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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i (My perfect love is your perfect freedom), 信区: Marvel
标  题: 死者的眼睛zz 51-55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4年12月13日14:06:25 星期一), 站内信件


   在纪医生的抽屉里发现董雪的照片后,我的心里无端地多了一份负担。明确
地说,我是感觉 到在哪里见过这位照片上的女子。清秀的面容,性感的嘴唇,很传
神的眼睛里
藏着一点儿惊 恐。这一丝惊恐是她自己也未感受到的东西,仿佛是她的一种自然表
情,惟其如此,我想这 种东西一定来自她生命中非常久远的地方。这一丝惊恐潜伏
在她的生命中,像一只猫头鹰蹲 在花香袭人的林子里,使进入林子的人多了些略带
惊悚的诱惑和神秘。

  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她呢?深夜,听着病区里偶尔被一声咳嗽惊破的寂
静,我在找 寻着曾经见过她的蛛丝马迹。记忆通常不像电脑鼠标那样好用,我找不
到进入的窗口,而关 键词是,我一定见过她。这是直觉,我从来都相信它的真实。


  我找了薇薇,问过她与董雪合拍那张照片的情况,可我却毫无收获。因为薇薇说
,她并不认 识董雪,是摄影师的临时安排。并且,看得出来,这种偶然合作以今天
的眼光来回顾,薇薇 已经是倍受惊吓。本来是一件过了就忘的事,谁会知道,她会
因为守护吕晓娅而进入这家医 院,而她带来这本影集,好像就是专为纪医生送达什
么信息似的。人在无意中干成了最关键 的事或丢失了最要命的东西,而人自己并不
知道,这便是有些东西让人害怕的缘由。

  快半夜了,病区的长长走廊上已绝无人影。我披上衬衣从病房出来,将表弟留在
静谧的睡眠 之中。坐在走廊拐弯处的长椅上,我点燃香烟,想着那一双略带惊恐的
很美的眼睛。

  慢慢地,我记起了六年前遇见的一个女子,我记起那双眼睛,她是董雪吗?我一
时不敢肯定 。

  那是在崇山俊岭中的一片风景区。为了逃避城里的暑热,我藏在那里写作,我住
的地方是一 幢小木楼,背面靠山,前面是一小片空地,有一片黑黝黝的树林。这里
的海拔是2500米左右 ,下面还有一些山头像土岳一样埋伏在云雾中。这里离旅游主
道很远,只有生性喜欢神秘或 者存心迷路的人,才会离开旅游主道而在一个没有标
记的岔路口选择这条岐途。

  而我闯入这里并在这小楼里住下来,完全是为了我那该死的写作。从小楼的窗口
望出来,除 了山影雾气之外,还能捕捉到的,就只有一些人生天地宗教哲学的意味
了。我为找到这样僻 静的地方暗自庆幸。只有一次,我突然想到,我如果从此就在
这里消失,一是世界绝不在意 ,二是在人间绝无线索。想到这点,我害怕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在鸟啼中醒来,又是生机 勃勃了。因为事实上我的存在不容置疑,我
走下略略作响的木楼梯,到楼下去吃早餐。

  这小木楼由一个老太婆和她的孙儿一道经营着,孙儿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怅怅的样子 ,跑起来却像条狗。楼下的饭厅也是一间向路人开放的小饭馆,可几乎
就没什么客人。我不 知道这老太婆为何选在这山中僻道上经营,唯一的解释是,她
本就住在这里的。楼上有三间 客房,我住居中的一间。刚到的那晚,我伏在油灯下
写作,昏黄的光映着稿纸,好久没有这 种仿佛回到古代的感觉了。我想,自从有了
电,我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诸如“一灯如豆”或“ 灯残油尽”之类的感觉。其实,对
于幻想性极强的文学创作,这种深山油灯下的境界或许不 可多得。

  那夜,我沉浸在我笔下人物的沧桑史中,致使隔壁房中有人的走动也并未引起我
的在意,直 到隔壁轰地一声大响,可能是盆子之类的东西砸到了地板上,我才停下
笔,猛然想到,隔壁 住着客人?我自下午到来后怎么就没见过呢?

