吧?

  心里想著,郑宝仁硬是找了旁边的凳子充当拐杖,忍著双脚齐断的痛苦,开始向门走去
。然而,一开门——

  “我来了……”陈护士原本胖胖和蔼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异常吓人。

  那是因为自己知道了她是死人的缘故!

  郑宝仁惊恐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女人,越过她的肩膀,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脸上蒙
著绷带的长发女人,手腕的地方……光秃秃。

  是“她”!

  郑宝仁直觉想到了陈护士身后女人的身分,而且不仅仅如此,没有手的女人……郑宝仁
忽然想起了左下角自己每天窥视的病房。越想越惊恐,郑宝仁屏住了呼吸,闭上眼睛等待对
方来临——

  可是令他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陈护士还有他身后那个女人,却像没看到他似的,越过他
直接进门了。

  没看到?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没有看到自己?为什么呢?

  疑窦既起,郑宝仁忽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第一次,那个东西本来是走向自己的,可是后来却放过了自己。

  第二次,自己跳入水池的时候似乎也看到了那个东西,不过她还是放过了自己。

  第三次,今天傍晚的时候,陈护士一开始似乎没有看到自己……

  没看到自己?

  忽然间灵光闪现,郑宝仁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不是对方放过了自己,搞不好是对方根本
没有看到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可是为什么没有看到自己?

  胡思乱想间,郑宝仁一阵气短,这才发现自己由于惊吓,又不自觉的闭住了呼吸,谁知
刚偷偷吸了半口气,陈护士和那个女人随即转头看向他!

  呼吸——

  郑宝仁忽然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关键是呼吸!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传说,活人和僵尸的区别就是一口气,僵尸就是凭那口气判
断你的位置的……

  没错!就是这个!

  郑宝仁忽然想起第一次被放过,正是因为他当时由于害怕屏住了呼吸,第二次掉到水池
里,也无法呼吸,而下午那时候……应该也是屏著气的!

  现在是想明白了没错,可是……陈护士正拿著一只空荡荡的针管逼近自己,而她身后的
女人,再度向他伸出手来。

  虽然明白了自己必须闭住呼吸,可越是明白这一点,郑宝仁发现自己越无法做到这一点
,看著那离自己只剩一寸的光秃手腕,郑宝仁忽然看到了身边的鱼缸,想也不想的、郑宝仁
把头埋了进去。

  那两个“东西”于是停住了,就像忽然失去了目标的木偶,郑宝仁看到陈护士似乎在翻
找什么东西……寻找?

  郑宝仁在水下努力瞪著眼睛,隔过水草,他忽然看到了鱼缸角落的那枚戒指——那枚老
赵从那个东西手指上弄下来的戒指。

  郑宝仁忽然想起了,那个东西对自己伸出手的动作……搞不好……那不是要掐死自己的
意思,而是那个东西想从自己这里拿回什么东西,拿回她的戒指……

  费力的伸入一只胳膊,郑宝仁伸手抓住了那小小的圆环,然后努力想抬起头来。

  给她,把她要的东西给她,她是不是就会离开?

  可是郑宝仁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头被卡住了:之前他埋头入水的时候动作太猛,撞碎了
上面的玻璃支架,下去的时候还没什么,可是上来的时候那只剩一半的尖锐玻璃,却牢牢的
成了他上浮的桎梏!

  如果只有头或许还好说,可是一旦加上他伸入的那只胳膊,不光是头部,他连肩膀都卡
在了那里!

  郑宝仁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怎么办?怎么办?

  无法呼吸的痛苦让他面色涨得通红,他开始激烈的挣扎,企图把自己的头弄出去,空气
……他需要空气!

  然而那道不大的玻璃却像绞刑架一般卡住了他的头,任凭他挣扎到脖子被切得翻出了血
红的肉也无法摆脱。

  终于,郑宝仁的挣扎停止了,从他颈部流出的血水染红了整个鱼缸,那条被他喂的过肥
的金鱼也被桎梏,只能在有限的空间焦躁翻滚。

  而那遍寻人不见的死者们在没有收获以后,慢慢的退了出去,给他关好了门。

  ◇  ◇  ◇

  “你说这个人死亡的地点是鱼缸?”

  王一函看著刚刚被两名员警抬进来的袋子,示意他们将其放在他一早腾出来的床位以后
,随手翻了一下员警递给他的报告。上面写的很清楚:郑宝仁,男,三十四岁,发现死亡的
地点……他病房内的鱼缸。

  死在鱼缸里的男人,这不是开玩笑么?

  一早被护士发现死在鱼缸里,脖子上有著深深的伤痕,无法判断是他杀还是自杀的男子
,最终被送到自己那里。

  王一函想起来前天送到这里被自己解剖的男子,似乎是这名男子的搭档。两个人的职业
都是盗墓人,身为专门破坏死人家居摆设的盗墓人,他们会不会想到自己死后,居然连尸体
都要让人剖开,取出内脏好好研究一番呢?

  所以说有的时候,世间的事情还真讲究一点因果报应,不过真的有因果报应存在的话,
那么解剖了上万具尸体的自己,以后的尸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王一函多少有点好奇。

  和其他的同事不同,王一函真的喜欢自己的职业,他喜欢这些沉默的朋友。

  他们可能生前和自己素未相识,然而死后却和自己有了交往。他比他们自己还了解他们
,通过解剖,通过分析他们的内脏,通过分析他们体内的反应,他可以知道他们的年龄、慢
性病、死于什么原因,甚至可以知道他们最后晚餐的内容。

  拉开裹尸袋的拉链,王一函看到了静静躺在其中的男子的样子:五官有著不同程度的肿
胀,七孔流血,口鼻附近有浓稠的泡沫,舌头吐出口腔,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脱出眼眶——
这是典型溺死者的死亡特征。

  “天!你知道么?你眼睛再瞪大一点眼珠就掉出去了哟。”王一函说著,翻了翻对方的
眼睛,然后拉了拉对方的头发,由于肿胀,死者的头发乃至头皮有轻微的脱落现象。

  “嗯,你在水里泡了至少七个小时吧?真可怜,我猜你鱼缸里养的是大型鱼,看把你的
脸啄的……”一边说,王一函看向员警给他的报告。

  被发现的时间是上午八点,那么往前推,死者的大概死亡时间约莫是零点到凌晨二点左
右,水族箱的温度表他们忘记拿给他了,他要记著明天找负责的员警要。室内的温度,死亡
时候水域的温度……等等,都会使死亡时间出现轻微的盲点。

  “接下去可能有点疼,不过请忍耐一下。”

  拿起旁边的小刀,下刀前王一函习惯对自己掌下的尸体说话——关于他这个和死者说话
的爱好,很多助手受不了,所以他才喜欢一个人静静的进行解剖。

  静静的,只有他,还有那死去的朋友,他们之间可以安静分享彼此的秘密。

  手术刀在男子摊开衣服的胸口比划了比划,随即找动手的地点,王一函拿起手术刀坚定
而用力的往下一划——

  锋利的手术刀畅通无阻的划到了男子的小腹部。王一函喜欢切割的感觉,那种有点阻力
,却始终畅通到底的感觉,让他每每有种享受的感觉,而手术刀划破皮肉时候的丝丝声,总
是让他心痒痒的。

  由于体腔内压的作用,被一分为二的皮肉随即以男子的脊椎为分界线,倒向了男子身体
两侧,使用工具拉开皮肤和肌肉之后,男子的内脏完美的呈现在王一函眼前。

  想了想,王一函率先将手术刀挥向了男子的胃部,然后是肠。

  “啊,你吃了太多马铃薯炖肉,你妈妈没有告诉你马铃薯炖肉其实不太好消化的么?啊
,对了,你住院,那么就是医院的不对了。让我看看……嗯——”

  将死者的胃袋切开,王一函当然不是对人家的晚饭是什么感兴趣,他透过死者肠胃里面
食物的消化状况,推断他死亡的时间。

  根据马铃薯和肉类在男子体内的消化情况,男子的死亡时间,基本上可以确定在凌晨一
点左右,至于死亡原因……

  “似乎不是他杀……可是……”看著男子紧握的拳头,看著那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举动,
王一函觉得有点怪异。

  就像上吊死亡的人一样,即使是出于自愿死亡,可是那种痛苦真正来临的时候,死者还
是会顺从生理要求,习惯性的反抗,可是……攥著拳头这个动作有点古怪吧?而且只有一只
手是攥著的。

  王一函愣了愣,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扳那个人的手,由于已经超过尸僵高峰,男人的手指
非常不好扳开,最后在听到一声类似什么东西折掉的声音之后,王一函听到什么东西掉落的
声音。

  “啊?”心里忽然一阵紧张,王一函急忙弯下腰,顺著刚刚听到的落地声,寻找从死者
手中掉落的东西。

  那东西正好掉到了解剖床的下方,王一函弯著腰,费了挺大力气才感觉自己抓到了那个
小小的东西。

  是一枚戒指。

  看清那个东西的时候,王一函眯了眯眼。

  一看就是女人戴的尺寸,怎么会握在一个男人手里?

