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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iryoyo (新年好多利是啊,呵呵), 信区: Marvel
标  题: 地狱的第十九层17  作者:蔡峻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Mar  2 15:36:33 2005) , 站内信件

叶萧盯着自己的手机,双眼已经通红通红了,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对准了黑暗的窗外,只见到
对面大楼里永远不暗的几盏灯光。

  他已经进入了地狱的下9层。


  手机屏幕上依然在显示那个号码:“741111”。

  但是,他怎么也无法摆脱这个被他破译为“地狱”的号码。叶萧自己也不能解释,为什
么明明知道是地狱,却依然不停地往里走?自从进入地狱的第1层,他就感到心里有一种说
不清的冲动,迫使着自己要继续走下去。

  在“地狱的第1层”,叶萧选择了“兰若寺”这个地方,因为《聊斋》聂小倩的故事曾
留给他深刻的印象。在漫游于兰若寺的过程中,他感到自己真的见到了聂小倩,凝视着她迷
人的双眼,呼吸着几百年前的空气,甚至能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与她面对面地说话,触摸
到她的身体和灵魂。

  叶萧确信这种身临其境的体验,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就算世界上最先进的电
脑游戏都无法做到一这点。虽然警官的嗅觉使他不断警告自己,但面对这样一个“地狱”,
悬念和好奇像针一样扎进了心里,逼迫自己不断通过下一层地狱。就这样从“兰若寺”到“
荒村进士第”,再到“幽灵客栈”与“德古拉城堡”,甚至还有1888 年的伦敦。

  现在他已经突破了地狱的上9层,还有新的地狱和体验在等待着他———“你已进入地
狱的第10层,从今夜起将进入地狱的下9层,得到全新的漫游体验,你将选择1:许愿;2:
你最想解开的谜;3:你最想见的一个人。”

  他低下头想了很久,终于选择了“3:你最想见的一个人”。

  同时,脑子里闪过一张张面孔———他们中间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监狱里,有的仍
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惟有一个人是永远烙在他心底的。“雪儿。”

  叶萧轻轻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已经有很久都没想起过她了,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因
为她是一个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大口呼吸着闭上了眼睛,而雪儿的脸庞却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她站在一片北方的雪地
里,身后全是银白的天地,就像一尊冰雕那样纯净。叶萧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了,是七
年还是八年以前?那时候他还在北京的公安大学读书,刑事侦察专业的女生少得可怜,像雪
儿这样的更是凤毛麟角,自然吸引了叶萧的目光。

  雪儿来自一座北方小城,虽然将来会成为女警官,但她绝不是野蛮师姐那样的女孩,看
上去更像个文科小女生。谁都想不到她是个神枪手,每次学校里的射击比赛都是前三名。而
叶萧无论怎么努力训练,总比她低上一个名次。

  在毕业的前一年,雪儿终于成了叶萧的女朋友,按照上级的安排,他们一块儿去了云南
实习。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彩云之南的黄昏,他抓住雪儿的手,忽然产生了一种生离死
别的感觉。

  突然,手机的通话铃声响了起来,将叶萧从往事的遐想中拉了回来。他一阵手忙脚乱的
,差点没把手机给摔到地上,才接起了那个电话。可是电话那端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轻微
的呼吸声。叶萧颤抖着等待着,他能预感到什么,某个幽灵正藏在手机的另一头———他听
到了一阵女孩子的哭泣声……

  春雨是早上七点多醒来的,发觉自己居然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躺在被子上面过了一夜
。她赶紧爬下来喝了一口热水,确定自己并没有着凉。看着窗外寒冷的校园景色,她想起了
昨夜发生的事。不知道高玄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真该死,想他干什么呢?春雨暗暗骂了自己
一声,赶快冲出寝室去洗脸了。

  上午九点,在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了之后,春雨出门上班去了。

  最方便的还是坐地铁,当她通过验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后背凉凉的,可回头看看并没
有什么异常。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坐地铁的人似乎特别多,几乎是排着队才下到了站台


  列车呼啸着进站了,春雨随着拥挤的人群进了车厢,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个面对窗户的
位置。车窗外的内衣广告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隧道,车厢内的空气很浑浊,
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手机和短信铃声,感觉就像个自由市场,所有人被迫挤在这里讨价还价,
只等待跑出去的那一刻。

  车厢内的灯光照在对面窗玻璃上,映出了十几张疲惫而苍白的脸。

  春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脸,照在玻璃上略微有些变形,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只
有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才会把眼睛睁得如此之大。

  忽然,她的视野里进入了一张脸,这使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时间对她来说仿佛凝固了,不,是瞬间倒流了。在这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她似乎又闻到
那股熟悉的气味。

  她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映在对面的玻璃上,大概距离她有两三米远。那是一张中年男
人的脸,虽然年纪并不大却早早地衰老了———比起春雨熟悉的那个人来说,他脸上的皱纹
多了不少,头发也不如以往那么浓密乌黑了,多年来生活的艰难使他目光变得呆滞。