  这房间除了中间隔着木板外,脚下的地板与隔壁似乎就是连在一块儿的。因为隔
壁的人在房 内走动,除了能听见咚咚的声音外,地板也在微微颤动。这样,两边房
间的人似乎没有任何 隐秘可言,那人在走动,停下了,在拿东西,在咳嗽,在理床
铺,除了不能看见,你什么都 能听到。这样,我用听觉迅速知道了隔壁住着客人,
是一位女性。

  第二天起床,已快中午了,我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楼梯到楼下用餐,饭厅里空无一
人,那个老 太婆坐在门外,望着从山下攀援而上的小路,似乎在期待游客。

  吃饭的时候,我问老太婆,这里还住着另一位客人?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前两
天到来的, 说是出来旅游,但住下后就没再往前走,她说这里清静,想多住几天。
但老太婆补充说,我 看她是在这里等什么人到来吧。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整个下午,我坐在楼下的藤椅上闭目养神,时而看看山,看
看云,也看 着门前那条唯一的山道。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那位出去闲游的女客人
回来了。

  这以后发生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写进一部小说绝对吸引人,我记下过一些真实的
片断,可一 直还没在小说中用上,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客人却和我现在的处境发
生了联系。

  52

  早晨,纪医生下夜班回家后便直奔卧室,在那间华丽的大床上,宋青正酣睡着,
浓密的长发 散乱地堆在雪白的枕头上,像一幅秘密的仕女图。一床薄薄的毛毯盖着
她凸凹有致的身体, 这使她即使在酣睡中也暗伏着一种汹涌的活力。感谢上帝,纪
医生在心里念着,如此绝妙的 造物真是多彩多姿。他想起昨天下午,在窗帘隔绝的
室内,宋青的舞姿和狂放,而现在,经 过一夜的睡眠,这暴烈的身体已变得水一样
平静与流畅了。

  他走出卧室,到客厅的长沙发上躺下。在昨夜的值班室里,他眼前常浮现出家中
卧室的这番 景象。他的嘴角时不时闪过一丝微笑,仿佛一个江洋大盗,将世界上最
贵重的一颗钻石藏到 了自己家里,这种绝密的欢乐,心脏有问题的人将无法享用。
纪医生坚定地认为,没有秘密 的人生是苍白的,人在生前,在精子与卵子各自孤独
代谢的时期,谁将诞生是一个秘密;而 人死后,究竟会怎样也是一个秘密。这首尾
的大秘密藏在虚空中,而人在有形活着的这段时 间,也只有秘密的东西才使人向往
。由此,科学家、哲学家、侦探间谍、以及他纪医生本人 ,基本上算得是一类人。


  纪医生在客厅沙发上醒来时已快中午了,他再次走进卧室,看见宋静已大睁着眼
睛躺在床上 ,她的眼神迷茫,大有一种掉进了月球上的荒凉与无助。看见纪医生出
现,她触电似的一翻 身坐起来,随着“啊”的一声大叫,她发疯似的嚷道,这是怎
么回事?怎么回事?

  纪医生按住她发抖的肩膀,他知道,她的记忆需要链接。他慢慢地给她复述从昨
天开始的事 情,她怎么接受他的邀请到这里来;他们俩怎么就秦丽之死的秘密达成
了同盟;接着他们共 进午餐,并喝了些葡萄酒;再接下来,她跳舞给他看,然后她
就昏睡过去了。纪医生说,一 切都发生得很神奇,我们就接受现实吧。我已经给你
请了几天病假,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

