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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冻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故事十六:邪屋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May  5 22:10:20 2009), 站内

  它就在闹市的中心,很旧,看外表,至少已经有将近100年的寿命了,在一丛丛崭新
的楼房之间,这栋平房像个老人,也像个矮人。
  两扇大红油漆的厚实木门敞开着,门内是一个将近30平米的大厅,一色的红漆原木家
具,房东老包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望着他们。
  老包看上去60来岁,满脸的皱纹,肥嘟嘟的两颊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一双怯生生的三
角眼一刻也不安分地转动着,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半秒钟,又立刻转开了。
  “是租房子的吗?”看到他们进来,老包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
  米萝和陈非点了点头。
  老包笑了,脸上的皱纹繁衍出无数子孙,他的笑容被皱纹分割成纵横交错的小块,每一
块都透着灰黄的光。
  “这房子看上去老,其实才不过30年,是故意做成这样,取的古味,”老包一边带他
们看房子一边唠叨,“看,家具都是仿清朝的,两室一厅,还有厨房和厕所,有水有电有热
水器和空调,宽带入户,电视机也是刚买的,南北朝向,每个房间都有窗户,地段好,又不
靠马路,重要的是便宜,一个月才500,上哪找去?”
  房子确实是好,两个卧室比一般人家里的客厅都要大,家具都是原木红漆的仿古造型,
一应家电都齐全,米萝和陈非试了试,都很好使,浴室里还有一个一米多高的椴木浴桶。
  一切都好,简直完美无缺,两人唯一感到疑惑的是价钱。照这个地段和这个条件来看,
租金少说也得1500块,这里却只要500,还不用交押金,哪里来这样的好事?
  “会不会是凶宅?”米萝小声问。
  “就算是凶宅,也比睡分隔间要好。”陈非也小声说。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双方看过身份证,签了协议,交了三个月的房租,老包临走前
瞟了眼米萝的腹部,露出两颗板牙一笑:“刚怀上吧?”米萝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
经走了出去。
  米萝确实怀孕了。一个星期前,她出现了妊娠反应,下体有些出血,到医院一检查,怀
孕40多天,先兆流产,必须在家里静养。这样,她那份本来就不太稳定的工作彻底丢了,
陈非一个月1300元的收入,无法负担原来每月800的房租,两人匆匆打了结婚证,赶
紧四处找房子。照他们的预算,500元的房租已经是上限了,但就是这样,在这座城市里
,这个价位的房子,不是车库就是不带卫生间和厨房的一室出租屋,对于孕妇来说,这样的
环境显然并不适合。正愁呢,就在网上看到了老包的出租屋,条件之优惠前所未有,两人怕
被别人抢了先,一狠心打了个的士就赶过来了。
  现在房子是租下来了,两人安静下来,都觉得有些不安。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便宜
让人占,这么好的房子,如此便宜,一定有些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这房子有些古怪?”米萝惴惴不安地问。
  陈非摇了摇头。
  “老包,你不觉得他太老了?”米萝继续问。
  这点陈非也有感觉。本来他们以为老包是60多岁,都称呼为“大爷”,老包也没反对
。刚才一看身份证,他才30岁,两人都觉得尴尬,连忙改口称为“大哥”,老包也没觉得
异样。30岁的人,看起来像40岁还可以理解,像60多岁的话,多少总有点古怪,就算
