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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es (只是一个路人), 信区: Marvel
标  题: 第二类死亡 9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Sep  1 19:35:26 2008), 站内

  9
  从李奶奶家出来后,街头的雨雾如同蜘蛛网般兜头笼罩下来,全身为之一凉,在房间内
激动得滚烫的脸慢慢地褪去了火红,心底一直腾腾上涌的热气,也渐渐冷却了,愤怒消退之
后,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便清晰地浮现出来--我该到哪里去找房子?李奶奶这里的押金必须扣
除一半,凭借剩余不多的押金,即使在南城这样经济落后的城市,也是无法租到像样的房子
的。当初租房是通过贾云,他也是托了许多朋友,才好不容易打听到这样一个地方,现在他
自己有伤在身,再去麻烦他,实在是说不过去。看来只能我自己想办法了。
  我能想到什么办法呢?我在脑海里将自己在南城所认识的人过滤一遍--说是过滤,其实
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人,除了贾云和许小冰之外,就只剩下公司的人了,明天上班的时候请
他们帮我打听一下什么地方有房屋出租,我自己也可以到网上的租房网站查找相关信息,不
过,无论是哪种情况,对结果都不应当乐观。
  先这样吧,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回家。想到回家,我不由自主地朝远方凝视起来,仿佛这
样就可以看到家的方向--然而重重的建筑屏障般矗立在眼前,我连地平线也看不到,在这条
陌生的街道上,我甚至分不清南北。人们三三两两从我身边经过,和云升街的冷落不同,这
条街道十分热闹,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在雨中,每个人的面孔都仿佛蒙着一层薄纱,显得
朦胧而富有诗意。
  也许,正是这样朦胧的距离,才是最富有美感的。在一个将我当作外地人的城市里,这
些在我周围行走的同类们,仿佛另一个星球上的人一般,他们奇怪的口音和习俗,都与我所
来自的那个南方小城迥然不同,而他们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情,是只有本地人才会有的--这是
属于他们的土地,而我只是一个来自外地的人。我边走边想着,手指在那些陈旧的建筑外墙
上划过,指尖上积满了雨水和青苔--这座城市还有很多外地人,他们也和我一样觉得孤单吗
?我本来想找到一个朋友的--许小冰那张短发俏丽的脸从我眼前掠过,很快便被另一张同样
属于她的、但是却苍白灰暗的脸替代,她这几天来的影像重重叠叠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再次
问自己那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我再次得不到答案。
  许小冰的心思,我一向就猜不透的,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只是因为偶尔住到了同
一所房子里,又遇到了那样古怪的事情,这才有了些密切的联系,而现在,那些古怪的事情
已经不再古怪,我也即将搬出那所房子,我和她大概再也不会有联系了吧?想到这个,不由
怃然一笑--两个不同城市的人在同一个城市相遇相识,这种缘分多么深;两个相识相熟的人
,从此形同陌路,这种缘分又是多么浅……想着想着,我觉得自己有些伤感了,眼眶也潮湿
起来。
  我真想回家啊。
  我用纸巾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同学的电话,想跟她聊聊--这个时
候我需要找人聊一聊。
  “喂?”明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心中一热:“喂?我是江聆。”
  “江聆?”对方惊喜地尖叫了一声,“你在哪里?”
  我正要回答,电话里又传来声音:“好的好的,我马上走……”这显然是在对另一个人
在说话,很快,她急匆匆地对我道,“江聆,我来了个客户,回头我给你电话!”
  电话断了。
  我心头更加郁闷,也没心思再打其他人的电话,正要将手机收进口袋,铃声响了起来,
我看了看号码,是李云桐的电话。
  “喂?”
  “江聆吗?我现在在流芳湖,你过来吗?”他急匆匆地说。今天是周末,可是每个人都
好像很忙。
  “你在流芳湖干吗?”我问。
  他说了一长串话,我却只听到断续的声音,听不清他说的内容,也许是这种阴雨绵绵的
天气影响,手机信号不太好。我只能连猜带蒙,勉强弄明白,他在流芳湖是和我们前天晚上
在湖里看到的女人有关。到现在,我才知道那个湖名叫流芳湖,真是个好名字……我有些走
神了,他的声音蓦然清晰起来:“你快来!”这话让我回过神来,我还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
要去,就已经答应了。
  为什么不去呢?这个时候我不想一个人呆着,本来想去找贾云的,既然李云桐叫我去流
芳湖,那就去吧,就算没什么事,看看湖边的风景也是不错的。
  自然,又是问了半天路,才找到正确的乘车路线,公交车摇摇晃晃,当它晃到流芳湖时
,已经是上午11点了。倘若不是李云桐在等着我,就这么坐着车一路摇晃下去也不错,至少
不用那么快地回到云升街六号。
  流芳湖上烟笼雾罩,和往日的寂静不同,湖面上穿梭来往着许多船只,仿佛在捞鱼,然
而现在并非是捞鱼的季节,他们在干什么呢?我疑惑地看着湖面上撒网的人们,一边沿着湖
岸寻找李云桐。他并不难找,细长的个子醒目地立在一棵柳树下,正凝视着湖中央在想着什
么,嫩绿的柳枝垂了他一头一脸。见我走过来,他笑着打了打招呼。
  “干什么呢?”我指了指湖面,“这个时候捞鱼,不是要捞鱼仔吧?”
