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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冻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第二章 蔷薇糕(下)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Apr 15 21:24:54 2009), 站内

  桃三娘安置好前头,也赶到厨房来安排上菜。见那位夫人一人站在院子里犹自发怔,便
回身去拿来自己腌制的一瓶梅卤递到她面前:“夫人是不是太累了?坐下休息一会?”

  那位夫人才一下醒悟过来,接过瓶子有点不好意思:“还好……是有些累了,三娘不要
叫我夫人,我娘家姓李,小名香娥。”

  “好吧。”桃三娘识趣地走开了。

  我见人们都在忙,那香娥夫人找到一个烧水的小风炉,打算在那煮酸梅汤,便过去帮她
捡煤球,她十分和善地谢了我。

  待她燃好煤球煮了酸梅汤,盛一碗拿出去,程大爷和另两位夫人没有等她,饭已经吃得
一半了。

  那珠光宝气的年轻夫人每尝过一道菜,就会问桃三娘,是谁做的。末了啧啧称赞,果然
欢香馆是名不虚传的,程府的二姨太手艺本已是胜过一般厨子了的,但桃三娘的手艺,却是
更山外有山。

  程大爷也点头称是,也问桃三娘道:“欢香馆可有房间?你这里不留客住宿吧?”

  桃三娘有点为难:“楼上倒是有四个房间,不过小店的确一般不留客过夜,除了我睡到
房间外,其它的都很少收拾,偶尔收留一些赶路又实在找不到住处的客人而已。后院也有几
个房间,但也是厨子和跑腿杂役们睡的……”

  “哎,老爷,出门在外的,不方便也是自然的,不比在家舒服,楼上既然还有三个房间
,那我们睡不也是正好么?让下人们收拾一下就好了,被褥我们自己也带了干净的来……下
人们让他们在后院随便安置一下就好了嘛?”那夫人朝程大爷撒起娇来。

  程大爷只好转而问那位不大作声的大夫人,竟也没有异议。

  我不由得捂住嘴觉得好笑,他们都是被桃三娘做的饭菜给留下来了。

  接下来几日,欢香馆比往常更加热闹起来了。

  进出的下人、车马,常常堵得水泄不通。

  那位程大爷原来是来自于松江的官家大户。仿佛听镇上人议论说,他本身便考得举子的
功名,将来若再考上进士啥的,难保不是一位大官显贵。欢香馆来了这么一位贵客,简直是
蓬荜生辉。又有一些好事之徒不知跟哪个下人混熟了,打听到些这程大爷身边三位夫人的事


  原来这大太太,是前常州阳湖县知县的千金,与程大爷同年,十四岁时便已完婚,只是
婚后十多年,也未曾生育。

  而二姨太的身份确立,则又有点与别人不同。她母亲是府里厨下掌勺的厨娘,因此二姨
太虽然地位卑微,可自小就与程大爷认识,程大爷小时候病了,惟就爱吃她母亲熬的清粥、
做的小菜;后来程大爷年长成家,又接连考上秀才乃至进士,阖府上下无比荣耀,当年重阳
佳节时刻,厨娘比以往忙得还要不可开交,宴席不断,便把女儿带入府里厨房帮手,谁也不
知怎么的,就被程大爷看中,竟收了做二房姨太。众人背后议论,程大爷喜爱二姨太的地方
,恐怕只是她的一门烹调手艺罢了,况且这二姨太也不曾生育。

  直至到这三姨太进门,程家后继香灯才有了希望。三姨太本是烟花女子,但与程大爷结
识的时候,年纪尚轻身子未破,却还是个青倌人,兼之生得娇俏可人,就被程大爷看中赎了
身,没想到进府不到一年,就怀了身孕,程大爷自然捧之如珠似宝,府中上下都不敢待慢。
尤其她每日伙食,还都得由二姨太亲自伺候……想来二姨太心里,也不可能不心酸吧。

  我每日到小秦淮畔洗衣,都能听到不少这样的议论,心里不禁为那位二姨太难过。

  尤其是那程大爷一行人每天早出晚归,四处去游山玩水,我每日起得也够早点,但总能
看见对面欢香馆的烟囱已经冒出炊烟,二姨太每天天不亮,就早早地起身,到厨房里为程大
爷他们做早点,以及白天里一家人要吃的糕饼点心。

  恰好这日,那程府大太太身边丫鬟有一件衣服需要缝补,先一天晚上送来,我娘做好了
,便着我第二天一早给她送去。

  我做好早饭,自己急忙吃点,就拿了衣服跑去欢香馆。

  从侧门进了后院,便闻到一股药味,那位二姨太的丫鬟正守在风炉旁熬药。二姨太自己
则在厨房里忙着,似乎是做糕。

  我赶紧过去:“二夫人好。”

  二姨太见是我,点头笑笑。

  我闻着糕的味道很香,恰巧桃三娘走来,我流着口水问:“三娘,这是在做什么糕?”