再怎么饱经沧桑,似乎也不该衰老得如此之快。
  心里虽然这么想,陈非嘴上却不露出来,拍了拍米萝的肩膀安慰道:“也许就是因为早
衰糊涂了,才把房子租得这么便宜吧,你别多想了。”这说法软弱无力,但确实也看不出有
什么其他古怪,米萝只好嘀嘀咕咕地拿着抹布打扫卫生去了。陈非一个人出门,叫了两个哥
们一起,直奔原来租住的地方,把东西都搬过来。
  就剩下米萝一个人在家了。
  米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在三间房里转悠了一圈,拿扫帚在地上扫了扫,扫起了一簸箕
的灰尘,到门口倒掉,又弄个拖布拖了一阵,觉得肚子有点疼,只好半躺在床上休息。
  卧室里的床是木头架子的,上面一块用旧的席梦思,也是厚厚一层灰,米萝随便用报纸
铺了一下就躺了下去。身子放平了,却毫无睡意,眼睛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积了很多扬尘,在角落和墙边上形成灰色的细线,有一些亮晶晶的丝线在半空
中飞荡,细看时却又看不见了。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陈非和他那帮哥们的声音,东西都搬来了。米萝连忙从床上爬起来
,摸着肚子在屋子里指挥他们摆放各样物品。很快,所有的东西都放好了,帮忙的人抽了两
根烟就匆匆赶去上班,陈非把米萝扶到床上躺下,给她洗了个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就自己哼
着小曲打扫卫生去了。
  床上已经铺上了干净的床单,米萝舒服地缩在被子里,小口喝着陈非冲的牛奶,望着宽
敞的卧室,忽然有了幸福的感觉。
  幸福的感觉就像是一种绒毛,柔嫩地在心里飘拂着,这是一种痒酥酥的感觉,她微微闭
上眼睛,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痒酥酥的幸福感从内心朝外辐射,慢慢地,这种感觉似乎钻出了皮肤,她感到自己面部
真切地体会了一种拂动。
  睁开眼,什么也没有。
  那当然不会真的是幸福感的具体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些似有若无的细丝在脸上飘
拂着。她伸手抓了抓,手心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是蜘蛛丝。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透过阳光,一丝一缕的蜘蛛丝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在半空中飘来荡
去,墙角边已经结了几张完整的蛛网,黑色的虫子在网上爬来爬去。
  它们结网的速度实在令人惊异!
  米萝爬起来,走到客厅,陈非正卖力地扫着木地板,他面前的扫帚底下已经堆积起厚厚
一层灰。
  “真脏。”看到她出来,陈非抬起头笑了笑。
  米萝完全笑不出来,她走到陈非面前,轻声说:“我刚才已经扫过一遍了。”
  “啊?”陈非继续笑着,“那你一定是偷懒了,完全没扫干净么。”
  “我扫干净了,还拖了一遍。”米萝小声说。但陈非没听到她的嘀咕,实际上,看到眼
前的遍地灰尘,她也怀疑自己刚才并没有完全打扫干净。莫非这也是妊娠反应的一种?她有
些疑惑,拿着一把扫帚,把它绑在晒衣叉上,对着天花板挥动起来——到处都是蜘蛛网,每
个房间里都有,他们一个望天,一个望地,扫了两个多钟头才扫完。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陈非把扫帚收好,在米萝脸上亲了一把:“我去做饭。”
  刚才的劳动令米萝感到口渴,她喝了点水,想起之前陈非为她洗的苹果,走进卧室,苹
果仍旧在床头柜上,但已经腐烂了。
  米萝站在腐烂的苹果前,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苹果整体变成了黄褐色,酸臭的液体在底下积成一小滩,用手一碰,指尖传来烂泥般
的感觉,果皮破开,汁水溢了出来。
  陈非为什么要洗这么一个腐烂的苹果给自己?