  宋青捂着脸哭起来。这是一场噩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呢?她依稀记得昨天
,在她身体 的极度兴奋中,那个多年前对她一见钟情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尽管那
男子因翻车死亡的画 面在她眼前闪过一下,但由于他出现得那样真切,她坚定地将
那场事故否定了。在那一刻, 她狂热地爱上了他,她为他跳舞,甚至数次想和他作
爱,但他却很君子的拦住了她。现在知 道,这一切都是幻觉,而当时幻觉中的男子
其实是纪医生,想到这点,宋青感到痛不欲生。 她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像一头发怒
的母兽一样扑向纪医生。她想抓他、咬他,纪医生一边招 架一边连连后退,他被宋
青的疯狂吓住了。退到门边的时候,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宋青 顺势将他推了出
去,她嘶叫道,你是个魔鬼!同时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她用身子紧紧抵 在门后,
整个身子在发抖,脸上满是泪水。

  噩梦醒来,人是更加害怕。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宋青慢慢地想起了那盛满红酒
的高脚杯, 她突然意识到是那酒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有什么药物掺入其中,导致了
她的迷幻。想到这点 ,她恨不得冲出去掐死那个魔鬼,看着那张冷静的面孔慢慢变
成死灰色,她才感到解恨。然 而,纪医生的面孔在她脑子里闪现的时 候,她突然感
到畏惧,她想到了自己负有责任的秦丽之死,而这个让她陷入迷幻的人正是这 一巨
大秘密的守望者。想到这点,她绝望地仰起头,看着卧室的屋顶,一盏枝型吊灯正像
十 字架一样悬在上空。在吊灯之下,是这间华丽而陌生的卧室,这是董雪在失踪前
与纪医生共 眠的地方,而今她陷入其中。她打了一个冷颤,感到像一头栽进陷阱里
的小鹿。

  宋青就这样麻木地站在门后,一件白色的真丝睡裙套在她的身上,这是怎么换上
的呢?她的 记忆里没有半点印象,她摸着这滑爽的睡裙,突然意识到这是董雪的东西
,她感到害怕,想 迅速脱掉它,可是,睡裙里面什么也没穿,这让她慌乱起来。她
冲到床边,想找到她自己的 衣服,可是没有。她清楚地记起昨天来纪医生家时,她
是穿着衬衣和牛仔裤的,这些东西到 哪里去了呢?

  宋青的眼睛在卧室里环视,凌乱的大床,暗红色花纹的布艺沙发,放着闹钟的床
头柜,一直 顶到天花板的高大衣柜。她拉开衣柜门,里面挂的全是女人的衣物,像
无数个董雪站在里面 。她恐惧地关上衣柜,打开卧室门冲了出来。

  纪医生已经没在门外了。一条幽暗的走廊正对着她。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要
找到纪医生 要回她的衣服,然后迅速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推开了一扇门,是一间窄窄的书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里面堆满了杂物,其
中还站着一 个人的骨架,她惊叫一声退了出来,她不知道那是一具真的 骨架还是用
于教学的东西。她又推开了一扇门,光滑的地板,墙上全是镜子,她一下子想 起了
昨天的情境,她就是在这里陷入迷幻之舞的。她退了出来,沿着走廊往前,终于看见
 了一道推拉门,门没关紧,她贴着门缝望出去,看见纪医生与一个黑衣女人坐在客
厅里, 她感到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

  53

  人在漫长的一生中,会与不少人偶然相遇。对于这种邂逅,大多数毫无意义,就
像不经间落 在同一枝头的几只鸟,随意地寒喧以后,卜地一声又各飞东西。但是,
偶然相遇的人在多年 以后,突然和你的生命发生了某种联系,这时你不得不相信,
以前的偶然相遇会是命运的安 排。

  当我在回忆6年前遇见的女子的时候,便有了这种感觉。尤其是我将她与董雪的
照片联系在 一起时,我有很大的把握认为这是同一个人。按时间来算,我和她的相
遇是在她与纪医生结 婚的前一年。