  但春雨知道他是谁,岁月不能改变他的身份,对于春雨来说,他永远都是自己生命中最
重要的男人———爸爸。

  她见到爸爸了。
在飞驰的地铁车厢里,春雨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她凝视着车窗玻璃上映出的那张脸。千真万
确,他就是爸爸,永远都不可能认错的人。是啊,已经分别了十多年了,他看起来已老了许
多,那是岁月无情的雕刻,春雨真的想伸出手抹平他那些皱纹。

  终于,她缓缓地转过了头,向身边那一张张脸看去。突然,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转过身
去,向车厢的另一边挤了过去。


  对,就是那个男人。

  爸爸———春雨几乎就要叫出来了,她也跟着那个男人向那里挤过去。可是周围的人实
在太多了,几个女人发出了尖利的怪叫咒骂春雨挤疼了她们。

  但春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再见到爸爸,抱着他说上许许多多的话。可是那个
男人越挤越快,只能看到他略微谢顶的后脑勺。

  看着他马上就要消失了,春雨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出来:“爸爸!”

  车厢里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用看精神病人似的眼光看着她。但那个男人却没有回头,
依然在向前面挤去,春雨着急地都快哭了出来,可她前面站着两个几百斤重的大胖子,她无
论如何都挤不动了。

  这时列车正好到站了,而春雨则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许多人都涌了出来,无论她怎样
拉住栏杆,还是被挤出了车门。当她想要再回去的时候,身上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车开走,只留下铁轨对面的广告灯箱片看着她。她这才意识到脸
上已布满了泪水,她看着前方深深的隧道,任凭泪珠缓缓地滴到地上。

  虽然站台上还有许多人,但她真想大声地哭出来,让全世界都听到她的痛苦。她在原地
呆站了好几分钟,依然想着刚才见到的爸爸的脸,她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也许是车厢里
人太多了,爸爸没有听到她的呼唤。然而,现在春雨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爸爸早
就死了。

  春雨的父亲在十年前就死了。

  那么刚才确认为父亲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人”呢?

  尽管嘴唇依然在颤抖,双脚却缓缓移动着离开了这里。

  她还是准时地抵达了公司。在电梯里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看起来比刚才好了许
多。

  似乎没有看出她的异常,她们便各自开始了工作。春雨藏在电脑显示器的后面,虽然已
经打开了公司的服务器,但她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到鼠标上。

  春雨低着头,还在想着刚才地铁里发生的那一幕———死去多年的父亲居然又重新出现
,就在离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而当她去寻找父亲的时候,他却匆匆地挤到人群中消失了。


  这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可这些天来,她已经经历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了。可是,她不
相信自己见到的是父亲的幽灵。

  但父亲不可能还活着的,因为她是亲眼看着父亲死去的。

  那是春雨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她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不大的房子里。父亲是个普普通通
的男人,母亲是个柔弱的女子,他们都是非常平凡的人,过着平凡而正常的生活。

  然而,就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十一岁的春雨看到窗外飘起了雪花,这小女孩立刻兴
奋地跑出了家门。她梳着两条羊角辫子,踮起脚仰望漫天的雪粒,冰凉的雪溶化在了脸上,
她就像童话里的灰姑娘见到王子那样跳起了舞。

  许多孩子都在雪中欢腾,春雨也加入了这场狂欢。她渐渐忘记了马路与人行道的界限,
走到了风驰电掣的快车道上。

  就在这时,一辆卡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大胆的司机刚喝过几杯酒,再加上眼前飘舞的雪
花,根本就没注意到马路上小女孩的存在。

  春雨已经被吓呆了,她怔怔地看着卡车向她开来———如果当时父亲没有正好路过的话
,春雨的生命也将会在十一岁终止。然而,就在春雨即将被卡车撞上的时候,父亲发疯似地
冲到了马路上,他重重地将春雨推到了前面去,而自己却被卡车撞上了。

  父亲瞬间就飞了起来,在飞雪的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他摔在了春雨面前的地上。


  疯狂的卡车终于停了下来,春雨目瞪口呆地跪在雪地里,看着父亲的脸庞渐渐发紫,鲜
血从他身上流淌了出来,慢慢变成一条鲜艳的小溪。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父亲依然看着春
雨,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里却说不出话来。当灵魂最后一次徘徊在肉体上时,他见到
的图景只剩下美丽无比的雪花,还有雪中最美最美的公主 ———他的女儿。

  春雨就这样看着父亲断了气。

  当时她被吓坏了,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后来当看见妈妈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她才
跟着一起流泪了。她知道父亲是为了救她而死的,如果她没有忘乎所以地跑到马路中央,父
亲也不可能奋不顾身地为救女而死。很多年以后,她觉得自己欠父亲一条命,而那条命永远
都补偿不回来了。为此她常常在黑夜里流泪,她奢望着奇迹能够出现,父亲可以回到自己身
边。如果天堂真的存在,她想自己一定会在天堂里与父亲相聚。但现在恐怕要在地狱中相逢
了吧?

