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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冻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故事十五:末日之日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May  5 22:08:45 2009), 站内

   天空中积聚着锅盖般的乌云,光线始终保持着半明半暗的灰色,地面上到处都在冒着
气泡。据说这是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征兆。根据老一辈人的说法,地球原本不是这样的,传
说中有灿烂的阳光(这个我没见过,我估计是和灯光差不多的东西),还有各种植物动物。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植物早就没有了踪影,残余的动物只有人,以及其他一些生命力顽强
的牲畜,譬如猫狗猪牛之类的。在我童年的时候,我曾经有几只猪做伴,后来它们逃走了。
没等我们吃它们,它们就逃走了。几个月前我养了两只小狗,我从来没想过要吃它们。然而
,食物如此匮乏,没有多余的食物来喂养小狗,更重要的是,干地的面积在不断缩小,人类
的居住空间里已经容不下宠物了。大家纷纷把自己的宠物赶走,不然它们就会被人强行拉去
吃掉。我记得我赶走两只小狗的时候,它们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还以为我是要让它们
自己去玩。它们摇头摆尾地跑向远方,不时回头望望。它们发现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上去,
就赶紧往回跑。但那时候我已经上车了。两只小狗在车子的尾气里跑得飞快,舌头吐出老长
。可汽车跑得更快,没多久小狗就被彻底抛下了。现在它们可能已经死了,我估计它们会留
在我们原来住的地方等我回去,但那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沼泽。
   现在,我脚下的这片地方也开始被沼泽侵袭,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被泥浆淹没了。黑色
的泥浆从远方慢慢地蔓延过来,大家穿着白底红条的衬衫在地面上蹿来蹿去,每个人都在寻
找着新的出路。我也在四处寻找着。这是地球上最后一片干地,我们还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黑色的泥浆越来越近,我们都感到绝望。我撕下一片白底红条的衬衫,放在嘴里慢慢地咀
嚼起来——世界末日快到了,我们剩下的唯一资源,就是从沼泽地里长出来的一种红白相间
的矿物,用它们可以制作出这种颜色和款式一模一样的衣服,同时这衣服还可以作为食物。
这是唯一的食物和唯一的衣着,这两样东西——也可以说是一样东西——这白底红条已经让
我厌恶到极点,但目前谁也没法摆脱它,就像我们都无法摆脱这满天的乌云和满地的泥浆一
般。
   泥浆离我们只有一百米左右了。人们开始朝干地的另一边跑去。我和吴辰坐在干地边
缘,望着泥浆如同黑色绸缎一般滚过来。
   “你怎么不跑?”吴辰问我。
   “跑到哪里去?”我问。
   他沉默了,我们都沉默了。
   我们无路可逃,四面八方都是泥浆,这小块的干地不过是飘浮的岛屿,朝另一边跑,
跑不多远,也是泥浆。
   我们并排坐在干地的边缘,绝望地望着泥浆侵袭过来。
   在泥浆即将淹没我们的脚踝时,身后忽然爆发出欢天喜地的喧嚣声。我们有很多天没
听到过欢笑的声音了,以至于当它集体爆发在耳边时,我和吴辰都没有感觉到开心,反而油
然产生了一种恐惧。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几乎同时从地面上跳了起来。
   人群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有人大声告诉我们,在前面发现了一处新的陆地。这个消
息让我们振奋起来,我和吴辰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唯一的傍身物品就是
