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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IXIAOHULI (小狐狸), 信区: Marvel
标  题: 心尘(三)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Feb 17 22:17:20 2009), 站内

打赌输了,严浩没有耍赖,老老实实地给沈子寒洗了一个星期的袜子。老乡聚会极大地缓和
了这两大“惹不起”之间的关系。而严浩愿赌服输的性格,也让沈子寒很是看得起。嘴上的
“浩子”叫得愈发甜了。

寝室搬到新公寓后,沈子寒还是和严浩凑到了一个寝室。只是床铺从严浩的上面搬到了对面
。除他们两个,还有寝室长廖广志和一个广东仔李元斌。寝室号也从313变成了406。

廖广志的家在湖南农村,年龄在四个人里也是最大的。他的个儿不高,眼睛狭而细长,皮肤
黑里透亮,有着敦厚的嘴唇,一看就是吃苦过来的老实人。他也是宿舍里搞卫生最勤快的。
选举寝室长时就他全票通过。4票——他自己也给自己投了一票!记得选举结果出来后,沈
子寒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廖广志的肩膀说:“老大啊,咱们406环保加劳保的新局面就靠你来
开拓了。”

李元斌是全系公认的帅哥。也是406寝室的形象大使。论年龄在寝室里排行老四。长得很有
几分《蓝色生死恋》里韩国红星元斌的味道,搞得不少女生对他情有独钟,新生报道第一天
就开始接条子和电话。其实李元斌身上根本没什么娱乐元素,唱歌能从1跑到7,跳舞更不用
说,还不如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好看。为这个宿舍里开卧谈会时没少数落他。说让他做形象大
使纯粹只起了一花瓶的作用。


这广东帅哥性子急,一急起来就用广东话和他们计较。哇哩哇啦地让严浩他们如听天书——
“外星仔”的绰号算是从此落下了。但李元斌成绩呱呱叫,高考成绩在全寝室算是排名第一
。搞得沈子寒总是感叹:“让外星仔这样的人穿白大褂,真是资源浪费。”依他的原理,李
元斌仅靠脸蛋儿也能活得很舒服。即然当医生,何必要长得那么帅气呢,反而会让女病人想
入非非。

待军训完后,又轮到十一放假。等到正式上课,已经是十月上旬了。

而严浩他们好奇心最重的《系统解剖学》课程在第一个学期就开始了。师哥师姐们早已有所
告诫:这门课的学分是18分,如果你胆敢考不够50分,肯定是重修。一个重修的学分是80元
人民币,合计一千四百多块钱呐。想想看,找爹妈要这笔钱你还不如找堵南墙一头撞死得了


好奇心加上威逼利诱,让406所有成员对这门课饱含期待。

第一节理论课是教研室主任兰天明教授在大阶梯教室里上。浩浩荡荡坐满了全系两百多学生


兰教授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黑发里面夹杂着不少的白发。穿浅灰西服。打格子领带。颇
有学者风度。据说他是美国常青藤联盟中的CORNELL(康奈尔)大学医学院留学回来的,满
嘴的普通话里夹了不少英文单词,让这帮新兵蛋子们颇感震惊和兴奋。兰教授用带着四川口
音的普通话说:“以后我上课,英文要用到60%以上,到下学期,争取全英文授课。”大教
室里两百号人集体发出一声惊叹。严浩心想,万幸他不在四大名捕之类,否则怎生了得。沈
子寒则坐在严浩旁边自言自语:“狗日的英格利西啊!”

只是第一堂课也就绪论那点东西。讲完了人体九大系统的概述,又讲了讲解剖学的重要性和
学习方法后,兰教授大手一挥,说现在是自由讨论时间,大家可以就各种问题自由发问,我
有问必答。

教室里骚动了一番,大概是新生们还未适应大学里这种“FREE DISCUSS”的教学方法。窃窃
私语了一阵后,竟然没人举手。

教室里陷入了片刻的沉寂。兰教授双手握拳,颇有风度地站在讲台,以微笑环顾大众。

终于有一留中分头的男生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兰教授解剖学里背的东西是不是特别多,他
说自己是理科的学生,背东西很是不行。

兰教授清清嗓子回答:“这个同学的问题很好嘛。对于解剖学的学习而言,记忆能力肯定是
必要的,但绝对不必死记硬背。解剖学是门形态学科,要说记忆,比你们将来记生理生化的
东西容易多了。有了挂图,有了标本,甚至有了计算机的三维展示,大家自然会一目了然。


看来兰教授的安抚能力不错,大家紧张的脸色已多半松弛下去了。

接着又有一矮个儿女生红着脸站起来用蚊子一样细的声音说:“兰老师,我的胆子很小,听
说解剖学要我们接触死人是吗?”