  “蔷薇糕。就是前日你家摘下的那些,我用制有冰片在里面的雪花洋糖一起做的花酱,
倒比用白糖做的酱味道更香更好。”桃三娘一边说道,一边笑。

  我忽然仿佛有种错觉,她的笑让我有点奇特的……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去给大太太的丫鬟送衣服了。”我嘀咕了一句,就进屋里去,正好碰见那丫鬟下楼
来,我刚要说话,她赶忙做手势“嘘”了一声,走到眼前来才压低声音说:“做好了?”

  我说:“做好了。”

  “钱已经给过你娘了。”

  我说:“知道。”

  这时楼上又有个丫鬟下来,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院去:“药熬好了没有?慢吞吞的,三太
太的胃疼得不行了!”

  大太太的丫鬟赶紧转身回楼上去了。

  守在风炉边的丫鬟回道:“快好了。”

  “老是慢腾腾的,没睡醒么?”那丫鬟大声数落一句。厨房里的二姨太望了她一眼,也
没说什么。

  我躲到桃三娘身边,她拉我到柜台前的桌子坐下,从柜子里拿出一碟芝麻饼,又倒了一
碗茶:“吃吧?”

  我高兴地点头,拿起一块饼吃起来。

  院子里的药香弥散到四处都是,我随口问她:“谁生病了?”

  桃三娘指指楼上:“那位三夫人。这几天奔波受了劳累,加上昨晚多吃了一碗糯米圆子
,就胃里不舒服,疼了半夜实在不行,天不亮就去找来大夫,这会子也快熬好了。”

  “噢。”我点头,这种事我也不会在意的,依旧低头吃饼。不一会还看见那二姨太的丫
鬟盛好了药,上楼去了。

  我吃完饼,向桃三娘道了谢,也回家忙我自己的家务活去。

  午间才做好了午饭,我伺候爹娘吃时,却听见屋外一片人声沸沸扬扬。

  我多事,立刻跑出去瞧,却见欢香馆门口站了一圈人。还有一些人从我家门口跑过去,
有人说:“欢香馆里死了人了。”

  我不禁头皮一阵发麻,这是意想不到的事,欢香馆里死了人?我回去吃下两口饭,又想
跑去欢香馆,谁知娘沉着脸训斥我说:“明知道死了人,也不怕煞气重,不准去!”

  我只好悻悻的收住脚步,站在院子里朝欢香馆张望良久。

  后来才知道,死的是二姨太的那个贴身丫鬟,她熬好了药端去给三姨太后,三姨太胃正
疼着,便骂了她几句,她不忿顶了嘴,程大爷火起便命人把她捆了到马厩里,还让下人用马
鞭抽了她几下。

  二姨太为人虽然懦弱不多说话,但这次也为她丫鬟去找三姨太求情,三姨太反而又抱怨
说她故意惹她生气,一下子不但胃疼,肚子、心口都疼起来了。这一闹更搅得上下乱成一团
,程大爷大骂了二姨太一顿,但也没对她怎样,只是那丫鬟,居然脾气十分刚烈,她被打之
后别人把她放开,她竟突然一头撞墙去,顿时头破血流就死了。

  欢香馆死了人,惊动到官府,幸而程大爷在这方面交际实深,丫鬟又的确是自己碰死的
,便迅速买棺收殓了事。经此一吓,那位三姨太居然当场晕过去,醒来拉着程大爷连喊着要
回家……

  我第二天去菜市买菜之时经过欢香馆,只见马厩边停了一口棺材,旁边供奉了一碗白豆
腐、一碗白米饭,有不少人在烧蜡烛衣纸,愁云惨雾的。我吓得加快了脚步,心里也在担心
桃三娘的生意,怕是就这么给耽误了,还有那二姨太,不知现在怎样光景?正想着,才走到
小秦淮边,却看见桃三娘站在那里,她穿一身莲青色的对襟衣衫、褶裙,手里拿着个篮子,
看见我照旧是笑容可掬的模样。

  “三娘?你怎么在这?”我诧异道。

  “是啊,何二做饭,我去菜场走走。”说罢,携了我一块走。

  我忍不住问她:“三娘,棺材停在门口你还怎么做生意啊?”

