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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保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第七话 雨蛙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Jan  1 16:47:06 2009), 站内


  张小辫从洞中拖出一具没有下巴的女尸,周围同来捉蛤蟆的人们见了,尽皆惊得魂不附
体,全身上下颤个不住。在乡下最是盛行那些“鬼狐尸怪”的野谈,愚民愚众见此情形如何
能不害怕?这伙人当即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了个精光。
  深山里就只剩下张小辫抱着僵尸发愣,在他眼中,这古尸正是一场烜天赫地的富贵。想
不到张三爷这百年穷神,竟也能“脱穷胎、换贵骨”,眼下终于要有番大请大受的光景了。

  此时忽听蛤蟆坑的洞中一阵混乱,孙大麻子正拽着小凤从里边爬将出来,洞内那只巨蛙
咬住了他手中杆棒牢牢不放。两下里各自较住力气,都不肯有半分放松。

  那孙大麻子确是有膀子没处豁的傻力气,只见他一手夹了小凤,一手倒拖了棒子,使个
猛虎硬爬山的弓字步,出死力向洞外挪动,额头上青筋都突了起来,却不知撒手扔掉棒子甩
落巨蛙,看张小辫正在洞外泥地上坐着发呆,便赶紧招呼他过来相助。

  张小辫被他一喊,随即回过神来。他脑筋热了,便上前同孙大麻子一齐用力,竟将那蛙
从洞里拽了出来,二人见巨蛙咬住木棒死不松口,两腮更是接连鼓动鸣响,瞪目视人,显得
神情极是愤怒。看其形状绝非常蛙,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胆子虽壮,却也不敢轻易动手加害。

  俩人见旁边就是淤泥沟,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当下横着胆子,顺势将那巨蛙拖到
泥沟旁,在后边连推带踹,把遍体黄绿斑斑的老蛙推落沟内。淤泥沟中两侧都是烂泥,中间
还有山洪过后留下的积水河道,只见那蛙被推进烂泥中,忽地放开木棍,鼓着腮呱呱大叫几
声,一蹿就是数丈开外,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道里。等飞溅的水花落下来,早已在水里不见了
那蛙的踪影。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累得呼呼直喘,心说总算打发走了这位虾蟆祖宗,再看看四周,同来
的村民们已逃得一个不剩了。小凤虽没大碍,却也惊得“顶门上失去三魂,脚底下丢掉七魄
”,坐在洞边牙齿捉对儿厮打,口中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荒山野岭里残阳西下,就只剩得
这三个人了。

  孙大麻子抱怨先逃的那伙人不讲义气,真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平日在村中
都是称兄道弟地厮混在一处,可当真有人遇着些个危难困厄,需要有兄弟们来帮衬时,却无
一个小子肯出来同担风险,惹得孙大麻子好一肚皮鸟气,扬言等回了金棺村再收拾他们。他
又对张小辫说:“还是俺三弟最有义气,说话做事俱是一身正直胆略,从不去学那小家小户
的腔派,只有这样的好汉子,才能见得些真实阵势。”

  张小辫脸皮厚得锥子都锥不透,对此毫不谦逊,正要自吹自擂,同时对孙大麻子吹嘘一
番豪杰的见解,却见山里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阵风过处,天昏地黑,半空里几道闪电矫
似惊龙,雷声隆隆响起,震荡了四野,雨水瓢泼落下。这瓮冢山北高南低,一落暴雨就会引
发山洪,山坳河道里顷刻注满了雨水,浊流顺着山势滚滚涌动,山洪奔腾,咆哮之声如雷。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见大雨山洪来得好快,不由得脸上变色,急忙拖了小凤退入蛙洞里躲
雨。这时小凤也终于还了阳,想起适才的经过,仍是心有余悸。

  再看洞外暴雨如注,山洪陡涨,把出山的道路都淹没了,三人叫苦不迭。山里常有蛙神
司掌雨水的传说,刚刚怕是惊动了雨蛙,惹出这场洪水。瓮冢山地域近年干旱,裂地百里,
以前却常有山洪发生,洪水出了山就分入各条河道,幸好从来威胁不到田亩民居。

  唯独苦了张小辫三人,都被暴雨困在山上,不等洪水过净了,就没办法出山。看这场雨
水恰似天河倾覆,不下上一整夜怕是不会止歇,只得拣处高燥的所在,夜宿在山洞之中,等
明天雨停了再离山回村。

  张小辫猛然想起那具女尸还在洞外,连忙冒雨出去,连拖带拽地把女尸搬入洞内。孙大
麻子和小凤都看不懂他的举动,这女尸下巴也没了,奇形怪状的好生狰狞,将它放在洞里这
一夜难免提心吊胆,便问张小辫:“你留这死人做什么?不如也推到河里去来得妥当,否则
半夜里电闪雷鸣,惹得它诈尸起来扑人,可不得了……”

