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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冻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第三部 与魅共舞 第六章 神父罗德6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Apr  1 14:37:10 2009), 站内

    “解释……”胡庭优为难地抓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也只是为了找到第一手
资料,才犯险溜进来的。”

    “警察局是你家开的么,哪有那么容易被你溜进来!”古灵夕断定这稀里糊涂的小记者
是不可能有飞檐走壁的好功夫的。

    “我一个中学同学在这里当差,我借口来找他,然后偷溜到这边,拿了些钱给看守,他
便放我进来了。有钱好办事,这道理谁都知道。”胡庭优解释着,心有余悸,“本来只是想
拍几张死者照片就走的,谁知道刚一拍完,天晓得什么东西在我头上重击一下,我就晕过去
了,醒了才发现自己躺在黑漆漆的冰凉铁柜里。还以为这次没命了呢,幸好遇到你们。”

    “为了抓新闻,连命都不要了。”钟晨煊摇头,把相机还给他,“起初在我们车后跟踪
的也是你吧?!”

    听他提到这一茬,胡庭优尴尬又害怕地笑笑,把相机抱在怀里,又小心地把挂绳套在脖
子上:“呃……这,是,我白天是尾随过你们的车。不过钟先生您千万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的,我真的很想给你做个专访,如果能成功,作为一个报社的新人,那该是怎样的成绩啊!


    古灵夕不屑地打断他:“你要做出成绩,就应该寻一个正当途径,搞跟踪,行贿,偷拍
死者遗容,你瞧瞧你都干的是些什么破事!今天冻死你憋死你都是活该!”

    “你懂什么,你不是记者,你根本不明白我们的职业精神!”胡庭优生气了,挣扎着站
起来跟古灵夕理论。

    “狗屁职业精神!知道你这么乱拍死者是对他们的不尊重么!”

    “只是拍照,你凭什么说我不尊重?!”

    “你懂什么叫尊重?那我救了你一命你连句谢谢都没有,连基本的教养都没有还谈尊重
?!”

    “你摔坏我的相机我还没跟你算呢!”

    “相机重要还是命重要?!”

    “相机!”

    “……”

    两个人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叉腰互呵,唇枪舌战。

    “你们继续,不过声音最好小点。”

    钟晨煊耸耸肩,没事人一样跳离战圈,回到赵大婶的尸体前,凝神看着她左眼上那个黑
点。

    刚刚若有若无的黑雾,似乎又在那上头露了行踪,淡淡的,不用上一点灵力是很难察觉
它的存在的。

    一抹疑惑从他心头擦过,思索一番,他伸出手,小心掀起了赵大婶的左眼皮。

    “这……”

    惊异之色泛起在钟晨煊的眼底。

    赵大婶的眼皮下,不是眼球,而是一个黑暗充斥的洞,虽然小,却幽深不见底,隐隐还
可见到忽白忽灰的气流在里头快速旋转。


    突然,他触到那黑点的手指,刹那间有被针刺入的痛麻感。

    他眉头一皱,迅速抽回手指。而赵大婶的左眼,并没有因为失去手指的撑力而闭上,反
而睁得比之前更大。与此同时,一股黑气从里头喷涌而出,直上天花板,然后呈波浪状朝四
周迅速扩散。

    钟晨煊心头暗叫了声不好。

    而那头忙着斗嘴的两人,还没看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便赫然发现天花板上下起了密密
的“黑雨”——把整个天花板掩盖得一丝不剩后,这些黑气瞬间沙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
密度朝下坠落。

    “发生什么事了?”

    胡庭优问出这句话时,他腰部以下的身体已经埋在了厚厚一堆黑沙之中。

    事实上,整个房间都被埋了起来。

    古灵夕的眼前全部是晃动不止的黑色,可是明明见到有沙落下,拿手遮挡,却又感觉不
到任何东西。

    转眼间,整个房间都被黑色填充地严严实实。

    钟晨煊,还有近在眼前的胡庭优,都在这一场短暂的异变中失去了踪迹。是他们消失了
,还是自己被黑沙遮住了眼?!古灵夕心如鼓击。

    如果真是沙子落下埋住自己,应该动不了也喘不过气才对,可是为什么自己还能行动自
如,也没有半点憋气的感觉?!