  春雨这才发现泪水又流了下来,她急忙用手帕擦拭着眼泪。回头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
在这茫茫的人海中,难道真的与奇迹擦肩而过了吗?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你哭了?”

她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才发现是老板严明亮站在身后。春雨赶忙低下头说:“刚才眼睛里进
了沙子。”“办公室里会有沙子吗?”严明亮靠近了她,睁着一双细细的眼睛,像是要把她
的心看穿似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严经理,我———”

  春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无法解释这件事情,如果说出来别人或许会把她当成精神
病。“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出来,就像我过去读书时一样。”严明亮难得地露

出了笑容,哪怕只是安慰性的。“没关系,你会渐渐好起来的。”“对不起,我马上就开始
工作。”“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工作,是最容易出差错的,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到了下午就
早点回去吧。”

  严明亮那双眼睛还是让她害怕。他居然在春雨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回到自己办公室
去了。立刻就转到春雨面前,张大嘴说:“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老板平时从来不会关心
我们的,更不会说什么心情不好就多休息,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春雨听出了是话里有话,这让她很不好意思,只能低下头由着说了。

  接下来,春雨面对着电脑屏幕,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动鼠标了。整个上午就这么晃过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两点,就提前下班离开了公司。在坐地铁回学校的路上,春雨在站台上
停留了很久,她的心底还存留着一丝希望,然而奇迹是不可能出现的。

  进入地铁车厢以后,她不敢再看车窗玻璃了,一直都低着头,直到自己的目的地。

  回到学校以后,春雨仍然想着地铁里的事。昨天半夜在“地狱”游戏里,她选择了自己
最想见到的一个人———爸爸。

  而她今天果然真的见到了,难道这真是地狱的安排?将死去十年的爸爸从地狱中放了出
来,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铁中与女儿相会?

  不!不要再想下去了,否则一定会和许文雅一样疯掉的———春雨暗暗告诫着自己。她
打开寝室的窗户,让刺骨的寒风吹乱自己的头发,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

  在寒风的包裹下,她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昨天遇到杨亚非,第一次听到了
那段隐情———楚楚的自杀是清幽的嫉妒心造成的,而清幽又是死在楚楚死过的地方。如果
杨亚非说的都是真的,也就是说鬼楼在两年前也死过人。

  关于两年前楚楚的死,学校档案里一定会有记录的,只有档案才能够证实杨亚非的话。
或许还能够查出其他一些东西来,比如“鬼楼”过去还发生了什么?

  春雨曾经去过学校档案室,帮助整理过一些学生档案,或许档案室的管理员能够帮忙。


  她立刻跑出了寝室,低着头穿过冬日下午的校园,悄悄走进学校的行政大楼。档案室在
四楼最不起眼的地方,她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女管理员打开房门,一开始还没有认出春雨,茫然地问:“你找谁?”当春雨说明了来
意之后,管理员嗤之以鼻地笑了笑说:“你一个学生,有什么资格查档案?”

  春雨就这样被赶出了档案室。心里虽然不怎么好受,但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因为她忽
然想到了一个人———高玄。

  就在档案室外的走廊里,她给高玄发了一条短信,并没有说明原因,只是请他到学校档
案室来一趟。

  半小时后,高玄神色匆匆地来到了这里。

  他一见到春雨就低声地说:“为什么让我来这里?还好我刚才在美术系的画室里,要是
在外面就过不来了。”

  春雨只能撇了撇嘴说:“对不起,能不能帮我敲开档案室的门,就说你要查一些档案。


  然后,她又把来这里查档的原因告诉了高玄。

  高玄用手撑着下巴想了想,说:“两年前的档案肯定可以查到,或许还可以查到更久的
。”“你什么意思?”“先不要问,等进去以后再说吧。”高玄抚了抚头发,敲响了房门。


  女管理员打开房门,刚要发作,却发觉眼前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她的表情一下子
温柔了许多,原来她是认识高玄的。“今天你怎么有空来找我?”管理员一边嗲声嗲气地说
,一边赶紧理了理头发。“好久没看到你了,想来和你聊聊啊。”高玄居然也厚着脸皮说了
起来,这让后面的春雨感到不是滋味。“那就快点进来吧。”管理员几乎是把高玄给拉了进
来,却没想到后面还跟着一个女生。

  高玄只能解释道:“她是我的学生,今天来跟着我一起查点东西。”

  管理员的面色立刻晴转多云,讪讪地说:“那好吧,只是时间不要太久。”听说要查鬼
楼里出事的资料,管理员犹豫了好一会儿。但在高玄的几番“花言巧语”之下,还是把档案
都拿了出来。

  终于,春雨看到了两年前的那份档案———关于楚楚自杀的调查报告。报告里详细描述
了楚楚在鬼楼自杀的情况,还有后来杨亚非写的说明和证词,甚至连清幽写的检查的复印件
都有。杨亚非说的情况都是真实的,档案里都已清清楚楚地写明白了。

  高玄也看了这份报告,他轻声地说:“这就是地狱的第1层?”