  张小辫自然难以答应,不过倘若以实情相告,想想换作自己也未必能够信服,好在他扯
惯了大谎,便又顺口胡编:“麻子哥,小凤姐,你们别看我张三孤苦伶仃,眼下连几块容身
的破砖烂瓦都没有,可张三自小也读过几行书,好赖还知道些礼义廉耻的道理。想这女尸一
直藏在山洞里,并不曾招惹过旁人,若不是咱们到此捉虾蟆,它就不会暴尸荒野。于情于理
都是咱们惊扰了这位先人,如何能再为了一己之私,将这尸体抛进河里被洪水冲走?再说南
无灵感观世音菩萨在上,你们真以为满天神佛都是没有眼睛的吗?这等欺心之事是万万做不
得的,要做你两个自己去做,可别算我的份。”

  那孙大麻子是个实心眼儿的粗人,而小凤更是乡下丫头,长这么大不曾见过什么世面,
哪经得住张小辫连蒙带唬,顿时他俩都信以为真,幸得有张小辫这等明事理的人在旁,否则
定要铸下大错。他二人不住口地念了几遍“南无灵感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恭恭
敬敬地把女尸摆到洞中。但尸身上的衣衫早已朽烂,又被大雨淋了一阵,看上去颇为不雅,
最要命的是女尸没下巴的那张脸,虽然洞中昏黑,可只要一想那副脸孔无遮无拦地就在近前
,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毛。无奈之下,孙大麻子只好把装虾蟆的麻袋子给尸体套上两条,这才
觉得心中略微安稳了些。

  张小辫暗中好笑,装模作样地帮孙大麻子给女尸套上麻袋,顺手在洞里乱摸,想找找看
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宝货,口里还叨咕着:“钱是阳间的钱,物是人间的物,先借些来用用,
大不了将来等小凤到了下边之后,再让她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可张小辫找了半天,满洞都是青蛙留下的黏液,腥臭污秽,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得
罢了这念头,扯了几条麻袋片铺在地下,躺在上面听着洞外风急雨骤,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
着林中老鬼指点的各处细节。在深山里奔忙了一天,他也当真累得很了,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孙大麻子和小凤不像张小辫,他二人从没住过破庙荒山一类的地方,在这又臭又湿的山
洞里难以成眠,而且只要一闭眼,不是梦到那没嘴的女僵尸,就是梦见村中的亲人邻居一个
个全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二人一次次从梦中惊醒,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惊肉跳之下,他们自己也知多半是什么不祥之兆,苦苦挨到天明云开雨住,收拾起那
份抓心挠肝的焦躁情状,待到山洪稍退,就要匆匆忙忙觅路下山。

  张小辫趁机说既然赶着回去,也不可将这女尸抛下,理应抬回金棺坟的乱葬岗中埋了,
哪怕是给它卷条草席,这也是积阴德的善举,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孙大麻子和小凤发了一夜噩梦,正是心中虚得没底,见有积阴德的善事,当然更无二话
,便和张小辫抬了女尸,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泥涉水,径从山上下来。一路回转,等走到村口
就觉不对,到处都是死人,血腥之气冲天扑面,只见整座村庄都被乱兵毁了,横尸遍地,满
目疮痍。

  原来数股粤寇潜至,围攻灵州城甚急,但灵州重地守御森严,一时环城急攻不下,四处
援军蜂起赶来会战。有各地增援灵州城防的官兵团勇,也有前去并力拔城的粤寇,好几路兵
马在夜间疾进,不期撞到了一处,激战殃及了金棺村。血战过后,已将这村子夷为了平地。
当时大多数村民们正在夜中熟睡,还有些人商议着进山去寻失踪的孙大麻子和小凤等人,忽
听刀兵铳炮之声大作,开门想逃时,却早被四面八方拥来的乱军裹住,满村男女老幼,不曾
走脱了一个。

  张小辫三人因遇山洪被阻隔在山上,是以免于此难。他们若同进山捉虾蟆的村民一同归
来,也已横遭兵祸多时了。眼见亲朋乡邻死了个尽绝,房屋田地一发毁了,孙大麻子和小凤
当场眼前发黑晕倒在地。

  张小辫也愣了半天,心想我佛慈悲,要不是得那墓中的老神仙指点三爷一场,便有十条
性命怕也躲不过此劫。只见满村的死尸多半正被乌鸦野狗争食,这情形惨不忍睹,看了几眼
便觉得后脊梁直冒寒气,转头一看孙大麻子和小凤昏倒在地,赶紧过去摇醒了他们。他们两
个醒过来后抢天喊地地大放悲声,直哭得“满天星宿都落泪,乾坤日月也叹息”。

