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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anhua (花未眠), 信区: Marvel
标  题: 恐怖的草甸子(上)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Aug 11 10:14:20 2008), 站内

恐怖的草甸子

  我长到七岁的时候,我家还在那个厢房里住着。

  我爷是个屯大爷,胡子都惧他。他死得早。

  我奶跟一个姓孙的老头搭伴过日子。

  我奶家住在一个叫20号的屯子,在黑龙镇西南,有三十多里路,土路。

  我去过她家。

  20号四周的草甸子上有草药,挖了可以卖钱。

  我姐年年去挖草药,有一次,她带上了我。

  我奶家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咸鸭蛋,腌得特别好吃。

  我奶家的房子更奇怪,它不是正房,也不是厢房,而是一个土坯的圆形的房子,像粮囤


  如果说看不见厢房的五官,那么这个圆形的房子就没有五官。

  那一次,我在我奶家住了3天。我在那里听了一个惨烈的故事:

  20号有个妇女叫张彩云,开55型拖拉机。

  一天,她从林县拉化肥回来,横穿那个草甸子。

  草甸子上有一条土道,时隐时现,都压不住茂盛的草。

  它耐心地向前方延伸着,像一把弯弯曲曲的刀子,刺向天与地的缝沿。

  55型拖拉机走在这条土道上。

  草甸子一片死寂。

  拖拉机轰鸣声巨大:“突突突突突突……”

  草甸子无边无际,令人想不出天比它更大。

  如果一只狐狸或一只兔子,一直朝前跑,绝不会消失于坡坡坎坎,而会变小,变小,最
后化成草甸子的肌肤上肉眼看不见的菌。

  那地方离20号还有百八十里,不见一个人影。

  张彩云开着开着,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她举目看看,前面荒草连天,天上有几朵定定的云,静静地悬挂着。

  没什么不正常啊。

  但是,她还是加快了行驶的速度,“突突突突突突!……”

  走了一段路,她感到全身又像过了电一样掠过彻骨的冷意。

  真是怪了!

  接着,她的拖拉机就突然灭火了。

  她跳下车,打开滚烫的机盖,检查。油路、电路都没毛病。

  折腾了半天,拖拉机还是打不着火。

  她停下手,烦躁地在草地上坐下来。

  她坐在了拖拉机的阴凉里。

  草甸子燥热,一片死寂。

  毒辣的太阳高高地照耀,水气都被阳光吸食了。

  地气软软地晃动,地平线显得更远。

  高高低低的花草好像干涩的舌头,舔着张彩云的脚脖子,有些痒。

  她挠了挠,就有了四道白印印。

  有虫唧唧叫。

  冒炊烟的家遥不见踪影。

  无边无际是一种自由,有时候却是更可怕的束缚。

  张彩云看身旁的花,紫鸭嘴,蒲公英,喇叭花,太阳花……

  张彩云的眼睛越看越远……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

  有一群毛瑟瑟的东西在远处的草中隐现。

  她惊怵了,一下跳起来,跌跌撞撞地爬进驾驶室。

  她的双手都不好使了,关了几次车门才关紧。

  她土生土长,她知道那一群和草颜色相同的东西是什么。

  狼群迅速冲过来,有几十条,它们乱纷纷地围着55型拖拉机转圈,一边转一边抬头看张
彩云。

  那些狼竟然都不叫。

  张彩云的脸都白了。她身体麻木,呼吸紧促。

  她知道这些异类的强大。

  它们的牙比人的牙长七倍,最擅长撕咬骨肉。

  它们的四肢异常健壮,在草丛中奔跑比她的拖拉机要快七倍。

  它们的肚子都瘪了,一点食物都没有。

  它们转眼就会撕光自己全身的肉,再吃掉大脑,眼珠,五腑六脏,最后再把所有的骨头
都嚼碎,吸尽骨髓。

  为此,它们还会争抢,甚至打斗,最后说不准有一条狼会被咬死。

  它们离去的时候,驾驶室里只剩下一堆头发……

  张彩云已经不会动了。

  别说一群狼,就是一条狼,她最后剩下的也只会是一堆毛发。

  她知道,没有人会来搭救她。这片大草甸子,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辆车!

