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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iss (恋恋の心情), 信区: Marvel
标  题: 《游魂》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Jun  4 11:19:56 2004), 站内信件


  《游魂》

  我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睛发现她怕我。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她清楚地知道我的存
在就象我清楚地知道她的存在。

  我是都市中的一缕游魂,忘了自己从哪来到哪去,以怜悯为食,以温情取暖,
虽然这些在都市中少得可怜。幸好已无法再度死去,形体已灭,唯余灵魂,在此人
世中冉冉独行。

  或许在人世中沾染得久了,我的形体不再象从前那般完全透明,透过玻璃或水
的折影,有些人偶尔能看见我,但大多数人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或是一种反光,
只有极个别人的人知道我的存在,比如这个女人。

  我带着有趣的神情盯着她,象一只觅食的猫,别人看不到我的残忍,只看到她
的失态。

  我冲她笑了笑,她灰白的脸一阵惊挛,我便笑得更开心了。

  忽然想:“为什么她能这么清楚地看见我?为什么又如此地害怕呢?”

  要知道我只是个游魂,游离于两界之间,却相当地无能为力——既不能拣起一
只苹果,也不能对人说一句话。

  她的桌子上堆了一大堆披萨、沙拉、果汁之类,五颜六色很漂亮,引得我都有
跑过去大吃的冲动,天可怜见,几十年未吃过食物了:我能进近那些食物,却无法
将它们入嘴——它们从我透明的身子一穿而过,完全无视自己本该进入肚肠的本份

  她已经完全无心于那些美丽而温暖的食物,缓缓站起身,直直地盯着我,从披
萨店里一步一步走出来,明显地将我当成了非得慎重对待的敌人。

  “你要干嘛?”我有一丝恍惑。

  “走。开。”她一字一顿无声地做出唇语。

  我没有听见,也无需听见,她的眼神,她的脸色明明白白地写着对我的厌恶,
以及恐惧。是的,恐惧。她怕我,无害的我在她眼里也许十分强大,仿佛只要一举
手,就能掀翻她所有的生活。

  我无言,后退,后面是行人是拦杆是车辆,但我无所谓,那些行人、拦杆、车
辆从我的身体中穿行而过并毫无查觉。

  她向我走来,怀恨在心,直欲杀之而后快。

  游魂也会有感觉吗?会的,还会恐惧,我们是相互恐惧的灵魂,是林中遇虎的
猎人,危险近在咫尺。

  我忽然觉得,她或许真能触到我!

  这个念头并没得到验证,她在离我五米的地方倒下,一辆小型客货两用车将她
撞翻在地。

  我望着她的眼睛,那里没有了激动,只余悲哀,淡淡的,却很持久,似乎已经
悲哀了数百年。

  多么悲伤啊,她的眼睛似乎在说:“你都明白了?”

  明白了,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面倒着的女体,准确地说,是一付魂居,传
说游魂能找到一些类似人类身体的外壳居住,象人一样地生活,美中不足的是不能
发生意外,只要离开这魂居数分钟,自己就会破碎,在风中飘散,永世不得超生。

  多么好的机会啊,我只要往魂居里一站,那个女体的一切就都属于我了,食物
在胃里温暖地消化,手指间感觉着玻璃桌面的平滑与冷凉,还有亚麻套装,我残缺
的记忆中还记得它的凸凹不平、轻厚的凉爽。而她呢?此时正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地
站在一边,全身乏力,根本不堪一击。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很无奈地望着我一步步接近,眼神中还藏着一丝丝的愤怒
吧,或许是悔恨?如果不是自乱阵脚,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她的身影益发透明,能看清身后一株白色的花在风中寂寞地开着,纤细地冽冽
发抖。她的身子也在抖,如同水中的倒影,越来越模糊,只余了一双眼睛,一双黑
色的眼睛,深沉的黑,深沉的悲哀。

  我已来到她与魂居的中间,魂居安静地躺着,头部左边耳上方的位置有一点破
碎,但不要紧,几天后就能好。

  周围有很多人,挤挤地围成一圈,然而,对我和她来说,他们都是不存在的,
我和她,中间隔着魂居,站在荒漠般的都市中,互相打量。

  司机急得直搓手,我试图安慰他:等会一切就恢复正常了。只要我躺下,进入
魂居,这个女体就能复活,甚至能马上蹦跳地走开——或许会真的蹦跳地走开呢,
几十年来第一次拥有肉身,这种新奇会令人用各种古怪的动作体验一下地球重力着
于自身的感觉。

  我摸到了魂居的手,哦,应该是我将自己的手与魂居的手放得很靠近,现在我
还没有触觉,再靠近一点,我们的手就会交合重叠。

  让我躺下吧,我累了,漂了这么多年,真想找个可供休憩的地方,背负着让人
安心的负担。

  此时,一声尖啸穿过天空,我抬头,尖啸发自她的喉咙,冲进我的耳鼓,她在
消散,正在消散。

  死亡我见得多了,却很少看见同类的死,一阵疼痛尖锐了我的心,这时才发现
对于那些自己渴望得到的人间器物来说,同类的存在更重要。

  “你回去吧。”我伸手将她往魂居里一推,她透明得仿似一缕轻烟,再晚一刻
就会灰飞烟灭。

  地上的魂居轻轻呻吟了一句,看样子她已经成功地住进,两个医护人员匆匆跑
过来裹伤,周围的人群开始散去。

  我也该走了,依然飘荡在这个都市。而这个同类,这个有凭的游魂,我们还会
相遇,却不再交流,不再有任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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