  在山中木楼前的空地上,我望见这个独自的旅游者从小道上归来。夕阳的光线打
在她的背后 ,使她的肩膀上和头发边缘粘着金边。这景象使我感到有点虚幻。她穿
着白色紧身裤,碎花 衬衣的下摆在腰上挽成一个大结,朴实,飘逸,白色运动鞋上
粘着一些草屑。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们相互打了招呼,出门在外,作为旅游者的身份相互一
目了然,并 且落在这深山木屋里,人的相遇显得难得的亲切。我说我是昨天才到的
,她说这地方好,难 得的清静。她大约23、4岁,眼睛很亮,但藏着一点什么东西,
过后我才感觉到,是一种惊 恐。

  她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水,在阶沿上洗脸,她用毛巾擦脖子的时候,不断地将长发
往后甩动, 这让她很美的身材更加生动。她一边说,一边对站在旁边的老太婆讲着
什么,不时还用手向 山岭的远处指指点点。老太婆的孙儿、那个15、6岁的少年在门
前的空地上编竹筐,他也停 下手中的活望着那边。

  我好奇地走了过去,听见她正对老太婆说,真的,是人的骨头,不会错的。我忍
不住问,发 生了什么事吗?她说她在附近的山间里,发现了两具人的遗骨,已经不完
整了,可能是被进 入洞里的野兽搞乱的,但头骨有两个,所以说肯定是两个人的遗
骨。

  老太婆很吃惊,说怎么会呢?我住在这里几十年了,她说,从没听说过这事,这
里作为旅游 区也有十多年了,也没听游客说起过。

  我们大家都有些茫然,倍感山中的神秘,吃过晚饭,这片山峦中小小的天空有了
星星,我和 她坐在木楼前的空地上闲聊。她说她叫雪妮,从城里到这旅游已好几天
了,除此之外,她似 乎不愿更多地介绍自己的情况,我只好将自己介绍得多一些,
想用这种坦诚来启发她多谈点 什么,因为对这样一个女子独游深山我总觉得有点什
么奇异。但是效果不大,她很快将话题 转向这里的风景,并不时望望楼上。我看见
老太婆已经为楼上的房间点上了油灯,她站起身 来,表示要上楼去休息了。

  老太婆整理好客房正走下楼来,她说她想起了一件事,你们等一等,说完就进了
楼下她自己 的房间,很快拿出一件东西来,雪妮接过来细看,这是一部普通的半导
体录放机,很老的样 式了。老太婆说,这是多年前,一对男女客人留在这里的。


  老太婆回忆说,那是她的这家小客栈刚开业的那年,夏日午后,两个游客路过这
里时便停下 来观望这座小木楼,显然他们被这里迷住了,因为他们在这里住下后,
便再也没往前走。这 是一对30岁左右的男女,看样子是有知识、有教养的那一类人
。白天,他们在这附近闲游, 晚上,他们房间的油灯会亮到半夜,听得见叽叽咕咕
的说话声。奇怪的是,说话声中每夜都 夹杂着哭声,像是遇到了伤心事。一直到第
五天,他们才向老太婆告辞,结帐时,他们加倍 付给老太婆住宿费。老太婆认为这
是一对大好人,收拾房间时,老太婆发现了这部录放机还 在床头丢着,便追出去叫
这对客人。当时,他们已快要在山道上转弯了,听见老太婆的喊声 ,他们回过头来
,那男的挥挥手说,太婆,那东西送给你了,然后,他们就消失在山中。

  很显然,老太婆的这段回忆是被这个叫雪妮的姑娘在附近山洞发现遗骨而唤起的
。我看见雪 妮捧着那台录放机的手突然有些抖动,她说,会是他们吗?老太婆说,我
只是想起这一对人 很伤心绝望的样子,会不会是出来寻短见的呢?唉,这可是一对大
好人呀,怪可怜的。

  这件事使这山中的小木楼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夜凉如水,周围的山峦已变成厚
重的黑影, 天空有稀疏的星星。而这位叫雪妮的女游客显然被这件事打动了,她和
我反复讨论,山洞中 的遗骨会是这一对游客吗?如果是,他们是专程到这山中来殉情
吗?为什么非要这样?值得吗? 对最后这个问题,她认为如果命运安排必须这样,那肯
定是值得的。她叹了一口气说,只是 ,这样痴情的人太少了。

