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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冻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第十二章 焦茶水(下)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un Apr 19 14:31:24 2009), 站内

    此后,每相隔一天两天的,那姓和的公子就带着王葵安到欢香馆来吃饭,亦师亦友的模
样,时常拿出好几种不同的新旧茶叶来烹调尝试。王葵安虽然玩世不恭的秉性难改,但却很
听从和公子的训教。

  这一日,适逢春雨连绵,午后和公子并王葵安乘马车又来到欢香馆,这时店里没客人,
何大赶紧让进来,李二进去拿他们常用的风炉,桃三娘着一身豆绿色的夹衫,正在柜台算账
,看见他们进来便过来招呼:“二位这个时候来,是用过午饭了吧?”

  和公子回头去向马车夫吩咐几句话,王葵安则对桃三娘笑道:“请老板娘准备几个点心
,我们吃茶。”

  我蹲在核桃树下看蚂蚁做窝,看着他们进店去,那马车夫又驾着马跑了,应该是去接什
么人。

  我想看桃三娘做什么点心,便从侧面溜到后院去,却发现磨盘上摆了两竹筒,上面有红
纸写了一个大字,我认得的,与茶庄门上的大字一样,竹筒内的是桃三娘新买回的茶叶吧,
我也没在意。

  过一会桃三娘从前面回来,我扒着磨盘问她:“三娘,要做什么?”

  桃三娘道:“我刚和了面,卷上豆沙蒸一笼卷子,另外还有野鸭子肉,做成馅炸些面酥
。”

  我在一旁看着她忙活,豆沙卷实际很简单,就是把和好的面擀薄,上面铺满一层点了玫
瑰糖卤的豆沙,然后卷起来再切成小段,上笼蒸就是了。不知道那位和公子今天会不会又耍
一趟茶戏?我想到这,就觉得呆不住了,转身往前面去,当我踏进屋里时,店门口恰好也有
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进来,和公子站起身去迎接她们:“就等你们来了。”

  王葵安忙不迭地作揖:“桂卿姑娘!爱月姑娘!”

  二名女子缓缓地坐下,其中一个上下打量王葵安:“这位公子眼生啊,好像并不曾见过
。”

  王葵安如同获了珍宝似的忙答道:“两位是杨春阁数一数二的花魁娘子,小生我早想一
仰芳容,只是还远不够资历啊!若不是和兄的面子,二位怎肯屈尊到此?”

  两位女子听了他的话都以袖掩口笑起来,其中一个头簪红蓝二色宝石花、穿一袭紫衣、
系金腰带的女子又转向和公子:“今天唤我们来有何赐教?”

  和公子一边指点着书僮煮水,一边笑道:“昨夜我和王公子刚接了一埕夜露,今日打算
尝尝新茶,便请你们来了。这么不断下着小雨,你们呆在家里也是睡觉。”

  杨春阁我好像听说过,是江都一带最有名的妓馆吧?据说建得金碧辉煌的,好像街坊哪
位婶娘家里的亲戚在那里的二门做一个门房,每月除去工钱,单单赏银就有三、五两。

  书僮给众人奉上茶,紫衣女子拿起杯抿一口茶,笑说:“这雁荡山上的叶芽儿才发,就
被你们采来了?”

  王葵安惊羡叹道:“桂卿姑娘真神人也,一试便知是哪里的茶?”

  和公子却道:“叶芽太嫩,反青苦了点。”

  桃三娘端出豆沙卷和面酥,王葵安又连忙拿起筷子问那女子想吃什么,作势要夹给她,
紫衣女子仔细看看碟子里:“什么馅的?”

  桃三娘答:“鸭肉。”

  女子皱眉摇摇头,又看看豆沙卷:“面食吃着烧心,不要了。”

  王葵安顿时火大了,把手里筷子往桌面一拍,对着桃三娘大声嚷道:“再去做别的来,
就没有精致点的?这么粗糙的东西给谁吃?当我们是什么人?”

  我被吓了一跳,但桃三娘丝毫不恼,把两碟东西收回,并对王葵安陪笑道:“抱歉了,
两位姑娘想吃点什么?”