  将那枚戒指反复打量,王一函忽然觉得那枚戒指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在哪里呢?哪里见过?

  王一函不是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尤其还是一枚女人戴的戒指,他自觉不会平白无故
去盯著一个女人家的手看,除非对方是死人……

  死人?

  “啊!”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王一函终于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一枚戒
指了!

  二十多年以前啊!

  在那个女人的手指上!焦躁的心情涌上心头,王一函终于陷入了那疯狂的回忆——

  ◇  ◇  ◇

  二十四年前的王一函,是市立医科大学的研究生,他的指导老师是当年全国闻名的段润
之教授。

  痴迷于尸体研究的段教授虽然是公认的怪人,不过对于王一函来说,他却是不错的指导
老师,话题丰富,学富五车……当然,仅限于话题是尸体的时候。

  那个年代的道德规范和百姓认知使尸体奇缺,各大医科院校都在为这个问题苦恼,虽然
偶而能搞到一些死在医院的无名尸体,可是那些尸体多半年老残缺。

  段润之曾经在报纸上写过洋洋洒洒一万多字的文章,呼吁百姓们死后勇于捐出自己的尸
体,不过在被社会舆论一致批评下不了了之。

  不过王一函却觉得段润之其实是个很有学者风范的人,某种程度上他也渴望著切割,他
希望看到各种各样的尸体,那些器官在不同情况下呈现的样子对他来说很神奇,王一函想,
或许本质上他和自己背负重重骂名的老师,是同一类人。

  对于尸体的渴望,和那些中世纪为了画好人体素描而去解剖尸体的艺术家一样。

  然而某一天,段润之却紧急召开了一次解剖观摩课,也难怪他著急,因为那样新鲜年轻
的女尸,是他们谁也没有看过的,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长长的黑色头发,麦青色
的温淑皮肤。

  她很美,王一函想她生前一定是倾倒众生的人物。不过即使现在她也是美的,看著一脸
闲适,宛如睡著一般躺在解剖床上的女子,王一函感到心脏怦怦直跳。

  那或许是对一名美丽女子动心的心跳,或许只是自己对于能够看到新鲜内脏,而产生的
激动期待。

  “你们听著,这是警察局委托我验尸的尸体,本来不允许其他人在场的,不过机会难得
,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懂么?”段润之说著,看到在场自己的学生全部点了点头,
这才开始动手。

  功课最好的王一函被叫上台辅助解剖,近距离观察这名女子,王一函发觉对方真的很美
,她不像是死去了,看到老师的解剖刀熟练的划过对方胸腔的刹那,他甚至一瞬间不敢睁眼


  他总觉得对方是活著的。

  然而她确实是死亡的,他看到自己的老师已经熟练的完成切开动作,正从里面拿出一件
件内脏,向自己以及自己的同学们解说,他托著段润之放内脏的盘子,感觉自己托起了那名
女子的生命。

  内脏全部被取出的女尸变成一具空壳,闭著眼睛躺在那里,彷佛不知道有人拿走了她的
东西。

  王一函看到自己的同学们有人已经开始脸色发青,这是正常的,他们没有上过几节解剖
课,对于尸体还陌生。不过王一函不会,王一函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不过他想那并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兴奋。

  那具找不到谋杀者的女尸,最后被警察局“仁慈的”捐给了医科院,放在段润之在自己
办公室里新添的玻璃缸,永远的浸在了福马林里。

  王一函听到:段润之管那具女尸叫作“舒佳”。

  【第八章】那个名叫舒佳的女子

  学生们不太有机会进入教授的办公室,一来是段润之太古怪,大部分学生巴不得和他没
联系,不会轻易找他。

  二来段润之的屋子里面东西太多,瓶瓶罐罐摆放的,尽是他各处收集来的各种人体器官
,如今又多了一个死人进去,敢进他办公室的人更少了,何况段润之并不欢迎学生进去找他


  王一函却一直想进去那个屋子,那个关了“舒佳”的屋子。

  不过在这之前他却敏锐的感到了教授的异状:隔著办公室的门板,王一函经常听到室内
有人对话的样子,说是对话也不尽然,只是段教授一个人说话,而且……

  对话的另一方似乎是舒佳。

  那个死人?

  这些还不算什么,王一函从学妹那里听说,教授似乎在她常去的店,买了女人的衣服—


  终于有一天,王一函再也忍不住,在段润之出门开会的时候,偷偷进入他的房间,然后
在里面发现了惊人的事情!

  是“舒佳”!

  穿著新款的合身衣服,坐在段润之椅子上的女人,不是舒佳是谁?

  没有呼吸,只是闭著眼睛,舒佳温娴的坐著,宛如一具娃娃。如果不是那没有起伏的胸
脯,宣示对方没有呼吸的话,王一函真的会以为对方是活人。

  王一函大骇!怎么可能?

  从第一次见到舒佳被解剖到现在,少说已经三个月,可是舒佳却没有损坏!

  该有的尸体变异舒佳完全没有!

  王一函颤抖著,缓缓摸上舒佳的脉搏——

  静悄悄……对方的手腕冰冷,完全没有任何跳动。

  她确实是死人没错。

  可是她却栩栩如生,没有腐败,没有僵硬,她柔软,鲜活,宛如仍然在世。

  王一函赶在段润之回来之前匆忙离开,然而在对方办公室里,那不可思议的女人却像一
个毒瘤,深深的扎根在了王一函脑海里。

  从那天起,王一函就对段润之的办公室非常有兴趣。可是段润之是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平时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极少,王一函很少能抓住机会,终于忍不住半夜爬墙进入学校,想要
撬门却发现门开著。

  然而,那一天他却没有发现舒佳,面对他怒气冲冲咆哮的男人,不是段教授是谁?

  “是你吧!是你把她带走的吧?”劈头盖脸的指责,伴随著脖子上重重的勒起感袭来,
王一函感到一阵晕眩。

  我?她?

  “教授……我只是忘了带东西……临时发现你的办公室居然开著门……”

  急中生智给自己找了漂亮的理由,王一函感到桎梏自己脖子的力量消失,他看到段润之
松开了拎住自己衣领的手,然后颓然坐在了椅子里。

  “舒佳……没了。”

  那个夜晚,王一函第一次听到了舒佳的秘密。

  “不会腐败,就象睡著了一样……那个女人实在太神奇了。我是在两个月以后才发现的
,想要更换药液的时候,却惊异的发现舒佳完全没有腐烂,也没有变色,就像放进去之前那
样完好。我把她拿出来在外面放著,她就像睡著了的孩子。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尸体。我彻底陷进去了……我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可是没有办
法,我试著划破过她的身体,不过那些伤口竟然自己长好了,太神奇了,就像活人一样,除
了不会呼吸,舒佳简直就是活人!

  “不过这段时间,我发现有人动过我的办公室,我……今天守在这里查看,不想进来的
时候门居然是开的,舒佳居然消失了!有人把她偷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段润之有些歇斯底里,就像被抢走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他焦躁的在
室内走来走去。

  然而王一函当时心里却浮现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教授……你说……会不会是舒佳自己走出去的?”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砸中了段润之,也砸中了说出这句话的王一函。

  如果说这句话带来的惊愕程度只是暴风雨的话,那么,三个月之后,舒佳在某个早上重
新出现在段润之办公室的时候,带来的就是史上最强的飓风!重新回来的舒佳手指上多了一
枚戒指,非但如此,而且……舒佳怀孕了。那之后没有多久,段教授就消失了,连同怀孕的
死者——舒佳。

  ◇  ◇  ◇

  王一函忽然想起来,自己解剖的时候,喜欢和死者对话的习惯,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养成
的。

  死者不但不腐败,而且还能走动、甚至怀孕……听起来天方夜谭的事情在他身边发生了
,前一段时间偶而想起这件事,王一函都会想那个人会不会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直到前几
天那些死尸的挖掘。

  他不相信段润之会丢下舒佳,他以为舒佳如果没有在段润之身边的话,至少会被他埋葬
,可是两者都不是,那么……“舒佳,你这一次……又游荡到哪里去了呢?”看著手中的戒
指,王一函喃喃的说。

  会不会再度怀孕,然后再次跑回来?