  春雨没有回答,因为她发现后面还有其他档案,其中有厚厚的一叠,封面上印的日期,
大约是八年以前。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才发现这些档案记录了八年以前,鬼楼里发生的
又一起悲剧———这出悲剧的女主人公叫蕴涵,在八年前的一个寒冷冬夜,她跑到一间教学
楼里自杀了。后来这栋楼就有了闹鬼的传说,被学生们称为鬼楼。至于自杀的原因,当时的
报告写得很含糊,好像是因为谈恋爱造成的。在材料的最后一页,她发现了蕴涵生前的照片


看着这张八年前死去的女生的照片,春雨愣住了。

  照片里的蕴涵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正隔着阴阳界冷冷地看着春雨和高玄。而春雨则像尊
雕塑似的凝固了起来,仿佛见到了自己生命中隐藏的另一部分。

  这是一个致命的发现———照片里的女生长得很像春雨,特别是那双诱人的眼睛。


  春雨的心跳急剧加快了,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把蕴涵和自己仔细地对比了一下
,虽然两个人的眼睛非常像,但脸庞的轮廓还是不太一样,蕴涵看起来更多些“古典”感。


  突然,她把目光对准了高玄,发现高玄的脸色也不太对头了。

  她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认识她,是不是?”

  高玄后退了一步,停顿许久才说出话来:“是的,我认识蕴涵。事实上那时所有的同学
都认识她,因为她是我们美术系的系花。”“系花?”“对,可惜后来她自杀了。其实上次
在鬼楼里,我已经对你说过这件事了。”高玄回头看了看后边的管理员,低声说,“在这里
说话不太方便,我们出去说吧。”

  随后高玄交还了档案,又强作笑容和管理员聊了几句,便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他们走出了学校行政楼,又跑到了校园中那条林阴道上。可那座小亭子已经被一对男女
生占据了,春雨只能边走边问了:“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像蕴涵吗?”“是的,我不否认。但
你与她还是不一样的,一眼就能分得出来。”

  但春雨却问出了更为尖锐的问题:“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会有意接近我的?”

  高玄在林阴道里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说:“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回想一下,我们第一
次相遇纯属巧合,后来就是你来送书,怎么能说是我故意接近你呢?我想更重要的,还是我
们都进入了地狱游戏的原因吧。”到这时春雨的口气也柔和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指
责高玄,只能低声地说:“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马上就想到了蕴涵?”“这我
说不清楚———但春雨你要相信自己,你是独一无二的女孩子,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替代你
,你也不可能成为另外某个人的替身。”

  春雨听了这番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个漫天飞雪的
下午,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亲,从十一岁的小女孩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真正自信过。而
这些天认识了高玄,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公主,而现在又觉得自己依然是灰姑娘。

  看她没有回答,高玄便继续说道:“春雨,你看着我的眼睛。现在让我告诉你———你
就是你,一个叫春雨的女生,你不从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你自己的灵魂。” “好了,你别
再说了。”春雨低下头徘徊了几步,看着林阴道上空干枯的树枝说,“谢谢你,高玄,已经
很久没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了。”“春雨,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要去在乎别人的想法,关键
是你自己心里的感觉。”

  但春雨并没有回答,只是沉思着继续向前走去。高玄紧紧地跟着她,就这样在寂静的林
阴道下,两个人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我们说些别的吧。”春雨总算把自己的心情调整了
回来,冷静地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清幽之所以会死在鬼楼,是因为在两年前,她破
坏了杨亚非和楚楚间的关系,导致了楚楚在鬼楼自杀的后果。而清幽嚼舌自尽的死法,也正
与地狱的第1层拔舌地狱相同。”“照这么说,这是一个具有内在逻辑性的必然结果?”“
对,操纵着这个逻辑的,正是隐藏在地狱深处的某个幽灵。”“只有清幽一个人不足以证明
,那么其他人呢?”

  这时春雨差不多都已经想通了,她点了点头说:“我的室友许文雅,曾经历过一件很可
怕的事情———”

  然后,她把许文雅经历的猴子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高玄,最后得出了结论:许
文雅之所以会发疯,就是因为那只猴子的缘故。结果被送到了虐杀动物的那一层地狱。

  还有南小琴曾经撞伤过一个老人,而她后来所遭遇的离奇车祸,很可能是她自己撞上去
的,就这样下到了见死不救的那层地狱里。

  至于素兰,肯定也发生过什么隐情,只是现在大家都还不知道,或许永远都是个迷了吧
。高玄摇了摇头说:“照你这么说,她们岂不是罪有应得了吗?”“不,她们确实都做过错
事,但绝不该是现在的结果。”春雨觉得自己脑子里又有些乱了,只是怔怔地说,“我们都
应该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春雨,你会没事的。”

  但她苦笑了一下:“算了吧,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他们又在林阴道里走了一会儿,春雨没有把上午在地铁里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大概说出
来也没人会相信吧。她忽然说自己有些冷了,就匆忙地辞别了高玄,跑回了自己的寝室。

  将近子夜了,女生寝室的灯依然亮着。

  又是一个要独自挨过的长夜。春雨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自己的三星手机,等待那来自
地狱的短信铃声响起———她已经见到了死去的爸爸了,还会有什么愿望会让她实现呢?