  尽管,这桩爱情悲剧只是一种推测,但某种可能性还是足以震动人心。这使我和
雪妮之间因 有了不得不面对的话题而减少了陌生感。老太婆已早早睡觉去了,她的
孙儿一到晚上就消失 得无影无踪,这少年像一条狗,天亮后自然会从什么地方钻出
来。我和雪妮上了楼,伏在走 廊的木栏杆上说话,楼下的那片空地呈灰白色,像是
一口池塘。从雪妮的口中,我断断续续 地了解到这位略显神秘的女人的一些经历。


  54 宋青在纪医生家的经历可谓古怪透顶。红酒、迷幻、睡眠,全都发生在这
走廊弯弯拐拐房间 东藏西躲的空间里。当她从走廊里边,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黑衣
女人时,她感到头脑里嗡 的一声,额头上沁出了冷汗。从通向客厅的推拉门的缝隙
里,她看见这个黑色的背影一动 不动,很僵硬的样子。她和纪医生低声说着话,她
的声音叽叽咕咕的,像一只鸽子。从她 的肩头望过去,可以看见纪医生的半张脸,
他正对黑衣女人,可以感觉到他的表情也有些 紧张。

  宋青蹲在门后,这道门缝仿佛正向她袒露一个巨大的秘密。她闪电般地回想起医
院里的夜半 哭声,走廊上飘浮不定时隐时现的黑衣女人。此刻,她害怕这个背影转
过头来,如果,一张 她曾经看见过的纸一样雪白的脸此时突然对着她,她会感到绝
境将至。她想纪医生此刻就正 对着这张脸在说话,难怪他的表情是那样紧张,她觉
得这个黑色的背影随时会跳起来,扑向 她对面的纪医生,并且将长长的指甲陷进纪
医生的脖子里。

  突然,她听见黑衣女人提高声音说,没关系,这些人总之是要死的。纪医生支支
吾吾地回答 道,可能,也是,是要死的……

  宋青从门后陡然站起来,她不知道他们的议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她突然害怕
得要命,本 能地回头便跑。她感到眼前有些发黑,胡乱地在这座迷乱的空间里乱窜
,想找一个地方躲起 来。她看见了一排书柜,知道自己钻进了一间小小的书房,厚
重的窗帘未开,屋里很暗,她 一侧脸看见书桌前一个女人,这女人的头靠在书桌上
,长发披卷,像在睡觉。宋青大吃一惊 ,本能地喝问道,谁在那里?那女人没有应答
。宋青再定眼一看,天哪!那女人没有身体,只 有一颗头,长发披卷,赫然出现在书
桌上。宋青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惨叫,便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宋青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她手触摸到了井壁,冷冰冰的,
有苔藓的气 味直往鼻孔里钻。她看见董雪的头活鲜鲜地立在一条传送带上,正在不
断向她逼近。她奇怪 地问,董雪,你怎么了?董雪的嘴唇紧闭,却也回答出声音说,
我的身体丢了,找不见了, 宋青你一定得帮我找找呀!这时候送带突然往下坠去,董
雪的头一下子也被卷下去了,宋青 伸手去救,可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抓着,她觉得自
己也跟着往下坠,往下坠,黑漆漆的什么也 看不见。

  慢地,眼前有了一些雾气,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雾气中。我在哪里呀?她若有若
无地发出了 一声疑问,然后这些雾气又变成了黑色。

  宋青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纪医生的卧室里,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托
盘, 里面放着一支针管和几个药瓶。纪医生俯脸下对她说,可醒过来了,你刚才到
处乱窜什么 呢?宋青有气无力地说,头,董雪的头……纪医生拍拍宋青的脸说,乱说
什么呀?我就猜到 是那颗头吓着你了。别怕,我去拿来给你看看就明白了。宋青一把
抓住纪医生的衣服说, 别,别,我害怕!纪医生说,怕什么呀?那是假的。董雪在美
容院拿回来的,说是想学学做 头发。那颗披着长发的头拿过来了,果然是一个模型
。宋青心有余悸,仍然不敢伸手去摸 那个可怕的东西。纪医生将这颗头放在腿上,
用手梳理着这头上的长发说,董雪不知道是 否还活着,一年多了,她如果还活着,
会在哪里呢?

