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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anhua (花未眠), 信区: Marvel
标  题: 偶人(上)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Aug 11 10:17:40 2008), 站内

偶人

 土木尔采油队离市区比较远,在一片辽阔的草甸子上。

  距采油队最近的房山镇,也有6里路。

  采油队里清一色都是小伙子。凡是刚刚进入石油系统的工人,只要是男性,都要到艰苦
的土木尔热身,干几年,然后才能调回市里。

  那里每一年都有人来有人走,像军队轮流换防一样。

  我在那里只干了半年。

  对于我,到哪里都无所谓,我只想增加点阅历。

  ……三年之后,我在网上发了个启示,寻找曾经在土木尔采油队工作过的“战友”。结
果,召集来了几百人。

  大家经常用耳麦聊天,说说那片荒凉的草甸子,说说采油队那几座红砖房,说说那段美
好的青春时光。

  其中有个人叫李展望,他在土木尔采油队工作比我早18年。

  我和他聊天的时候,听他提到了一个名字———刘木每,我感到很奇巧,因为我和刘木
每有过一段露水情。

  在我的追问下,他对我讲了一个遥远的老故事。

  我听着听着,就感到毛骨悚然了———因为他讲的故事我太熟悉了,那是我的经历啊!

  人生不是戏。

  戏可以设计,可以更改,人生却不可以。于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活着。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戏里的人死了,谢幕后还能站起来。现实中的人死了,却永远不可
能复活。

  可是,在我离开土木尔三年之后,突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我在土木尔采油队经历
的故事,另外一个男人也经历过。

  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女孩,只不过时间相差18年。

  故事的情节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对话都一样。

  就像同一出戏,演出了两回。最恐怖的是:他故事中的那个女孩18年前就已经死了。

  18年前:

  李展望骑着摩托车,行驶在草甸子上。

  他去房山镇。

  那时候,他还年轻,黑发像甸子上的草一样旺盛。

  走着走着,前面的土路上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背影,她一边走一边弯腰采路边的野花……

  18年后:

  我骑着摩托车,到房山镇邮电所寄稿件。

  天很蓝,挂着几朵雪白的云,亮得刺眼。

  平坦的草甸子上,鲜花盛开。

  天地间只有摩托车的引擎声。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的背影,她穿着红衣服白裤子,在草甸子上很醒目。

  我加大油门,追上去。

  那条弯弯曲曲的土道很窄。我追上她的时候,她靠边停下了,等我的摩托车开过去。

  我却减了速,停在了她身旁。

  “请问,去房山怎么走?”我问她。

  其实,我知道这条路直接通向房山镇,我想制造点故事。

  她看着手中的野花,说:“一直朝前走就到了。”

  她唇红齿白,眼睛像水波一颤一颤的,颇有几分姿色。

  “噢,谢谢。”我一边说一边拧了拧右手的油门,假装要走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哎
,你去哪儿?”

  “房山。”

  “你家住在那儿吗?”

  “是啊。”

  “我带你走吧。”

  她看看我,又看看我的摩托车,犹豫了一下。

  “我是采油队的。没事儿,上来吧。”

  她有些羞怯地走过来,生疏地骑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

  我说:“抱住我。”

  她把双手伸过来,轻轻抱住了我。我感觉到她胸腹很丰盈。

  摩托车一窜就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大声问她。

  “为什么要告诉你?”她也大声说。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我叫什么?”

  “你看你自己说了吧?”

  “我说什么了?”

  “你不说你叫‘什么’吗?”

  “你讨厌!”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那束野花在我胸前花枝乱颤,香得令人迷醉。

  绕了很多弯儿,她终于说出了她的名字。

  她叫刘木每。

  18年前:

  就这样,李展望和刘木每认识了。

  后来,刘木每来过采油队几次,跟李展望借杂志看。

  她总穿一件红衣服一条白裤子。

  18年后:

  刘木每挺丰满,皮肤也很白。眼睛不大,细细的,弯弯的,微微地笑着,笑得很节约。

  她总是这样的神态。在她的脸上,永远看不到意外。

  房山镇挺闭塞,看不到报纸和杂志。

  由于我写作,经常有杂志和报纸寄到采油队来。

  这些东西很吸引那个刘木每,她隔些日子就来采油队一次,跟我借杂志看。

  她总是穿着红衣服白裤子。

  有一次,她在一本《朋友》杂志上,看到了我的文章,就问:“这个周德东是你吗?”