  等等!怀孕?盯著手里的戒指,王一函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得了的想法。

  怎么没有发现呢?自己怎么压根没有想到呢?

  张晓亮不是提过段润之的外孙么!那个叫什么林的年轻人,不是正好二十三岁么?当时
听到的时候自己还吓了一跳的……

  多么巧合的事情,或者……根本不是巧合?

  心中一阵慌乱,王一函想去查对方的电话,岂料正要拨通电话,放在解剖台上自己的手
机却忽然响了——

  “喂,您好,我是段林……”

  ◇  ◇  ◇

  “果然奇怪。”

  看著被员警用黄色警戒线围起的后山,段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天被王婆婆挂断了电话的段林,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请假准备返乡,临走前想到王婆婆
的吩咐,原本没有想叫沐紫去的,然而沐紫却自己跟来了。

  “关键时刻你还是要靠我的。”

  自信满满的少年说出的话虽然臭屁,却让段林无法反驳。

  想想看,其实自己一直都是受到帮助的那个人。

  火车上段林一夜没睡,下了火车便直接奔往老家的所在地,谁知却发现那地方居然已经
完全被警方封锁。问起山下村民山上情况的时候,那些人只是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段林知道自己和外公原本就是外边来的人,并不得村民信任;往年这些村民虽然待自己
并不亲近,不过也没有冷淡到这种态度,由此看来,绝对出事了,而且和自己的外公有关。

  “只好等晚上从后面上去了。”

  看著那些一看就是负责监视的员警,段林皱了皱眉。

  王婆婆和一众人住在后山那边,前面这里看来是没有办法上去了,不过晚上的话自己倒
是知道一条上后山的路。

  忍耐著等到夜幕降临,等到大部分员警撤退以后,段林和沐紫从快捷方式进入了后山,
然后……

  段林惊呆了。

  原本熟悉的房屋居然全部消失,光秃秃的只剩下平坦的土地,散发著一种特有的腐臭。

  “怎么会这样?那边是张伯的房子,他隔壁是杨姐姐家,而王婆婆的家……”

  就在自己脚下。

  段林惊恐的发现,自己曾经熟悉的地方居然变了一个样子。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段林皱紧了眉头:果然……有事情发生。

  ◇  ◇  ◇

  非常意外的,父亲邀请自己去他家居住,无法推托加上确实无处可去,段林只好住下,
继母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奇怪,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段林只好尽量不出门。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终于在一个下午,段林忽然灵光一现,他想起了王婆婆那天
打来的那个电话,匆忙翻出自己的手机,然后他找到了那天那个号码。

  怎么忘了这个方法呢?那天打过来的电话,看样子是手机号码,或许自己通过这个号码
可以找到王婆婆。

  怀著有点激动的心情,段林匆忙回拨了那个电话。

  “喂,您好,我是段林……”

  “啊?”

  对方惊讶的声音带著一丝颤抖,是个男人的声音,段林愣了一下。

  “请问前几天是不是有位老婆婆,用这个手机打过电话?我想问一下那位元老人现在的
情况……”

  “什么?这是私人电话,我并没有……”电话那一头想当然的、是正在解剖室的王一函
,接到这通莫名奇妙的电话,最诧异的人恐怕就是他。

  “你是段林?段润之教授的外孙?”

  “啊?我是段林没错,我外公确实是段润之,不过他可不是什么教授啊……”

  话音落下之后,双方都是一阵寂静。

  最后,彷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著掌心的戒指,王一函缓缓开口:“好吧,我想我
们可以谈一谈,可是我正在上班,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到这个地址来一趟……”

  将警察局的位址留给对方,挂掉电话之后,王一函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男人的手在不断颤抖,虽然轻微可是无法停止。

  就要见到那个人了……见到那个人的……

  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恐惧,王一函听到自己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

  ◇  ◇  ◇

  下午四点十三分,段林和沐紫赶到了电话里指明的地点,出人意料的——那是警察局。

  想起那天不愉快的审问,段林一开始颇犹豫了一下,心想会不会是王婆婆他们被抓起来
了……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段林随即说明原因,进入了警察局的大门。

  向警卫询问电话里提到的三号楼位置时,警卫的眼神有点怪异,不明所以的段林糊里糊
涂进入了那栋优雅的二层洋楼,一进入他就明白,那个警卫为什么在自己说要进这栋楼的时
候,眼神那样怪异了。

  这里是法医室。

  那种尸体特有的气味是段林很敏感的,毕竟小时候他经常看到外公处理那些尸体。外公
对待尸体是很耐心很温柔的,所以段林也不会特别害怕尸体,只是突然来到这个地方让段林
感觉很不好,尤其是……

  “你好,我就是王一函。”一名穿著白色外袍的男子看来已经久候多时,一看到自己便
迎了出来,段林刚要伸手,岂料对方握住的却是沐紫的手。

  “……我想你握错了,旁边那个才是段林。”沐紫看著男人握住自己的手,半晌用眼神
瞥了一眼段林,对方这才不好意思的重新和段林握手。

  “抱歉!我光凭长相认人了,认错了……”对方一脸不好意思的陪笑,可是内容却让段
林皱起眉头。

  长相?段林看了看沐紫,他承认沐紫确实比自己长相好,难道对方认为自己的长相应该
不错?母亲已经去世,段林没有见过她的照片,而父亲却是在的,难道对方认识自己的父亲


  “你……认识我父亲?”段林不假思索的问道,岂料对方在听到自己问话的瞬间,脸色
变了变。

  “你有父亲?啊!对不起!我太失礼了!”对方先是诧异道,随即慌张的为刚刚说出的
话道歉。

  听到这句话,段林沉默了:这个人……果然有点不对劲。

  “王先生,我来这里只想弄明白一件事,就是王婆婆的事情。你看,我的手机这里有明
显的记录,二月四日下午三点十五分,有一通接听记录,这个手机号码是您的没错吧?不过
当时用这个号码打给我的,也确实是我家的王婆婆。”

  王一函向段林指给他的记录看去,看到那个号码确实是自己的号码的时候,愣了愣。

  “这……”

  看著那个时间,他忽然想起来一个片断:某天自己进入解剖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机
萤幕亮了亮,就像刚刚被人使用过……

  王一函疯了一般打开自己的手机,然后在和段林同样的日子里,找到了一条拨出记录,
通话时间、起点、终点……完全一样!

  可是自己千真万确没有打过那个电话!

  “那天那个时候,你把手机放在哪里了?”旁边一直没有吭声的沐紫,忽然开口。

  “我……我这个时间都在单位的……”呆呆的回答著沐紫的问题,王一函想著自己的习
惯:有的时候嫌放在身上烦,他经常把手机放在解剖室的,而那个时候……

  “我觉得……你可以查一下你那天的工作记录。”

  彷佛提示一般的话点醒了王一函,飞快的拿起旁边柜子里的厚重资料,按照日子翻过去
,然后在二月四日那一栏,他看到了自己那天的工作报告。那天他解剖的是一具女尸,年纪
约莫六十,死亡时间是十八年前。

  “王婆婆!”旁边段林的惊叫,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王一函,他看著段林,看到
对方一脸惊愕的看著自己手中的档案。

  “不……”

  段林从王一函手中抢过了那迭档案,紧紧抓著那张照片,看著尸体旁那张专家用颅骨还
原出来的死者头像,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个人……就是王婆婆……我说用你的手机打
电话给我的那个……”

  看著眼前一老一少俱是呆愣表情,沐紫用办公室现成的器具,反客为主的替三个人泡了
咖啡。

  段林没有喝咖啡,只是翻著手里的厚重档案,嘴里喃喃有声,“这是张伯,他的脸上有
一块大斑,那边是杨姐姐,我认得的,她手腕上这只镯子一直没有摘过……”

  每一页上的人都是他熟识的人,做为邻居,做为自己的长辈,陪自己长大,可是忽然有
一天有人告诉自己他们都是死人,这要他怎么接受?