  宋青望着纪医生的侧面,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想到刚才出现在客厅的黑衣女人
,宋青冷冷 地说,董雪不是刚回家来过吗?

  纪医生奇怪地瞪着宋青说,说什么呀?你糊涂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宋青坚持追问道,刚才,不是有人来过吗?

  纪医生坚决否认,说这家里只有我们两人,没人会上这里来,你一定是幻觉吧。


  幻觉?从卧室到走廊,到推拉门后的张望,宋青敢肯定这一切的真实。她不 顾一
切地从床上坐起来,感到有了一股要揭穿什么的勇气。她趿上拖鞋直奔走廊,哗的一
 声拉开了那道通向客厅的推拉门,她要让那个黑衣女人无处躲藏。如果她就是董雪
,她要 质问她这一切是为什么?

  客厅里空无一人,宋青站在屋中间愣住了。纪医生跟了过来,摊摊手说,你看吧
,有谁在这 里呢?

  宋青大声地说,我看见了的,黑衣女人!是走了还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宋青感到自
己突然有了 最大的勇气,这勇气受自己掉入陷阱的愤怒驱动,使她不顾一切地想弄
清真相。仅仅在昨天 以前,她宋青还是一个纯洁的护士,有她自己的生活,独立的
思想,自主的行动。可是现在 ,她已完全毁了。从秦丽的死,她就一直感到要出事
,一种巨大的负罪感使她对用错药物的 事追悔莫及。但她不敢讲,想到或许有可能
坐牢她就吓得要死。没想到纪医生在明察这一切 ,保护了她的同时,又将她拉向这
个同样吓人的迷宫中。秦丽、董雪、黑衣女人,宋青必须 真实地看见她们才行。她
突然变得像一头发狂地母兽,咄咄逼人地追问着纪医生。纪医生犹 豫了一会儿,说
,真的没人来过。

  55

  6年前,我在山中旅游地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我本想将它写成一个哀婉的爱情
短篇,但由 于写恐怖小说一直没腾出精力,也就搁下了。没想到那次经历现在真相
大白,其实,它仅仅 是一个故事中的插曲而已。

  请试想,在深山木屋里,一个年轻的陌生女性住在你的隔壁,这种独身出游的举
动本身就有 些令人好奇,再加上她住在这里漫山乱转,还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人的
遗骨,这就使她本人 更为别人增加了悬念。一整夜,我在房间里埋头写作,隔着一
层木板,我甚至能听到她的呼 吸声,这使我有了一种恍然置身《聊斋》的感觉,心
里想,如果明早开门发现,这女人甚至 这里的老太婆店主都是莫须有的,那我将在
惊骇中不亦快哉。

  当然,事实不可能满足我的想像。当我在早晨的雾气中下楼时,看见人人都真实
地存在着— —老太婆在灶房里忙乎,那个女游客在阶沿上洗漱。附近的山峦白雾蒸
腾,但已透着一些绯 红色。四周都是鸟啼。我说,雪妮,我们今天去看看那个山洞
吧。她笑了一下说,怎么,要 找写作素材啊?写出来我可得分点版税。在昨晚的谈话
中,我已告诉她我住在这里是为了写 一部小说,所以她今天开这样的玩笑。当然,
今天她心情也开朗些,不像昨晚那样忧郁,大 概是早晨的缘故吧。