    古灵夕摸索着,有些慌张地朝前迈出一步。

    “老钟!!胡庭优!!你们听到我说话么?”她在黑暗里小心挪动,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怎么回事?!为什么全黑了?!谁搞鬼!!天花板漏了吗?”因为不可抑制的慌乱,
她口不择言地乱喊一通。

    咻!

    两个白白亮亮的东西不知打哪里冒出来,从身侧一左一右飞了出去。

    古灵夕定睛一看,是两盏白色的灯笼,在半空中慢慢缓了速度,停在前方一个不近不远
的地方,两圈雪白的光交织相映,给了黑暗唯一一丝光源。

    毫无疑问,灯笼所在的地方,自然成了古灵夕本能想去的地方。

    越走近,眼中越亮,脚下的漆黑一片,也在距离的逐渐缩短中变成了一条铺满青石的小
路,凸起的光滑圆石清楚刺激着她的脚掌。

    一条青石路,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面前。

    灯笼停下的地方,好像有一道门。古灵夕加快步伐。

    果然,两盏灯笼分别停在了一道“大门”的两端,说是门,其实就是用三根一模一样啊
的粗大黑色木柱搭建而成的“门”字形玩意儿。虽然简单,可以那巍然矗立的气势,瞬间便
能压下你所有轻视的念头。

    人影?!

    古灵夕晃晃脑袋,又揉揉眼睛。

    没错,真的是人影,还不止一个,起码有十来二十个,整齐地排成一列,缓慢地朝那“
门”里移动着。

    古灵夕跑上前,终于看清了“门”前的一切。

    男女老少,打扮各异,垂手低头,神情呆滞地挪动着步子。而队伍最前端,也就是“门
”下左侧的地方,摆着一张老旧的漆木方桌,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线装册子,旁边一个茶壶
一个杯子,桌后坐着个白衣人,执笔在册子上写着什么,然后举起茶壶,朝杯里倒了三下,
递给他面前的一个老者。

    老者听话地接过来,没有半点疑问,仰头骨碌碌地喝了下去。

    白衣人看看递回的茶杯,朝他挥挥手,随即便见老者颤巍巍走进了“门”里,身影在黑
暗中渐渐虚离,很快消失。

    然后便是个年轻男子,在然后是个中年女子,每个人都跟那老者一样境遇。


    队伍越来越短,站在最末的古灵夕不知如何应对,竟不知不觉跟着那群人走到了白衣人
面前。

    “姓名。”白衣人头也不抬,翻开册子上新的一页,笔尖停在顶端。

    “我?!”古灵夕指着自己的鼻子,顺嘴答道,“古灵夕。”

    笔尖轻动,白纸上转眼写下了她的名字。

    “生辰八字。”笔尖又停在了她的名字后。

    生辰八字?!古灵夕心下一惊,钟晨煊的警告直入耳际。

    “你问我八字干嘛!”她警觉地反问,“你是什么人?”

    白衣人的毛笔微微一动。从刚才到现在,没有人向他发问。

    “生辰八字!”对方又问一次。

    “凭什么告诉你!”古灵夕火了。

    “生辰八字!”白衣人再问,很有耐心,并且缓缓抬起了头。

    古灵夕倒抽一口凉气:“老……老钟?!”

    钟晨煊的脸孔,被长长垂下的黑色头发遮住两颊,由此而生的阴影令他显得比平日清瘦
许多。

    “你怎么在这儿?还穿得这么怪里怪气的?!”她弯腰撑在桌子上大声质问。

    “生辰八字。”钟晨煊问了第四次,末了不忘加上一句温柔的,“灵夕。”

    古灵夕像被钉子扎到一样,嗖地直起身子,万般疑惑地盯着面前的人。

    灵夕?!那老牛几时这么亲昵地称呼过自己?!

    蓦地想起在钟家大宅,那家伙拿“魅”那个棋子变出个自己来吓唬她,前车之鉴,莫非
这怪里怪气的钟晨煊……也是个冒牌货?!

    “你要我八字干嘛?!”她摇头,“不说清楚理由,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浅浅的笑容僵在钟晨煊的脸上。

    “渴了么?!”他往茶杯里到水,依然三下,浅褐色的液体刚刚过杯子的三分之二。

    古灵夕正要说不,却不料被对方一把抓住了右手。

    “你应该很渴的,对吧。”

    钟晨煊咧开嘴唇,露出她从没有见过的怪异笑容。

    被握住的手掌突然如火烧,无形热浪直窜到全身,最后汇集到口舌之上,前所未有的焦
渴,身体都像被烤干一般,古灵夕立时生出喝光一条河的水的强烈念头。

    “喝吧,这茶水非常解渴的!”