  “原来……大家都死了……”

  放下手里的宗卷,段林抬起头看向沐紫,“你不会一开始就知道吧?”

  沐紫只是看著他,一声不吭。

  “你……不怕么?”看著低著头的段林,王一函忽然开口。

  想明白段林的事情意味著什么以后,王一函不禁偷偷看向自己的四周,发现胆大如自己
,想到这些死人居然能……

  他开始觉得身体发毛。然而——

  “不,我不怕……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很好的人……”段林看著王婆婆的照片,想著那
位从小慈爱看著自己长大的老人,竟然已经往生……不自禁掉下泪来,泪水掉在封了塑胶的
照片上,飞快的滑到了地上,跌成小小的水洼。

  “你……认识这个东西么?”

  伴随著王一函有点迟疑的声音,段林看到对方冲自己伸出了手,一个圆环就那样躺在对
方的掌心。

  “啊?”段林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脖子,半晌掏出一条链子,提起链子,三个人在链子
末端,看到了和王一函掌心的戒指一模一样的东西。

  “什么!”王一函和段林彼此都是一惊。

  “我还以为那是我自己的戒指,你那个……从哪里来的?”段林问著,目光牢牢锁住对
面男子心虚的目光。

  “我……今天在送来解剖的男子手中发现的……”说著,王一函走到后面,拉开了平台
上的白布。

  段林这才发现那里竟然躺著一具尸体,虽然已经被缝上,可是那由于浸水而肿胀的脸庞
……

  “我……见过这个人的。”走近之后再三观察,段林忽然看向了沐紫。

  “嗯,火车上见过,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似乎是同伙。”沐紫点点头,算是给了段林证
明。

  “是不是这个人?”王一函匆忙拿出一张照片,指著上面的男子问,看到对面两人点头
,王一函呆了呆。“这两个人……都死了。”

  “啊?”段林愣了愣,看向解剖台上死相甚惨的男子,“怎么死的?”

  “这两个人是盗墓的,台上这名男子是昨天在医院的鱼缸溺死的,他的同伴则在四个月
之前就死亡,可是尸体却是前几天才被发现的,发现他们的地点……则是汾岭的后山。”

  “啊?”再度诧异了一下,段林忽然开口,“等等——你说他们是盗墓的?”

  “嗯。”嗯,也对,这样就不难理解自己第一次碰到这两个人,在他们身上嗅到的让自
己不快的味道了。〈具体请参照亡灵书之《“背”面》〉

  他们看到了王婆婆给自己的玉,然后询问自己的家乡,那时候觉得很怪异的举动,如果
将他们的职业因素带入进来,也就不难理解——他们询问自己的家乡,想去盗墓。

  然后……

  “糟糕!我妈的墓肯定被他们盗了!”忽然站了起来,段林叫出声,发现自己情绪有点
失控的段林,在两秒钟之后清醒过来,低头看到的却是王一函一脸铁青的脸色。

  “我……那枚戒指是成对的,据说是我爸妈结婚用的戒指,我妈妈死后,我爸爸那枚给
了我,至于我妈那一枚……听外公说被她带到墓里去了,如果这枚戒指再度出现的话,只能
说明……只能说明我妈的墓被挖开了!”

  段林焦急的对两人解释道,不想听到自己话的两人却都是一脸古怪。

  半晌,王一函终于开口。

  “这么说……舒佳……果然出来了……”段润之教授果然将舒佳埋了起来,然后那两个
人果然在那个夜里将舒佳挖了出来,然后……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的名字?”

  伴随著段林的一句疑问,王一函终于明白自己的猜测全部属实!

  “你拥有可以让死者灵魂活化的能力,那么……你的母亲则拥有可以让灵魂乃至完整的
尸体活化的能力,这样也不奇怪。”

  看著呆愣的两人,沐紫缓缓开口:“而现在,那个死者回来了,她回来的目的究竟是凶
是吉,目前看来……”

  顺著沐紫的目光,段林缓缓盯上了解剖台上的郑宝仁,心中一凛。

  “凶”!

  “我们……现在要将她找回来!”清清嗓子,段林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真的很奇怪,要
和从来没见过面的母亲第一次见面,还是这种形式……而且那样子的母亲生出来的自己……

  能算是人么?

  段林不知道,可是他清楚:如果自己不去找她回来,还不知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他忽然想起王婆婆对自己的警告。她要自己不要回来,否则会被找到。被找到?被谁找
到?母亲——

  看向手中的戒指,这个……莫非就是母亲出来的原因?她在找寻自己被拿走的东西?

  “如果真的是埋在地下的母亲,让王婆婆他们活化在我面前的,如果这个人是见到了母
亲而死的话……那么母亲可能在的地点只能是——”

  惠仁医院!

  【第九章】指纹

  “什么?医院里有尸体消失?这种事情也要向我汇报?”

  这几天连番被局里的电话轰炸,张晓亮觉得自己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有些疲劳


  一旦知道那些尸体只是当年一名疯狂学者试验所为,这件案子就算基本了结,原本以为
可以休息几天,没想到好不容易回家睡的第一天晚上,就接到了工作电话。

  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居然还有工作上的电话过来……他真的有点想骂人,天知道他已
经好几天没有充足睡眠。

  “什么?啊……我知道了。”听著下属把话说完,原本的怒气一下子无影无踪,变成了
寒意。

  失踪的是“舒佳”的尸体。

  当然,那是外人以为的,只有自己知道,那其实是自己的妻子——汪澈的尸体。

  挂上电话呆呆的坐在床边,张晓亮发现自己了无睡意。

  他曾经巴不得那个自己留在医院里的巨大证据消失,可是如今她真的消失,张晓亮却害
怕了。

  想得心烦意乱,张晓亮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却是被冻醒的。

  窗户开了?

  自己睡前有开窗户么?这可是冬天啊!

  打了个喷嚏,张晓亮匆忙关好了窗户。他的脖子有点疼,他想搞不好是被风吹伤风了。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异变开始的征兆。

  ◇  ◇  ◇

  从那天开始,回到家中居住的张晓亮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第一天被吹到的脖子始终
没有好,他打算今天下班的时候找个老中医,采用传统方法拔个火罐子或许会好。

  “小公主,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啊!”开著车,张晓亮腾出视线,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小
女儿,昨天因为自己无意中踩坏了她的娃娃,小家伙一直在生气,就算自己答应重新赔她一
个,还是噘著小嘴。

  甜甜在妻子入院的几个月间,开始了幼稚园生活,原本以为脾气会稍微改好,可是回家
才发现全然没变。

  这段时间接送甜甜的任务,一直是由岳父派人进行的,如今他既然回到了家,那么接送
的任务自然应该由他接过来。

  岳父极其宠爱这个孙女,说来也奇怪,那个军人出身、一向铁血作风的男人,居然对女
儿孙女如此宠爱……张晓亮想,那个人全部的宠溺,估计都放在了她们身上。

  才四岁的甜甜,被外公送到了极难入学,专门挖掘儿童钢琴天赋的幼稚园。

  被岳父母加上妻子惯得不象样的甜甜,容不得不合心意的事情,对于自己弄坏她娃娃的
事情犹自怀恨于心,一直闹著别扭不理他,他给她买了一个更好的娃娃,也一直低头不理会


  “坏爸爸!”到了幼稚园,不等张晓亮将她抱下来,小小的女孩将娃娃向爸爸怀里一扔
,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喂!爸爸不是给了你一个更好的娃娃么?”

  “再好也不是原来那一个!不希罕!”