  十二点整。

  短信铃声准时响起,还是那个地狱号码,春雨打开了这条短信———“你已进入地狱的
第13层,你将选择1:你最恨的一个人;2:你最可怕的噩梦;3: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


春雨这回屏住了气息,冷静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她的眼神变得非常可怕,似乎充满了一股
杀气,她缓缓地按下“1:你最恨的一个人”。

  瞬间,某张脸庞像烟雾一样涌了出来,春雨知道这只是幻觉,她冷冷地回想着那张脸,
回想着那些可怕的夜晚。


  地狱的回复来了———“你最恨的人是谁?你会得到报复的机会的。”

  春雨的眼神依然那么可怕,仿佛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就像在木偶人上刻字一样,她用
力地按了几下拇指,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了两个字———继父。

  她立刻就把这两个字回复了出去。

  终于,春雨像是吐出了胸中一块大石头似的,竟然仰天尖叫了一声,她觉得自己从来没
有这样疯狂过。
气温已降到零度以下。

  上午九点,春雨裹了一条厚厚的围巾,匆匆跑出去上班了。

  天气预报上说,过几天将会有西伯利亚冷空气南下,可能还会出现降雪。校园里再爱漂
亮的女生,也不得不牺牲了自己的身段,穿起了臃肿的滑雪衫。


  去公司的路上,春雨依然坐着地铁。在拥挤嘈杂的车厢里,她特意寻找了一个好位置,
差不多能看清周围所有的脸。那一张张脸是那样冷漠,没有一张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不
,或许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春雨到了公司以后,发现与她说话的态度有些冷淡,这让她心里不太好受。她只能一个
人扑在电脑前,因为昨天几乎没干什么活,所以今天她工作得特别卖力,连着几个小时到下
午,中间除了吃饭外几乎没停下来过。

  但不巧的是,今天公司里有个女孩生病请假了,所以春雨只能留下来加班。又在电脑前
干了几个小时,春雨才发现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霓虹灯光。而这
时她们都已经悄悄地溜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空荡荡的办公室一下子静了许多,春雨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在电脑前坐了一天,脖
子酸痛无比。肚子早就饿坏了,正好桌子上放着一份晚点心,这是给加班的人吃的。吃完这
顿晚餐,春雨便准备下班了。

  当她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沉闷的嗓音:“她们都走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没把人给吓死,春雨紧张地回过头来,才发现是老板严明亮。她低
着头说:“她们都已经走了,我的工作也结束了。”

  严明亮冷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柔和了:“今天辛苦你了,到我房间里坐坐吧。”

  虽然心里很紧张,但春雨没办法拒绝,只能走进经理办公室,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是
不是很累?”

  “没关系的。”“刚出来打工的时候都这样,你还算是比较轻松的。想想我在国外的时
候,那可是你们没法想像的啊。”

  严明亮的目光像蚂蚁一样在春雨的脸上爬着,让她感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只能低着
头回答:“严经理,其实我来这里实习,主要还是为了毕业论文做社会调查。”“什么论文
?记得我当初的大学毕业论文,是写计算机网络会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当时很多人都不知
道网络是什么东西,但现在每个人都离不开网络了。” “我写的论文题目是《手机短信与
人类沟通》。”“非常好的选题,确实有许多人的生活因此而改变了。”严明亮每说一句话
,都靠近春雨一步,让春雨不得不退到了办公桌旁边。突然,视线里似乎掠过了一张脸庞,
就像火星一样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那是严明亮桌子上摆的一幅像框,里面镶嵌着一张女孩的照片,看不清照片的背景,只
有那女孩微笑的脸庞,还有一双诱人的眸子。

  瞬间,春雨摸着自己的脸后退了几步。她已经看出了照片里的脸,虽然她从来不认识那
个女孩,但她知道女孩的名字———蕴涵。

  虽然不是在学校档案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但两张照片上显然是同一个人,那脸庞、那眉
眼是绝不会看错的。可是,蕴涵的照片为什么会在严明亮的桌子上呢?

  严明亮立刻拿走了桌子上的照片,低声说:“是不是觉得她很像你?”“不但很像我,
而且还很像另一个人———她的名字叫蕴涵,是八年前我们学校美术系的系花。你认识她是
不是?”

