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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es (只是一个路人), 信区: Marvel
标  题: 第二类死亡 28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Sep  1 20:00:05 2008), 站内

  28
  突然而来的强烈思念,因为这个陌生人的来临,又突然消失了。我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
很重要的一点:为什么孟玲会在我们的房间里留下那么多的痕迹。
  她之所以在这个房间里留下那么多的痕迹,不是因为她曾经来过这里,而是因为,她一
直就住在这里,就在第三间客房,她一直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在小饭馆吃皮蛋瘦肉粥的时候
,我已经隐约地知道了这个,但是那时候,那种有些不正常的强烈思念,让我无暇顾及这么
多,直到刚才,那个陌生人所说的话,才让我确定了这一点。
  当我坐在小饭馆里,有一小会,头没有那么疼的时候,回想起昨天在租书店的那一幕,
发觉那不像是骗局。去租书店旁边的药店买药只是一个偶然的行为,连我自己事先也并不知
道自己要去那里买药。至于走进租书店,则更加偶然,租书店的老板怎么可能在我偶然走进
租书店里那么短短的时间内,就制造出这样的骗局?
  何况那个黑衣人在我进去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当坐在我对面的那女孩叫了无数次皮蛋瘦肉粥、而老板和老板娘也将这事忘记了无数遍
时,我更加确定这一切并非骗局--还是我和许小冰讨论过的原因,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参与到
同一场骗局中来。
  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故意将辣椒水倒在了老板和老板娘身上,在那女孩从他们眼前消
失之后,他们却丝毫不记得这是怎么回事--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恍然大悟了,如果不是因为
妈妈那个电话,我可能已经拉住那女孩问个明白了。老板和老板娘的表现,让我想起了许小
冰和我对于孟玲那些东西反应--两者完全一样,对于某些痕迹,我们都不知道从何而来。而
现在我明白了,就像饭馆里那个女孩一样,孟玲留下的那些痕迹,只不过是被我们忘记了
--也许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她一直就在我们眼前活动着,就在我们眼前使用浴室,就在我们
眼前漱口,就在我的眼前被沙发上的钉子挂破了手……因为她和那女孩一样,具有被人转瞬
就忘记的特性,所以我们也在一转身之间就忘记了留下这些痕迹的人,而只看到那些痕迹,
这才会感到奇怪。
  这么看来,我先前关于孟玲的推断并没有错,她和那个女孩,还有刚才走出去的那个陌
生人,都是同样的人--那个陌生人不是对我认出他感到惊奇吗?一进门他就进行自我介绍,
一定以为我在一转眼间就忘记他了吧?我和许小冰当初设想的事情发展过程是:无人知晓
--显露存在的痕迹--被某些人看见--显露存在的证据--被某些人认识。现在看来,所谓的“
显露存在的痕迹”,实际上是他们已经进化--我不知道该使用什么词比较恰当--他们已经进
化到能够被人看见,只是还无法被人长久的记住。所以那个陌生人对于我能记住他这一事实
才表现出了那样的狂喜,因为这表示他已经进化到了一个阶段--租书店那个黑衣人发现我能
够看到他时,不也是同样的惊喜吗?也许多一个人看到他们,就表示他们进化得更加彻底…

  而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具有看到他们的能力。幸好,那个陌生人提到了我的
头疼,这提醒了我。我的这种能力,是在头疼之后才出现的,而欧阳也在和孟玲接触之后,
产生了剧烈的头疼,他曾经到医院检查过,医生说他的头部有异常放电。我怀疑这种异常放
电是孟玲引起的,我的头疼也有可能是孟玲引起的,也或许是隐藏在我们公司的顾全引起的
--总之,头疼的后果就是,我可以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人了。不知道欧阳能不能看到呢?欧阳
一提到孟玲的名字就头疼,那么我会不会在提到某个人名字时,也产生剧烈的头疼呢?办公
室的人们对于李云桐的名字那种特殊的反应,是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想到这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欧阳打电话,虽然在我刚才的设想中仍旧存在着许多疑
问,但是,在亲眼看到几个特殊的人之后,我终于确信,无论我的设想有多么古怪,它也不
可能比事实更加古怪。
  也许事实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小时候看那些妖精变人的故事,我总是站在妖精一边,觉得他们既然变成了人,就应该
当作同类来对待。而现在,类似的事情发生了,我才发现,人类的固有观念很难改变,一想
到孟玲曾经和我们一起住在这所房子里,我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虽然如此,仔细想想,到目
前为止,尽管发生了那么多的怪事,但却并没有人受到伤害--除了欧阳的头疼之外--如果他
们这种人的进化对正常人的生活不造成影响,倒也似乎没必要阻止,也没必要如此害怕。
  没必要害怕,却还是害怕,这是无法控制的。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欧阳打电话,电话却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正是欧阳打来的。
  “喂?我接通电话,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对他发了一通脾气,当时自己哭成那样,现在想
来,不由感到万分羞愧,即使是隔着电话,脸也红了。
  “你昨天是怎么回事?”果然,他一开口就是问这个,“手机干吗关机?今天上午给你
打电话,信号还不通,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吾了两声,索性不回答了,岔开话题道:“李云桐回来没有?