兰教授微微一笑说:“你说的是尸体吧?这个当然!你要了解人体,怎么能不借助标本呢?
别害怕,这个世界上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兰教授最后一句富有哲理的幽默引起了阶梯教室里一阵会心的笑声。

女生不好意思坐下去了。严浩却一下子想到了第三条铁律,活人比死人可怕?是的,在某种
层面上的确。看看世界历史吧,人类互相残杀的事儿还少吗?仅一个奥斯维辛集中营就死了
一百多万呐!

“可是,如果死人不仅仅是死人呢?”

严浩正胡思乱想地入了神,没想到这最后想到的问题竟脱口而出了。

坐前排的沈子寒回头朝他挤挤眼,坏笑了一下。严浩的脸一下子烫起来了,他也意识到刚才
说的太冲动太那个了。

兰教授显然没听清严浩刚才喊了句什么,他说:“刚才那位同学——你能把问题再REPEAT一
下吗?”

严浩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倒是沈子寒大着嗓门说:“老师,他问如果死人不仅仅是死人呢
?”


教室里发出一阵爆笑。

兰教授也愣了,说:“死人如果不是死人,那就是活死人,比如,我们常说的植物人。”

沈子寒竟然较起了真儿,回应着教授的话说:“请问老师,人是有灵魂的吗?”

兰教授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他摆摆手微笑地说:“建议你选修哲学与心理学
,也许可以找到答案。而在解剖学里,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教室里的人显然对这个话题发生了浓厚兴趣,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严浩的耳边只有兰教
授的“眼见为实”几个词儿回响着。

眼见为实。是的,一定要眼见为实。在那一刻,严浩仿佛下定了一个决心。

中午在寝室里,大家似乎都没心思午休。尤其是沈子寒,还沉浸在上午乘机捣乱带来的快意
中,与外星仔热烈地讨论着“松果体、第六感、濒死体验”这些东西。廖广志开始在洗衣服
,后来也被他们的话题吸引过去,还绘声绘色讲了几个老家农村发生的鬼故事。严浩比较沉
默,趴在床上听MP3,但又似乎在留心着他们的讨论。

最后,他们全被廖广志的一个故事给吸引过去了。

廖广志说去年自己的奶奶去世时,就发生了一件很怪的事情。当时奶奶已经入棺了,但就在
出殡前要封棺的前夜,廖广志的妈妈做梦,说老人对自己讲,身上还有两百块钱没有拿出来
呢。廖广志的妈醒来后觉得奇怪,真的又开棺检查了一遍——在老人衣服的内兜里还真有两
百块钱。是当时老人在世给自己做寿衣时拉下的。

这故事听得大家面面相觑。看众人有些怀疑,廖广志发誓说整个事件他亲自参与,绝无半点
虚假。若有半点不实,他愿意将来生个孩子没屁眼。

外星仔说:“老大,你将来一定系要准备在肛肠外科工作哦。就算后路不通,你也可以帮他
走后门的啦。系不系啊?” 外星仔广东味儿的普通话逗得严浩与沈子寒哈哈大笑。气得廖
广志嘴一噘,洗他自己的衣服去了。

严浩在医学世家长大,父母还都是国家干部,从小他的教育就是无神论那一套。但王炎炎讲
的第三条铁律却让他魂牵梦绕地睡不着觉。今天中午廖广志的经历又让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
滋味。是恐惧,是疑惑,还是矛盾?他也说不清。只觉得心里很乱,感觉冥冥之中有种力量
在吸引着他。就像他来这所医科大学一样,非他所愿,但不得不来。

这些胡思乱想让严浩希望像猪一样生活的愿望彻底破碎了。

这个中午,他再也睡不着。干脆跑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矗立在初秋薄薄雾气中的基础医学部
大楼,显得有几分诡异,几分神秘。

时令已过霜降。一阵刺骨的冷风让严浩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第一次系统解剖实习课安排在人体运动系统的两节概述之后。

严浩和沈子寒都觉得解剖学起来太费劲,一块骨头上也能有那么多的记忆点。何况人体有
206块骨头。遇到复杂的像颅骨——那些个蝶窦、筛窦、上颌窦之类的脑壳里的空洞就够让
他们操心的了。其实看书一点没用,书上的图都是平面的,颜色全是黑白的,越看越揪心。

看来没标本还真不行!