喝水用的碗。把碗装到衬衫的口袋里,我们汇入了人流,跟随大部队朝前走去。吴辰紧紧拉
着我的手,防止我们走散。在乱流般的人群中,走散是很常见的事情。我和吴辰的父母亲都
是这样失散的,现在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了,在这片干地上,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们,也
许他们留在了其他干地上,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世界上的干地几乎就只剩下我们脚下这
一块了。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被不断扩散的泥浆包围在某片狭小的干地上,然后干
地会不断缩小,再然后的事情我们都不愿意去想了。我和吴辰是邻居,我们互相发现之后,
就再也没有分开过,即使是在上次最惊险的泥浆突袭中,我们也没分开。
  人群默默地朝前走了许久,每个人都在小声谈论着新的陆地,隐隐的希望在心头荡漾着
。终于,我们看见了一片广阔的土地,它就在我们前方,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就像传说中
的大陆一样。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片完整的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知道这是什么
感觉吗?我们一直习惯于在支离破碎的土地上落脚,从一片干地迁移到另一片干地,随时等
待着泥浆的侵蚀。而现在,这一大片连在一起的土地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是一群从来没吃
过饱饭的乞丐,忽然发现了一顿完整的满汉全席。这就是我们当时的感觉!我们愣了一下,
吴辰用力抓着我的手。大家都没有作声。
  不知是谁第一个回过神来,欢呼一声朝那片土地冲了过去。大家在他的带领下,一起跑
了过去,我们像蚂蚁朝糖块漫过去一样,白底红条的衣衫汇成流动的海洋,朝着新的陆地、
新的希望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我们都停了下来。
  在那片广大的陆点前,横梗着一条长长的深沟,它就像新大陆上的一道伤口,黑乎乎地
拦在我们的脚底下。
  “这怎么过去?”我胆怯地问。
  吴辰还没有回答,其他人已经从沟上跨了过去。一个又一个人,仿佛跨栏一般跳了过去
。这条沟很长,横贯了整个大陆,一直延伸到泥浆之中。但它并不宽,稍微一跨就过去了。
年富力强的人们一个接一个跳过去了,我和其他一些胆小的或者体弱的人们站在后头望着。
  “跳吧,别怕!”吴辰鼓励我,“你能跳过去的。”
  我摇了摇头。
  这沟可是很深的,朝下望不到底。万一一个没留神掉下去,那就死定了。虽然这么跳跃
的人中还没有一个人掉下去,我还是不敢冒险。
  人越来越少了。
  吴辰有些焦躁,他朝前走了两步,又走回来:“跳吧?”
  我看了看周围,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儿童了,还有少数几个和我一样胆小的年轻人。在长
沟的另一边,跳过去的人们欢呼雀跃,他们在宽广的土地上拼命奔跑着。我们呆呆地望着他
们,心里充满了羡慕。
  “跳吧!”吴辰又说。
  吴辰是肯定可以跳过去的,这个我知道。如果我不跳的话,我们可能就会分开,那么在
这个世界上,我就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了。我咬着牙,下定了决心,朝长沟边冲了过去。
  在脚尖踩到长沟边缘时,我紧急刹车了。
  “怎么不跳了?”吴辰跑过来,有些焦躁地问。
  “我会掉下去的。”我沮丧地说。
  “不会的!”他说。
  “会的!”
  “不会的!”
  “会的!”
  ………
  最后吴辰不说话了,他紧皱眉头凝视着深沟。
  “你自己过去吧。”我说。
  “那你怎么办?”他犹豫着问。
  “我绕过去。”我指着远方,勉强笑着说。我知道这条沟是绕不过去的,他也知道。他
迟疑了半天,摇了摇头:“你绕不过去的!”