  另一个问题是:陈非怎么可能用手拿起烂到如此程度的苹果?它完全不经触碰,一碰就
完全瘫软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亮晶晶的丝线又开始飘拂。
  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怪事!”陈非在厨房里喊了起来。
  “什么事?”她趁机逃离了卧室。
  “你看。”陈非指着灶台给她看。
  灶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陈非正在处理的菜蔬,这是他做饭的风格,厨房在此时总像个解
剖现场。米萝还没走进灶台,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已经让她胃里泛酸,冲到厕所一阵好吐。回
来再看时,陈非已经打开了排气扇。
  但那腐臭味已经扩散到整个房间,将他们完全浸泡在其中。
  米萝打着嗝,仔细看了看灶台——灶台上的东西很简单,一块猪肉——臭的,暗红色腐
败的肉上流出猩红的血水——一棵大白菜——烂的,叶片发黄发黑,几乎已经成为半液体状
态——几只鸡蛋——臭的,灰色的外壳上满是黑色的斑点——一些乱七八糟不知道原来是什
么的腐败物质……米萝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冲到厕所里吐了一遍。
  等她再次出来,陈非正惶惑地看着她:“我买来的时候都是好的。”
  米萝点点头——这还用说?这种腐败程度的东西,别说陈非不会买,卖菜的也不会拿来
卖。
  显然,这些菜都是拿到这里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这房子不对劲。”米萝说。
  陈非现在完全确信这点了。
  问题是,他们刚交了三个月的房租,手里那点钱都折腾光了,再换房子也不可能了。打
老包的电话,死活也没人接。
  天渐渐黑了。
  两个人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眼睁睁看着天上的蜘蛛网越来越多,眼睁睁看着地板上的灰
尘慢慢积累起厚厚一层。最后,两人都受不了了,换了衣服出去吃了一顿,又在外边转悠了
半天,到夜里10点,才筋疲力尽地走回来。
  房子里已经脏得无处落脚,一开门就呛了一鼻子灰,但谁也顾不上打扫,随便洗了洗就
赶紧上床了。
  陈非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米萝却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觉得烦躁,心里的恐惧忽然强大忽然弱小。她从这边翻到
那边,又从那边翻到这边,每次翻边都把长头发扯断几根,这让她更加郁闷。
  蜘蛛网已经垂到了半空中,她从脸上把它们拂开,睁着眼睛,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勉
强睡着。
  醒来时,陈非已经上班去了。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上了个厕所,又朦胧地回到了床上

  啪哒啪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谁在家里?
  她吓了一跳,猛然坐起来,蒙了满头的蜘蛛网,大声喝道:“谁?”
  脚步声停了。
  她侧耳听了好一会,再也没听到动静。
  疑惑地躺下,后脑勺刚沾到枕头,啪哒啪哒的声音又想了起来。
  这声音似乎是从另一间卧室里传来的。
  她想了想,轻轻地坐起来,光着脚,毫无声息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走到另一间卧室
门口。
  啪哒啪哒。
  脚步声从门内传来。
  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吸了一口气,猛然把门拉开。
  声音消失了,门内空荡荡的,一张没有床垫的木床裸露着光溜溜的木板,四壁什么家具
也没有,也没有看到人。
  她觉得有些头晕,使劲支撑着自己,在门口站了一阵。
  大约一分钟后,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方向十分明确,脚步声直接来自天花板。她抬头望去,在无数蒙着灰尘的蜘蛛网中
间,一只巴掌大的蜘蛛正在快速移动着。
  她退出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灰尘悄无声息地堆积着,渐渐淹没了她的脚趾,白色的袜子变成了灰色。她的眼泪落在
地板上,滴答的声音被灰尘阻隔,只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在灰尘上形成一个小窝。
  米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快速穿好衣服,拿上钥匙和手机,走出了这房子。
  一出门,呼吸到门外的新鲜空气,她觉得自己仿佛从坟墓里走出来了。四周是一片新建
的楼房,已经有些人搬了进去,不少装修公司的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这小区将米萝租住
的房子包围起来,四面都是围墙,但偏偏这房子又在小区之外,这真是有些怪异。
  米萝朝小区的物业管理公司走过去。
  公司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在玩电脑。米萝怯生生地在她面前站了半
天她才察觉,忙抬起头来,笑着问:“什么事?”
  “我想打听件事。”米萝犹豫着问。
  “什么?”女人的脸十分和善。
  “那栋房子……”米萝回身指着那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打断了。
  “那房子的事我们完全不知道!”女人说完,便仔细研究起电脑上的信息来,无论米萝
怎么说,她都不再开口。
  这越发让米萝觉得古怪。
  那房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站在屋外,看着这矮矮的房子,一时间,觉得所有的阳光仿佛都被这房子关到了外边
,似乎一打开门,就会看到一个黑暗的世界。
  但实际上,打开门,屋内也是阳光灿烂,看起来丝毫没有什么特别,除了灰尘和蜘蛛网
特别多之外。
  米萝在外边瞎转悠了很久,直到自己转累了,才不情愿地回到房子里。
  晚上,陈非回来,又打扫了一轮卫生。
  “你们什么时候涨工资啊?”米萝靠在他身上问。
  “不知道,我也不敢问,要是连这份工作也丢了,就真麻烦了。”陈非累得一动也不想
动。
  “要不我还是去上班吧?”
