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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冻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故事十:独活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Apr 28 22:48:41 2009), 站内

  车子穿过道路纵横的城市中央,沿途看到人来人往和车来车往。隔着玻璃窗看,这些人
和车都显得很远,伸出手去摸的话,只能摸到玻璃,玻璃上粘了一些黏糊糊的东西,不知道
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我想到今天,以前,乃至活到今天的这么多年,除了最熟悉的几个人之
外,大部分都和这车窗外的人一样,只可观望,不可触摸,这让我不由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
:也许他们都不存在。
  假如一些东西或者人,并不能带给你真切的触感,他们和电影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常常喜欢这么胡思乱想,一边瞎想一边飞快地开车。开了不知多久,出于本能,我把
车子停了下来。瞎想的人必须有这种本能,否则车子一直开下去,恐怕能开到天尽头。
  已经到了。我看了看时间,从我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前方是一处小小的村落,村口站着一个人,迟疑地从挡风玻璃上望着我。我走出车门,
朝四面打量了一下,微微吃了一惊——刚才忙着想事,没注意环境,现在才发现,我已深入
群山腹地,四面被高低起伏的青山包裹得如同深井,两边望过去都是山,中间夹着一条狭长
的黄泥路,尽头便是这处村落,此外别无人迹。
  “赵方吗?”我打量了那人几眼——平头,白脸,瘦长身材,和老总的描述差不多。
  “对。”赵方赶紧走过来,“你是张平吧?”
  “嗯。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他把手上提着的旅行包举了举。
  “现在就走,还是回家打个招呼?”
  “走吧走吧,早就打过招呼了。”他有点羞涩地道。
  我朝他招招手,自己先上了车。赵方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车门前,他站住身子,回头
望了一眼。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眼前是脉脉的田野,田野间奔跑着狗和孩子,大人们扛着
锄头穿梭其间,笑语远远传来。我又回头望了望赵方,他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的村落,似乎有
些惆怅。发觉我在看他之后,他脸上一红,低头钻进了车内。
  我照例不喜欢说话,赵方却不停地问一些问题。
  “公司很大吗?”他问。
  “还好。”我尽量精简词句。
  “很远吧?”
  “嗯。”
  “多久才能到?”
  “4个小时。”
  “那真的是很远啊。”
  “嗯。”
  ……
  我虽然不喜欢说话,但也不会轻易打断他。到最后他察觉到车内冷淡的气氛,笑了笑,
越过座椅的靠背,朝我身边探过头来:“你不喜欢说话?”
  “嗯。”
  “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觉得有点为难。不喜欢说话的原因很多,因为懒,因为很多话短时间说不
清楚,而最重要的是,我一直认为,人们其实不可能通过语言来理解对方。
  或者说,人们根本不可能完全理解一个人,所谓感同身受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譬如
,我现在在开车,从出发到现在,已经开了7个多小时的车了,我感到很疲倦,眼睛有些胀
痛,脊背也有些发酸。但我没法让别人知道这种感觉,如果我告诉赵方这些,他可能会同情
和安慰我,但实际上又怎么样呢?他又不能把疲倦从我身上挪到他身上去。所以说语言是很
无力的东西,越长大我越意识到这点——永远不要指望别人能够真正理解你,在某种程度上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即便身处闹市,也无法改变这种孤独。

  赵方的问题,在我脑海里形成了如此的长篇大论,一想到要把这些说出来,我就感到头
疼,因此索性装作没听见。
  此时车子已经开进了闹市区,问过我这句话之后,赵方并没有接着问下去。他在我身后
发出了一声又一声惊叹。
  “这楼房很高,跟电视上一样!”他说。
  我连“嗯”都懒得说一声了,专心开我的车。
  诸如此类的惊叹声不断从他嘴里冒出来,到后来,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见过
楼房?”