  那些狼显然不甘心就这样围着张彩云转,它们上窜下跳,开始朝车上爬。

  55型拖拉机的驾驶室四面都是玻璃。

  张彩云像泥塑一样坐在驾驶室的正中。

  那些狼身手敏捷。转眼,驾驶室四周就爬满了狼,几十条啊。

  它们要进入驾驶室,它们的午餐在里面。

  张彩云看见无数的爪子,无数毛烘烘的肚子,无数尖尖的耳朵,无数闪烁的眼睛,无数
沉重的大尾巴,无数惨白的牙……

  张彩云现在的问题是,马上被吃掉,还是迟一会儿被吃掉。

  狼在忙碌着,无数的爪子在抓挠车窗,那声音极其难听。

  随着那抓挠的声音,张彩云的心一阵阵抽搐。

  张彩云在等待着。

  她抖得像筛糠。

  她紧紧盯着那些只隔一层玻璃的狼。

  狼是异类。

  它们有长长的尾巴,它们的耳朵是竖立起来的,它们的四肢细如竹竿,它们的身上长着
毛……

  它们这些特征跟人截然不同,偏偏有一个器官跟人一模一样。

  那是眼睛。

  可以这么说,所有狼都长着一双人的眼睛。

  也可以这么说,所有的人都长着一双狼的眼睛。

  那些狼一边忙碌一边偶尔看张彩云一眼,人和狼的目光碰到一起,彼此都意会神通,心
照不宣———它想吃她,她不想被吃。

  它们从张彩云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惊恐。

  它们的脸上没有显出得意,它们表情木然,只是抓紧破坏车窗,一声不吭。

  太近了,四面的狼都离张彩云咫尺远,仅仅是隔着玻璃罢了。张彩云甚至都好像听到了
它们那粗重的鼻息声。

  张彩云突然举起自己的胳膊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肉。

  她胳膊上的肉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又白又软又嫩,她天天出车,经常劳动,胳膊上的肉
显得黑红,甚至有几分结实。

  她呆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她看见了她的前胸。

  她穿的是一件粉色的低领半截袖,她看见了自己的乳房,那乳房还白一些。

  她开车接触的人多,她知道有很多男人都打过她肉体的主意,他们想方设法,献殷勤,
抛媚眼……

  这些肉就要喂狼了!

  有的狼开始用脑袋撞玻璃:“嘭!嘭!嘭!……”

  张彩云知道快完蛋了。

  她要崩溃了。

  这时候,她猛地想起车上的工具箱里有一把蒙古刀。

  那刀很小,双刃,极锋利,刀把上镶嵌着玉石,十分漂亮。

  那是早上从林县出发的时候,化工厂一个开卡车的司机给她的。

  那个卡车司机也姓张,他比张彩云小四岁,长得有点瘦小,但还算周正,不知道为什么
一直没讨到媳妇。他一直对张彩云很好。

  今天早上他对张彩云说,一个女人家跑长途,还是有个硬东西心里踏实。

  说他一直对张彩云很好,主要有三个例证:

  一是他见了张彩云就笑吟吟的。

  二是有一次张彩云的车在林县被警察扣了,哭着找到他,他托人帮张彩云要了出来。

  三是有一回,他请张彩云到饭馆吃过一次饭。

  他从不吃肉,那次,他专门给张彩云要了一盘肉。他说那是狼肉,一般人都没吃过。

  张彩云以前没吃过狼肉,她吃过兔子肉。她觉得所谓的狼肉并不好吃,还有一股土腥气
,她想那也许就是兔子肉……

  张彩云伸手就把蒙古刀从油腻腻的工具箱里摸出来,攥紧了。

  她知道,蒙古刀抵挡不了这些狼,就是有枪也没用。

  但是,她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仇恨,在被吃掉之前,她要刺向那毛瑟瑟的肚子,刺向那
白灿灿的牙,刺向那绿莹莹的眼睛……