  “不是捞鱼,是捞尸体。”李云桐有些无奈地道,递给我一张纸。这是一张白色的素描
纸,纸上画着一个女子的脸,满头微卷的长发,细长的眼睛,鼻头有点大,嘴唇薄而宽阔,
正满面惊恐而绝望地凝视着画外的人们,那张张大的嘴似乎正在呼救,让人看了心里很不舒
服。
  “这是我画的,”他说,“就是前天夜里我想救的那个女人,你有印象吗?”
  听他这么说,我更加仔细地看了看那女人,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实际上,前天夜里,在
流芳湖里,我没有见到任何女人。我照实跟他说了,他点点头:“我知道,除了我之外,没
人见过她,但我真的亲眼看到她沉下去了。”他抿了抿嘴,仿佛是冷笑,又仿佛是自嘲:“
这两天我一直在跑这件事,现在他们终于答应来打捞尸体了。”
  “这两天你一直在忙这个?”我惊讶不已。李云桐的热心我是早就知道的,刚进公司时
,由于胆怯,我很少主动和其他同事打招呼,是李云桐第一个向我介绍他自己,并且带着我
认识了全公司的同事,这件事一直让我感激--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热心,为了一个素不相
识的溺水女子,竟然连续跑了两天。他告诉我,这两天里,他跑了许多部门,大家都对他的
话半信半疑,而他们解决疑惑的办法都是一样的--由于李云桐向他们提到,当夜曾经有警察
前来救人,他们理所当然地向110求证此事,求证的结果我可以预料到,那些出警的警察们
承认有这么回事,但是他们也肯定谁也没看到落水的女子。既然连那么多警察都没看到那个
女人,当然也就可以认为并没有这样一个女人落水了,这是正常的逻辑,所以李云桐这两天
虽然跑断了腿,却四处碰壁,没少挨白眼和咒骂。
  “我知道她落水了,大家都不管,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李云桐跟我说起当时的情形
时,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种倔强的神情,“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虽然各个部门都不理会这件事,李云桐还是坚持要弄个水落石出,最后他想到了自己的
老同学--本地人的好处就是,到处都有熟人,有熟人就好办事,李云桐有一个老同学在公安
局工作,手中有点小小的权力。他找到那个人,将此事说了出来,不过这次留了个心眼,没
说曾经有警察打捞过。那同学认为自己了解李云桐的为人,对他的话没丝毫怀疑,立即派人
前来打捞。
  “已经打捞了半个小时了,流芳湖不小,还没捞到。”李云桐说,他似乎有些担心--如
果这次再捞不到尸体,要背负责任的,可就不只他一个人了。
  “我真的没看到过那个女人。”我提醒他,“你肯定没看错?”
  他笃定地点了点头:“没看错,我甚至还摸到她了。”他懊丧地叹了一口气,“只差一
点点……”他的眼光瞟向我手中的画像--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画像上这个女子的最后表
情,就是这样一副惊惧的神态,并且永远是这副神态了。这副神态让我想起了许小冰--我总
是不自主地想起她,不是因为惦念,而是因为我一直猜不透她做那一切的目的,这些事情在
我心头成为一块悬空的石块,时刻荡来荡去,让我不得安宁。
  许小冰也经常露出那样恐惧的神情,但是和眼前画像上的女人又完全不同,人和人真是
不一样啊。
  “我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呢?”李云桐喃喃道,又仿佛是在问我。我
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耸了耸肩膀。
  “你刚才跟那个男人在说什么?”李云桐忽然转换了话题,“他给你的那张纸呢?你怎
么扔了?”他朝我眨眨眼,露出一副暧昧的神情。
  “什么男人?”我感到莫名其妙。
  他哈哈一笑:“还保密?是你男朋友吧?”