  “没见过这么高的。”他说,我的问题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我长到19岁了,还从来
没离开过村子——村里只有两层高的楼房。城市里果然很热闹,哎,这个女的穿吊带啊……

  我觉得头疼。我以前只知道女人很喜欢说话,但没想到这个男人也这么多嘴。但他的多
嘴倒可以理解,只是和他斯文羞涩的外表有些不配套。在他的惊叹声中,我感到自己熟悉的
这个城市,也并不是那么死气沉沉,也许它还有着某些可爱和新鲜的地方,只是我久居其间
,对之视而不见罢了。
  赶到公司时,离下班只有一个小时了。我把车停进车库,带着赵方从车库内的电梯直接
上到公司所在的25层。依照老总的指示,第一时间把他带进了老总的办公室。老总见我把他
领进来,先是一愣,接着立即明白过来。他破天荒地从那张大班椅上站了起来,并且从巨大
的写字桌后走出来,朝赵方伸出双手:“桃源农夫?”赵方起初有些拘谨,听到老总这么一
叫,眼睛一亮,也伸出了手:“你是沙漠中人?”两人热烈握手。
  听到他们的互相称呼,我有点晕,但接下来他们的对话,很快让我反应过来——这两人
是网友,两人在网上交往了有半年多,彼此都认为对方是知己,老总听说赵方这么大一直没
走出过村子,便力邀他来公司任职。在此之前,老总从来没亲自安排过什么人到公司来,这
也可见他对赵方的重视。眼见两人聊得热络,我识趣地转身打算离开,却被老总叫住了。
  “张平你别走,跟我们聊聊,”说着他又对赵方介绍,“这是张平,是我们公司的策划
,平时公司里也就只有他和我聊得来。”这话让我心头有些震动——说真的,我从来没觉得
自己和谁聊得来,虽然老总经常找我聊天,但我始终认为我们之间的交流是浅层次的,没想
到他话里居然对我有些知己的意思,这让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三个人一起聊,才发现我们真的有共同话题。比如,我们都认为人是孤独的,也认为这
种孤独是不可排遣也不可消除的,老总的网名“沙漠中人”就有这个意思,他说他常常感觉
到自己是孑然一人,即使处在人群中央,却感觉其他人不过是沙漠中的沙子,人越多他越感
到孤独。赵方则说,他感到这世界上唯一让他觉得温暖的就是那个小小的村落,除了那个地
方,世界上其他的地方都极其冷漠,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留在村子里不出来的原因。最后我
们开始探讨这种孤独感的由来,却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眼看快下班了,老总让我带着赵方到各个部门转转,认一认人。我带着他在各个办公室
间穿梭来去,大家见来了个新同事,都表现得很热情,但我们一转身,他们又聊起了我们进
来之前的话题——归根到底,新来的人和他们的生活依旧无关,他们感兴趣的只是他们自己
的事——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我也不例外。
  这期间我半步也没离开他身边。
  最后我们回到了我的办公室。办公室的老赵和丽丽正在看报纸,见到赵方,两人都热情
地起来招呼,随后拉着他问长问短。赵方也很热情地和他们聊着,我一个人坐到电脑前上网
看新闻。
  没多久,赵方走出办公室去上厕所。走出去时,他顺便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虽然是第
一次来城里,但并不显得特别的认生,何况这是在公司内部,各处都向他介绍过了,上个厕
所我当然没必要跟着。因此,当他走出去的时候,我头也没抬,继续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新
闻上。
  老赵和丽丽继续看报纸。
  毫无防备的,我们听到赵方在门外大叫了一声,接着便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他
在满公司乱窜。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同时跳起来朝门口冲过去,没等我们打开门
,赵方已经一把拉开门闯了进来,并且立即将门关上,自己靠在门上直喘气。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脸上挂满了细密的汗水,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鬓角滴落,那双睁大得
几乎要脱离眼眶的眼睛疯狂地看着我们,嘴张得老大,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怎么了?”我们被他的神情吓住了,看着神情,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常可怕的事情

  “全死了。”他喃喃地说。
    “什么全死了?”老赵问。
  赵方定定地看着我们,手指慢慢抬起来,带着均匀的抖动,指着门外:”外面的人,全
死了!”