  这回轮到严明亮后退了,他抿着嘴想了想说:“既然你知道蕴涵,那我就承认了吧,她
是我大学时代的女朋友。”“蕴涵是你的女朋友?”春雨实在不敢想像,八年前的严明亮应
该是什么样子呢?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魅力,居然会让美术系的系花投入他的怀抱。“你不
相信可以去问别人。”严明亮走到了落地窗边,背对着春雨低下头沉吟,“自从她死了以后
,这张照片多年来一直陪伴着我,无论我多么痛苦,我都知道她就在我身边。”

  春雨觉得自己触到了别人内心最脆弱的神经,她抱歉着说:“对不起,严经理,我不该
问那么多。”“今天已经太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春雨点着头退出房间,飞快地离开了公司。

  办公室里只剩下严明亮一个人了,他颤抖着关掉了所有的电灯,让自己笼罩在一片黑暗
之中,隔着落地玻璃面对着不夜的城市———然而,他并不属于这个城市。

  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黑夜里闪烁着不熄的光芒,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烟雾缭
绕的清晨,他躺在小屋内,鼻子里充满了牲畜的气味。是的,与这个故事里所有的人物不同
,严明亮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山村。那个清晨就是他的第一次记事,是母亲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将他惊醒,在刺鼻的牲畜气味中睁开眼睛,看到父亲正骑在母亲的头上,用巴掌将她打得头
破血流。

  这就是严明亮与众不同的童年。虽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但他还是读完了小学和中学。
也许是因为贫困,使他过早成熟了起来。他看着一无所有的家,看着终日哭泣流泪的母亲,
看着喝得醉醺醺的父亲,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一定要有出人头地的那天。尽管被所有
的人瞧不起,但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最好的,每次别人欺负他,他总是低着头忍让。他恨他
的父亲,因为每夜他都是听着母亲的哭泣声入眠的。父亲永远都改变不了打女人的习惯,从
拳脚相加到皮带木棍,母亲每次被打都不敢声张,只能默默地承受痛苦,抱着儿子度过漫漫
长夜。直到有一天,父亲喝了两斤劣质的白酒,将母亲推倒在门板上,用板凳狠狠地抽打着
。儿子目睹了这一切,却被父亲绑在床上无能为力。最后,父亲失手打到了母亲的太阳穴上
,这时父亲才如梦初醒地收了手,把母亲送往医院急救。但一切都太晚了,母亲就这样走完
了悲惨的人生。

他是看着母亲被自己的父亲活活打死的,那一刻他居然没有流泪,他觉得泪已经化成了血,
逆流到了自己心里。父亲自知犯下大罪,便从悬崖上跳下去摔死了。那一年他正好十六岁,
成了真正的孤儿。父母下葬后,他才听说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原来他竟是母亲红杏出墙
的结果,并不是“父亲”真正的儿子,所以“父亲”从来都不爱他,也一直以毒打的方式惩
罚母亲,直到他们同归于尽。


  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耻辱,这种耻辱从娘胎起就烙在了自己身上,如果没有他的存在,
母亲的命运也不会如此凄惨。他再也无法抬起头来,只能没日没夜地拼命读书,要离开这个
永远都不想再见的地方。

  终于,他用父母遗留下来的一点积蓄,读完了高中三年。又以全省前二十名的成绩,考
上了上海一家著名大学。他以为到了上海的大学,就可以摆脱别人鄙夷的目光,然而人们依
然瞧不起他,室友们都不愿意和他说话,因为他来自贫穷的农村,实在土得可怜,人们觉得
和他交朋友会很没面子。他的学费要靠他四处打工来拼凑,白天在学校里听课,晚上就跑到
建筑工地上扛水泥,到半夜里带着一身臭汗入眠。

  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到大三以后就开始为电脑公司打工了。至少再也不用像民工一样
干活,还可以攒一些零用钱。也就是那一年,他认识了一个叫蕴涵的女生。认识蕴涵完全是
巧合,那是个漆黑的夜晚,他刚从外面打工回学校,在学校后门发现几个社会上的小流氓,
正围着一个女大学生动手动脚。他用在农村养成的体魄,将那几个流氓打得满地找牙。就从
那一刻起,他成了蕴涵心中真正的英雄。那时他保持着在农村养成的早起习惯,每天清晨六
点钟,当室友们都在梦乡中时,他就会到学校大操场去跑步。而蕴涵也会准时地跑到那里,
两个人一起绕着大操场,跑上一圈又一圈,直到同学们纷纷在旁边围观,谈论起校园里的新
鲜事———“乡下人”严明亮泡上了美术系的系花。

  谁都无法理解蕴涵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这样一个贫穷的乡下小子实在没有任何魅力可言
。尽管暗恋着她的男生成群结队,但她并不喜欢那些小白脸,只喜欢高仓健式的男人,而严
明亮就是她的高仓健。严明亮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那些人常来欺负他,甚至还有人通过某
种卑劣的方式,调查出了他耻辱的身世。一下子校园里谁都知道了。