  “李云桐?”欧阳疑惑地问,“李云桐是谁?你没事吧?”
  “我问你李云桐回来没有!”我以为他没听清,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然而,他仍旧不明白:“谁是李云桐啊?江聆,这两天你说话怎么这么奇怪?出什么事
了?”
  我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手机在这颤
抖中几乎掉到地上。
  “你真不认识李云桐?”我问。
  “真的,我干吗骗你?你到底怎么了?”
  “你在哪?”
  “办公室。”
  “叫徐阿姨接电话。”欧阳不明白我找徐阿姨干什么,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要他把手
机递过去。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在欧阳将手机递给徐阿姨的时候,眼前金星直冒,暗暗祈
祷着,希望只有欧阳一个人忘记了李云桐。
  “喂?江聆啊?”徐阿姨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阿姨,李云桐回来了没有?”我迫不及待地问。
  “李云桐是谁?”徐阿姨奇怪地问,欧阳在旁边说:“她刚才也问我这个,谁知道李云
桐是谁呀?”
  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挂了电话,任手机响个不停。
  我只觉得心脏部位被什么东西深深贯穿了,留下了一个凉飕飕的洞,空虚冰凉得无法补
救,似乎我自己也会被这个洞口所吞噬。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在旋转,连床也似乎在波浪上起
伏,没有一样东西是静止的,我怀疑自己下一秒钟是不是就会要疯掉了。
  李云桐居然被他们忘记了。
  就像饭馆里那个女孩一样,李云桐也这么轻易地被人们忘记了。
  这件事和孟玲他们有关吗?
  我只想了这么几个问题,就想不下去了。再继续想下去,我可能真的会疯掉,我觉得自
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现实了。
  又躺了一会,我换下被冷汗湿透的衣服--出了这一身大汗,双腿发软,烧倒是退尽了。
我匆匆忙忙地出了门,等不及公交车,直接打车到了公司,一路上手机在不断响着,都是欧
阳的电话,铃声刺耳地嘈杂着,像一根针在我太阳穴里搅动,车子的窗户关得紧紧的,车内
散发出一股闷热的臭气。我关上手机,打开车窗,冷风刷地吹了进来,这才觉得清爽了许多

  一进公司,欧阳便看见了我,他急忙走过来,低声道:“你是怎么回事?”
  “公司里谁都不认识李云桐吗?”我也低声问。
  “谁都不认识,我都问过了,”他说,“他是什么人?你找他有急事?”他满脸关切的
神情,密切注视着我的举动。我越过他的肩头朝办公室里望去--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云桐的
办公桌已经不见了。
  “那张办公桌呢?”我嘶哑着嗓子,指着原来放置他办公桌的位置问。欧阳回头望了望
,惊异地看着我,眼中担忧的神色像阴云密布,他抓着我的胳膊:“那里从来就没有办公桌
--江聆,你有问题,”他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说道,“你的头疼可能影响了你的大脑,你在
说胡话。”
  也许他说得对,我点了点头。我真的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头脑出了问题,还是现实中出了
问题。头脑是一个敏感脆弱的东西,它很容易受到伤害,一场高烧也许就把它烧出毛病来了
。而我们靠什么认识世界?我们所知道的这个世界,所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一切,都
是通过头脑来认知的,如果它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么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呢?对一个人来
说,头脑创造的世界和现实存在的世界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到底哪一个世界才算是真实
的呢?
  我没有办法违背我的头脑,即使它是错误的,我也只能依从,因为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如果不听从它,我就只是一具躯壳。我没法跟欧阳解释清楚自己遇到了什么,轻轻推开他
,走到李云桐原来放办公桌的地方,那里现在还残留着一块长方形的印记,那是长期放置办
公桌留下的。
  “如果这里没有办公桌,那这是什么?”我指着那块印记问欧阳。欧阳上来看了看,摇
了摇头:“可能是受潮引起的吧?江聆,走,我们去医院……”
  我甩开了他的手。
  我们的纠缠已经引起了其他同事的注意,好几个人跟我打招呼,问我感冒好了没有,我
敷衍了两句,避开走上来要和我说话的徐阿姨,走到魏风面前,找他要档案室的钥匙,他看
了看欧阳,欧阳微微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把钥匙交给我。
  一进入档案室,我就知道自己不必再看了。
  档案室里和我前天看到的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文件明显地少了很多,不用看也知道,少
了的那些文件,一定是和李云桐有关的。
  我感觉到自己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其实我是想哭的,却笑了起
来,真是太奇怪了。
  我在公司里继续寻找着李云桐存在的痕迹,可是什么也没有了,电脑里他的文件夹消失
了,公司的通讯录--旧的通讯录不见了--一份新的、没有李云桐名字的通讯录出现在每个人
桌上,就连他自己带来养在公司门口的一盆兰花,也不见了。
  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没有李云桐这么个人。
  这种情形和许小冰在公司发现的孟玲的事情多么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同样是没有任何
人记得,不同的是,孟玲在公司里留下了许多存在的痕迹。这多可笑--一个前两天还活生生
的人,现在看起来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消失得比死亡更彻底;而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
女人,所有的证据却都显示她存在,也许,现在已经有更多的人认为她一直就存在着吧?一
个是逐渐消失,一个是逐渐出现,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李云桐的消失,和孟玲的出现
,这中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也许,一个消失,和另一个的出现,是一一对应的,这世界上的位置原本就有限,有人
进来,就必然要有人退出--进来的不止是孟玲一个,那么,出去的也当然不止是李云桐一个