  “别。”陈非赶紧说,“我想办法弄兼职,你别动。”
  两人在黑暗中小声说了会话,便睡着了。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
  早晨,灰尘和蜘蛛网,腐烂的蔬菜,变质的牛奶,这些都毫无惊喜,两人对此早已习惯
。陈非摸黑起床,为了不打扰米萝的睡眠,没有开灯。米萝跟他说了两句话,又翻身继续睡
觉。
  陈非揉着眼睛到厕所里,对着厕所里的镜子漱口。
  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几分憔悴,才一天时间,胡子已经长得很长了。他拿电动剃须刀把
胡子剃去,摸了摸头发——头发也长了不少,差不多快盖住耳朵了。他对着镜子沉思了一会
,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到卧室推了推妻子:“米萝。”
  “什么?”米萝含糊地问。
  “没什么,我上班去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自己发现的事情说出来。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渐渐的,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除了每天要大扫除一次、水果和蔬菜必须迅速吃掉
之外,没有发现什么其他不方便的。
  当然,手指甲和头发生长的速度也快得异乎寻常,不过这也并不影响生活,对于月收入
只有1300元的家庭来说,这样的小麻烦基本不算什么。
  米萝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开了。
  有一天,米萝在小区内散步,望见一个捡破烂的,瞧着背影有些眼熟,就多留意了一眼
。那捡破烂的专心致志于垃圾桶,完全没注意到米萝,等他抬起头来时,米萝吃了一惊。
  那人是老包。
  老包居然是个捡破烂的?
  这事让米萝更加迷惑。
  一个人有这么一栋房子,完全可以租个高价钱,为什么还需要来捡破烂?
  出于这种疑惑,当老包离开时,她跟了上去。
  腹部已经有些微微隆起,她用手抚摸着腹部,悄悄跟在老包身后。老包走得很快,提着
垃圾袋一路走去,穿过几条街,似乎还没到头。米萝感到有些疲倦了,正打算放弃,却见老
包在一栋房子前停了下来。他从一扇门里走进去,米萝跟过去一看,他的头正从地面上消失

  他进入了地下室。
  米萝从入口处探头一望,地下室里是个5平方米大小的空间,里头放着一张床,老包进
去后,把门关上,就看不见了。
  米萝把头抬起来,眼前一个人正愣愣地望着她。
  “看什么?”米萝有些慌张地问。
  “你看什么?”那人问。
  “我在看那个人,”米萝指了指地下室,“他到那里干什么?”
  “那是我的房客,我把地下室租给他了。”那人说。
  “什么?”这话真让米萝大吃一惊——老包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要来住地下室

  “捡破烂的,也就能租到这种房子了。”那人说。
  “多少钱一个月?”
  “50块。”
  米萝转身走了。
  她越走越快,无数疑团在心里连成一片,她想起那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忽然产生了一个
极其可怕的念头,这念头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老包只有30岁,看起来却像60岁,这是不是和那房子里一切都快速生长的现象有关

  她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连忙跑到一家店子的橱窗前,左右打量着
自己——变老了吗?没有吗?她丝毫没把握,一会儿觉得自己老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还年
轻。
  她掏出手机,想给陈非打个电话,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停机了——他们交不起两个人
的话费。
  好不容易等到陈非下班,他刚进门,她就凑了上去,仔细打量他的脸,看得他心中发毛
:“干吗?”