  从此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他感到无地自容,就好像全身衣服被扒光了,
展现在所有的老师同学面前。在这绝望的时候,只有蕴涵没有嫌弃他,反而公开地与他出双
入对。蕴涵的父母都是领导干部,当他们听说女儿与“乡下人”谈恋爱时,差点以为女儿有
了精神病,而当听说了严明亮的耻辱身世,更是要女儿立刻断绝与严明亮的关系。起初蕴涵
不肯向父母退让一步,但她又一直是父母的好女儿,她不想看到父母为此而悲伤欲绝。而严
明亮最终也妥协了,他不愿蕴涵因为他而断绝与父母的关系。在学校与父母的压力之下,蕴
涵终于被迫离开了严明亮。但她实在太悲伤了,终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甚至
半夜里梦游。她几次被送去心理治疗,但没有一点成效,从一个健康美丽的系花,逐渐变成
了疯疯颠颠的傻姑娘。终于有一天,悲剧发生了。蕴涵趁着黑夜跑到了一座教学楼里,在那
里写下遗书,然后上吊自杀了。严明亮痛不欲生,学校和蕴涵的父母也没想到这种结果。说
不清谁该承担责任,只能草草处理了事。万念俱灰的严明亮也想到过死,但愤怒和仇恨让他
活了下来。大学毕业后,严明亮决心去英国留学,但他没有钱交纳昂贵的学费,为了筹集到
出国的费用,他咬着牙卖掉了自己的一个肾,终于踏上了前往欧洲的飞机。

  然而,他在英国的生活比在国内还要艰难,在白天攻读计算机程序之余,常常整夜都在
餐馆里刷碗,甚至跑到海滩上为人拾贝壳。这使他剩下的一个肾不堪重负。他失去了男子汉
的体魄,像个女人般倍受凌辱,经常被街头流氓打得奄奄一息。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他都
在遭受着地狱般的煎熬。

  就在他痛恨着眼前一切,甚至痛恨自己为何来到人间,准备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时,却在
英国南部的一个小镇上,很偶然地遇到了某个人,而这个人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严明
亮终于睁开了眼睛,在光滑的落地玻璃上,似乎照出了那个人的影子。嘴角缓缓地嚅动着:
“谁该下地狱?”

  春雨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她穿过喧闹繁华的街道,钻入了地铁站台


  现在高峰期已经过去了,站台上只有一些加班回家的人。还有就是出来玩的少男少女们
。进入地铁车厢后,她终于等到了一个座位,马上就闭起了眼睛。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地铁
的摇晃又具有某种催眠的作用,她只感到自己沉入了很深很深的地下,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在春雨肩头推了一下,她立刻慌张地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学
校这一站到了。她紧张地站了起来,但四周的座位都是空着的,也没有站着其他人。那究竟
是谁推了她一下呢?她摸着自己的肩膀,感到半条手臂差不多都凉了,难道刚才推她的那只
手,是空中的幽灵吗?

车门打开了,春雨立刻逃到了站台上。又回头看了看四周,几乎没什么人下车。或许刚才只
是错觉吧?虽然身体还是很累,但她只能强打着精神,匆匆地跑出了站台。但一路上她总觉
得后面有什么东西,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有。这让她一直到进入校园都提心吊胆的。

  在冬夜的校园里,小径被枯树覆盖着,四周几乎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远处昏暗的灯,依
稀照亮了前边的路。春雨突然停了下来,在寂静的黑夜里,她似乎真的听到了后边的脚步声

———背后有人?

  后背的汗毛都竖直了起来,她缓缓地回过头去,想像着会在背后看到什么恐惧的景象?
春雨终于看到了———在漆黑的枯树影下,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移动着。她紧张地深呼吸了
几口,大声地叫了起来:“你是谁?”空旷的校园里传来她的回声,感觉更加令人害怕。而
那个黑影则继续向她走来。渐渐的,昏暗的灯光打到了人影身上,那个熟悉的轮廓一下子跳
进了春雨的眼中———是他吗?

  春雨张大了嘴巴,团团白色的气体呼出嘴边,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人。不,那股熟悉
的气味也来了,悠悠地吸到了她的鼻孔里,就是那个人身上的气味,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可怕
气味。

  那个人是她的继父。

  一阵没由来的阴风刮了起来,让春雨后退了几步。她捂住嘴巴没有把“后爸”两个字叫
出来。而那个人影还在向她走来,大约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一步,两步……

  她已经毛骨悚然了,颤抖了许久才转过身去,拼命地跑向寝室。路上只有昏暗的灯光,
和耳边呼啸的寒风。她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看,只顾低着头向前跑,总算跑回了女生宿舍楼。


  惊魂未定地跑回寝室,春雨赶紧把房门给锁死了,然后又把窗户重新关死了一遍。她蜷
缩在白色的灯光下,用双手捂着耳朵,生怕外头会响起可怕的敲门声。

  颤抖着等了很长时间,想像中的敲门声并没有出现。春雨这才抬起头,大口地喘息了起
来。

  脑子里又浮现起了刚才那个人影,那是她永远都不会认错的,特别是那个人身上的气味
。可是,继父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校园里呢?会不会是其他体形和长相类似的人呢?春雨实
在是想不明白。

  难道是昨天晚上,地狱游戏中的“我最恨的人”起了作用?