  “能的!”我说。
  他又犹豫了一阵,接受了我的说辞。
  “那你一定要过来!”说完他便发力跑过去,用力一跳,很快就站到了沟那边。他转过
身来朝我招了招手,我眼里泪水直打转,但还是笑嘻嘻地跟他招手。他很快也汇入了那些奔
跑的人群,这下我们彻底分开了,就算我能过去,我也没法在一大群白底红条的人群中认出
他来。
  我擦了擦眼泪,沿着沟朝前走。虽然说绕过去的希望不大,但好歹总要试试。这边剩下
的人都跟着我慢慢朝前走。紧跟在我身边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孩,她身边就是她的父母。因
为她没法跳过去,她的父母也就留了下来。这让我很羡慕,假如我的父母也在身边,他们就
不会像吴辰一样抛下我跳过去,这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我们走了很久,那小姑娘不停地跟我说话。她的名字叫妞妞。在我们这群人中,妞妞是
个鲜活的存在。除了她,其他的人都垂头丧气,认定我们是没法到达新大陆的。只有妞妞充
满信心,她昂首挺胸地走着,拳头捏得像一粒胀鼓鼓的豆子。
  没想到我们真的绕过去了。我们走到了长沟的尽头,发现这里并不是泥沼,一块二十米
长的干地连接着这边和那边的陆地。灰色的人群有了起色,大家通过中间地带,到达新的大
陆。大部分朝着远方白底红条的人群奔跑了过去,剩下的也慢慢跟了过去,妞妞的父亲把妞
妞扛在肩膀上,另一只手牵着她母亲。我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地伸出手来牵住了妞妞的衬衫
下摆。
  我们走了没几步,忽然闻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泥腥味。这气味实在太熟悉了,每次泥浆侵
袭的时候,这种味道都将空气填满了。现在,这种气味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更浓,这预示着更
加强大的泥浆流将要来到。每个人都停下了脚步,大家惊慌地四处打量着,不知道泥浆会从
哪个方向过来。
  起初,泥浆并没有出现,大陆四面都是完整的地平线。但很快,伴随着那浓重的气味,
地面开始振颤起来,轰隆隆的巨大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地平线开始扭曲、变形、
模糊,最后,地平线完全消失了,一堵几乎高达天际的黑色泥墙从东方迅速推了过来,从西
方过来,从南方过来,从北方过来,从四面八方过来。泥浆将这片大陆以及大陆上的我们围
在了中央,陆地面积在黑色泥浆的侵袭下迅速缩小。我们满地乱窜,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
逃。泥腥味几乎令人窒息,翻腾的泥浪山呼海啸地推进着,沿途的一切都被吞噬了。
  “我们完了。”有人绝望地说。
  大家在一片黑色中绝望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我始终紧揪着妞妞的衣服,这是我在
世界上唯一认识的人,我不知道自己除了揪住她之外还能揪住谁。
  泥浆已经近在咫尺,人们紧密地挤在一起。四周到处都是人,人与人之间没有多余的缝
隙。然而泥浆还在逼近、逼近、逼近。白底红条的人们空前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谁都没有再
说话,在泥浆的咆哮中,我们集体失语了。我们像无数捆绑作一团的小船,在这一浪高过一
浪的黑色泥浆下颤栗着。
  终于,泥浆吞没了人群最边缘的人。它像一条巨大的舌头,在人群边上舔上一下,我们
这挤成一团的人群便瘦下去一圈。我仰头凝视着滚滚的泥浪,在浪尖上,一些被泥浆吞没的
人们最后闪现了一下他们漆黑的身影,便完全消失了。边缘地带的人们发出可怕的尖叫声,
手忙脚乱地朝中央地带挤着,却挤不进分毫。有人直接攀着身边人们的身体朝中央爬去,却
还是没逃过泥浆的黑色舌头。中央地带的人们也不好受,不少人被挤得吐血,我身边的几个
人面色青白,其中一个女人嘴边挂着血沫,头歪在一边,已经停止了呼吸,如果不是人群夹
着,她已经倒了下去。然而在这样拥挤的情况下,她连死也不能安静地躺下。人群在绝望中
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四面八方的人们传递过来巨大的压力,我感到自己快要被压碎了
,肺部已经被挤压到极限,我用力呼吸了几下,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末日来了,我仰头看着灰色的天空,又转头看了看妞妞,心想我们这回真的死定了,早
知道还不如不过来呢。
  泥浆越来越近,压力越来越大,没有人再相信自己可以活下去。
  只有妞妞。
  她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白色光洁的脸盘在漆黑的背景下发出异样的光辉。她环顾着四周