  “你这个孩子……真该教育你一下……”女孩无意识的话触动了张晓亮的丑事,咬著牙
,张晓亮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教训一下眼前的女孩,就在这时——

  “你敢!你敢教训甜甜,甜甜让妈妈今天晚上还去掐你!掐死你!”女孩说著,随即自
行奔入学校。

  抱著娃娃的张晓亮,就那样呆呆站在了原地,想著女儿刚才无意中说出的诅咒,忽然摸
上了自己的脖子……

  张晓亮弯腰对上了车子的照后镜,皱起了眉头。

  “掐?这……”看著脖子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的淡淡红晕,张晓亮忽然发现那恰似手
指造出来的掐痕。

  站在喧闹的幼稚园门口,张晓亮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  ◇  ◇

  “你们昨天睡得还好吧?”吃饭的时候,张晓亮装作不经意的询问面前的妻女,甜甜一
边吃蛋糕一边看卡通,就是对自己不理不睬,而对面的“汪澈”也只是面无表情的低著头。

  室内瞬间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只剩下电视里卡通的声音,看著出于不同的原因,对自己
不理不睬的两人,张晓亮心里一阵烦躁,啪的关掉了女儿正看的卡通。

  “我累了,要睡觉了!谁也不许发出声响!”女儿的哭声在身后响起,哭声让人心烦,
张晓亮却无心理会,只是自行出门。

  房子大了需要锁的门也多了,张晓亮决定出门再去检查一遍门锁。

  确定门窗全部都锁好之后,张晓亮终于重新回到卧室,锁好自己房间的门窗,爬上床睡
觉;他原本打算不睡的,可是半夜耐不住身体的疲劳,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这次虽是睡著可是并不安稳,梦里听到妻子的钢琴声,然后就是令人窒息般、手指捏住
脖子的不适感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摆摆自己的脖子,张晓亮越发觉得自己脖子的疼痛不是伤
风,而是像女儿所说的“掐”出来的。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在张晓亮心里越发茁壮。

  张晓亮忽然想起了医院里消失的尸体——汪澈。

  是她么?是她在自己睡著的时候掐自己么?

  “甜甜让妈妈今天晚上还去掐你!”

  甜甜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晓亮想起送女儿上学时,和女儿发生的对话——

  “甜甜,那个……你见过妈妈……”

  甜甜不说话。

  “那你告诉爸爸,为什么妈妈要掐爸爸?”

  甜甜还是不说话,好不容易抬起头的时候,女孩眼中不似儿童的凄厉目光,却瞪得张晓
亮呆住了。

  “因为爸爸把妈妈推下楼,所以妈妈要掐死爸爸。

  “妈妈什么都知道。”

  女孩只说了这两句,可这两句却让张晓亮心中天地为之变色!

  那天的事情甜甜全都看到了!一瞬间,目视前方的张晓亮,对旁边的女孩产生了无与伦
比的杀气,想到刚才冲昏自己头脑的念头是什么的时候,张晓亮吓了一跳,即使刹车,看著
旁边缩著肩膀警惕看著自己的女儿,张晓亮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不知道甜甜有没有将这件事对她外公说,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没说,如果说了,岳父对自
己的态度能是现在这样?这个姑且不提,自己的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  ◇  ◇

  他心里的困惑当然不可能说给任何人知道,于是在第三次仍在同样情境下醒来的时候,
他取出了事先藏在枕下的手套,拿出工具经过一番熏显,张晓亮在自己卧室和自己的脖子上
,一共采集到五种不同的指纹。

  不露声色的带著证据到局里上班,张晓亮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对比结果。

  “什么?这个是汪澈的?”

  检验人员笑著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张晓亮瞬间就僵住了。

  “嗯,另外四个指纹是装修人员的,警长您真是的……自己家还玩什么刑侦啊,而且家
里有太太的指纹,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呵呵……”

  笑呵呵的同事好奇的看著张晓亮,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一下子面容诡异。

  不可能!

  与平静的外表截然不同,张晓亮心里翻起了滔天大浪!

  那个检验人员完全说错了,自己家出现任何一个人的指纹他都不会在意——除了自己妻
子的!天知道、天知道……

  汪澈已经死了啊!

  她的双手早在事故中就被截断,然后自己在她病中暗箱操纵了那掉包之计,一个已经没
有了手的“死”人,怎么可能留下指纹?

  在那个新家!

  在自己的脖子上!

  回到家中的张晓亮再也没有回家的安全感,他感到惊恐!这个家明显出现了不应该出现
的东西。想起那具消失的尸体,张晓亮觉得自己的眼皮跳动得厉害。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啊……”

  张晓亮站在楼梯上,看著那已死的女人在这屋子里唯一留下的遗物——钢琴,喃喃出声


  心思既动,张晓亮随即沉著脸,走到了他很少走近的钢琴旁,坐在软硬适中的钢琴椅上
打开键盘盖,光可鉴人的漆饰,完美的倒映出男人不安的面容。

  张晓亮盯著自己的影子,心里突入而来的恐惧让他焦躁,焦躁中张晓亮重重一拳砸上眼
前黑白分明的键盘。

  哎?刚才怎么没有发出声音?

  张晓亮的注意力随即被这件事吸引了,他再度敲了敲琴键,直到将琴键全部试了一遍,
终于发现:这架钢琴有的琴键能发音,而有的不能,或者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种低低的说不出话一般的呜咽,让他想起舒佳。

  “怪了……怎么回事?”

  虽然对钢琴没有研究,可是一来张晓亮看妻子摆弄这架钢琴多年,二来……这种情况再
外行的人也看得出不对劲吧?

  皱著眉,张晓亮掀开了钢琴巨大的顶盖。顶盖很沉重,张晓亮觉得下面好像被什么钩住
了一样,自己无法顺利将其掀开。想了想,张晓亮将手伸向琴盖下面,果然摸到了一个绝对
不属于钢琴部件的东西,那种冰冷的触感……

  冰冷、柔软却又僵硬……

  张晓亮的手一时停住了,一开始只是僵硬的顿在半空,半晌他开始不住的颤抖,最后飞
也似的,张晓亮松开了顶盖。

  “唔——”他松手太快,以至于放在里面的手还没来得及完全缩回,被琴板压到手背的
痛感让张晓亮不自禁闷吼一声,等到忍痛将手缩回的时候,才发现手上竟然有了血迹。

  “出血了?不会吧……”虽然很疼,可是也不至于出血吧?张晓亮甚感诧异,拿了卫生
纸想要将手上的血抹掉,然而——

  看到自己完好无损、上面仅有淡淡红痕的手背时,张晓亮的视线猛地对上了自己适才才
离开的钢琴!

  手中的卫生纸由于主人手掌的颤抖,无意中落在了地板上。张晓亮忘掉了还在火辣辣疼
痛的手背,犹豫了片刻,重新回到钢琴边,拉起琴盖,伸手在琴盖边缘摸了一下,然后将手
指移向自己眼前……

  “血!”多年的员警经历,张晓亮绝对不会做出将红墨水当成血的白痴判断。

  张晓亮心里忽然一丝恐惧,那个黑色大家伙彷佛禁忌的魔盒,总觉得打开会有什么不好
的事情发生,可是不打开只会让自己无谓的惶恐!

  咬咬牙,张晓亮猛地掀开了顶盖——

  男人呆住了。

  身子情不自禁向后倒退,直到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跤,重重落在地板上的男人瞪著面前
巨大的钢琴,彷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怎么会?怎么会在那里?那个女人怎么会在那里?

  张晓亮脑中翻来覆去全是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钢琴顶盖造成的阴影下面,在那钢丝
之上,被扭曲成不可思议角度摊放著的、雪白的、女人的身体。

  只一眼,可是刚才的景象,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自己脑中抹去,张晓亮惊恐的想起来,躺
在钢琴里面的女人身上所穿的衣服,似乎正是掉包后,自己给汪澈穿的那一件。而那女人的
体型也和汪澈很相似……

  不会吧?