  是的,那个男人就是她最恨的人。

  春雨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泪水缓缓地溢出了眼眶。在朦胧的黑暗里,她似乎又看到了爸
爸的脸。他躺在冰凉的殡仪馆里,十一岁的她看着爸爸被送往了火化炉,妈妈紧紧地搂着她
,衣服上满是泪水。

  爸爸死了以后,她只能与妈妈相依为命了,每夜母女俩都睡在一起,她能感到妈妈心里
的颤抖。又过了两年,妈妈从单位里下岗了,家里的生活一下子困难了许多。就在她们走投
无路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了这个家庭,成为了春雨的继父。那个男人是做生意的,
刚进家门时给春雨买了许多漂亮衣服,又给家里添了许多电器,对妈妈也还不错。只是继父
的身上永远都有一股怪味,说不清是酒味还是烟味,或者是长期泡在烟酒之中产生的化学反
应。所以,尽管继父总是要求春雨叫他爸爸,但春雨无论如何都不肯叫,只是用某种吓人的
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但在这个时候,春雨仅仅是不喜欢继父,还没有到恨他的程度。她只是
不停地怀念爸爸,回想着那个雪花漫天的下午,如果她没有到马路上,那么爸爸也不可能为
她而死,一家人的命运也不可能被这样改变,那个充满怪味男人也不可能进入她的生活。

  春雨忽然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她怔怔地说:“如果不是我,爸爸不会死,一切都不会改
变的。”

  自从十一岁那年以后,厄运似乎从没有远离过她:令人厌恶的继父;母亲的永远离去;
还有半年前荒村的噩梦……而现在她最好的朋友清幽也死了,另外两位室友许文雅和南小琴
,一个已精神分裂,另一个出了车祸至今还没醒来。“厄运一直都在我的身上,而我又将厄
运带给了我身边的人———”

  是啊,从父亲到母亲,从清幽到许文雅,都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一个个离她而去,
到如今只剩下春雨孤苦零丁一个人。“那些女生们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天生的灾星,任何人
接近我都会倒霉。也许,我根本就不该降生到这个世上!”

  正当春雨绝望地哭泣时,她的短信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已经是子夜十二点了,依然是那个地狱号码,依然是那条短信———“你已进入地狱的
第14层,你将选择1:你最可怕的噩梦;2: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3:你最痛苦的回忆。”


  春雨的目光落在了“噩梦”两个字上,她早已经经历过最可怕的噩梦,这个世界上还有
什么噩梦能让她害怕的呢?于是,她大胆地选择了“1:你最可怕的噩梦”。

  在等待了几秒钟后,她收到了这样一条回复———“你会重温噩梦的。”

  看到这条短信,春雨的心里跳了一下———重温噩梦?这算是什么意思?春雨有些乱了
方寸,手忙脚乱间先关闭了手机。

  噩梦?哪一个噩梦呢?

  此刻,窗外寒冷的夜色里,噩梦正在酝酿。

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气味,缓缓刺激着熟睡中的春雨。那气
味通过鼻孔、咽喉、气管一直弥漫到整个肺叶中,使她从黑暗中醒了过来。
那气味的源头就在眼前,黑影覆盖了她的额头,向她靠近……在靠近……
春雨挣开了眼睛,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那浓烈的气味告诉她,那个人已经来了,只与
她隔着几十厘米的空气。
虽然看不到那个人,但春雨的心脏几户要跳出来了。她拼命地屏住呼吸,不让那个人的热气
呼到脸上。她的嘴里发出嘤嘤的呻吟,但始终都无法大声地叫出来。
忽然,黑夜的窗外近来了一丝微光,辞入了她睁大着的瞳孔,使她瞬间看清了那张可怕的脸
庞。
她终于叫出来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全身都挣扎了起来,一巴掌打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他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怪叫,满嘴的怪味全都灌入了她的鼻孔。那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小
臂,立刻是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但她一脚踢到了那个人身上,总算从床上跳了起来,在
黑暗狭小的房间与他厮打着。
可春雨软弱的手臂根本不堪一击,她只能退到了窗户旁边,不知何时窗户居然打开了。她爬
到了窗户上,但那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脚腕子,她一脚将那个人蹬开了,然后跳下了窗户
……
她坠落到了一个黑暗的深井中,她感觉自己不停地往下掉,似乎没有到底的那一刻,只到她
尖叫着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光线照亮了春雨的眼球,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发现这里并不是黑暗的深井,而是寂
静的女生寝室。
看着窗外的晨曦,再大口地喘息几下,才明白刚才只是一场梦。
“重温噩梦?”
好几分钟后,春雨嘴唇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又是地狱的安排吗?
忽然,她感到手臂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才发现左手小臂上有几道明显的印痕,看上去又红又
肿,像是被谁的手指抓出来的。
又是一阵冷汗沁了出来,如果刚才只是一场噩梦的话,那手臂上怎么会真的有抓痕呢?
难道世界上还有“真实的噩梦?”
春雨不干再想下去了,她斜倚在上铺的墙边,紧紧地捂着手上的抓痕,泪水悄悄地滑落了下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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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http://bbs.szu.edu.cn [FROM: 218.17.243.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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