,清脆响亮地说道:“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没有人响应这句话,她四面八方打量,大家回报以绝望的目光。她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脸
上,我低头避开了她。我没法用语言或者表情来告诉她这世界多么绝望,但我也没法欺骗她
说其实还有希望。
  “我知道我们可以逃出去。”妞妞大声自言自语道。
  大家扭曲着脸苦笑。没有人相信这句话。
  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预言,竟然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真的。
  就在我们都以为自己会被泥浆吞没或者被人群活活挤死的时候,人群的中央忽然传来一
股强大的吸力,所有的人都被吸引着朝中央地带涌了过去。这情形有点怪,因为人群早已密
集得如同一块铁板,照理说不可能会有任何松动的可能。但事实上我们都松动了,我感到自
己被身后的人群朝前推送着,前方的人群也被我推送着,这速度如此之快,没等我回过神来
,我已经被推到了中央的位置。
  中央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幕奇观:人们仿佛被吸引过来一般,不断地涌过来,但刚刚到达
这里,又迅速地从地面上消失。这种奇怪的景象让我心中猛跳,但我很快便明白了这是怎么
回事。我前面的妞妞和他父母首先从我眼前消失,接着我便到达了最中央的位置。这里的地
面已经消失了——其实说消失并不恰当,实际情况是,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井口般大小的洞。
看到这个洞我就知道,并不存在任何吸引力,那股将我们推到这个洞口的力量,是来自边缘
人群们求生的本能,大家都在拼命朝中央挤着,可以肯定这里原先并没有这么一个洞,当它
突然出现之后,站立在洞口上的人首先掉了下去,接着其他的人在人们的推挤下一个接一个
掉了下去。就是这么回事。
  我本能地想要停止脚步,但已经没法控制,身后如潮水般的力量将我朝前一推,我就笔
直地掉了下去。
  洞里很黑,我的脚下是先落下去的人们,头顶是不断落下来的其他人。大家沿着75度左
右的斜坡朝下一路滑行着,没多久便到了底部。眼前出现一个与地面平行的通道。我站起来
,被身后的人推搡着,飞快地朝前跑,稍微跑得慢一点,身后的人便用力推我。这不能怪他
们,因为上头仍旧不断在落下人来,如果我们不快点跑,就没法给其他人腾出空间来。
  这是一个坚硬的通道,通道口挂着一盏灯,墙壁和地面都是金属制作的,踩上去发出巨
响。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这声音嗡嗡地在地道里回响着。旁边有人回答说不知道。
  “那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另一个人问。
  这话谁也没回答,估计谁也不知道答案。实际上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管它通
向什么地方,这都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除了入口处的那盏灯之外,通道里再也没有其他光源,越往里走就越黑,道后来什么也
看不见了,只能听见脚步声和喘气声,起初大家还小声讨论着发生的一切,后来就没有人说
话了,大家气喘吁吁地跑着,手扶着墙壁辨认着方向,不时踩上前面人的脚,或者被后面的
人踩上。
  我们就这样赶着投胎一样地在黑暗中奔跑着,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
。我们循着那光亮朝前飞跑,渐渐地看到了出口。这让我们大受鼓舞,每个人都加快了脚步

  然而速度还是不够。
  在距离出口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我们又听到了那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声,以及那种令
人窒息的泥腥味。
  泥浆来了!
  泥浆涌进了通道,我们能听到它嘎吱嘎吱地摩擦着金属的通道,仿佛一条巨大的蚯蚓,
疯狂地追逐着我们。后面的人们怎么样了,我们不敢去想,我们只是加快了脚步飞奔。
  四十米。
  通道口传来咔嚓咔嚓的机关声。
  三十米。
  我回头望望,看见泥浆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吞没。
  二十米。
  通道口渐渐降下一块铁板,泥浆距离我不到二十个人。
  我们意识到通道即将关闭,同时发出了咆哮声。从我自己咽喉里冲出的咆哮气流几乎将
我的鼓膜震破了。我玩命地跑去,两条腿转动得几乎能冒出火星来。
  十米。
  铁板快要降到地面了!