  这话让我们全张大了嘴——要相信这样的话是不可能的,在外面的大办公室里,至少有
15个人,几分钟前我还看到他们活蹦乱跳地忙碌着,要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死了个一干二净而
又悄无声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赵方的神色如此惊慌,他颤抖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是无法造假的,那两点缩得几乎看
不见的瞳孔也不会骗人。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呆了呆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我和老赵冲上去,把赵方软塌塌的身体朝旁边一拨,
一把拉开门。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我们就知道赵方说的不是真话。
  从半开的门外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我能从这些或高或低的声音分辨出他们每一个人。
当门完全打开之后,大办公室里的人们和往常一样走来走去,有人做事有人聊天。
  一点异样也没有。
  我和老赵互相看了一眼,他朝我挑了挑眉毛,肩膀一耸,笑着回到了我们的办公室。
  我转头望着赵方。
  “都死了是吧?”他还是那样一副吓没了魂的样子。
  “是的,”我难得地幽默了一把,“死得生龙活虎。”
  听我这么说,他愣了一下,侧耳听了听,仿佛这才听到外面的声音。他不可置信地望了
我一眼,飞快蹿到门口,愣愣地望着大办公室。
  “怎么搞的?”良久,他回过头来问我。
  如果是以前,在我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我会很有兴趣知道他为什么会认为外面的人都
死了,但现在,我懒得再问这么多,学着老赵的样子耸了耸肩,又回到了电脑前。
  赵方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他们刚才真的都死了。
  我没理他。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或者坐着,身体好像都僵住了,”赵方一只手掌在大腿上搓动着
,脸涨得通红,“我还摸了他们的胸口,没有心跳,鼻子那也没呼吸,真的死了。”
  我还是没理他。
  他把目光投向老赵和丽丽,那两人咳嗽一声,举起报纸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坐了一会,他的脸越来越红,最后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们听:“我再去看看
。”
  他又打开门出去了。
  我们都放下各自手头的事情,望着门口。
  他把门关上了。
  这门的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上,就听不到门外细小的声音了,但可能是因为他离门太
近,我们还是听到了他的惊叫声。
  “疯了。”老赵笑着说。
  这次我们谁都没出去。
  赵方也没再进来。
  过了几分钟,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丽丽坐在电话旁,伸手按了免提:“喂?”
  “你们快看窗外!”一个严重变形的声音大喊道,这声音变化得太厉害,我们都没听出
来是谁,但他接下来的话让我们明白了他的身份:“都死了,全公司的人,全城的人,没一
个活人!”
  “我们还活着!”丽丽笑嘻嘻地说。
  “只剩下我们几个了!”他几乎崩溃地吼着。
  丽丽还想逗他,被我和老赵阻止了。赵方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简单的开玩笑那么简单
了,看样子他是真的相信城里没一个活人了。虽然不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我还是下意识地
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是热闹的街道,车来车往,人来人往,不要说都死了,连一个死人
我都没看见。
  我刚走到窗边,就听到赵方在电话里又喊了起来,这回他已经带上了哭腔:“他们又活
了,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在哪?”我问,“我马上到你那里来。”
  “我在总裁办公室,”他的嗓子仿佛被捏紧了似的,变得又尖又细,仿佛生锈的铁丝,
听得我喉咙发痒,“沙漠中人也死了!”
  “哦?”我尽量安抚他,“你别动,我马上就来。”
  我和老赵匆匆赶到总裁办公室,敲了敲门,门立即打开了,赵方出现在门口。第一眼见
到他时,我几乎没认出他来——这么短短的一会功夫,他整个人都仿佛扭曲了,那张脸似乎
瘦了不少,维持着一种惊恐仓皇的表情。
  “沙总呢?”我问他。
  “死了,”他颤声道,向身后指了指。
  “你才死了。”沙总声音洪亮地骂道。我们越过赵方的肩头,看到沙总正从大班椅上站
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笑骂。
  在沙总说话的同时,赵方仿佛被人猛然捏了一下腰,身子骤然朝上一挺,立即回过头去
,指着沙总道:“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从赵方的神情上,沙总看出了点什么,他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老赵从赵方身边挤过去,张口要说什么,又回头望了望赵方:“赵方你先出去,我跟沙
总说点事。”
  “我不出去,”赵方满脸汗水和泪水,“外面全都是死人,我不出去。”
  我看了看老赵,他要说什么我知道,这些话当着赵方的面不好说。我拍了拍赵方的肩膀
:“我们回办公室去吧。”
  “外面都是死人……”赵方慌张地道。
  “走吧,我保证没有。”说着我一把把他拽出了总裁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他还要挣
扎,一眼看到大办公室里的人,又愣住了。
  “他们又活了。”他喃喃道。
  “对。”我拖着他回到办公室,丽丽迎上来想问什么,被我一个眼色挡回去了。她心领
神会地点了点头,给赵方倒了一杯热水。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抱着这杯热水,就像抱着救命稻草,全身不时痉挛一下,有时候会
喃喃自语,大多数时候都只蹙着眉头在努力地思考。我觉得他这样想下去可能会疯得更严重
了,想找点话题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无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会急切地告诉我:“他们真
的都死了,我还打了110,没人接电话,可能警察也都死了……”这样我们根本就无法交谈
下去,后来我也只好随他去了。
  老赵和沙总谈了很久,一直到下班后,两人也没出来。公司的人都走了,丽丽走之前还
帮赵方续了杯热水。我必须要陪着赵方,就在一旁看书,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继续喃喃自语。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老赵总算进来了,他指了指我:“沙总叫你去一趟。”
  我出门的时候,赵方身子抖动了一下,似乎想跟着我来,但老赵按着他说:“我在这呢
。”他便不再动了。
  出门后,刚把门关上,便听见身后的门内传来赵方变调的惨叫声,几乎是同时,他打开
门冲了出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全身抖得几乎能听见骨头响。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连连摇
头,嘴唇不断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我问老赵。
  老赵摇了摇头,把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赵方似乎是打定主意不离开我左右了。我带着他往老总的办公室走去,快
到的时候,他忽然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再要问时,沙总已经把门打开了。
看到我和赵方,他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招呼我们进门。
  “赵方,你好像不太适应我们公司?”沙总试探性地问。
  赵方双手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望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我们打算送你回家,你没意见吧?”沙总又问。
  一听这话,赵方总算抬起了头,连连点头:“我要回家,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这里……
”话到嘴边,他猛然一呆,似乎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之后才接着说:“我不适应这里。

  “那好,”沙总点了点头,“我们本来打算让你家里人来接你,刚才打了好几个电话,
都没有人接,要不还是让张平送你回去?”