  他的确是老了。
  米萝这才发觉,这么几天时间,陈非就老了不少,眼角出现了许多皱纹,黑头发中夹杂
了不少白头发。
  “你没发现自己老了吗?”她问。
  陈非心一沉。
  “你发现了?”他黯然道。
  米萝点点头:“是这房子,这房子让你变老了。”她恐惧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我是不
是也老了?我老了吗?”
  “没有!”陈非赶紧把镜子递给她,“你一点也没变。”
  他说得没错,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一点也没变老。米萝松了口气,
但立刻又紧张起来:“我们搬走好吗?我们去住地下室,只要50块钱一个月,好吗?”
  “地下室?你已经怀孕了。”陈非犹豫着说。
  米萝拼命摇头:“就是因为怀孕了,所以更要搬走。”她恐惧地瞪大眼睛:“你没发现
吗?我的肚子大了,还不到两个月呢,它不该这么大的,我害怕……”
  “好好,我知道了,”陈非赶紧给她擦眼泪,“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还有老包,”米萝哭着说,“我们要去找老包,把房租要回来。”
  “好,都听你的。”陈非说。
  米萝笑了,当她转过身后,陈非暗自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再也无法控制的疲惫神情。
  第二天是星期天,陈非想睡个懒觉,却被米萝早早叫了起来。
  “干吗?”他疲倦地把头埋在被子里。
  “快起来,我们去找房子,再去找老包。”米萝摇晃着他。
  陈非继续闭着眼睛睡,米萝使劲摇,总算把他摇醒了。
  “我的肚子好像又大了。”她惊恐地说。
  陈非瞄了眼她的肚子——的确,现在那里已经有一个小枕头那么大了,照理说,才一个
多月的胎儿不至于如此。他也有些惊慌:“要不,去医院看看?”
  米萝点了点头。
  两人匆匆剪掉一夜间长长的头发和指甲,先去了趟医院。检查的结果让两人脸色煞白—
—婴儿已经4个月大了。
  “可是,才一个多月啊……”米萝喃喃道。
  陈非拉了她一下,让她别在医生面前说出什么来。
  “4个月了,孩子很健康,”医生笑呵呵地说,“一切都很正常。”
  不,一切都不正常。陈非心里想,但他什么也没对医生说,拉上米萝就离开了。
  “我们去找老包。”陈非说。
  两人感到老包住的地下室,老包正好打开门,扛着垃圾袋准备出来,一抬头看见两人,
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是你们啊,什么事啊?”
  “我们要退房子。”米萝劈头就说,陈非想拦都没拦住。
  “不行。”老包摇晃着大脑袋,“签了协议的。”
  “你那房子有问题!”米萝大声道。
  “有什么问题?”老包狡猾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薯片撕开,一片一片往嘴里塞
着。
  “你变得这么老,这就是问题。”陈非说。
  老包大口大口地吃着薯片:“你管我。”
  这句话让陈非呛了一下,他心里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是闪了一下就消
失了。
  “我们单独聊聊。”他把老包拉到一边。米萝想跟过来,陈非做两个手势拦住了她。她
远远地看着,两个男人不断小声说话,老包不停地朝她这边张望,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笑
得她心里发毛。
  好不容易,那两人聊完了,老包扛着垃圾袋朝远方走过去,陈非走过来对米萝说:“他
说明天给我们钱。”
  米萝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去看房子。”
  陈非点了点头。
  一找才发现,这座城市里低价的房子很多,它们都不超过十个平方,无一例外都是阴暗
潮湿的空间,水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但价格确实便宜,他们很快就看中了一套月租60元
的,双方谈妥之后,约好明天来签约。
  “这下好了,”米萝高兴地说,“明天找老包退了房子,就直接搬到这里来。”
  “嗯。”陈非笑着点了点头。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然而,第二天一早起床,米萝打开她惯常放钱的抽屉,准备拿点钱买牛奶时,却发现钱
不见了。
  她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
  钱真的不见了,抽屉中那个铁盒子里空荡荡的,她把抽屉抽出来翻了底朝天,又把所有
的抽屉都抽出来,又趴在地面上找了半天——没有,哪里都没有看到钱。他们从来就没有积
蓄,这1000多块钱是陈非前两天刚发的工资,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财产了,现在这钱没有
了,仿佛一切都没有了,她找得筋疲力尽,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陈非赶紧从厕所里跑出来问。
  “钱丢了!”她嚎啕大哭。
  陈非脸色一沉:“你放在哪了?”