  五米。
  四米。
  三米。
  二米。
  一米。
  在铁板最后合上的瞬间,泥浆把我身后倒数第五个人吞没了。我猛地朝前一扑,从仅余
的缝隙里扑了出去。
  铁板轰然合上了。
  回头一望,铁板下压着一个人的手,黑色的粘血如同固体般挂在手掌上。那是紧跟在我
身后的一个人,他现在一定被泥浆吞没了,假如我慢上几秒,那么那只手就是我的,现在在
泥浆中活活窒息的也就是我。这个联想让我脸色煞白,我感觉到恶心,又觉得庆幸,浑身不
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姐姐,你也出来了,太好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惊喜万分地转过头去。我竟
然又遇到了妞妞,这么巧,她就站在我身边,她的父母紧跟在她身后。我抓住妞妞的手,什
么话也说不出来。妞妞的父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渐渐地停止了颤抖。我朝四周打量一下,
发现我们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地面和墙壁都是金属制造,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矗立着几
栋金属楼房。幸存下来的人大概有五百人左右,大家都站在通道口前的一片空地上,面上带
着茫然的表情。
  “好了,大家排好队!”有人通过喇叭在喊话。我这才注意到站在通道出口边的一个人
,他脸色憔悴,和我们一样穿着白底红条的衣服。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有人大声问。
  “你们听我的才能活下去。”那人疲惫不堪地说道。
  “为什么?”另一个人问。
  “我是另一个干地上的幸存者。”那人对着喇叭说,人群安静下来,“我的名字叫朱光
。几天前,我们遭遇了一场毁灭性的泥浆入侵,在最后关头,我发现了这个通道。”他抬头
指了指离我们进来的通道口不远的另一个封闭的通道口,“我就从那个通道来到了这里。这
里是地球被泥浆吞没初期建立的一个防御工事,能抵御泥浆的入侵。我在一间房间里找到了
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一张光盘,将光盘塞进金属墙上的一道缝隙里,我们每个人就都看
到了光盘的内容。光盘全面介绍了这个工事里的各个场所。工事构造十分复杂,稍不留神就
会迷路,那些金属的楼房里有许多小隔间,每个隔间里储藏着等量的食物 ,足够一个成年
人生活三年。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大家发出了欢呼声。然而,朱光很快地举起手来,将
欢呼声压了下去:“大家先别高兴。我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另外一份文件,那上面提到
了世界末日的日期。”
  人们迅速沉默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
  “这份文件上说,一切都会在今年年底之前结束。”他说,“文件里特别提到了第三条
通道。”他朝我们身后指了指,我们回头望望,什么也没看到。他提示我们朝前走几步,我
们朝前走了五十米,果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通道。通道沉在地下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十
米宽的金属楼梯直通向通道入口处。通道的入口敞着口子裸露在那里,似乎在等待我们进入

  “那个地方,严禁进入。”朱光说,“这份文件上说,一切结束的时候,变化最先从那
个地方产生。我认为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可能会引发泥浆的爆发。”这个说法获得了我们的
一致赞同,大家心存惧意地远离了金属楼梯,回到了朱光身边。
  “我发现的最后一条通道,就是刚才你们进入的那一条。根据这里的地图显示,这条通
道能通向一块地质异常坚硬的大陆,我们的前人预测,这块大陆将是最后一块陷没的地方。
所以,我沿着通道到了那里,打开了通道另一端的铁门,结果……”他没有再往下说去,我
们都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了。朱光的确找到了最后一块大陆,但他到达那里的时候,那块大
陆连同我们一起陷落了,我们这些幸存者们幸运地被救了下来。
  那是最后一块大陆。
  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点。
  最后的时刻就快要到了。
  “这里地形复杂,房间数量有限,大家最好不要分开,排好队伍,我来分配房间,这样
好保证每个人都得到足够的食物。”朱光说。
  没有人提出异议。人们默默地排成一条长列,我仍旧排在妞妞的身后。我们像投胎一样
缓缓移动着,白底红条的队伍朝着金属楼房移过去。这么多人行走起来,竟然没有发出多大
的声音,从这点你就可以看出,当时每个人心里装着多么沉重的绝望。连活蹦乱跳的妞妞也
不再笑了,她回过头来望着我,幽深的双眼望着我:“姐姐,你要抓紧我,不要跟我们走散
了。”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美好的事物能够让我想象地球曾经有
过的欢乐时光,那必然只有妞妞。这个美好的地球生物,即使在最绝望的日子里,即使在白
底红条的单调包装中,也焕发出勃勃的生机,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希望。我渴望靠近她,不
是因为孤独,而是因为我需要知道自己活着,我需要确定,眼前的世界不是地狱,我四周行
走的并不是死魂。
  我们渐渐靠近了金属的楼房。朱光从人群中看到了妞妞,对着喇叭喊了一声:“小朋友
们都住这边的小房子。”
  的确,所有的孩子都已经从我们的队伍中分流出去,走上了另一栋金属楼房。我们的头
脑仿佛变得呆滞了,我和妞妞的父母都没转过弯了,放开妞妞的手,让她跟着其他孩子们一
起走了过去。妞妞跟着他们走上裸露在金属楼房外墙上的金属楼梯,忽然回头望着我们,大
声说:“那我还能找到你们吗?”