  赵方看了看我,想了半天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沙总站起身来,“趁天还没黑,早点送他回去,”他凑到我面前,压
低嗓门道:“他看来精神有问题,早回去早了事。”我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时,沙总又说:“你今天开了一天车,让老赵跟你一起去吧,中间也好换个手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赵方已经触电般地颤抖起来,飞快地说:“不!”我们愕然望着他
,他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慢慢道:“我只想让张平一个人送我。”
  “好吧。”我点点头。一个人就一个人吧,赵方虽然精神有毛病,但目前看来还很听我
的话,只不过是路上累点罢了。
  我们返回办公室,老赵迎上来,赵方立即躲开他。老赵苦笑一声,跟我打了个招呼,又
对赵方说了声“好走”,便先下班了。赵方到角落里提起他那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旅行袋,
跟在我身后也出了门。
  就这样,从把他接来到现在,不到两个小时,我又要把他送回去了。到车库的路上,赵
方一直低着头,任何人经过他身边,都会引起他一阵痉挛。直到我们坐进车中,他在副驾驶
的位置上坐好,我把车子发动,离开了公司大楼,他才抬起头来。我怕刺激他,加上自己也
懒,就没跟他说话。他眼睛呆呆凝视着前方,似乎也没心思和我说话。
  车子开了一阵,赵方的眼睛活动起来,他眼睛朝上朝下朝左朝右四处打量,好几次甚至
会过头望着车后,脸色苍白,表情严肃,嘴唇抿得发青。我问他在看什么,他什么也没说。
  一直到我们驶离城区,逐渐进入无人的山间,他才开口了。
  “张平。”他忽然喊了我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一喊,我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声音阴森恐
怖或者有其他什么怪异的腔调,正相反,他的声音十分冷静,音调不高也不低,就是这样,
反而让我莫名地感到有些恐惧。
  “嗯?”我用余光打量着他。他看起来似乎放松了很多,脸色也恢复了点红润,只是放
在膝盖上的双手仍旧在敲键盘般的抖动着。
  “那城里的人都死了。”他说。
  “你刚才也看见了,一路上我们看到的都是活人。”我说。
  他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不是那样的。”他朝我投过来一个复杂的眼神,让我几乎认
为那是同情了:“你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是活的,但是你没看到他们的时候,你知道他
们是什么样?”