  “那姑娘怪可怜的,生意还是小事情。”桃三娘摇头叹了一句。

  “可是……”我欲言又止,这时已经走到菜场,人多口杂,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与三娘
谈论这件事。刚好走过一个卖干鲜果子的小摊,桃三娘站住了:“诶,才九月就有榧子了?
”然后开始与小贩讨价还价,挑拣了两斤榧子,再称了三斤栗子,一斤柿子饼。

  我不好再说什么,随便买了点菜,和桃三娘一起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桃三娘忽然又叹了口气:“那位二姨太,这回却真是铁了心了。”

  “嗯?”我一愣,没明白她的话。

  桃三娘冷笑:“那丫头与二姨太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了,两人可是有情有义的,程府上下
,别的下人免不了趋炎附势,厚此薄彼,只有这丫头对主母不离不弃。二姨太昨儿一整日都
不吃不喝不说话……也是孽障啊。”她又叹一口气,顿了顿:“其实那三姨太,也并非真的
就心肠歹毒至此,她只是太年轻,出身单薄命苦,一时得了势,就未免恃宠生骄些罢了。”

  我笑说:“三娘你眼中看人,却也没有十足的坏人呢。”

  “世事原本如此。”桃三娘忽然伸手摸摸我的头:“世间本也没有十足的坏人,只有十
足的欲望。”

  “噢……”我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句。

  已经走到欢香馆,桃三娘拉我进去坐坐,我说不去了,桃三娘看出我是害怕,却拉着我
的手:“进来坐会儿吧,三娘在,怕什么?”

  我被她牵着手,就不知不觉跟着往里走。

  蜡烛、香的烟雾,弥散得门口乃至屋檐底下,都白蒙蒙的,每个人脸上神情都罩在苍白
的阴霾里,很少人说话,大家都在忙着做事,空气里还有一股更浓重的药味,想必仍是那位
三姨太的药,只是这药气和蜡烛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使人愈加有种不舒服。

  我随桃三娘到后面厨房,却意外看见那位二姨太又在厨房里忙活着,何二只是在院子里
收拾两只活鸡、几条活鱼;三姨太的那个丫鬟在守着药煲。

  我惊讶地看看桃三娘,但不敢问什么。

  只见桃三娘放下篮子,拿出一包东西走到厨房门口:“香娥夫人,你要的茯苓粉我买来
了。”

  那二姨太点点头,朝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谢谢你,三娘。”

  “不谢不谢!”桃三娘摆手走开。

  我朝厨房里偷看,那二姨太在炒菜,但两个蒸糕的大笼屉里同时也在冒出滚滚白烟,不
知是做的什么糕。

  桃三娘示意我跟她到柜台这边,拿出一包东西打开:“这是我早上蒸好的重阳糕,还有
一些菊花,你拿回去让你爹娘也吃点,菊花泡茶喝……双九重阳的这些日子,本就煞气重…
…明白吗?有三娘在,没事的。”

  我还是没明白桃三娘的意思,但是她的话语和神情能让我安心。我接过来点点头。

  回到家里,一日无话。我给爹娘吃了重阳糕、喝了菊花水,他们也没在意和多问。

  第二天早上,我又到小秦淮边洗衣服时,路过欢香馆,欢香馆厨房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程府下人进进出出忙于备车和搬抬行李,我估计他们是要回去了。那口棺材昨天也被抬走
,据说是送到附近的寺庙去做法事超渡的,程大爷信邪,还花了不少银子请来戏班,要在寺
庙外面一个空地上搭台,准备唱三天晚上的大戏……这也是一种挡煞的法子吧?但我不懂。

  我一边洗衣服,一边思忖,恰好一阵风吹过,我下意识抬头望望身旁的夹竹桃树,却猛
地想起昨天桃三娘的话语——“那位二姨太,这回却真是铁了心了”……“原来做的蔷薇酱
都用光了,正好这几天需要用到一些,你家的花开了,正好……对了,小秦淮两边的夹竹桃
,好像也开了不少,你帮我去看看?”