    他松开手,把茶杯递到她面前,杯里的液体漾动着着百般诱人的光。

    好渴,好渴,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古灵夕舔着干涩的嘴唇,顾不了许多,接过了茶杯。


    “啊!”

    当杯沿已经挨到古灵夕嘴唇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大叫。

    胡庭优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突兀地窜了出来,看那姿势,八成是被人一脚踹了出来,借
着一股狠狠的脚力,猛撞在了古灵夕背上。


    她失了重心,猛朝地上扑倒下去。茶杯脱了手掉在地上,没碎,茶水洒出来,在地上冒
起一股青烟,带着怪怪的苦味。

    古灵夕揉着手肘从地上爬起来,回头见是那个跟她水火不容的胡庭优,竟忘了发脾气,
到像见了故人一样高兴。而那灼得她难受得想死的口渴感,也在此时完全消失。

    见多了个不速之客,钟晨煊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这时古灵夕才看到,这“钟晨煊”的腿,根本不叫腿,只是一团软软的云雾,蛇尾一样
在空中晃动。

    “啊!!怪物啊!!”胡庭优惊恐地怪叫,一把挽住了古灵夕的胳膊。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冒充老钟!这里是哪里!”古灵夕虽也害怕,但在比自己更
害怕的胡庭优面前,她强作镇静。

    “生辰八字!说出来,你们就能离开这里。”“钟晨煊”嘻嘻笑着,望着那道诡异的“
门”,“那是你们该去的地方,无数好东西等着你们去享受。”

    “鬼才会去!你个不要脸的怪物,你以为你能装成老钟的样子?!你看看你那张死人脸
,那么丑,照镜子也不怕吓死自己!”对方身上的不怀好意,古灵夕察觉得一清二楚,忍不
住破口大骂,“想要本姑娘的八字,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一句“照镜子”,那个“照”字似乎又刺激到了胡庭优的“职业精神”,他抓起挂在
胸前的相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准“钟晨煊”一阵乱拍,闪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钟晨煊”一声惊叫,猛侧过脸去,并用手遮住了眼睛。

    同时,两条长长的白绫从他背后飞出,在黑暗中拉出两条刀锋一样锐利的白线,悍然扑
到胡庭优面前,一根猛地缠住了他的脖子,另一根卷走了他手中的相机。

    “我的……相机……”

    果然是死性不改,被勒得变了脸色的胡庭优丝毫不介意脖子上的玩意儿,反而指着被卷
走的相机,费力地大叫。

    古灵夕当然是不会帮他追回相机的,她冲到他面前,一把揪起那白绫,用力撕下去。

    她家开布庄,从小到大她裁衣刺绣是不行,可是撕开布料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每次
跟古仁天闹别扭,她就拿布匹开刀,越撕越痛快。

    然而这次,这块薄薄的白绫却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手指都快断掉,白绫连个缝都没有。

    胡庭优难受地连舌头都伸了出来,离吊死鬼不远的样子。

    古灵夕暗骂声可恶,当即放弃了拿白绫当攻击对象的念头,回身一跃,朝那冒牌钟晨煊
扑去。

    哪怕在对付这些非人类上头自己只是三脚猫功夫,哪怕刚刚还恨不得胡庭优这个讨厌的
家伙早点消失,古灵夕还是横了一条心要从敌人手里救下这个讨厌的人,毕竟是个大活人,
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这么个怪物手里。

    可是,还没等她接近,古灵夕突然发现自己被一股力量牢牢固定在了半空中。

    低头一看,冒牌钟晨煊的“尾巴”,正紧缠着自己的腰肢。

    “不报八字,还打翻茶水,不知好歹!”“钟晨煊”怒目相向,说着,又移到桌前,拎
起茶壶,手臂乎一下拉长数倍,伸到古灵夕面前,“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呸!”古灵夕啐他一口,运起体内混乱不堪的灵力,一指戳在他的手背上,大呵,“
浮灵入魇,恶动尽销!”