  “这里。”
  “你没记错。”
  “没有。”
  陈非把她拉起来,自己又找了一遍。
  没有看到钱。
  他把屋子里所有可能放钱的地方都找了几遍,钱的影子都没看到。
  “是老包干的,”米萝喃喃道,“一定是他干的,他不想让我们搬出去,他和这房子都
有邪气!”
  “别乱说。”陈非一边找一边阻止她。
  “不是他还有谁?这房子锁得这么严实,窗户和门都关得紧,夜里我睡得也不是很死,
昨天睡觉前还在呢,一晚上就没了,不是见鬼了是什么?就是他干的,我找他去!”米萝说
着就朝外跑,陈非跟在后面,等他把门锁好,米萝已经跑出了老远,陈非急得大喊:“别跑
,别跑,你有孩子呢!”
  但米萝怎么还听得进这种话?搬进房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她甚至几乎
看到老包那诡异的身影夜半闪进自己的房子……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快点找到老包,把
钱拿回来,把房子退了,开始新的生活。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大得不正常了,现在它又变大了一点,一天也不能拖了。米萝脚步飞
快,很快就赶到了老包住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敞开着,房东站在门口,正朝外扔东西——木头娃娃,破玩具汽车,水枪,
足球,各种各样破烂的玩具在门口堆成一堆,就是没看到老包。
  “老包呢?”米萝喘着气问。
  “搬走了。”那人说,“他都藏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搬哪去了?”米萝大声问。
  “不知道。”
  米萝耳朵里轰隆作响,要不是陈非扶着她,她几乎就倒下去了。
  老包搬走了,钱没有了,搬走的希望成为泡影,而接下来的几天如何生存呢?米萝欲哭
无泪。陈非拼命安慰她,两人慢腾腾地走回了那怪房子。
  那该死的怪房子!
  陈非打电话找朋友借了两百块钱,再也借不到更多了,在这座城市,他们只认识这么些
穷朋友。这两百块钱要用20多天,必须撑到陈非下一次发工资,生活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而米萝的腹部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十多天过去了,米萝眼睁睁看着陈非一天天变老,现在他看起来仿佛有35、6岁了,
背有些驼,疲倦的神情仿佛面纱般罩在他脸上,始终不曾拂去。
  而她的肚子也吹气般地变大了。
  她在恐惧中数着时间——孩子就快出世了,她不知道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更要命的
是,他们连看医生的钱也没有。
  也许她只能在这栋怪房子里生孩子了!
  她恐惧着,期待着,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她要生了。
  他们还剩下80块钱的时候,阵痛开始了,她决定在家里自然生产,但陈非不同意。
  “我们没钱。”她咬着牙齿忍痛说。
  “你别管。”陈非红着眼睛说。
  陈非叫了辆的士,她坚决不同意,坚持要坐公交车,陈非不由分说把她推了上去。
  临进产房前,她还在担心没钱付手术费,但陈非让她什么都别管。
  当她从沉睡中醒来时,陈非不在身边,紧挨着她身体的左边,睡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这就是那孩子吗?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颤抖着把襁褓打开——一张圆润的脸,看起来很正常。她松了一
口气,把襁褓再剥开一点,那孩子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她愣住了。
  那孩子嘴里,似乎有什么光闪过。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轻轻掰开孩子花瓣般的嘴唇——在那柔嫩的小嘴里,长着一
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而在孩子的头上,满头雪白的长发,随着襁褓的展开,银子般宣泄出来,亮闪闪的光芒
让她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愣了半天,忍不住叫了一声,一把跳下地,拔掉手上的针头,抱着孩子就冲了出去。
  她要去找陈非!
  他们的孩子果然未老先衰,这都是那房子害的!
  这都是老包害的!