  我接过那本杂志,指了指文章中的一个名字,反问:“这个刘木每是你吗?”

  她没想到我把她写进文章了,愣了愣,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刘木每不一定就是我啊。


  “还有人叫刘木每吗?”

  她朝门外看了看,低声说:“我早就想对你说———我在一个墓碑上见过刘木每这个名
字,觉得很不吉利,一直想改个名。你说呢?”

  “用不着,谁知道有多少死去的人叫周德东!”

  她想了想,似乎同意了我的建议:“也是。”

  18年前:

  有一次,采油队放电影,刘木每又来了采油队。

  那一次,李展望和她的关系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18年后:

  当时放的是一部美国爱情片。

  开演之前,我把刘木每安排在了最好的位置。

  我坐在了她旁边。

  其他职工也陆陆续续都出来了,大嗓门的副队长负责秩序,他跑来跑去地叫嚷着,安排
大家坐好。

  照明灯灭了,电影开始了。

  我对她说:“我是坏人。我坐在你身边,你不怕吗?”

  “坏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坏人。”

  “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当然是好人。”

  “是啊,坏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坏人。”

  “你确实坏!”

  “我说我坏,你还不信。”

  过了一会儿,我认真地说:“准确地说,我是一个干过很多坏事的好人。还有一类人,
他们是干过很多好事的坏人。我和他们长的就不一样。”

  她果然转过头,认真打量我的长相。

  我继续说:“这个世界,就是由干过坏事的好人和干过好事的坏人组成。谁是好人?这
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很容易搞不清楚。谁是坏人?这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很不容易搞清楚
。”

  她突然打断我,低声说:“你敢跟我走吗?”

  有的人看起来胆子小,实际上很大。我感觉,刘木每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回避附近的
人。

  有的人胆子看起来很大,其实正好相反。比如我。

  “你要……干什么?”

  “你不敢就算了。”她轻轻笑了笑,接着看电影。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蔑视。

  我看了看四周,凑近她耳朵说:“我先走,你后走,不要太惹眼。”

  就这样,我和刘木每一前一后走出了采油队的大院,沿着草甸子中的那条弯曲的土路,
走了。

  采油队和房山镇之间有一片杨树林。我和她一边说话一边默契地走过去。

  钻进了杨树林,我们就被密匝匝的树叶藏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静静看着她。

  突然,她抱住了我。

  我没反抗。傻瓜才反抗。

  夜清凉,空气像没有了一样。空中飘溢着树的气息,草的气息,还有她的香气。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的头发上沾满了草叶和蒺藜。这件事让我牵挂了好几天。

  她像盲人一样摸了摸旁边的一棵树,好像在找什么记号。

  “你在摸什么?”我问她。

  她朝四下看了看,说:“18年前,有一男一女也在这里做过爱。”

  她的话让我感到有些恐怖:“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地上有他们的体温,你摸摸。”

  18年前:

  接触次数多了,李展望发现这个刘木每有问题。

  她的口袋里总是揣着一个本子,只要别人不注意,她就会掏出来写上一点什么。

  有一次,她在李展望的宿舍里睡着了,李展望偷偷地摸出了那个本子,发现上面记的都
是一些流水帐。

  他翻到最后一页,记着刚刚发生的事:

  1975年6月15日,13:00时。

  我在采油队吃的饭,挂面,肉卤。

  李展望好像总是在偷偷观察我。

  吃完饭,他让我在他的床上午睡,他去隔壁找人打牌

  了……

  最早,李展望觉得这是刘木每的一种怪癖。

  后来,他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了谜底,脑袋“轰隆”一声———她有严重的失忆症!