  “你是说我没看到的时候他们就死了?”我胡乱和他搭话。赵方的精神有毛病,这点是
丝毫不用怀疑的,但现在就我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我不敢说他看错了,只好小心地顺着他来
,否则他突然发起疯来,我未必能控制得了局面。看看四周的青山,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到他
们村了,熬过这一个小时问题就解决了。
  “是的。”他点了点头,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只要是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们
全都变成了死人——这一路上都是这样,在车子后面,还有其他你望不到的地方,那些人前
一分钟从你眼前经过时还活蹦乱跳,后一分钟就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本来以为老赵不是死人,没想到我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突然就不动了——全部都
是这样,每个人都突然就不动了,连眼珠都不动了……”他详细描述着他见到的情形,我听
了个开头,后面的就没仔细听了。山路不太好走,已经差不多六点钟了,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青山的边缘仿佛融化了一般,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从车窗外吹来带着树叶和泥土气息的冷
风,把头发和睫毛吹得一片模糊。我侧眼望望沉浸在叙述中的赵方,问他冷不冷,他仿佛没
听到这句话,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把窗户摇了上来,将车内的灯打开,外头显得愈发黯
淡了。
  等他说完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四周漆黑一团,只有车前灯照着面前的一小段路面
。赵方的声音停止以后,车内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静,让我有些无法适应,甚至感到某种恐惧
。我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地问:“还差半个小时就到了。”
  赵方没接腔,我感觉到他一直在凝视着我。我凝视着前方。前方的黑暗形成一种奇怪的
局面,仿佛黑暗是个整体,而这一点车前灯的灯光,就像是一把小刀,慢慢地把它撕开,然
后这黑色的整体在我们身后又慢慢合拢,像水一样包围着一切。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赵
方的凝视,也属于这黑暗的一部分。
  “也难怪你不相信我的话,”赵方忽然开口,让我的心无端狂跳了几下,“他们就在你
身边死了,但你什么也看不到,换了是我,我也不信。”
  “你就要到家了,高兴吗?”我强行转换着话题。
  “高兴。”赵方说,“我只是同情你,一个人住在那样的城市里,四周一个活人也没有
,真是可怜。”这话说得我全身都嗖嗖地冒冷气,虽然明知他是疯人说疯话,但稍微想象一
下那种情形,就让忍不住汗毛倒竖。为了减轻他这话带来的影响,我打开了收音机,交通频
道正在播放着新闻,播音员悦耳的女声,让车内的阴森气氛一扫而空。
  “如果那里的人都死了,那么谁在播音?”虽然觉得不该刺激赵方,我还是这么问了一
句,自己也无法说清楚这么问是出于何种心态。
  “我不知道。”赵方疑惑地紧蹙着眉头。
  “还有,你说他们在我看不到的时候都死了,但是这一路上,我都能听到从车子四面传
来的人声,这又是怎么回事?就算看不到,至少我还能听到。”我又想到了这么一件事。
  “啊?”赵方的神情更加疑惑了,他抚摸着自己的一侧太阳穴,沉思着道,“我不明白
,但他们的确是一动不动——也许嘴还在动?”
  “假如嘴还在动,那就是没死。”我说。
  “我不知道……”赵方彻底被我弄糊涂了,剩下来的时间里,他完全沉浸在思考中,不
时喃喃自语,再也没有来打扰我。
  没多久,我们便进入了赵方家所在的村庄。
  赵家村到处都亮起了灯光,将一栋栋农家楼房照得如同剪影般浮现在夜色中。进入村庄
,赵方长吁了口气。在他的指引下,我将车子直接开到了他的家门口。
  “你到我家住一晚吧,这么晚了,你也不能回去了。”下车后,他对我说。我想想的确
如此,便给沙总打了个电话,说了下情况。沙总在那边连声说没问题,让我明天好好休息一
天。放下电话,发现赵方正望着我的手机发呆,我朝他摆了摆手,他这才回过神来。
  赵方家是一座带院子的两层楼,因为时间不晚,院子的门没有关,我们直接走了进去。
楼下的堂屋敞开着两扇大门,能清楚地看到门内一张圆桌,周围坐着四五个人在吃饭。赵方
刚走到门口,还没进门,里头的人发现了他,都站了起来。
  “方子,你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说,从他和赵方相
似的眉眼上,我猜出这是他父亲。
  “我不喜欢那里。”赵方说。他这么说倒帮了我的忙,不然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
件事。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赵方精神故障的事情告诉他家里人,到了这里,我才决定什么
也不说——也许赵方真的只是不适应那座城市,也许他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毛病了,没必要
让他家里人担心。就算他以后再犯病,也很容易就被发现了,我说不说都一样。
  赵方在家里显然深得宠爱,他这么一说,大家没有责备他一句,反而说不喜欢就别去,
回来种田也不错。说了这么几句后,赵方的父亲指着我问:“这位是?”赵方连忙对我们互
相介绍了一番——赵方家一共有六口人,除了双亲和赵方之外,还有他哥哥嫂子和侄儿三个
人。
  大家客套了几句,这才坐下来吃饭。我正好肚子饿了,农家饭又异常香甜,这顿饭吃得
很舒服。倒是赵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常常偷眼看他的几个亲人。
  吃过饭,又聊了一会,赵方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跟着他走到了院子里。
  “你站在院子里别动。”他说。
  “好。”我知道赵方的意思,他是想看看我不在场时他的亲人会不会也死掉。但愿他不
会看到那样的情形,即便是幻觉,那想必也是相当可怕的。我掏出一支烟点燃,装作欣赏天
上的星星,仰着头在院子里走动,特意背朝着堂屋。
  赵方走了进去。
  差不多是一瞬间,他就跑了出来。他的脚步声异常急促,还没到身边,我先听见了他的
喘息声。这让我心里一沉:难道他在这里也有同样的幻觉?