    想来想去,她好像就会这一招而已。照前几次的实验来看,应该能起点作用才对。

    然而,也许是灵力不够,也许是下手的地方不对,总之这回她的必杀技失了用处。送出
去的力量如入海泥牛,没有给敌人造成半分伤害。

    缠在腰上的“尾巴”越来越紧,而那只握茶壶的手也凑到了她嘴边。

    古灵夕别过脸,用手紧紧捂上了嘴。

    见她如此,“钟晨煊”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转眼又幻化成两只,分别抓住她的手腕,
硬要拉开她的手。


    这怪物摆明了要灌她喝茶,那个倒在地上会冒烟的东西,喝下去一定会肠穿肚烂!

    她跟对方硬拼着蛮力,就是不让他得逞。

    不过对方的力气,显然要大过她许多。

    那头,胡庭优的脸已生出了茄子颜色。

    一道红光,从斜上方穿入,枪弹一般快,端端击在“钟晨煊”的胸口上。


    惨叫爆出,白绫,长手,都在这刻消失,茶壶落下,碎了一地。

    古灵夕从半空跌下来,胡庭优摸着脖子大口喘着粗气。

    “九焰地火,尽三界之不净!”

    一声断喝下,金红灿然的烈火连成一线,从黑暗中杀出,轰然烧上“钟晨煊”的身体。


    火焰发端,是那手指修长的手掌。

    气定神闲的钟晨煊从上方轻盈跃下,火光映亮翻飞的黑衣。

    “孽障,胆敢私取人命!”

    他冷眼睨看在火焰中痛苦翻滚的“钟晨煊”,手指一动,火焰又分出一支,连那桌子一
并点燃,书册,毛笔,瞬间成灰。

    层层白色粉末从“钟晨煊”渐渐扭曲并缩小的身体里飞扬而出,在火光映衬下的黑暗里
,犹为显眼。

    他的手,只剩下了丑陋的骨节,却固执地在地上抓着,将身体转向那道“门”的方向。


    “不会放过……我们不会放过你……”

    恨恨的话,也是遗言,从“钟晨煊”口中挤出,带着怪异的笑,他已残缺不全的脸孔在
火中化成了一团焦炭,然后变白,然后成粉,被气流吹得一点不剩。

    古灵夕松了一口大气,跌跌撞撞跑到钟晨煊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怎么现在才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个混蛋居然变成你的样子来骗我!还
有,刚刚我看到好多人进了这道门!”

    钟晨煊拍拍她的头,反手一指,一直挂在那里的白灯笼顿时着了火。

    “你再仔细看看,上头写了字的。”

    “有字?!”古灵夕跑上前,借着火光细细看去。

    顶端黑色木柱的正中,果然刻着三个大字——

    枉死城。

    寒意从古灵夕脚下窜起。

    那头,惊魂未定的胡庭优连滚带爬跑到冒牌钟晨煊葬身的地方,从还在零星燃烧的火焰
旁,拾起已经分了家的照相机,看看,差点哭出来。

    “如果刚才你报出了生辰八字,你就注定当上这枉死城的新鬼。”钟晨煊转过身,望向
在火光中忽隐忽现的枉死城大门,“到是没料到,我的担心竟成了真。”

    “我们都是活物啊,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枉死城?!”古灵夕朝手掌上用力呵了一口气
,证明确实是热乎乎的之后,问,“你老早告诫我不要透露八字,莫非你早知道我们会掉到
这鬼地方?”

    “回去再说。”

    钟晨煊话刚出口,几人突觉脚下一阵摇晃,隆隆的声音震荡耳膜和心脏——

    枉死城大门,缓缓沉入地下,黑色晨雾升腾而起,从薄到厚,愈发浓烈,大有吞噬一切
之势。

    “这空间要消失了。”钟晨煊眉头一皱,忙掏出张红色符纸,念念有词间,一道红边蓝
芯的火状光影在他指间出现,将这跳跃不止的光影朝前一抛,他大呵一声,“开路!”

    光影应声而出,一分为二,皆如飞箭驰过,在黑暗里造出一条顶上火焰狂舞,底下光波
缠动的“通道”。

    “过来!”钟晨煊一把揪住胡庭优的后衣领,提小鸡一样把他拽到“通道”前,另一手
紧紧牵住古灵夕,“都闭上眼。”

    城门只留下不到三分之一在外头,脚下的晃动也越来越厉害,随时都有彻底沦陷的危险


    古灵夕赶紧闭上眼,胡庭优也不敢再多言语,抱着支离破碎的相机,哆嗦着闭紧眼。

    并没有迈出脚步,而身体却开始朝前移动,速度渐渐快到惊人,热浪,冷气,两种极端
的气流交替扑来,压迫力之大,五官几乎都要被它们压成平面,整个人就在前一秒炙热后一
秒冰冻的煎熬中坚持着。

    他们……回得去么?!