  她只有靠这个办法,才能记住发生过的事情。就好像只有用双脚踩出一行印记,才知道
是从哪里走来的……”

  18年后:

  我和刘木每在那片杨树林里幽会了三次。

  每次,我送她回家,走到房山镇前面她就让我返回。她从来不让我送她进镇子。

  我至今都不知道她的家到底住在哪里。

  我离开土木尔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她又在那片杨树林见面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坐了很久。

  她知道我要走了,但是,她不提这件事。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

  突然,她问我:“今天几号?”

  “6月6号。”

  “哪一年?”

  我以为她跟我开玩笑,就反问:“你说呢?”

  她认真地想了想,试探着说:“19……75年?”

  我愣了一下,淡淡地问:“你有工作吗?”

  她低头捋着地上的草,说:“没有。”

  “为什么不工作?”

  “不愿意。”她显得有点不耐烦。

  “你爸是干什么的?”

  她似乎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然后,望着远方说:“他是个石匠。”

  “我还真不知道,石匠这种职业在现代社会有什么业务?”

  “凿墓碑。方圆几十里死了人,都找他。”

  “还有呢?”

  “他只凿墓碑。”

  我想不出,刘木每的家里竟然摆满了墓碑,上面刻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

  我不甘心地继续问:“没有人凿墓碑的时候呢?”

  “那他就给自己凿墓碑。”停了停,她又补充说:“这是他的爱好。”

  我的心有些惊怵:“你平时爱好什么?”

  “我?写日记。”她低下头,想了想,又说:“我一闲下来就写日记。”

  18年前:

  后来,李展望闪电般在市里找了个女孩,通过结婚调回了市里。

  每天忙忙碌碌,渐渐的,他把那片草甸子遗忘了。

  可是,半年后他突然接到了刘木每的一封信,她说她怀了孕,孩子是李展望的。

  李展望当时就懵了。

  为了逃避责任,他思前想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卑鄙的决定。

  第二天,他跟单位请了假,跟妻子撒了谎,乘车再次回到土木尔。

  刘木每的肚子果然大了。

  李展望并不是来陪伴她的。他找了个时机,偷走了她全部的日记。

  他销毁了她的记忆。

  但是,他并不放心,他一直在房山镇那家小旅馆藏了半个月,然后,他突然出现在刘木
每面前。

  那是个黄昏。

  刘木每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慢慢皱起了眉头。她好像感觉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在痛苦地回忆着,回忆着……

  李展望一狠心,走了。

  他把大腹便便的刘木每,把那个还在孕育中的孩子,都留在了那个陌生的小镇,那条陌
生的小街,那个暗淡的黄昏……

  他转过身的那一刻,眼泪“哗哗”流下来。

  又过了半年,土木尔采油队有个人来市里,给李展望带来一个噩耗:

  那个刘木每死了,生小孩的时候死的,难产。

  18年后:

  我调回市里半年多后,接到了刘木每的信。

  下面没有寄信人地址,只写着“内详”。

  她说,她怀孕了,希望我去一趟。这个消息让我大吃一惊。

  信中没留下任何联系办法,她只说,5月28号晚上,她在那片杨树林里等我。

  那是我们第一次做爱的时间和地点。

  5月28号那天,我赶到了土木尔。从市里到土木尔的班车一天只有一趟,要走几个钟头


  我早早来到那片杨树林,等她。我的心情复杂极了。

  婚姻对于我来说都是遥远的,现在却突兀地鼓起了一个小孩!我接受不了。

  天擦黑的时候,她来了。

  她真的怀孕了,肚子很大。

  “你当初为什么不打掉?”她刚刚站到我面前,我就急躁地说。

  她愣愣地看着我。

  我感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冰冷,调整了一下表情,拉起她的手,小声说:“这样……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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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AIXIAOHULI 于 Aug 21 21:22:44 修改本文·[FROM: 218.17.7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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