  “没事!”他跑到我面前,那张兴奋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没看到那种可怕的场面

  “没事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子,什么事?”他嫂子在堂屋里大声问。
    “没什么!”他朝堂屋内挥了挥手,又对我说,“我太高兴了,”他的胸脯高高耸
了一下,表示他出了一口长气,又说,“我现在不能进去,不然他们会觉得我很怪,我在这
里站一阵。”
  “好。”我递给他一根烟,被他拒绝了。
  我们安静地站在院子里,透过院子的荆棘篱笆望着田野。
  “还是这里好,”赵方说,“这里最安全,虽然我常常觉得孤独,但还是这里最安全,
”他看了看我,“要不,你以后也别走了,就留在这里吧?”
  “那怎么可能?”我笑了起来。
  “我是为你好。”他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坚持认为我那座城市里遍地都是死人。这个
问题没有必要争论下去,我们很快说起了别的,他指着两条田垄以外的一座房子:“那里住
着个女孩。”
  “哦?”几乎不用听他后面的话,仅从他的表情和语气,我就能猜出那女孩对他的特殊
含义。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能够这么安静地听而不要说什么,其实也是种
享受。
  赵方和那叫做碧云的女孩之间,是一个很常见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和所有这类故事的女
主人公一样,碧云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孩,赵方用在她容貌上的形容就足以形成一篇3000字的
文章。我想他这样投入地回味这个女孩以及他们在这里生活的一切,不仅仅是因为青梅竹马
,还因为我所在的那座城市带给他的惊吓,与眼前这座熟悉山村的安宁之间,形成了巨大的
反差,这种反差让他越加感觉到眼前一切的珍贵。
  总而言之,这一天虽然有如此多波折,但总算有一个极其美好的结束。我们聊到12点多
钟的时候,打着呵欠上了二楼。赵方的房间里靠窗摆着一张床,床上的褥子是他嫂子刚换过
的新的。他嫂子还为我们在墙角支了张钢丝床,床上也是全套新被褥。见我们上楼,他嫂子
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头来:“热水瓶里有热水。”我们点了点头,一人喝了一杯开水,对着敞
开的窗户深呼吸了几口,便倒下睡了。
  后来我常常想,一个人的习惯,有时候可以改变命运,这话的确是没错的。假如我没有
早起的习惯,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者说都不会被发现。
  遗憾的是我有这么个习惯,就算是假期,我也会在七点钟准时醒来,其后无论如何都睡
不着,只能起床,否则便会感到骨骼酸疼。
  起床后,我趴在窗口朝外望了一阵子。清晨的田野看上去鲜嫩异常,一层似有若无的薄
雾飘荡在半空中,四面的农居浸在雾气中,静悄悄一点声音也不出,田野间有些人影矗立在
那儿。
  看上去和一般农村的早晨没什么两样。
  首先让我感觉异常的,是这里迥异他处的安静。
  此时虽然说不上天色大亮,但也亮得差不多了。寻常的农村,在这个时候总能听到些声
音,就算全村的人都没起床,公鸡和狗也必然会发出一两声鸣叫,加上早起的鸟儿和草丛里
的各色虫子,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所发出的声音,不会让人觉得吵闹,反而感到心中更加宁
静。
  然而,在早晨7点的赵家村,我没有听到半点声音,这种安静的程度,甚至让我怀疑自
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一想到这个,我连忙用手指敲了敲眼前的窗棂——窗棂发出清脆
的“叩叩”声,看来我的耳朵没有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有些疑惑。
  这种疑惑尚未从心头消除,另外一件事又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些矗立在田野间的人影,在我打量窗外的这几分钟里,始终一动不动。倘若他们是普
通的姿势站着或者坐着,那么一动不动便很好解释——我和他们距离这么远,也许他们有些
微小的动作是我看不到的。
  然而,其中有几个人的姿势,却很不一般。
  有一个人,手里拿着锄头,双手高举过头,将锄头举起来,腰往前倾。看来是正在挖地

  另一个人,膝盖半曲,腰往下弯去,手伸向一株小树,似乎是在摘树上的什么东西。
  还有一个人,腰向后弯,双手朝头上举起,似乎是在伸懒腰。
  所有这些动作,都是一种动态的姿势,除了在舞台上,一般人们不会将这样的姿势保持
超过30秒——这注定是一种运动的过程,而不是一种静态的造型——即使在舞台上,也没有
人能将这种姿势保持5分钟以上,因为这任一种姿势,都不是一种稳定的平衡,人体有自身
的限制,无法在这种平衡状态下静止太久。
  但这几个人,和其他那些以普通方式站立或者坐着的人们一样,从我开始望见他们,到
5分钟后的现在,始终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姿势。远远看来,就好像那是一盘立体的电影
胶片,在某个动态的瞬间,胶片停止了运转,于是这个动态的瞬间便凝固下来了。
  但那并不是电影胶片,那是活生生的现实。
  我又凝视了几分钟,情况还是没有改变。
  我想起赵方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心头涌上一股冰凉的东西:难道我和赵方一样出现了幻
觉?