  那女子似乎也没料到王葵安会发这样大的火,便笑笑答道:“若有菱藕粉就蒸些糕吧。


  “是,这就来。”桃三娘说罢转身回厨房去,我见那和公子手端着茶杯,别过脸去与另
一女子说话,对王葵安的举动充耳不闻。

  我跟着桃三娘后面回的后院,见她不作声地就去拿出一包粉来,再和一些糯米粉和洋糖
,按分量加水搅拌,我挨过去她身边,不敢说话只是支着头看她做,桃三娘一如平常那样对
我说:“这是菱粉,去年四五月间的水红菱,把长老了的菱肉晒干研末而成的。”

  “噢。”我答应道。

  桃三娘把糕蒸下以后,前面李二又来回说王公子要吃杏仁酪,桃三娘点头道:“行,这
个也简单。”

  我在一旁忍不住问:“这人确是有点讨人厌。”

  桃三娘抿嘴笑笑没有答我,自顾忙去了,我却犹自觉得愤恨不平,于是又溜到前头来,
店里又来了几个歇脚喝茶的客人,我便帮着去倒个水什么的,王葵安那一桌人说说笑笑,两
个女子又轮番唱了支小曲,我正无趣间,突然听得‘砰噔’一声响,两个女子接着惊叫起来
,我转头望去,那王葵安竟倒在地上,脸色发青、牙关紧咬,全身不住地抽搐抖颤。

  煮茶的书僮去扶他:“王公子……”

  但王葵安双目倒插向上,只看得见眼白了,完全不省人事,且全身僵硬,根本拉不起他


  和公子赶紧附身去为他把脉,眉心一拧:“坏了!经脉壅滞,这是痰迷心窍,这病来得
凶险,得快把他送去大夫那,施针或许才能好。”

  众人都慌了神,王家的小厮更是两腿发软,跪在王葵安身边喊他,可王葵安的唇也已经
白透了,口角也流出涎来,十分吓人。

  另一个小厮却机灵点:“我去找大夫来,让马车回去接员外!”

  和公子也点头:“快去吧,快去吧!”

  桃三娘闻声也跑出来看了看,赶忙回去,不一会又捧出一碗浓浓的姜茶水:“刚好我烹
了一点,给他灌下去试试。”

  但王葵安的牙关咬得紧紧的,何大拿一把汤匙好不容易才撬开他的嘴,然后王家的小厮
那勺子给他灌姜茶,灌不到半碗,他才喉间一阵作响,当下呕出许多痰水来。

  桃三娘又让李二在后面厨房搬出一块平时压腌菜缸的旧门板来,让人们把王葵安放到门
板上躺下,王葵安呕完几口,身体便软一些了,嘴唇也缓过来一点颜色,但脸上还是青白。

  不一会儿谭大夫被请来了,掰开王葵安的眼皮看看,把过脉,便拿出几根银针往他的手
上扎了,又写个方子让小厮跟他回药铺去抓药,临走拔针时,王员外也赶来了。

  一看见王葵安这幅模样,王员外忙问谭大夫情形如何,谭大夫摇头说没有大碍,不过也
是奇怪,他这样子像是受惊而气机逆乱所致,原本他的脾胃就不好,造成体内水湿不化,聚
而成了痰浊,所谓惊则气乱,痰浊或随气逆,一时蒙蔽心窍因而发病的。

  小厮一旁道:“公子刚才好好的,坐这喝茶说话根本没受惊吓,根本没来由就倒地上了
。”

  王员外没法,向姓和的拱手道:“累及和公子了。”

  男子摆手:“先把葵安送回家中才是正事。”

  于是众人把王葵安连门板抬上了马车,又另外找人雇车送那两位女子回去,小厮正在交
付桃三娘点心钱,王员外正迈腿上车之际,却听见车里王葵安一声大喊:“爹!”

  然后就看见王葵安忽然从马车上冲出并跳下地上,把王员外撞得个陀螺似的差点摔倒,
幸好小厮扶住,我躲在桃三娘身后,却看得清楚,只见他跺着脚朝着王员外继续喊:“爹!
供桌上的三堆香灰还在那里!要出大事了!”

  王员外被他吓懵了,叫身边小厮:“快去把他按住。”

  王葵安却像兔子一样跳来跳去,躲得飞快:“我们家里有条尾巴分叉的黑蛇!我不回去
!”

  我拽住桃三娘的衣角偷偷问道:“三、三娘,他中邪了?”