  虽然心里慌乱不已,不过张晓亮毕竟是员警出身,能做到现在的位置也不全是靠老丈人
的权势。重新沉下面孔,张晓亮站起身重新回到钢琴前,踌躇了两秒钟,终于狠下心翻过女
人的身体。

  被放在钢琴里面的女尸很明显已经死去多时,这是想当然的,如果这个女人的身分真的
是汪澈的话……她压根就是被自己杀掉的。

  用她身上的绷带勒住她的脖子,双手受伤的女人,甚至连伸手抓住凶器的力量都没有,
没有多长时间,女人就连踢打自己的力量都消失了。

  毕竟多年的夫妻还是有感情的,看著那多年来一直睡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变成僵冷尸体
的时候,张晓亮心里一瞬间悲怆无比!可是他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如果自己不杀她的话,她说出来的话会杀了自己。

  “不……”张晓亮揉了揉有点犯热的眼角,惊异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流泪的冲
动。

  轻轻扳过尸体的脸,透过松动的绷带,张晓亮看到的是一张血肉模糊,辨不清容貌的脸
。哆嗦了一下,不敢多看的张晓亮颤抖的拎起女人的胳膊。包裹著厚重绷带的手臂,显示女
人胳膊受伤的事实。

  “汪汪……是你么?是你么?”看到尸体的瞬间,张晓亮一时出神,然而在想起什么之
后,忽然间寒毛直竖。

  “你要好好对待我的女儿,不能让她再出现这样的危险,否则……否则我就让汪汪把你
掐死。”

  “因为爸爸把妈妈推下楼,所以妈妈要掐死爸爸。”

  岳父和甜甜说过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那彷佛带著恶意的预言,让张晓亮脸色越发苍白


  在张晓亮的想像中,这具从遥远医院太平间走来的尸体,在半夜的时候,自己将顶盖慢
慢掀起,身体转动间压动琴弦,钢琴发出空洞的乱调,遮掩了女人僵硬的关节发出的骨节松
动声。

  她慢慢走下来,然后走入自己的房间,对恶梦中昏睡的自己伸出双手……

  “太、太好笑了!我在想什么?”张晓亮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哈、哈哈——死人怎
么会动呢?而且掐我的脖子……”

  张晓亮笑著,却觉得毛骨悚然。

  那具尸体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早就被自己冻在太平间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钢琴之
中?跟著自己来的?她的目的是什

  么?想要自己的命?

  “别开玩笑了,这年头怎么会有这种……”干笑著捂住自己的眼睛,张晓亮无法避免的
往鬼神的方向想去,然而,一个念头却忽然霹雳一般,划破了那个恐怖到荒谬的念头。

  指纹!指纹啊!

  “对啊……我居然忽略了这件事!”抱住自己的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张晓亮的面部
表情变得狰狞!

  如果这具尸体是汪澈,那么她就不可能有汪澈自己的指纹!因为汪澈手术后移植的,压
根就是别人提供的手臂!

  忽然的醍醐灌顶,张晓亮颤抖的持著尸体僵硬的胳膊进行采样,然后和上午拿到的汪澈
的指纹记录做对比,发现两者相似度居然高达百分之百的瞬间,张晓亮不敢相信的回头看向
自己身后的钢琴。

  身后,一只缠满绷带的胳膊从琴身内掉出来,斜斜的搭在外面,充满死亡的僵硬……

  “怎么可能?”张晓亮感觉自己从一个恐惧里跳出来,转身跳入了另外一种恐怖,一种
更加骇人的恐怖……

  这具尸体上的两只手都是汪澈的。

  可是汪澈明明移植了别人的双手,所以汪澈身上的手绝对不会是汪澈的。结论……

  慌乱的,张晓亮解开了尸体上缠绕著的层层绷带,揭开胳膊上的绷带,他看到了那不甚
有诚意的缝在尸体上的手臂;揭开尸体脸上的绷带,他看到了……

  “舒佳?”张晓亮不敢相信的扔掉了自己手中的绷带。

  虽然脸部血肉模糊,可是那不是整容手术之后,等待痊愈的血肉模糊,而是彷佛硬生生
被扒皮一样的血肉模糊!

  女尸身上所有的绷带已经尽数被张晓亮除去,赤诚的摊开在琴身内,女人乌黑的瞳仁彷
佛一个黑洞,吸引所有看向它的人类眼光,即使身体被支离,即使脸部被切碎……只凭那双
眼睛,张晓亮终于发现了这具尸体的真正身分——

  “这是……舒佳!”

  张晓亮彻底呆住了。

  如果这个尸体是舒佳,那么自己带进来、被自己要求装作汪澈的舒佳是谁?

  这几天每天住在自己家中的女人是谁?

  “因为爸爸把妈妈推下楼,所以妈妈要掐死爸爸。

  “妈妈什么都知道。”

  甜甜那天的话再度浮现,那个时候只是单纯让自己觉得害怕的话,如今却变成了彻头彻
尾的恐惧。

  对于张晓亮来说,真正的恐惧不是这忽然出现的死尸,而是那些尸体背后,想要警告自
己,活生生的人!

  “对啊……我做的到……那个老家伙也自然做的到……”彷佛通透了一切,张晓亮笑了


  像哭一般的笑容,扭曲了男人的整张脸。

  原本长相不错的男人看起来异常狠戾。

  同样一件事,自己想到的是用舒佳替换汪澈,而那个老家伙想到的,怕是用舒佳的手替
换他宝贝女儿的手吧?身世模糊的孤女,确实是一个好物件。

  搞不好对方比自己动这个心思还早,要不然怎么会安排她住进单人关押室?就算自己不
去,估计舒佳还是会出事。

  然后自己就在他眼皮底下,给他演了一场笑话。难怪自己的计画如此顺利,顺利到连自
己都不敢相信,难怪……

  那个老家伙借著自己的手,完成了他的全部计画!就像甜甜说的那样——

  “他们全部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那些人打算怎样对付自己?他们打算怎么办?居然
将一具尸体放在自己身边……

  “你……发现了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女声,声音虽小,可是听在张晓亮耳
中,却宛如晴天霹雳——那是汪澈的声音!

  是汪澈的声音!颤抖的转过身去,张晓亮向声源处看去,从甜甜卧室里出来的纤瘦女子
,黑暗中的轮廓……

  不是汪澈是谁?

  自己怎么会以为她是舒佳呢?

  “晓亮,直到今天你才认出我么?我好伤心啊……”女人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黑暗中
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张晓亮知道,女人的脸上现在一定是一脸怨恨!

  “你够狠!我爸爸说当时他就是看上你这一点,可是没想到你居然把你的狠劲,用在我
身上!”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无法停止般,张晓亮听著对面妻子滔滔不绝说著,语气充满怨毒。他
从来不知道说话轻柔有点嗲的妻子,可以用这种语气说话。

  “你离开的时候我醒来过,那时候我就告诉爸爸了,告诉爸爸是你把我推下去的,告诉
爸爸你和那个女人……”

  “……后来呢?岳父生气了,要舒佳的命?”张晓亮顿了顿,似乎还没从妻子这一面貌
适应过来。

  “你错了哟,是我啊。”

  妻子的声音重新变得温温软软,可是听在耳中却有说不出的寒意。

  “是我和爸爸说我想要那个女人的手。你知道的,爸爸从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何况还
是害我变成这样的坏女人!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动了那个念头。一直到你动手之前,我还是傻傻的想等到
自己病好就原谅你,没有那个女人了,你还会和以前一样喜欢我,男人么……花心也是偶而
的。

  “可是你却……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想要报复你。怎么样?我把你喜欢的女人送到你身边
了哟,还把我自己的手给她了,你满意么?你不是喜欢她的脸么?

  “她的脸皮被我用了哟,你知道的,我的脸上伤口太多需要植皮啊,医生说这个女人的
皮和我很适合,皮肤也好,手也好……都长得非常好,我现在力气很大哟,要不要试试看?
说不定真的能将你掐死哟——”

  “你这个女人……不愧是那只老狐狸的女儿!”怒不择言,张晓亮终于吼叫了出来。

  “……我想和你分手的,可是就那样分手我不甘心。我好后悔,为什么没在自己还有手
的时候把你掐死!一想到为了你这种男人,居然失去了双手,我就好恨啊!

  “你为什么没有死掉呢?你要是在那一天就死掉,我就不会这样恨你了!不会这样恨我
自己——

  “如果你死了,我们就自然分手,我也不会埋怨你了,甜甜心里会伤心一阵子,不过她
年纪小,过几年也就忘了,这样多好?你说对不对?”

  张晓亮听到对面的女人柔柔笑了,是妻子平时那种笑声,可是不知为何,张晓亮忽然觉
得心里一股寒意。

  惊恐间,他听到妻子对自己柔声道:“不要紧,我们现在还可以弥补当时的错误,只要
你现在死去……不就好了么?”

  张晓亮看著妻子慢慢冲自己走过来,伴随著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展示般的张开,女人甜甜
笑了。

  “被你偷情对象的手掐死,你会不会兴奋呢?”