    古灵夕咬紧牙关,浑身的难受令她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近乎半昏迷的状态下,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实,她感到一直抓着她的那只大手用力紧
握了自己几次,不是担心她的手会滑落出去,而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鼓励与安慰。

    所处的境地越是糟糕,时间就过得越慢。

    在古灵夕觉得自己已经经过一百年那么长之后,身体终于从一种高压力的状态中一下子
解放了出来。那种彻骨的轻松,令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像鸟儿一样直飞高空。

    “好了,都睁开眼吧。”

    钟晨煊如释重负。

    古灵夕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有些心虚地偷窥。

    白色的墙壁,冰凉的铁皮柜,黑色的铁床……

    她马上张开另一只眼,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揉着眼睛再仔细打量,随即兴奋地喊:“
回来了,我们安全回来了!”

    “终于……没事了吧……”脸色惨白的胡庭优两脚发软,抱着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破相
机,喘着气靠墙坐下来。

    “如果我们再不离开警察局,可能会有事。”钟晨煊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面色似
乎不太好看。

    古灵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停放赵大婶尸体的铁床上,只剩下一滩铁屑一样的
粉末。

    “这……赵大婶呢?!”古灵夕跑过去,在铁床周围上下检查个遍,确定之前还好好摆
在这里的尸体,已经没了踪影。

    “走吧,被人发现了,我还真不好解释。搞不好还被人栽一个毁尸灭迹的罪名。”钟晨
煊朝裣房门口走去。

    胡庭优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骨碌爬起来,脚底抹了油般朝门口小跑而去。

    出了裣房,钟晨煊确认外头暂时没有别人后,示意身后两人赶紧出去,他则小心掩好那
扇朱红铁门。

    值得庆幸的是天还没亮,如墨的黑暗是他们此时最好的掩护。

    一路无惊无险地溜到警察局后门,钟晨煊无奈地来回“飞”了两次,把古灵夕和胡庭优
分别带到门外。

    “如果不是怕惊动到别人,我会让你一个人慢慢爬出来。”钟晨煊瞥了胡庭优一眼,他
实在很不喜欢搂着一个笨重大男人的感觉,“行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快走吧。”

    “哦……好好,我这就走,就走!”胡庭优紧张地吞吞口水,拔腿就走。

    “站住!”

    钟晨煊突然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什么事么?”他一声喊,胡庭优自然不敢再多迈半步,回过头,结巴着
问。

    走到他身边,钟晨煊拍拍他的肩膀,笑:“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专业精神的记者,但是,
在对今天你所见到的事情上,我要你以不专业的精神来对待。否则,我不敢保证你是否还有
机会到枉死城里转一转。明白我的意思?!”

    胡庭优当即点头如捣蒜,连连说:“明白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不会跟除了我们三
个之外的任何人透露,一个字都不说!钟先生大可放心!”

    “胡记者是个聪明人呢。”钟晨煊收回手,笑道,“快走吧。记得把你买新相机的账单
送到我跟你说的地方,呵呵。”

    “嗯嗯,谢谢钟先生,谢谢!”胡庭优千恩万谢,正要迈腿离开,又折回来说,“钟先
生,虽然我的相机坏掉了,但是里头的胶片还是完好无损的,刚才在……在那个地方的时候
,我拍了些照片,到时候你要不要看一看?!”

    钟晨煊还没答话,古灵夕到是来了兴趣,说:“要看要看!我敢说,世上还没有谁见过
枉死城的照片呢,还有那个差点要我们命的冒牌老钟,我记得当时你连拍了他好多张照片吧
?!”

    “你到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啊。”钟晨煊弹了弹古灵夕的脑门,“刚刚不知道是谁怕得要
死呢,这会儿又欢呼雀跃地吵着要看照片。”

    “我好奇嘛。”古灵夕不好意思地揉着脑门,“这照片很珍贵的,说不定还很有经济价
值呢!”

    她的重点全放在最后一句话上,不愧商人女儿的本色。

    “异想天开!”钟晨煊摇头,对胡庭优说,“也好,你把照片冲好后,就送到槐树街那
家叫不归居的酒铺吧,那里的老板娘跟我很相熟,她会转交给我。不过你要记得,照片一定
要保密!”