  我们上路的时候,雾气已开始散了,说是路,其实是一些上山砍柴或挖药的人踩
出的痕迹。 雪妮昨天能独自一人这样乱窜,使我感到她还是满有勇气的。她问我,
如果找到了山洞,我 能否判断那里的遗骨是否是老太婆所说的那一对游客。如果是
,他们是殉情还是被害?当然 ,殉情有殉情的根源,被害也有被害的原因,比如坏人
、比如野兽,都有可能作案。

  我说,你怎么就没想到第三种可能呢,看来,人都想把事情搞得更精彩一些,其
实,也有很 平淡的可能,那就是这一对游客迷路了,他们在大山里转了若干天,最
后又饿又渴甚至还生 了病,倒在这山洞里就再也没起来。

  雪妮叫了起来,说不可能是这样,他们一定是殉情,他们把录放机送给老太婆就
是证据,因 为他们什么东西也不想要了,只要两个人,两颗心,永远逃离世俗呆在
一起。

  她的这句话实际上是一种感叹,这是一个有完美倾向的女人,我想。当然,这种
倾向让人受 苦,但没法改变。在后来的闲聊中,我隐隐约约地了解她的一些经历,
尽管她在谈吐中闪 烁其词,避开了一些具体的人名、地名和时间,但我还是对她有
了一个大致的了解。首先 ,我觉察到她这次独自到此是想作出一个抉择,这就是婚
姻。对象当然是一个深爱着她的 男人,但很明显,她并不是很爱对方。因此,是否
立即进入婚姻使她颇为为难。另外,她 在谈话中老提到“我妹妹”,这使我知道她
们的姐妹关系很亲密,并且,她妹妹对此事持 反对意见,这更加重了她的顾虑。


  同时,我还觉察到她有过一次爱情破裂的经历,通过她含含糊糊地述说,我知道
她们是狂热 地爱过。后来,她猛然发现这种爱不知不觉变成了 一种简单的肉欲关系
,并且,这男人还和另外的女人也保持着这种关系,这令她震惊而愤 怒,于是,坚
决地分手了。

  至于现在爱着她的这个男人,她认为这人很审美,欣赏她、爱她,并且除了轻轻
吻过她一次 外,在一年多的接触中从未对她有过动手动脚的举动,这符合她的标准
,爱就是很精神的东 西。至于不满意的地方,她说不明白,总之就是自己心里没激
情吧,燃烧不起来,没办法。 

  在这样深藏世外的山中,听一个陌生女子讲一些红尘中的故事,深感人实难逃避
世间苦乐。 除非像前面山洞中的白骨,一了百了,好不清静。并且,那山洞仿佛怕
我们打扰它似的,时 至中午,我们也未见它的踪影。

  我说,我们走错路了吧?雪妮说,没错。她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峡谷说,好像就在
那里面。

  我们进了峡谷,风变凉了。走了很久,仍然没发现什么山洞。我说,肯定走错了
。雪妮也犹 豫起来,说,我也记不清了。她四处张望,突然说有些害怕,我们赶快
从原路退回去吧。

  返回的路上,她说,如果我们迷路了怎么办?我说那可有意思了,可以写小说,
书名就叫《 失踪》。我说在另一处山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村民们老在崖下的河里
听见哭声,都是在夜 间听见。冬天,河里的水枯萎了,他们才在河里发现一辆汽车
,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崖上的公 路坠下河去的。我说,对汽车里的遇难者来说,他们
的亲人就认为他们是失踪了,如果没有 消息传出来,这失踪就是永远的谜。因此,
失踪比死亡更让人不安。

  我的这番话让雪妮脸色陡变,她说我们快走吧,天黑之前得赶到住地,不然可真
要迷路了。 说话间,一只黑灰色的飞蛾撞在了雪妮的头发上,她惊叫一声,挥手将
它赶走。她说,我和 妹妹都从小就怕这毛茸茸的东西,说是和死人有关。山洞没找
着,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返回 了住地。6年了,我不知道那小木屋今天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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