  这话让我们心头一震。
  我们四处望望,这里的地形如此复杂,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金属楼房,到处都是一模一
样的白底红条衣着,此时分开,是否就意味着永别?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和妞妞的父母从队
伍里冲出来,冲向妞妞所在的金属楼房,大声喊着妞妞的名字。我们打算冲上去把妞妞带下
来,妞妞也哭喊着往回跑。
  然而,我们无法上去,妞妞也无法下来。被我们这么一冲,所有的人都慌了,队伍迅速
变得混乱,不知多少人和自己重要的人分散了。人们拥挤在妞妞所在的金属楼房下,在孩子
群里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已经登上楼梯的孩子们继续朝上走着,妞妞被逼迫得不断朝上走去
。她很快就要混入这些衣着一模一样的孩子群众,在结构复杂的金属楼房里,我们永远也别
想找到她。
  我们绝望地看着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这个时候,越过所有人的声音,我听到妞妞身后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在问:“你哭什么
?”
  “我跟他们分开,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妞妞抽搭着说。
  “这很严重?”那男孩迟疑地问。
  妞妞用力点头。
  男孩慷慨地说:“我帮你!”
  还没等我弄明白他决定怎么帮她,那男孩已经一把抓住妞妞,把她直接从金属楼梯上扔
了下来。
  楼梯下的人群迅速分开了。
  妞妞砰地一声摔在金属地面上,她父亲扑过去接她,却接了个空。他从地面上捡起她破
损的尸体,她四肢和头都朝下耷拉着。
  那男孩愉快地俯视着,我听到他说:“这下你就不会和他们分开了。”
  到处都是嘈杂声,妞妞的爸爸呆了,妈妈疯了,更多的孩子尖叫着要跳下来,无数声音
和人影在封闭的空间里摇晃,我忽然也产生了尖叫的冲动。
  我狂奔起来。
  到处都是人,只要遇到人我就转弯,最后,终于看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第三个通道。
  金属的楼梯静悄悄地通向第三个通道,有些人在楼梯边看着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望着前方那个黑洞洞的入口,又回头望了一眼。
  绝望而疯狂的人群。
  我已身在地狱,还会有什么事情更可怕吗?