  “你说谁啊?”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好了,别装了,”他继续笑着,朝岸边走动几步,叹了一口气,“但愿他们能把她捞
出来。”
  “别担心了。”我说,却没法跟他说一定会捞出来--假如真的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的话
,当然一定可以捞出来,但是……毕竟他那晚喝了一瓶啤酒。
  船在湖面上交织来去,拖网一次又一次地从水中捞起,除了一些游客们扔下的垃圾,什
么也没有捞到。李云桐的同学给他打了个电话,似乎是问他是否的确没看错,李云桐在电话
里再三保证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对方的语气很不善,我虽然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是从那
种急切的语气来看,他的那位同学显然也开始怀疑李云桐所说的话,李云桐的脸色越来越不
好看,最后大声吼着说他还有一位证人。我正在想那个证人是谁,他已经将手机递给了我。
我毫无心理准备,接过电话,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便下意识地说的确有这么一位女人死在湖
里,对方问我是否亲眼看见了,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云桐,再看看湖面上乱糟糟的船只
,想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船已经来了,李云桐也挺不容易,便说:“那晚我也在场。
”我没有直说自己亲眼看见了,算是撒了个小谎,对方看来很急,没有仔细揣摩,便认定我
也看见了一个女人溺死在这湖里,这才发出一声满意的“唔”。
  挂了电话之后,我将手机递给李云桐,他说:“谢谢你。”
  “不用谢,我说的是真话。”我说,他愣了愣,马上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偷偷地笑了。
  打过这个电话之后,原本有些懒散的船只运动得更加勤奋了。已经是中午时分,我和李
云桐在湖边的大排档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刚刚吃完,便听见湖面上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声,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李云桐已经朝湖边跑过去,当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已经到了
湖边。
  在湖中央,一艘船正慢慢地收着大网,那张黑色的网沉甸甸的,网眼上挂着五颜六色的
垃圾。和前几次收网不同,这次的网明显地绷直了,显然在网中网着一个很重的东西。
  难道真的捞起了一具尸体?我惊异地看看李云桐,他紧张地盯着那张网,完全没注意到
我的眼神。
  网终于收了起来,一个长条形的东西被包裹在网内,很快便放置在甲板上,船上的人们
围了过去,其他的船只也朝那只船靠近,人们纷纷跳上那艘船,将网中的那个东西围得水泄
不通,从湖岸边再也看不清楚。我有些着急,几次跳起来想看个分明,李云桐倒是很有信心
,他终于掏出一支烟来--他抽烟的习惯很特别,别人喜欢用烟来舒缓压力,他却从不在紧张
的时候吸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吸烟是种享受,而享受应该在轻松的状态下进行--现在他
开始抽烟了,点燃之前先询问了我一句,见我不反对,便惬意地将火凑上去,喷吐出白色的
烟雾来。
  船上的人们乱糟糟地大声议论着,却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那艘船破开水面朝岸边驶了
过来。李云桐带着我绕着湖岸行走,走到一处船可以停靠的小码头,没多久那艘船就过来了
,几个人从船上跳了下来,船上还留着许多警察。一个便衣挤开人群走到我们身边,对李云
桐道;“去认认,看是不是她?”
  李云桐点点头,看了看我:“你还是不要去看,站远一点等着。”
  我点点头,离岸边远了一点。
  李云桐在那具尸体前蹲了下来,看了几分钟,便站了起来。人非常多,越来越多的人朝
岸边走过来,我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里依稀看到他。他很快便从船上下来了,那个便衣跟在他
身边。
  “是她。”李云桐指了指我手里的画像道。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居然真有这样一个女人!我和那么多警察都看漏了,幸好有李云
桐,否则谁知道这女孩竟然沉尸湖底呢?她家里人说不定正在找她呢……我看了看那张画像
,这女人正用她永恒的绝望面对着我,我感到一阵心悸,连忙将画递给李云桐,他看看我,
笑了起来:“害怕了?”
  “不是,不过觉得心里不舒服。”我说。
  “你脸色不太好。”李云桐仔细看着我说。
  “没事。”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没必要害怕一个死人。
  “你这人,明知道是这种事,还带个学生来,也不怕吓着她。”那便衣埋怨道,眼光转
向我。我以为他会安慰我几句,谁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更加精彩:“不过也没办法,你还得跟
我们到局里录个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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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播下一种思想,收获一种行为;播下一种行为,收获一种习惯;
        播下一种习惯,收获一种性格;播下一种性格,收获一种命运。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222.248.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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