    “好好,我知道!”胡庭优忙从兜里掏出个小本,边写边喃喃,“槐树街……不归居…
…”

    写完,收好东西,他怯怯看着钟晨煊:“钟先生……我可以走了么?!”

    “慢走,一路小心。”

    钟晨煊笑着朝他摇摇手。

    “记者先生,记得挑人多的路走,不然很容易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呢!”古灵夕朝胡庭
优扮鬼脸。

    “不劳姑娘你挂心!”

    胡庭优冲她哼了声,转身便走,刚跨出两步,脚下便踩上一块滑石,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古灵夕一阵幸灾乐祸的奸笑。

    “别傻笑了。”身后的钟晨煊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声调跟刚才有些不同,“送我到
不归居……”

    “你……”古灵夕诧异地扭过头,却见到一张冷汗密布苍白无血色的虚弱脸孔。

    钟晨煊努力保持着清醒,不让自己完全倒下去,搭在古灵夕肩上的手,成了此刻最重要
的支撑点。

    “老钟你怎么了?!”古灵夕忙扶住他,焦急地问,“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走……”

    他发紫的嘴唇微微一动。

    “好好,我们马上去不归居!”

    古灵夕把他的手绕过来搭在肩上,另一手紧紧扶住他的腰,吃力地朝前走去。

    越朝前走,钟晨煊的步履越踉跄,他残存的体力正在一点点溃散。

    古灵夕也不轻松,加诸在她身上的力量越来越重,以钟晨煊的体格,要她来承受实在是
很困难。

    “喂喂,老钟,你别晕啊,别吓我啊,跟我说话啊!”已累得浑身大汗的她,突觉钟晨
煊的脑袋越来越往下垂,心头顿时抽紧,大声喊道,“听到没有,把头抬起来,跟我说话!


    钟晨煊没有反应,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古灵夕耳边回响。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之前是发觉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是,
他这样神仙一样强悍的人,谁能想到这会儿竟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古灵夕心急如焚,咬牙用尽气力,带着钟晨煊走到大街上。钟晨煊的车就在前头,可是
连方向盘都没摸过的她只能望车兴叹。

    这里离不归居还有很远的路程,靠脚力走过去肯定是不可能,正着急,前头街口突然传
来一阵车铃声。

    古灵夕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这黄包车来得太是时候了!

    她冲那车夫挥手大喊:“车夫车夫,这里这里!”

    黄包车嘎然停在他们面前,戴着硕大斗笠的车夫放下车,问:“两位要坐车么?”

    “要要,当然要!”古灵夕即刻扶着已是半昏迷的钟晨煊坐到车上,马上对车夫说,“
去槐树街那家不归居,要快!车钱我付你三倍!”

    车夫没答话,调转车头,飞快地奔跑起来。

    “老钟!”古灵夕用力拍着他的脸,“醒醒,别睡啊!”

    靠在她怀里的钟晨煊只发出梦呓一样的嗯唔声,身体随着车子的移动,无力地颠簸着。


    “你怎么会……会搞成这样嘛!”古灵夕握住他冰凉的手,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你别闭上眼睛啊,跟我说话,说话啊!”

    他会不会死?!

    可怕的念头突然撞击着她惊惶的心,她早已习惯那个总是意气风发四平八稳的钟晨煊,
可现在,他甚至连站立都要靠她来支撑。这般重大的突变,要她如何接受?!

    一种失去主心骨的恐慌在瞬间包围了古灵夕。

    “你到是再快点啊!!!”

    她抹着眼泪,冲车夫大吼一声。


    混乱而激动的情绪,目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

    车夫跑得更快了,脚似乎都离了地,飞起来一样。

    “撑住啊,很快就到了!”她吸着鼻子,抽噎着,把他抱得紧紧,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
类的教条统统见鬼去吧。

    她不能松手,她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像阵烟一样消失。

    多么奇怪的念头……

    车夫的脚步快得超乎想象,区区一辆黄包车,竟生出小汽车的速度感,不,甚至比那还
要快。

    心慌意乱的古灵夕探出头往外看,估摸着不归居应该就快到了。

    然而,她马上察觉到事情不对头,本该是在越来越繁华的街道上穿行,为什么两旁的楼
宇变成了密不见里的树林?!

    这肯定不是去不归居的路!

    “喂!车夫,你走错路了!”古灵夕用力敲着车棚子,气恼地大喊,“我们要去槐树街
,你跑到哪里去了!赶紧停车!”