  想到这里,我连忙推了推赵方:“快醒醒!”
  赵方伸了个懒腰:“再睡会。”朝内翻了个身,将被子裹紧一点,眼看又要睡着了。
  就在此时,四周死一般的安静被打破了,鸡鸣犬吠,鸟叫虫鸣,还有田野间人们的喧闹
,以及楼下赵方家人走来走去和说话的声音,仿佛起初都被封闭在某个地方,因为赵方的苏
醒,这些被封闭的声音同时涌了出来,反而让我愣住了。
  我又朝窗外望去——窗外依旧是静态的画面,但人们的喧闹奔跑声音却不时传来,甚至
能听到锄头锄地的声音和赤脚把吧嗒吧嗒走在泥土上的声音——这种情形,就像是放碟片时
经常会出的一种错误:画面静止,而声音却继续。
  我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
  难道真是幻觉?
  我再次推了推赵方,直至把他完全推醒。他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眼睛里还带着一种愣
愣的表情:“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一言不发,指了指窗外,让他自己看。
  他看了一眼,回头问我:“看什么?”
  “你看那些人……”话没说完我就呆住了——那些原本静止的人影,忽然都动了起来。
锄地的锄地,摘花的摘花,伸懒腰的人已经伸完懒腰,从地面上拿起一个长把水瓢开始干活
,其他人也都在田野上活动起来。
  所有的人都活了。
  就好像刚才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我的脑子被这变化莫测的情况弄成了一锅稀粥,耳朵里嗡嗡直响,赵方在跟我说着些什
么,我都没有听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只觉得脑海里似乎有一万只蜘蛛在爬,
蜘蛛丝纵横交错,把一切都搅得混乱无比。
  赵方拉着我下楼,我便跟着他下去了。
  在楼下的堂屋里,我胡乱吃了些早餐,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便跟赵方说要回去。赵方
起身送我,为了表示礼貌,他先跑去打开院子的大门,他大哥和父亲跟在他身后,而我因为
脑子乱,反而落在了后头,当他们跑到大门边时,我还没迈出堂屋的大门。
  我的脚虽然没迈出大门,但目光却已经追随着赵方他们到了门口。赵方背朝堂屋,正在
地头拔地上的插梢,他父亲和大哥就站在他身后,把头探向插捎的方向。
  赵方家的大门插梢看起来很难拔出来,赵方一直在用力,他的头也低头望着地下,一直
没抬起来。
  我眼前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我看着看着,渐渐地感觉冷汗像无数的小虫子般由上而下爬
满了我的皮肤。
  我能听到赵方的父亲和哥哥在旁边跟他不断说话,说话的内容都很正常。
  但他们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变化,两个就仿佛凝固了一般僵立在那,头朝前探着,似乎在
探出头的那一瞬间被迅速石化了,此后再也没有过任何动作。
  我忽然想起赵方说过的,在我那座城市里,只要我视线不及的地方,人们都会死去,而
当我再次注视他们的时候,他们又活过来了——眼前的情况,和赵方所说的完全一样,只不
过那个能用目光控制其他人生死的,由我换成了赵方。
  这究竟是我们两个人的幻觉,还是真有其事?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问题,另一个念头又蛇一般窜了出来:赵方背朝着堂屋,那么
堂屋里的人,除了我之外,也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僵住了。
  想到这里,我蓦然回头——
  在我身后,一直忙碌着的赵方的母亲和嫂子,正僵立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抹布和碗筷。
  她们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们的眼睛里一点光彩也没有。
  我头发根直竖,让我怀疑自己的头发会不会在一瞬间掉光。
  我按着胸口,慢慢走到他母亲面前。先叫了声“伯母”,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接着,我
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的目光和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再接着,我直接探了探她的鼻孔和
胸腔——鼻孔冰冷,没有呼吸之气;胸腔平静,没有心跳之声。
  我怕我自己弄错了,又在她的太阳穴和颈部按了按,同样没摸到任何脉搏跳动的信息。
  在触摸的过程中,我的手底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冰凉,我想这就是所谓死人一般的冰冷吧

  她们是真的死了。
  霎那间我全身的皮肤都仿佛被揭去一层,周身嗖嗖直冷,一阵一阵打着寒噤。
  我还未从这震惊中恢复过来,眼前的人忽然动了起来。
  她们动得如此突然,前一分钟还是死人,后一分钟便笑咪咪地望着我,开口说起话来。
  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听清,我只记得自己大叫了一声,转身便跑。
  刚跑了两步,赵方便迎过来拉住了我。我听到他焦急而惊讶的声音:“怎么了?你脸色
怎么这么吓人?”