老师的讲课,也没多大发挥余地,基本上是照本宣科。那个兰教授讲完了绪论部分后,就再
也不见了他的人影。传言说他是博导,给本科生上课只是象征性的。

不管从哪种角度出发,严浩都期待着快点进入到那个神秘之地。

医科大学的解剖教研室位于基础医学部大楼的底层。

这是一幢七层的大楼,八十年代中期它就已经存在了。外墙还是用的普通涂料,窗户也是木
框结构。

进了大楼是一个狭小的门厅,左右还各有两道推拉的铁栅栏门。左边一道是解剖教室、实验
室和标本制作间所在地;右边一道通往老师的办公室。

进了左边的门,有一道高高的门槛,跨进去,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廓。

走廊一侧是四个顺序排开的大教室,大教室里都是那种长的木制条桌,每个教室有六条。条
桌下面是大大的抽屉,里面多数放的就是各种骨骼标本。有头骨、股骨、肋骨,胫骨、桡骨
等。但显然不是来自同一具尸体,新旧程度也不同。很多骨骼因为年代久远,都有破损,露
出里面布满小孔的骨松质。教室前面有演示用的黑板,四周是各类挂图。

在走廊另一侧也有三个大房间,它们是标本室。每个房间的四周都有一些玻璃瓶罐,里面用
福尔马林浸泡着人体的各种器官。从大脑组织到未成形的胎儿,应有尽有。在每个标本室的
中间,会有三张解剖台,制作好的尸体标本就放在台上。这些呈酱褐色的标本组织有的已经
被一连好几届学生翻看,变得破破烂烂和面容模糊。有很多女生在第一次看过标本,回去后
两三天都吃不下饭甚至呕吐不止。

但它们必竟是人的标本,所以,无论何时你看到它们,都会有一种威摄力。而在这些标本间
的地板下,会有若干个尸池,浸泡着那些正在固定和待用的尸体。与对面的解剖教室不同在
于,这里的福尔马林气味要浓烈得多。

再往走廊里面走,挨着标本实验室的那一侧,就是标本制作间。这里不允许学生进入,只有
解剖技师才会在这里制作与处理尸体标本。

走廊的尽头还有一道门,那里通往一个独院,一些废弃不用的尸体和处理完毕的废弃物都会
在这个小院里集中焚烧,销毁。据进去过的人说,那里面才是最狰狞最可怕的,无数尸体都
已变成焦炭或变形。而因为小院的大门紧闭,一切都只是学生中的传说而已。

严浩至今记得,他们第一次穿上崭新的白大褂,戴着状若大厨的圆顶帽子时的那股兴奋劲儿


沈子寒是穿戴整齐后,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摆了十几个POSE,自我陶醉了足有二十分钟,方
才恋恋不舍地放过急着要方便的外星仔。而就连严浩这样对医学兴趣索然的人,也在套上这
身行头后,变得斯文庄重起来。

待到廖广志把衣服穿好后,他们终于逮着了发泄莫名兴奋的对象。只因为广志他长得实在太
那个了——本来人就黑,再配上雪白的大褂儿,怎么看怎么像菜市场肉摊子后边杀猪的。

严浩和沈子寒就故意晃荡到廖广志跟前。严浩拿捏着四川话问:“老板,你这肉是怎么个卖
法儿啊?”沈子寒顺手狠掐一把广志的屁股,用倍儿溜的东北话儿接着:“哟,这五花肉不
错,四块五如何啊?”