  桃三娘低头对我笑笑,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没再问。

  几个小厮一齐上去,终于把王葵安抓住了,他仍在嚷嚷,脚踩在地上的积水滩中,溅得
满是泥点子,王员外只好叫人再拿布把他嘴巴塞住,然后强行架上了车。一行人匆匆忙忙离
去。

  据说王葵安这一病倒便总是好不转了,连日高烧低烧反复不断,嘴里说不完的胡话,还
时常发作下癫狂,王员外命人把他专关在一座院子里,让七八个年轻体壮的小厮轮番守护,
十分小心在意。

  那姓和的男子倒乐得照样清闲,隔三几日的,便到欢香馆来喝茶小坐半日,约着一些新
知旧友或那两个青楼娘子,品尝桃三娘做菜的手艺,有时点一桌鸡鸭鱼肉,众人就着喝热黄
酒,吹拉唱曲;有时则只吃豆腐白菜、春韭脆芹等,喝些清茶,说一通我听不懂的话。

  春季里乍暖还寒,快要到清明这日了,这天居然又看见王葵安与那和公子二人来了店里
吃饭。

  王葵安本就生得削瘦,这一连将近一个月,面色更是蜡黄憔悴的,披着厚厚的大毛披风
,坐在风炉旁边,却还非要自己亲自抖擞着手去烹茶。

  从一块茶饼上费劲地掰下拇指般大的一块茶,用炭火去微微地炙烤,却很久都默不作声


  我看他的神情好像有点不对,赶紧挨到桃三娘身边,怕他又要像上次一样发疯。桃三娘
却不在意,为他们送上了杏仁酪和精致的枣糕。

  那碗杏仁酪摆在王葵安面前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变化,抬头望着桃三娘:“这
是……?”

  “这是公子那天想吃的酪,公子身子终于痊愈,但也得好生保养,正好这个能滋肺化痰
。”桃三娘笑答道。

  和公子用筷子夹起一块枣糕道:“三娘不但厨艺高超,且善解人意,不曾想过,这春桃
也是解语花。”

  “和公子莫拿我开玩笑了。”桃三娘摆摆手。

  王葵安低头吃完了一整碗,然后扔默不作响地去把烤过的茶块研成粉末,架起铫子,小
心在意地煮出一壶好茶,自己尝过之后,才倒出一碗递给桃三娘。

  桃三娘很意外:“这……王公子,我怎禁得起?”

  王葵安摇摇头:“我自出生便没了娘,是奶娘养大的,小时候奶娘也给我做过这酪,便
是和三娘做这碗一样的味道,我多年没再吃过了。”

  “呵,王公子真是重情义之人。”桃三娘叹道。

  和公子在一旁也点点头。

  王葵安却一拳打在桌上,恨恨地低声道:“只恨我爹竟害了我奶娘,让她有苦无处诉,
最终悬梁自尽!”

  我听见不由一怔,王员外家还发生了这种事?王葵安素来只是一个纨绔少爷的德性,在
王员外面前还算收敛有礼,但又总是摆出乖僻且颓丧的样子,别人只说他不懂学好,偌大家
业交到他手里也白费的……可莫非,就因为他心里却一直深藏了这样的愤恨?

  王葵安又倒出一杯茶奉至和公子面前:“和兄,你既是我师又更像兄长,葵安没齿难忘
兄长的教诲。”

  和公子双手接过:“兄实不敢当。”

  “唉!”王葵安深深叹一口气:“我卧床多日,不分白天黑夜,总梦见自己走进那间佛
堂,据说我娘在生之时礼佛虔诚,她死后我爹也一直留着并没有换作它用,可我八岁那年,
奶娘却吊死在那屋里,怕是奶娘至今仍冤魂不散吧?她总来引我到那屋里去……”

  “葵安,这恐怕是你思虑过深之故。”和公子宽慰他道:“你爹对你可是用心良苦,即
使他别处有过错,但为人子女,哪有为此记恨的?”

  王葵安又长叹一口气,摇着头,目光落到茶铫上,良久:“我总是……梦见走进那屋子
里,供桌上有三堆香灰,像三座坟……”

  ***

  到了清明正日,游春踏青的人尤其多,沿着小秦淮一径出到城外,都是车马和游人。

  桃三娘绞了青青的艾叶做出许多青团,又掐了最嫩的草头拌成小菜待客。

  这一日的欢香馆当真是门庭若市,三三两两的人,车马喧嚣路过。我因帮着店里生意,
不停跑出跑进地斟茶递水,送点传菜,忙得不可开交。

  过了午后,就见王员外领着王葵安及一众家眷竟也来了,桃三娘连忙上前招呼。和公子
不在,但王葵安照旧是让小厮转话准备风炉,他要亲手烹茶。而王员外看来情绪也颇佳,笑
容可掬地对桃三娘说:“我们都逛了半日,她们平时都少出门,也吃惯了家里厨子做的饭,
今天也让她们来尝尝你的手艺。有什么现成的小菜快先上些来。”