  能扎死一条算一条。

  她原来心里只有绝望和惊恐,而想起蒙古刀之后,却燃起了仇恨的熊熊大火。

  那些狼极其聪明,它们立即效仿,都开始用脑袋撞玻璃:“嘭!嘭!嘭!嘭!嘭!嘭!
……”

  拖拉机的风挡玻璃是很结实的。

  直到这时候,张彩云才知道狼的脑袋有多硬,车窗玻璃竟然被撞碎了。

  最先碎的是前面的玻璃。

  随着那玻璃漏了一个窟窿,张彩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一直没有哭。

  她的车被警察扣了时,哭了。

  哭是给人看的,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就不会哭了。

  一只狼爪子伸进来,张彩云闭上眼睛猛地用蒙古刀切下去!

  也许是因为那刀太快了,也许是因为她用力太猛了,那只狼爪子竟然齐崭崭地被切下来


  那条狼惨叫一声,一下就把那断了爪子的前肢抽回去了。

  但是,它并没有滚到车下去。它的眼睛蓦地射出凶残的光,死死盯着张彩云的眼睛,把
那一只没有爪子的前肢缩回胸前,嚎叫着,更加猛烈地撞玻璃。

  血染红了它前胸杂乱的毛。

  “嘭!嘭!嘭!……”

  那窟窿越来越大了。

  “嘭!嘭!嘭!……”

  另外几面的玻璃也出现了裂纹和漏洞。

  张彩云看着掉在自己怀里的那只毛烘烘的狼爪子,感到很恶心。

  那爪子还在软软地动。

  玻璃碎片不断掉下来:“哗啦!哗啦!……”

  那些狼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样心不在焉,而是变得急切、凶狠、疯狂。

  玻璃碎了,它们已经闻到了张彩云散发的人肉味。

  一颗狼脑袋伸进来,又一颗狼脑袋伸进来……

  张彩云狂乱地惨叫起来,举刀乱扎。

  那些坚硬的狼脑袋扑过来,一张张狼嘴咬住她的脖子,咬住她的肩膀,咬住她的脸……

  她闻到满鼻子浓郁的腥臭味。

  她惨烈地嚎叫着。

  她眼看着自己被一张张狼嘴撕扯。

  她眼看着自己的肉在一张张狼嘴里咀嚼、吞咽。

  她眼看着一条接一条的狼钻进驾驶室,把嘴伸向自己。

  她眼看着自己的血把驾驶室溅红了……

  那群狼散去的时候,驾驶室只剩下了铁框架。

  驾驶室里到处都是碎玻璃。

  还有一堆血糊糊的毛发。

  还有一只僵硬的狼爪子。

  张彩云的丈夫叫穆万江。

  他是个很老实的农民,平时很少说话。

  他没有脾气,没有火气,在家里张彩云是支柱。

  是一个到甸子上割碱草的村民发现了这凄惨的场景。

 他不是20号的人。他记住了车号,到林县报了案。

  20号归黑龙镇管辖,黑龙镇归清泉县管辖。

  于是,林县把这个情况通知给清泉县,清泉县根据车号找到了穆万江。

  穆万江接到通知,赶到出事地点,已经是第四天下午。

  屯子为穆万江派了一辆拖拉机。

  村长也去了。

  他带了四五个村民,陪穆万江。

  穆万江到了出事地点,他爬上那辆55型拖拉机的驾驶室,看见了媳妇的一堆头发,呆了


  他一直坐在那里怔忡。

  大家都在下面观望。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穆万江才慢慢弯下腰,把那血糊糊的头发捧起来,用一只手慢
慢地抚摩,梳理。

  天快黑了。

  穆万江还在为张彩云梳头。

  几个人在下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村长终于仰头轻轻地说:“万江,我们得走了。”

  他叫了三声,穆万江好像才听见,他慌张地点点头,然后,抱着媳妇的头发下了车……

  从那以后,穆万江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还是不爱说话,变的是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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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AIXIAOHULI 于 Aug 21 19:31:59 修改本文·[FROM: 192.168.43.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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