  她心里心疼这个孩子,又恨老包,一边心疼一边愤怒着,就这么光着脚冲出了病房,在
住院部的花园里乱窜着,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她什么都不在乎,孩子已经这样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乎什么,她只想找到陈非。陈
非现在是她唯一的支柱,她想找到他,在他肩膀上靠靠。
  但哪里也没看到陈非。
  反而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60来岁,满脸的皱纹,肥嘟嘟的两颊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一双怯生生的三角眼一刻也
不安分地转动着,手里拿着一袋薯片,这个人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老包,这是老包。她
没顾得上去想老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一把冲了过去,狠狠地揪住了他:“老包!”
  老包正吃着薯片,被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她,脸上有些惊慌:“哎,你怎么在这里
?”一眼看到她怀里的孩子,又笑着说:“生了啊?给我看看!”说着就把头伸过来。
  “滚!”米萝用力掴了他一巴掌。老包被打懵了,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里竟然冒
出了泪水:“你打人?”
  “你不是人!”米萝愤怒地道,把孩子递到他前面,“你看看,你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
!”
  老包含着泪花看了眼孩子,伸出手指逗孩子的脸,米萝冷冷地看着他:“都是你害的。

  “哎哟!”老包猛然缩回手,手指尖上冒出了血迹,“他咬我。”他把手指头含到嘴里
,又冒出了眼泪。
  “你哭什么?”米萝厌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有什么办法?”老包大声说,“我比他大不了多少!”
  “什么?”米萝没听明白。
  “是你老公要我搬走的,他还给我100块钱呢,你打我干什么?”老包愤怒地吼了一
声,趁米萝发怔的功夫挣脱了她的手,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米萝看着他挣脱,看着他跑,却完全没心思去理会。
  是陈非要老包搬走的?
  这话在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她怔怔地往回走,穿过走廊,在男洗手间门口,她听
到有人在哭。这是个男人的哭声,她听出了这声音,推门进去,推开一扇隔间的小门,陈非
正坐在马桶上哭。
  “你哭什么?”她面无表情地问。
  “孩子。”陈非泪流满面,眼睛望着地面。
  “我生孩子的钱哪来的?”她问。
  “找家里要的。”陈非哭着说。
  “你怎么不早找家里要?只要60块钱,我们就可以搬到地下室去住,孩子也不会这么
快就出来了。”米萝说。
  陈非只是哭。
  “你把钱拿走,说是被偷走的,就是不想离开那里,你想让孩子早点出来,是不是?”
米萝问。
  陈非止住了哭声,吃惊地抬起头。他凝视着米萝,但米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也
没有任何光彩。
  他又哭了。
  这回哭得汹涌澎湃,整个人都从马桶上滑了下来,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
  “我太累了,”他抱着米萝的双腿,“你怀孕了,又不是健康怀孕,必须休息,我一个
人,要负担里两个人的生活,一想到要这样过10个月,我就觉得很绝望,仿佛看不到岸—
—这时我发现了那房子的秘密,我想这也没坏处,就是让孩子早点出来,你就可以早点上班
了——我真没想到孩子会这样,你相信我,我真没想到…..我自己也变老了,我是真的太累
了,我没想到…..”他的脸在眼泪中一片模糊,仿佛整张脸都化作了水。他不断说话,米萝
弯下腰,把孩子递到他眼前,低声道:“你看,现在你的孩子提早出世了,你是不是很满意
啊?”
  陈非心中剧痛,哭得蜷缩在地上。
  米萝没有再看他,抱着孩子走出去了。
  今后该怎么办呢?要去哪?她一片茫然,看着怀里白头发的孩子,她想起了老包,想起
老包那不像成年人的说话语气,他房子里那么多的玩具,还有他那句话——“我比他大不了
多少!”——想到这些她心中发冷,难道自己的孩子会变成下一个老包?
  不,绝不!
  她紧紧抱着孩子,发誓绝不放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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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给自己留下了什么遗憾,

    想笑就笑, 想哭就哭,

该爱的时候就去爱,无谓压抑自己,活得潇洒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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