    车夫充耳不闻,依然一个劲朝前飞跑。

    “你聋了么?!”

    古灵夕火冒三丈,钟晨煊是断断耽误不得的,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还遇到个莫名其妙的
楞头车夫,简直是要命!

    车夫完全不理会她。

    古灵夕把钟晨煊靠到一旁,自己一手抓住车帮,不顾摔下去的危险,站起身,伸出另一
只手,狠狠敲在车夫的斗笠上,吼道:“我要你停车,否则别怪我不……”

    “客气”两字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那顶硕大的斗笠,被她敲翻开来,飞落到地上,即刻滚落得无影无踪。

    斗笠下的车夫,从脖子以上,齐齐断开,乌红的血肉在脖上的断口处清晰可见。

    古灵夕目瞪口呆地坐回原处。

    从刚才到现在,居然一直是个无头人在拉着他们前进,并且现在还在继续。


    没有头的人,拉黄包车,还飞奔?!

    又一桩不能接受的事实重重打击到古灵夕,她一个激灵,颤栗的寒意直冲天灵盖。

    要是他在,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不知所措的古灵夕抱住钟晨煊死命地摇,大喊
:“老钟你醒醒,醒醒啊!一个没脑袋的家伙拉着我们跑啊!”

    钟晨煊双目紧闭,除了呼吸,全无反应。

    “嘿嘿……客人不要着急……很快就到了……”

    黑暗里传来比正常语速慢半拍的声音,忽而低沉忽而尖利,听得人毛骨悚然。

    “给我停车!!!”

    古灵夕脱下一只鞋狠狠砸到那无头人的脖子上,无计可施的她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这家
伙再不停车,她就抱着钟晨煊一块跳车!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土块树叶,铺天盖地朝车里扑来。

    古灵夕忙侧过身护住钟晨煊,任风沙土块砸到自己身上。

    数分钟后,黄包车吱噶一声响,没有任何征兆地停了下来。

    古灵夕和钟晨煊双双被惯性甩了出来,裹了满身的黄土,狼狈不堪。

    用力眨着进了沙子的眼,古灵夕抱住比死人多口气的钟晨煊,生怕他有什么闪失,明知
道他现在不可能回答,却还是一个劲儿地问:“没事吧没事吧?!”

    确定他只是被脏了衣服,没有发现任何可见伤口后,她才稍稍放心了些。

    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半弯冷月,微弱的银光将周围照了个大概。

    古灵夕紧张地望四周乱瞧,那该死的无头车夫已不见了踪影,空留黄包车在原地,再望
远些,她才发现他们此时正身处一片被树林包围的黄土空地,而地面上,隆起好几十个大小
不一的土包,数张残旧的纸钱散落其中。

    莫非这里是……坟地?!

    不像啊,如果是坟地,里头应该有墓碑之类的,这里却一个都没有,只有潦草的黄土包


    三个字不情不愿地从古灵夕眼前闪过——

    乱葬岗。

    这里会是传说中,专门埋葬死于非命又找不到家眷的人的乱葬岗么?!

    古灵夕慌慌地猜测着。

    但是,她此刻最担心的并不是这里是否是乱葬岗,也不是无头车夫拉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她最担心的还是怀里那个家伙,想个马上离开这里的方法才是当务之急。

    没有车,没有人,连只鸟都没有,只有她和他,如果要离开,除了当苦力背他,还有别
的方法么?!

    不管了,背就背,累死当睡着!古灵夕一横心,蹲下来把钟晨煊的双手架过来,运起一
股蛮力,硬把这家伙给驮了起来。

    眼前只有一条路,朝前延伸一小段后,往左边拐去,古灵夕驮着这个“大包袱”,一步
一颤巍地朝前走,不过十来步,黄豆般大的汗珠便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咬牙坚持,她不断
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只要走出这个荒野之地就好,大街上有人有车,只要到街上就好!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小路的拐弯处,停了停,擦擦汗珠,她憋住一口气,驮着他走
了过去。

    只是拐了一个弯,眼睛里像是又进了沙子,不过用力眨几下眼的工夫,古灵夕便发觉事
有蹊跷——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处。

    连片的黄土包,散落的纸钱,还有……那架空空的黄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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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永不瘠   平永不乱            海山十八乡


           取名饶平            欧边后壁角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饶平海山欧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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