  女人说著,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第十章】归还与归来

  “你这个疯婆子——”力气还真大!这真是接上去的手?脖子被牢牢掐住,张晓亮愤怒
的抓住女人细瘦的手腕,却发现自己无法一下子挣脱。

  这一次可和上次不同,汪澈这个死女人是当真想要杀自己的!她根本就是疯了!再也不
留情,张晓亮揪住女人的手腕,然后狠狠的将女人的身体甩了出去!身体砸在落地窗上,那
细瘦的身体随即软软栽倒。

  双眼瞪得大大的,一块尖锐的玻璃直直插入脸中,尖部从女人的脑底透出,伴随著重新
被毁掉的容貌,她死了。

  “哈……哈……”大口的喘著粗气,张晓亮只是瞪著眼前的尸体,就像瞪著一颗终于从
自己心头拔去的毒瘤!手中握著女人手腕的感觉犹在,那种感觉太过真实,以至于张晓亮低
下头去。

  “啊!”被手上的东西吓了一跳,张晓亮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太过用力,汪澈移植成功的
手腕,居然被自己硬生生拔了下来!

  这是舒佳的手!

  心里忽然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张晓亮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想扔掉那双手,然而却发现由于汪澈死前的动作,那双手居然是牢牢抓住自己的!

  “妈的!那个疯婆子,死了也不让老子安静……”张晓亮甩著手,丝毫没有多想,就在
这时,忽然……

  “咚……咚……咚……”

  钢琴的声音忽然传出来,正在专心致志摆脱舒佳双手的张晓亮,忽然呆住了。

  乍听起来不成调的曲子却越听越熟悉,似乎……是舒佳曾经弹过的曲子!

  这个念头在心里闪过的同时,张晓亮紧张的盯上了钢琴的后部!然后……惊恐的忘了一
切……

  原本静静躺在钢琴里面的女尸,正在慢慢从钢琴里爬出来,身体碰动身下的琴弦,令钢
琴做出怪异的弹奏,张晓亮颤抖著,看著舒佳迈出左腿,然后是右腿……随著她的动作,有
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月光下,他清楚的看到掉落的东西,正是汪澈不甚诚意,随便缝在她身上的手。

  舒佳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她冲他伸出了手……

  “不!你不要过来!我……我本来是想救你的!是这个女人掉包啊!你……”光秃秃的
手腕上什么也没有,可是张晓亮却有一种对方会将自己掐死的感觉。正在紧张的注视著对方
的一举一动,忽然——

  脖子——脖子被掐住了!

  不可思议的勒紧感从自己脖子上发出,张晓亮伸手想要摆脱桎梏,却在摸到那东西的瞬
间浑身僵硬!

  断手……是汪澈的断手?

  不!不是汪澈的手,是舒佳的!

  张晓亮惊恐的瞪著眼睛,他看到舒佳对自己伸出手,那只有手掌的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张晓亮慢慢吐出了舌头,然后慢慢的……栽倒在妻子死去的尸身边。

  “咕——”从舒佳嘴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那双原本掐住张晓亮脖子不放的手,就那
样慢慢松开,用手指迈著步子,最后接到了舒佳的手腕上。

  “咕……”

  低著头的长发女子看著自己的手,盯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再度从喉咙里发出
意图不明的呜咽。

  ◇  ◇  ◇

  上午,难得睡懒觉的段林还在睡梦中,就被宋淑娴的大嗓门吼醒。

  “是舒佳!绝对是舒佳!那个女人讨东西来了!”

  几乎是用踢的弄开自己的房门,段林看到拿著一张报纸的继母,惊恐的冲了进来,段林
发誓自己从来没有看过阴沉的继母如此暴怒的样子。

  看到宋淑娴扔到地上的报纸头条内容,他才忽然明白原因。

  和舒佳有关系的人,又有两个人死了,他可以大概猜到原因。

  郑宝仁拿了舒佳的戒指,所以她去找郑宝仁讨还戒指;汪澈拿了舒佳的手,所以她去找
她讨还她的双手;张晓亮拿了舒佳的“命”,所以她找他讨还了一条命……

  “所以……她会来找我的!她一定会来找我的!因为我……我拿了她的丈夫!”撕心裂
肺的,宋淑娴终于吼出了埋藏在自己心里多年的隐忧。

  “我一直喜欢守生。守生对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他的父母喜欢我,如果没
有意外我会成为守生的妻子。可是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时隔多年,再度提
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宋淑娴仍然是一脸惧意加上……恨意。

  “那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冒了出来,然后莫名其妙的勾走了守生的魂。只是一个哑巴却…
…她忽然出现抢走了我最想得到的东西——守生的戒指,然后又突然消失。原本以为那个女
人就此不见的时候,没想到那个女人却再度出现了!就是你。”

  指著段林的鼻子,红著眼睛的宋淑娴形色若鬼。

  “你这个妖怪……你根本不是人!”

  “宋姨,你不要含血喷人……”

  “我怎么含血喷人了?死人生的孩子……能是人么?”

  一句话,段林呆住了。

  ◇  ◇  ◇

  再度出现在宋淑娴和韩守生面前的,是抱著孩子的舒佳,知道两人有了孩子的韩守生不
再征求父母的同意,而是和舒佳回到了她所在的地方,他要恳求舒佳的父母将舒佳嫁给他。

  不甘心的宋淑娴想当然的尾随而去,然后在那里,她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舒佳根本不是活人,守生被骗了,我要把守生从那妖怪手里救出来……”喃喃说著,
宋淑娴彷佛回到了那一天,那个听到舒佳秘密的夜里。

  “那个夜里,我把那个女人叫出来,然后……”

  身体剖开,内脏挖出来,手足断掉钉起来,黑色的泥土将她永远掩埋,是不是这样……
那个女人就永远不会回来?

  发现这件事的段润之一脸铁青,第二天便将她和韩守生两人赶了出去,留下了舒佳的孩
子。

  段林——是舒佳最后的遗物。

  “如今……她只剩下两样东西没有讨回了:她的丈夫,还有……儿子。”看著段林,将
秘密全部说出来的宋淑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硬朗,双眼无神的看向房顶,像是断了生机。

  段林觉得自己像是在坐云霄飞车,心情在不断上上下下起伏,然而最后一段路却直直的
坠入了谷底。

  他究竟是什么?

  像继母说的那样……死人生的孩子……是……

  “我觉得你先不要想那么多,如果你现在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只怕你爸、那个女人…
…甚至你自己都会死掉。”

  “啊?”

  “死人……是没有思想的。”看著还在发呆的段林,沐紫耸了耸肩,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妈妈……会杀我?”听著沐紫的话,段林忽然想到了王婆婆对自己的警告:要逃…
…不要被她抓到……

  抓到会怎样?自己是她的东西,自己的命是她给的,所以要拿回去么?

  “和死人结婚是很有风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带到不好的地方去,所以你爸爸现在很危
险。”沐紫却镇定,旁观者清,他给段林自己的看法。

  “我爸有危险?不!不可以!”慌乱的心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段林抓住沐紫,焦躁的
问:“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能让爸爸死去!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虽然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可是父亲的生命却比什么烦恼还要重要,段林只能焦躁的
求助于沐紫。

  盯著眼神狂乱彷佛看不到目标的段林,沐紫顿了顿,半晌沉声道:“替身。”

  ◇  ◇  ◇

  将本体的血液涂抹在替身身上,然后让本体躲藏起来,这个制造替身的简单方法,段林
是听说过的。可是看到沐紫亲身这样做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隐忧。“喂!你不会……不会
有事吧?”

  “你看不起我么?”斜眼看向自己的沐紫还是往常一样的傲慢,这种熟悉的态度让段林
安心。

  今天晚上韩家会只留他们两人,父亲被继母支开带得远远的,沐紫做为父亲的替身和自
己留在这里,等待……舒佳。

  凌晨的时候,段林听到了有人进入的声音,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名叫舒
佳的女子。

  女人美丽,却没有灵魂。

  彷佛只是凭著一种执拗的信念在移动,舒佳是没有灵魂的躯壳。这样的舒佳,在看到沐
紫的一瞬间,慢慢走了过去,对他们招了招手,看到沐紫对他点了点头,段林急忙跟上。

  两个人跟著舒佳,走了很远的路。随著两边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段林忽然意识到自己在
走向汾岭——自己的家乡。

  舒佳带著两人往山的深处走去,那里有一个深深的洞穴,段林忽然有一种错觉:舒佳正
在带两人回家。要回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舒佳正带著两人“回家”。

  段林看著那个洞穴,越看越觉得那个洞穴像……坟墓?