  我在一旁赶紧先把青团和草头各拣了两碟拿上来,桃三娘再领着我到厨房去,将现成的
糟鸭蛋、春笋干丝鸡汤又各送了一大碗来。


  王葵安从自带的包袱里拿出茶饼敲开,以炉炭轻轻烤过,没有预备的好水,只好改用井
水,旁边一个小厮打下手,他独自守在炉边烧茶,王员外身边一位随行的女子许是口渴,见
他这样太慢便嗔道:“大少爷的烹茶功夫真是做到家啦,只可怜我们都等到要渴死了。”

  王葵安头也不抬、不冷不热地道:“那你就喝店里的茶水罢了,不必等我。”

  那女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向王员外道:“老爷啊,你最爱吃鲤鱼的,让小二去传厨
房做道鲤鱼上来如何?”

  王员外点头然后吩咐小厮:“照四姨奶奶的话去传。”

  小厮刚要走,坐在王员外桌对面的一女人却叫住:“慢着。”

  小厮站住,那女人道:“老爷和我都爱吃鸭骨熬的粥,你让厨房做来。”

  “是。”小厮应了跑去。

  王员外倒不置可否,但我却发觉方才说话的两个女人之间却很有点不对付的颜色,小厮
们都是小心伺候,拿捏着不敢有错。

  舀出的茶分别放到王员外和几位同行家眷面前,王员外尝了,皱眉道:“把茶都焙焦了
,有苦味。”便把杯子放下不喝了,想起什么又问道:“和公子几时回来?”

  王葵安低头答道:“是,和公子是回临安老家几日,恐怕还得五、六日。”

  这时方才点鲤鱼的那个四姨奶奶又吩咐小厮道:“这青团子好吃,带几个回去给二少爷
。”

  王葵安自从那次发病卧床好了之后,我再看见他时,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一改过去放
荡行事的德行,反而心事重重的,这会儿王员外不和他说话了,他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子
下首,窗户外还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烟气蒙蒙的,他也不知在看什么。

  吃过了饭,那位姨太太就问桃三娘有没有花茶,那意思就是要另泡一壶花茶来喝,而不
想再喝王葵安做的茶了。桃三娘连说有的,从柜台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来,却就用王葵安刚才
用的风炉子,看那煮茶的铫子里还有茶叶,桃三娘也不倒出里面的茶,就直接加上水,打开
手里那包东西,竟然是些干的白梅花和青竹叶,用筷子夹了撒进去后,她一边等着水开,一
边还笑说道:“王老爷是最懂茶的人,可晓得我这茶是什么名堂?”

  王员外也觉得稀奇:“不知。”

  “我这炉子里面,烧的是松木炭,加上梅花和竹叶,正是齐全的‘岁寒三友’呀。”桃
三娘打趣道。

  “噢?是了、是了!”王员外笑着点头:“想不到老板娘还是个文雅之人。”

  “哪里哪里,随口胡说着玩儿的。”桃三娘待水慢慢开了,再放几颗冰糖进茶里,一时
间店里清香四溢,其他桌的客人也都不住地伸脖子来看。

  王员外连夸桃三娘,想不到她的烹茶手艺也这么好。

  “其实啊,还多亏了大少爷的茶叶,第一回的汤太浓就苦了,第二回才正好。我这点东
西算什么呢?若只有干花和竹叶,哪能来这样的茶色和香气?”桃三娘一迭声说着,舀出几
杯捧到众人面前。

  众人喝了,也是没有说不好的,王葵安似乎也不在意,一行人喝完茶歇够了脚,没什么
特别的情状,就走了。

  哪知道,第二天就听街上的人们议论说,王员外家里昨夜出大事了。

  天刚擦黑上灯那会儿,先是园子里闹蛇,一条比人胳膊还粗的黑蛇突然从花丛里游出来
,把路过的四姨太和二少爷吓坏了,一干下人追着打半天,足闹了一个时辰,却什么也打不
到。

  王员外和管家则一直在西厢房里谈话,外面闹蛇时他们也没在意,后来一个小厮给送进
一杯茶,员外喝时说了一句,茶怎么一股焦味?不香。

  管家正要起身去张罗给他换一杯茶时,就听‘扑通’一声,员外翻到地上,管家过去扶
他起来,却见他脸都黑了,吓一大跳,连忙把他扶到榻上,再回头去叫人,正好方才送茶来
的小厮还在门外,便过去一脚把他踢了,问他端来的什么茶,可谁知不曾想这一脚踢下去,
那小厮栽在地上也不动了,扒过来一看,额头太阳穴正好触在地面一凸出的石尖,‘突突’
地往外冒血。等其他下人拿着灯赶过来时,这人已经断气了,管家白白气得跺脚也没法子。