  我拉着赵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顾拖着他的手朝外走。他的父亲和哥哥要跟上来,被
我一阵摆手拦住了。
  一直走到门外,我们停下来休息了好一阵,我才开口说话。
  我的第一句话是:“赵方,你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赵方迷惑不解。
  我飞快地把我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赵方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最后甩开了我的手:“你
胡说什么?”
  “是真的!”我说。
  “不可能,”他连连摇头,“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现这种情况。”
  “如果他们是在你转身后才死去,你看到他们时他们又复活,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可能
看到?”我大声说。
  赵方呆了呆,立即又摇头说不可能。
  我还想劝他,话到嘴边又停下了。
  我感到浑身无力。
  的确,赵方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呢?我不也是不能相信他所说的话?谁能相信自己日日
生活其间的人群中,竟然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呢?
  我和他互相望着,他的表情是愤怒的,而我对他露出一个苦笑。
  正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我一个朋友打来的,我们聊了两句就挂了。我正要把
手机收进口袋,却又停下来了。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赵方,”我咽了口唾沫,“我的手机是可以摄像的。”
  “那又怎么样?”他没好气地说了声,之后眼睛立即睁大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之后所做的事情很简单,赵方在我面前走,我倒退着拍摄他身后的镜头。我们经过了全
村,在每一个地方,我都看到那些人在赵方身后像雕像一样凝固,而当赵方的视线投向他们
时,他们又像被人下了咒语般地复活了。
  这一切都被手机录了下来。
  由于赵方一直在走动,形成了一种对比,所以,在手机录下来的片断里,可以清楚地看
出,那些人的确是凝固不动的。
  赵方看到这些录像,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最后索性变得毫无表情。
  “难道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干涩。
  “我不知道。”我耸了耸肩。
  为了确认这点,我们在全村周游了几遍,所有的人都被拍摄了进来,包括那个桃花腮泉
水眼的碧云,也都一一被拍摄到了手机里。
  当然,毫无例外,每个人都是如此。
  赵方久久凝视着手机里凝固的碧云,又回头望了望,当他望过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如我
一般看到一具凝固的尸体,因为在那一瞬间碧云又重新复活了,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对他
说了些话。
  赵方又回过头来望着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满头大汗,轻微颤抖着问。
  “我不知道。”我还是只能说这句话。
  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村子里,唯一正常的活人是赵方;
而在我那座城市里,唯一正常的活人是我,至于世界上其他地方是怎么样,我们还不知道。
  也许,全世界都只有我们两个活人?
    这个想法让我们两人都感觉到异常恐惧。
  也许我们这种特殊的孤独感觉,就是来自于此——尽管我们并不知道,但我们能感觉到
,这个世界上,真正活着的人并不多。
  “为什么只有在我看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死?”赵方喃喃道。
  “也许,这个村庄,原本就是因为你的存在才存在,那些人,”我指了指其他的村民,
“他们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不感到孤独。”
  “那么,那座城市就是因为你的存在而存在?”赵方问。
  “看来是这这样。”我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从来没感觉自己如此重要,一座城市竟然是因为我才具有生命力,那么,假如我死了
呢?是不是这一切也都会消失?
  我常常感觉到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原来这并不是错觉。
  知道了这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尾声:
  我很快离开了赵家村。
  由于我们是目前所知的唯一两个正常的活人,彼此之间倍感亲切。赵方希望我留下来,
而我希望他到城市里去,最后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们只有相视苦笑——对方的世界不是
为我而设,我在这里看到的只是死人,留下来是种折磨;对赵方来说同样如此,离开也是种
折磨。
  我们互相留下了电话和网络联系方式后,我便开车回城了。
  这依旧是我熟悉的城市,依旧是鲜活而热闹的人们,到处都充满了勃勃生机,我在他们
之间穿行而过,皮肤上沾满恐惧,心头一片荒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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