  等到哭得筋疲力尽了,这才想起来要收殓亲属遗骸,拿着砖头木棍驱赶野狗乌鸦。但死
人太多,最后也只找到王寡妇和孙大麻子的一个妹妹,在附近刨个坑将尸首埋了,其余的人
实在是埋不过来,只能任凭野狗啃成白骨。两人又在坟前大哭了一场。

  张小辫抬头看了看日影,见日头已经偏了,留在这化做一片废墟的金棺村里,终究不是
道理。大战过后,附近的贼盗响马多半会趁乱在晚上出没洗劫,纵然是家园故土,也非是久
恋之所了,就问孙大麻子和小凤今后有何打算。

  孙大麻子说:“虽在外省有几门远亲,但早都没了来往,眼下真个是无家无业了。好在
身上气力过人,又会些枪棒拳脚,有从军杀贼之志,说不定能在刀枪丛里挣些个功名利禄出
来,恢复俺老孙家的门户。”他又劝张小辫也同去投军。如今正逢天下大乱,灵州城里每日
都在募集团勇,即便做不成军官,至少也能混口饭吃,总好过流落四乡乞讨为生。

  张小辫心想:“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最近粤寇锐气正盛,扑灭了一股,又冒出两
股。朝廷调来的大队官军都难以遏制,一场场恶战下来,无论谁胜谁败,双方都是死伤累累
,难不成张三爷傻到去给他们冲头阵、垫刀头吗?”便即摇了摇头,不肯答应。

  孙大麻子劝张小辫同去投军不果,又见那边小凤还在呜呜哭个不住,就对她道:“小凤
妹子,不知你打算投奔何处?想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在路上行走?咱们乡里乡
亲的同村住着,俺和张三愿意先送你过去。”

  张小辫不等小凤说话,就插口道:“她能有什么去处?还不就是去投灵州城里,王寡妇
生前曾有些老相好的,要是他们念些旧日情分,说不定就肯收留了她女儿。”

  小凤闻言哭得又险些背过气去,大骂张三这短命小贼是缺德带冒烟了。她外边再无亲人
,要是去城里投奔那些趋利附势之徒,肯定会被卖进青楼为娼,赶上在这种乱世投胎做人,
实在没什么滋味,还不如自己了断了,跟娘一起埋在坟里,也胜似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苦
熬。

  张小辫虽听小凤骂他,却并未像往常一般动怒,心中有些恻然。他深知无依无靠四处流
浪的苦楚,眼见孙大麻子和小凤二人,在一夜之间竟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不禁很是同情他
们,心想:“当今的世道出去做乞丐讨饭都不容易,这两个又不会偷鸡摸狗的手段,任由他
们自投生路,必定是一个死在乱军之中,另一个不是饿死就是被拐进娼馆。张三爷眼看着就
要置办下雁飞不过的田宅、贼搬不空的家产,何不接济他们些许?想那孙大麻子膀大腰圆,
正好可以给三爷做个看宅护院的保镖,小凤嘛……生火、烧饭、扫地、洗衣、砍柴、喂狗,
此等粗活自然都要交给她做,做不完就不给她饭吃。他奶奶个爪爬子的,不将她卖到窑子里
去,三爷就已经是大人有大量的菩萨心肠了。”

  想到此处,张小辫便把他在金棺坟里,如何撞见贼人盗墓,又是如何遇到林中老鬼,被
他逼着数猫的情由通说了一遍:“那林中老鬼神机妙算,若没他老人家的点拨,我等必然躲
不过昨夜的刀兵之劫。他还说张三爷命里注定,要有场财过北斗的通天荣华,故此特意指点
出一条大富大贵的路途。三爷平生最是心善,专肯扶持好人,念咱们同乡一场,你二人要是
愿意出力帮我得了这场富贵,当可共享其成。”

  孙大麻子初时想去充做团勇,实属无奈之举,谁不知道兵凶战危的艰险。此时闻听张小
辫所言,前后加以印证,自己这条性命果然是捡回来的,况且前不久算卦的时候,卦师也曾
算出他孙大麻子财爻正旺,至此更是深信不疑,抱拳道:“全仗贤弟提携则个,但不知究竟
是哪条大富大贵的通天路途?”

  张小辫指着那装在麻袋里的女尸,故弄玄虚地说道:“富贵都在其中了,不过天机不可
泄露,你们也不要多问,只管放仔细些,随我前去见机行事便了。”

  有分教:“路上青龙白虎同行,此去吉凶全然难料。”欲知三人命运怎样,且听下回分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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