  我朝金属楼梯迈出了第一步。
  其实我是胆怯的,如果没有人阻止我,也许我自己会缩回那只脚。但好几个人同时叫住
了我。
  “那地方太可怕了。”他们说。
  “有什么可怕?”我问。
  他们说不出来,但一再强调这是可怕的。
  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了。我再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我蹬蹬蹬飞奔着下了楼梯。
  人们聚集在我身后,从上方俯视着我,我回头望见一大片惊恐的头颅。
  我钻进了那个黑漆漆的通道。
  这里漆黑冰凉,前方幽幽不知多深。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退出去,然而上面那么多人看
着……如果没有他们看着,我一定已经退出去了。但现在我只能继续朝前走。
  刚开始的几分钟,心里忐忑不安,但随着进一步深入,眼睛适应了的通道内幽暗的灯光
,便觉得也不过如此。我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一些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也下来了,人多了胆子就更壮,
我们走得更快了。
  也许,我们可以通过这里找到另一片陆地。
  这个美好的念头没有持续多久,前方便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起初,是一束光,仿佛
前方有个巨大的灯泡在照明,发出来的光将通道的尽头照得通亮。接着,那片亮光里出现了
一些奇形怪状的影子,我们看出那不是人,是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张牙舞爪地朝这边
跑过来,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咆哮声。
  “那是什么?”有人问。
  我们面面相觑,接着,大家都转身狂奔起来。
  咆哮声和脚步声在我们身后地动山摇,一种奇特的腥味从通道那端传来。而比这些更令
人吃惊的,是迅速移过来的金色光芒。那像利剑一样地光芒,蛮横地辟碎了微弱的灯光,这
伴随我成长的灰色灯光,就这样不堪一击。我们感到那金光是世界上最为可怕的东西,它所
到之处,仿佛能劈碎一切,连金属的天顶也变成了透明,那光毫无阻碍地射下来,让我们惊
恐无比。
  我们四肢并用地跑着。
  终于跑了出来,到了金属楼梯前。
  咆哮声就在身后。
  我们迅速地攀登上楼梯,楼梯顶端聚集的人们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大家都在说“世界
末日到了”。看起来的确是,那剑一般的光芒似乎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奔跑中,我的脚不留神扭了一下,落在了最后。眼看着人群渐渐远去,我独自一人在楼
梯上蹒跚前进,心头的恐慌无限扩大。
  一股劲风从背后扑来,两个毛茸茸的东西把我扑到在地上。
  我心头一凉,闭上了眼睛,等着它们把我撕碎。
  毛茸茸的嘴唇在我脸上蹭着,冰凉的鼻子在我皮肤上蹭来蹭去,哼哼唧唧的声音,多么
熟悉的感觉。我疑惑地睁开眼睛,凝视着身边两个在我身上打滚的小东西。它们浑圆滚壮,
毛发上粘着青草和树叶,比我最后一次见它们的时候强壮了许多。但我还是认出它们来了,
跺跺和心心,这两只被我抛弃的小狗,它们回来了。它们不计前嫌地向我撒娇,露出惊喜的
表情在我身边喘气。我抱着它们,潸然泪下。
  在我们身边,被抛弃的动物们水一样流过,它们也在寻找着它们的主人。
  每一只动物身上都粘着植物的叶子。
  它们都回来了。
  当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还有你们在啊。我抱紧跺跺和心心,凝目注视着越来越近的
金光,心头忽然不再害怕。
  跺跺撒娇够了之后,嗒嗒地跑开去,不知从什么地方叼来一本书。它把书扔到我的膝盖
上,就和心心滚成了一团,继续在我身上翻滚撒娇。
  我颤抖着翻开那本书,正好翻到某一页,上面是一张太阳的照片。我从来没有见过太阳
,这是第一次见到,它挂在天空上,金光四射,四周的一切都很明亮。我忽然想起,在很小
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地球被乌云覆盖之后,泥浆便开始肆虐,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
看到过太阳。
  在照片上,太阳照耀下,世界如此生机盎然。
  我是多么愚蠢的人类啊,我们多么愚蠢。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那个预测是对的,这利
剑般的金光,并不是末日的征兆,这是很多年前就属于我们的温暖阳光。习惯了黑暗的我们
,当真正的光明出现时,竟然以为末日来临了。
  太阳出现了,泥浆将被彻底晒干,大陆即将回归,是的,这一切都将结束了。
  我止不住地流泪,怀抱着两只乐开了怀的小狗,在此生第一次见面的金色阳光里,慢慢
地睡着了。我出生在永恒的黑夜,却从来不敢像现在这样,在阳光下,这么安稳地睡着,再
也没有任何恐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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