  我感觉到哪里不对,但是又完全没有个所以然。今天是那丫鬟死去的第三天了,镇上也
是流言蜚语,人心惶惶。

  赶快洗完衣服,我跑回家晾上,借着去买菜的时间,我又跑去欢香馆,从侧门进去,那
二姨太和桃三娘站厨房门边,低声说着话,院子里少了蜡烛香火的气味,但熬药的味道还是
很浓。

  我看见数个食盒放在一张桌子上,还没盖盖子,里面食物微微冒着热气,是茯苓饼、蔷
薇糕一类的点心。

  我怯怯走过去,那二姨太一身素衣,面容憔悴,桃三娘似乎在安慰她,她也轻轻点头。

  桃三娘看见我,也有点意外:“桃月儿你怎么来了?”

  我站在那不知怎么回答,其实我自己也不晓得我为什么要来。

  但桃三娘立刻想起什么笑道:“程大爷出钱请人在金钟寺那边街上搭了戏台子,今晚就
有戏看了,你去吗?”

  “去的。”我点头。

  桃三娘拉起二姨太的手:“你们这么快就要走,我还真舍不得。”

  二姨太苦笑道:“给三娘添了这么多麻烦,是我该抱歉的,只是……唉,这世间的缘分
不过聚散别离的话,也没什么好再说一遍的了。”

  桃三娘抿嘴摇摇头,我插话:“夫人真的要走了吗?”

  二姨太低头看着我,她第一次这样正眼看我,我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怵,不禁向后退了一
步。

  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二姨太却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然她表面依然如当初见到的那样温
婉,话语声低柔,但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她略显呆滞的目光,没有波澜起伏的语调……
像极了阴云抑郁、神色灰惨的天空,隐忍着一股的雷鸣暴雨,不知何时就要发作的!

  这时‘噔噔噔’一阵脚步声从楼上跑下来,是三姨太的丫鬟,她跑到院子来,刚想说什
么,却募地看见二姨太,一下子硬生生闭住口,站住脚步,才对桃三娘道:“三娘……三太
太胸闷作呕,想喝点梅卤茶。”
  桃三娘笑答道:“知道了,待会给你送上去。”

  丫鬟跑回楼上去了。二姨太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至上楼,看不见了,她还在
发愣。

  她的样子让我害怕,我望向桃三娘,她却不以为异,还在看着我笑。

  我实在害怕,桃三娘的笑甚至更加深了我的害怕……我赶紧回头飞也似的朝外跑,欢香
馆这里甚至都让我心里阵阵发凉。

  哪知,到了门口看见昨日停放棺材的地方,地上还留有一大滩香烛燃过的痕迹,我生怕
踩踏到,贴着墙边绕行过去,一路就像身后有鬼怪在追赶一样,我径直跑过小秦淮,到了人
群多杂的菜市,才稍稍定下心来放慢脚步。

  甫却听到有人大声吆喝:“卖糕!卖糕!……重阳登高,平安寿高!……”

  我惊得看过去,只是一粗矮妇人在那摆摊卖糕而已,我才又吁了口气。

  程大爷一行终于走了。

  他只是扔下钱给戏班子,并留下两个下人料理善后,他自己便带着一家子人,有点仓促
而依然是浩浩荡荡地走了。

  一台大戏在镇上敲锣打鼓闹了三天,到第三日恰是重阳正日,那天的戏唱得尤其铺张浓
烈,铿锵激昂,倒是便宜了镇上的人们,平白增添了不少热闹。

  欢香馆也恢复了往日的朝气,仍旧是过路歇脚,熟人生客,羹烧酒热。

  我也就真的把那件事忘怀了,我甚至没有发现,程大爷他们走后,我家的蔷薇架迅速退
变回枯黄萎迹,小秦淮的夹竹桃也花蕊消靡,不复光鲜。

  许久以后,她才亲口告诉我,是她亲手帮她做的,把夹竹桃的花瓣混入蔷薇花瓣里,专
门做成一种花酱,再蒸制成蔷薇糕给那女人吃……别人吃的只是纯粹的蔷薇糕,而那女人…
…吃的却是夹竹桃花糕。

  夹竹桃性具大寒毒,那女人吃了不止一块……在程府回行的路上,那女人恐怕已经胎滑
血崩,一尸两命了……

  未必有人就会怀疑到她身上,因为那女人死相蹊跷,恐怕没人敢大声张,都只忌讳是不
是冤鬼索命?

  只是她也活不长了,她早已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她眼看着那女人死去,也不能从而得
到任何安慰的。

  “不过……”她对我露出一贯那种无法捉摸、光芒玄秘的笑,说道:“她的欲望我已经
帮她满足了,我自然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岂不两全其美?”

  我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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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给自己留下了什么遗憾,

    想笑就笑, 想哭就哭,

该爱的时候就去爱,无谓压抑自己,活得潇洒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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