  只有墙壁上还留着他的笔划出来的痕迹,长长的一道,末尾稍微弯曲了一下,这是前几
天我们讨论方案时他不小心划上去的,现在它成为他在这里留下的唯一痕迹了,而这痕迹丝
毫不能证明它自己是一个叫李云桐的家伙留下的。
  一切存在的证据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么李云桐他本人呢?他是不是也已经从这个世界
上消失了?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人怎么能够消失得如此彻底?
  在我团团转这搜寻李云桐的踪迹时,同事们一直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那些眼睛里充
满了担忧。欧阳跟着我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拉住我,有几分严厉地道;“江聆,你病了,
真的,跟我去医院。”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目光,紧张、焦急、担心、恐惧……种种情绪糅
杂在他的眼睛里,使得一向开朗的他看起来有几分阴郁。他不容我争辩,拉着我朝门口走去
,我挣扎了两下,便任由他拖着离开了公司,徐阿姨在身后喊道:“欧阳,你带她好好看看
,检查仔细点!”我不由苦笑了一下。
  欧阳紧抿着嘴将我拖到了电梯前,仍旧不肯松手。电梯还没有上来,我说:“欧阳,你
松开手,我跟你去医院。”
  他不放心地看着我。
  我是真的打算跟他去医院看看,发生了这种事,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了。欧阳又观
察了我一会,这才小心地松开了手。他叹了一口气,望着我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想了想,勉强笑了一笑:“你不用害怕,有我呢。”
  我点了点头。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憋在心里。”他继续说,“这两天,你的眼神比以前深
沉了很多,这不像你,还是以前那样比较好。”
  “嗯。”我点点头。几次想要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却始终不敢开口。我不愿意欧阳把我
看成精神病人,如果我说出那些事情,他一定会认为我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多想证明李云桐是存在过的,我多想有个人告诉我,这一切并不是我的幻觉,我并没
有疯!
  “去找他老婆看看。”一个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一个黑瘦
的男人,带着忧郁的神情站在我和欧阳身边,容貌有几分熟悉。我正要和他说话,他在唇上
竖起一个指头,指了指欧阳。我猛然想起来,这个人是顾全,我在李云桐拍的DV里见过他。
我看了看欧阳,他眼睛盯着电梯门上的小灯,完全不知道顾全的存在。
  “你别跟我说话,”顾全同情地笑了笑,“李云桐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是我告诉了他全
部过程,他决定要离开他的家人。你可以去他家问问,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他说出一个地
址,我匆匆掏出记事本记了下来。
  “你干吗?”欧阳问道。
  电梯来了,我们走进电梯,顾全没有跟进来,他朝我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我脑子
里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李云桐为什么要离开他的家人?
  电梯徐徐下降,我鼓起勇气,低声道:“欧阳,我脑子很清醒,”他转过头望着我,我
将记事本递给他,“你看,这是李云桐家里的地址,你跟我去他家看看就明白了。”
  欧阳深深地看着我,在他没说话之前,我感到自己的心似乎不是自己在跳动,似乎是某
种来自外部的手在抓着它,一张,一缩,一旦那只手停止动作,我的心脏也会停止跳动。
  “好,”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但是你要保证听我的话。”
  那只手现在放开了我的心脏,它自由地跳动起来。我松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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