  舒佳要三个人一起躺入坟墓?

  段林想要叫住沐紫,然而下一秒,却看到舒佳伸手向自己左胸前抓来!

  瞪大了眼睛,段林眼睁睁的看到了……

  沐紫!

  沐紫怎么会在自己眼前?

  不敢相信的目光向下移去,段林发现沐紫的前胸赫然已经被洞穿!被一只手!舒佳的手


  看著自己前胸溅满了沐紫的鲜血,段林一时呆住了。

  舒佳果然是想在这里杀掉他们么?

  “和死人结婚是很有风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带到不好的地方去……”

  沐紫的话忽然浮现在心头,段林恍然大悟!

  “沐紫……你早就知道……知道舒佳……她要杀掉爸爸么?”傻瓜!能和死人一起生活
的,当然只能是死人啊!为此,舒佳一定会杀掉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这样你还……”还提出自己出面当父亲的替身呢?

  沐紫没说话,喷了一口血,然后牢牢的抓紧了舒佳的手,伸出另外一只手,用不知从哪
里变出来的刀子,剜出了舒佳的心脏。

  第一缕阳光洒过来的时候,伴随著舒佳一声呜咽,段林看到那洞穴忽然闭拢了,与此同
时,沐紫手中的心脏化为灰烬!

  “切!好东西没了。”甩掉手中的灰沫,沐紫忽然坐倒在地。

  “啊?”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幕回过神来,段林还在惊愕中。

  “这颗心可是好东西啊……舒佳的秘密可以说都在这颗心,如今没了这颗心……她……
”沐紫没有说下去,不过段林明白了他后面没有说出的话。

  他很真诚的说了一声谢谢,沐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怕他伤感,忽然道:“那种东
西不是活人,死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违反了规定,送她回去她应该进行的轨道上,
对她是好事,你不用伤心。”

  段林却只是看著脚下,半晌忽然闷声道:“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消失比较好?”

  就像继母所说的,死人生下来的东西……是人么?

  段林不懂,如今看到沐紫对母亲的评价,对于自己的存在更加怀疑。

  他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外公,没有王婆婆,也没有了母亲……

  或许,他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说过,死人是没有思想的吧?”沐紫却忽然开口,“你有思想,虽然懦弱,不过总
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活著,这样的你就是‘人’,明白了么?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沐紫说著,对段林笑了笑的时候,松开了一直放在胸前的手,段林却忽然大惊失色,看
著沐紫原本用手遮住的前胸,段林全身颤抖著。

  “啊……吓到了?啧!无论是活人还是僵尸……没有了心脏看来都是必死无疑。”

  彷佛不是自己身上的事情一般,沐紫冷漠的看著自己的前胸,那里——他的心脏摇摇欲
坠。

  段林这才发现沐紫刚才已经受了致命伤!

  “我原本想要你的心,对于活死人的我来说……取得一个不老不死的心,可能是让我找
到存在感的唯一方法,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死了也不错,死亡只是人生必经的一部分,死亡不是结束,只是另一段旅程的开端,
现在……我想快一点进入下一个阶段。”沐紫说著,慢慢闭上了眼睛。就像每天在自己下铺
睡著那样,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段林心里却知道,这次沐紫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再也不会……

  抱著沐紫的身体,段林感到越来越多的液体从自己眼角淌出来。

  【尾声】结束与开端

  “小村庄发现大宝藏!记明代贵族坟墓发掘始末。”

  这条标题在不久后的几天登载了各大报纸上,新闻附带的则是一名七年前失踪的男子尸
身被发现的消息,就在那座古坟的入口被发现,保持著失踪时候的容貌,这点也让人啧啧称
奇。

  扔开手中的报纸,段林坐电梯上楼,他还是住在原本的公寓,丝毫没有搬走的意思,下
铺虽然没有人住,不过他并没有将床铺收起。

  他不再伤感,他还活著,活著就有更多别的情绪等待他去体验。

  走出电梯,看到站在自己公寓门前的男子时,段林愣了愣。

  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靴子,深蓝色的半长大衣里面是质感很好的高领毛衣,也是黑色的
,大衣的帽子盖住了男子的脸,也盖住了他的表情,不过凭穿著可以感觉是很年轻的男人。

  看清楚对方的时候,段林忽然松了口气。

  男子却显然有点诧异,不过这种诡异转瞬即逝,再度抬起头露出整张面容的男子,让段
林有一瞬间的失神:那是一张非常俊美的年轻男人脸孔,俊美的几乎可以称作诡异。

  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脸孔上,端正的分布著对一个男人来说,有点太过细致的五官,
细长的眉眼,发色瞳色均是最凝重的黑色,当宛如一潭死水般无机质的眸子对向他的时刻,
段林终于笑了。

  “你是新来的房客吧?这里是不允许敲门的,有钥匙的人才能进来,这点你要记住。这
是钥匙,以后开了门一定要重新反锁上,是这里不成文的规矩。

  “不用和邻居打招呼,他们很忙而且这里客流量大,没必要。这套房子一共有两个盥洗
室,左边尽头有一间,不过没有淋浴,右边的可以洗澡,就是你要住的房间对面。这里二十
四小时有热水,倒是方便。”

  带著男人走到自己的房间,段林除下大衣扔在了上铺的床上,指指下面早已收拾整齐的
床位。

  “你睡这儿。我是段林,今天开始是你的室友。”

  听著自己的介绍,黑衣男子冷淡如昔,听完也只是浅浅点了点头。

  段林却红了眼角,看著男子脱掉外套,懒洋洋躺在床上看书的身影,段林忽然想起了沐
紫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死亡不是结束,而只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于是,段林笑了


  ——亡灵归来全文完

  ——亡灵书系列全书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月下桑,很感谢大家读到这里。

  《亡灵书系列》一共七本书,至此完结。

  终于可以底气十足的对著编辑说——这是我在《亡灵书系列》的最后一次拖稿!〈之前
的算是……哔——消音〉

  在此感谢编辑大人,感谢MANTIS——《亡灵书》的封面内页画者大人,感谢各位《亡灵
书》的读者大人。

  因为你们的支持,《亡灵书》终于顺利完结。

  我确实是个文字功底不强,偏偏又喜欢卖关子的人,所以很多事情只能用含糊的手法代
替,《亡灵书》一路看下来想必很多读者会有疑问,不知道看到第七本是否能有了解答。

  〈关于很多读者对于第三本《“背”面》的疑惑,这一本其实是补充说明,希望大家能
看懂。〉

  《亡灵书》确实是亡灵书,讲的是死者的故事,故事的主角也是死人。段林是活著的死
人,沐紫是死去的活人——关于这点,他最后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死者。

  段林一开始住进去的四搂,就是死者离开人世之前在人间的暂居场所。一出生就是死者
的段林,在外公的庇护下平安长大,然而外公去世之后就没有办法,所以王婆婆将他送到了
那个死者的暂居地,就此与沐紫兄相遇。沐紫活著,却因为顶替外甥女在生死簿上名单而在
名义上死去,他时间就此停止,也算死人。

  这两个人都是矛盾的人。

  所以,《亡灵书》是彻头彻尾的“鬼”故事来著。

  不过并不是希望让人恐惧,如果有谁看完《亡灵书》之后,忽然发现自己不再害怕鬼魂
,不再害怕死亡,那么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死亡并不是人生的终点,只是人生中必经的体
验,这样理解下来,死亡也就不是一件那么让人感到悲哀的事情,所以大家也不用为死去的
沐紫忧心,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么。〈段林可以让灵魂活化嘛!〉

  没有悲哀,只有温暖,《亡灵书》是告诉大家不要怕鬼的充满阳光、充满上进的热血故
事。〈天音:有么?充满月光和鲜血倒是真的!〉

  最后,希望大家阅读愉快,谢谢!最后,祝大家春节愉快!猪年吉祥!再见
--
我有尖尖的牙齿,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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