  家人只好遣人报了官府,请来医生,王员外这时已经只有出气的份,没有进气的力了,
几位姨娘顿时哭得震天响。管家也被锁了,幸亏大少爷王葵安出来与官府来人周旋几句,送
些银两不叫为难管家,才被带走的;请得离家最近的谭大夫来之后,仔细看过了,也说不清
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只好叫人熬些芦根甘草水来灌下去,都没见起效,再在内关、外关、足
三里等穴位处施针,半晌人还是不醒,谭大夫急得满头大汗也没办法,便说出还有一条方子
,只是不敢用。家人一再追问,他才说员外是喝下了毒茶,所以必须让他大吐才能活命,有
一条古方,三国时候郭汜大将军就用过的,十分凑效,乃是用粪汁灌饮下去,一吐即好。而
若得陈年地下贮存的粪液,其性苦、寒凉,效果亦更佳。

  一众家人听得大骇,纷纷摇头绝不赞同。惟有王葵安,最后还是认为活命重要,自己亲
自跑到茅房舀出粪汁去灌他父亲,结果王员外还真的吐了一地,体内的毒也发了出来,面色
终于由黑转红,虽然发起高烧,但还是醒了过来。

  这一折腾足足闹到天亮,因为一整夜王家的小厮就满城跑,官府差人也是来回几遍,早
就被好事爱打听到人知道了,一下子给传得沸沸扬扬。

  王员外喝茶中毒,当时虽救活过来了,但也从此再没下过床半步;管家误杀了人命,后
来官府彻查,竟都不知道这小厮是哪来的,似乎是个冒名顶替进府行凶的人,官府查访好几
遍也查不出任何究竟,王家背后使了不少银子,又帮管家暗中疏通,但官府审理并最终草草
结案之后,仍然判了他个流徙罪。

  这王员外家,一时间没了多年得力的管家,王员外又生了重病,生意立刻一落千丈,不
过幸好店里还有几个年长的老伙计十分忠心又有份量,这才把几家分号的局面稳住,没有太
大失损。

  看着王家接连遭逢坏事,江都不少人就背后谈论,说这苗头从大少爷王葵安发疯卧病起
就有了,那时候大街上就有不少人听见他喊:供桌上有三堆香灰……家里有条黑蛇云云,看
来是早有预兆啊,只可惜无人觉悟到而已。

  又过了不多久,大约一月有余罢,王员外终于病重不治,撒手去了。

  江都很多人说起这事都摇头惋惜的,说他丢下几房年轻漂亮的姨太太,一个败家子儿和
一个年幼雏儿,着实可怜。

  时日过着,不知不觉,花落叶茂,立夏时节,天就慢慢热起来了。

  欢香馆的生意照旧是红红火火的,桃三娘每日都忙忙碌碌。

  忽然一日晌午间,那带着书僮的和公子与王葵安二人,竟来了店里。

  进门之后,坐到他们以往惯常坐的位置,仍然是书僮招呼何大要风炉煮水,但看起来不
同的是,王葵安穿了一身热孝,面色淡然。

  和公子让桃三娘做些素斋菜,两个人便喝着茶,低声说话。

  我随桃三娘到厨房去,她要做一道青菜梗烧面筋,我便帮她摘菜梗子。

  “三娘,”我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他们第一回到店里来时,你就说过王员外家会
出坏事的吧?”

  “说过?”桃三娘将一把干金针泡进碗里:“我忘了啊。”

  “你说过的。”我争辩道。

  “嗯,反正他家是出坏事了。”桃三娘笑道。

  我见桃三娘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了。

  姓和的男子和王葵安吃完饭,临走时,王葵安还送了桃三娘一小篓茶饼,说是答谢她的
厨艺和茶艺。

  再后来,听闻那王葵安身为长子,自然就承了家业,虽仍是乖张放荡,总少不了眠花宿
柳的行事作派,但他还是与那位教养高尚的和公子成了至交,也因了他,王家那份茶叶生意
越是声名远大了。

  很久之后,我还想起,其实王员外是被自己的儿子害死的,也未可知啊。


※ 修改:·Neode 于 Jul 11 15:40:16 修改本文·[FROM: 116.7.95.29]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16.7.8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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