广志人老实,开始愣着神,听了半天才发现这两小子是嘲弄笑话他呢。抄起墙角的扫帚就一
通横扫,406宿舍里顿时象炸了锅一般的热闹。

上第一节解剖实习课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待严浩他们一行四人到了基础医学部门口时,已经站了老多人。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甚是
壮观。这人声鼎沸的景象和透亮的阳光多少令严浩感到有点失望。就算这里有鬼,也该被他
们这大队人马吓得不敢吱声了。

随着人流要跨过那道门槛时,严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扑面而来的是阴冷的潮气和福尔马林
刺鼻的气味儿。门槛里面的走廊即使在这样的白天,也还亮着灯。走廊两侧悬挂着“禁止高
声喧哗”、“保持清洁卫生”之类的白底红字大标语,显得分外刺眼。这种特殊的气味儿和
气氛让刚在外面还打打闹闹的新生们安静了不少。连沈子寒也是埋头走路,不吭不唧了。

走廊左侧一溜从一号到四号的解剖教室尽数敞着门,严浩与沈子寒都分在了四号,也就是最
里面的一间解剖教室。那间教室的正对面就是标本制作间。

医科大学里,上理论课的都是教授、讲师。上实验课的都是实验师、实验员和低年资的助教
。四个教室,也就安排了四个老师同时授课。每个教室分配了不到三十个学生。

给严浩与沈子寒他们上课的正是高级技师郑大志。他踱着方步,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审视着这
些初来乍到的娃娃。对郑老师而言,课上要讲授的内容他已了然于心。虽不说已修炼到炉火
纯青的境界,但心到口到一气呵成的功夫是勿庸置疑的。所谓的提前备课集体备课,只是应
付学校组织的教学评估与检查而已。

近些年,每次看着这些大一新生年青而又朝气的脸庞,郑大志都会从心里涌出一股伤感。学
校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年一年地给不同时代的人上着同样的课,郑大志老师觉得自
己老的格外快。

解剖实习课重在实践,理论上的东西讲得不多。郑大志老师在清点完人数后就关上门准备上
课了。这节课的内容是结合标本辨认学习人体骨骼的结构与特征。除了在他身边放了一具用
铁丝串起来的完整骨架外,在每个桌子上都摆放好了这节课需要学习的骨骼标本。它们零乱
地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座小山丘,在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青灰色光泽。

沈子寒好奇地用一根指头碰了碰了一根粗长的颜色发黄的股骨,低声对严浩说:“这可都是
真家伙啊!和我们身上一个样!”严浩白了他一眼,说:“废话!没准儿是你老祖宗的。”

郑大志清了清嗓,咳嗽了一声,那二位算是老实了下来。

二十分钟的理论指导很快结束了。郑大志让学生们根据教科书与挂图,仔细辨认标本,并强
调标本的辨认也是要考核的,成绩会计入总分。

严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条桌,对面是沈子寒,右手边挨着班里刚推选出的学习委员任雪菲
。大学第一个学期的班干部基本上都由辅导员指定——那姑娘凭高考总分全系第一的成绩当
之无愧地得到了这个职务。

因为人长得还算靓,任雪菲已经被不少男生的眼球划进了未来的势力范围。她和严浩都是四
川人,开学第一天她就开始帮着辅导员进行学籍注册之类的工作了,所以严浩第一个认识的
同学也就是她。得知任雪菲和自己是老乡后,严浩有事儿没事儿都爱和她搭讪两句。

看她此刻正神色自若地拿着一个人的颅骨仔细研究,严浩颇有兴趣地问:“你不怕?我觉得
呆这里面不太舒服啊!”

任雪菲并没有扭过头,盯着标本用四川口音答应严浩:“怕个么事嘛?”

沈子寒见严浩和任雪菲套瓷儿,插科打诨又添油加醋地说:“浩子在寝室里最怕的就是耗子
,他见了死人还不全身抽筋啊。”

任雪菲卟哧一声笑起来,说:“亏你还是个男娃子!”

见沈子寒故意抵毁自己的名誉,又遭到了任雪菲的抢白,严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只得顺
嘴反击了一句:“谁说我怕,我可是有名的严大胆儿。”

没想任雪菲听了他这句话,竟扭过头带着挑战式的微笑说:“你敢去碰那边的尸体吗?”严
浩知道任雪菲所说的“那边”就是走廊右侧的标本制作间与标本实验室。他热血往脑子上一
涌,挺挺脖子说:“怎么不敢?!小意思嘛!”

沈子寒这边嗷嗷叫着,煽风点火地说一会儿那你就演练演练,不碰不是男人。

严浩哼了一声,摆出大丈夫从容就义的姿态:“要得嘛,下课了等着!我要碰了,大傻你可
得请吃回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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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过很多地方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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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很多地方的酒
但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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