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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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elene (猜猜我是谁), 信区: Marvel
标  题: 绿水深处的秘密 7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3月02日18:11:25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四十三)

通过四十天的调查摸索,在“领导”和“群众们”的“协助下”,绿水案件终于开

始真相大白。
魏国梁,第一个吸引我走向绿水深处的人,曾是团参谋长徐水生的警卫员,1987年

参加中越战争,88年元月于老山遭敌炮火袭击头部负伤,一颗弹片嵌入脑部导致双

目失明,两个月后自然恢复视力,由于医疗技术的原因,弹片始终没有被取出,随

时都有再度失明甚至更严重危险。
次年魏国梁以“二等功臣”身份转业至平岛湖旅游局保卫处,此后的三年里,这个

正值花样年华的年轻人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的脑科医院,精疲力竭的结果并没有治

好他的脑病,倒是过于频繁的病假条成了机关生活的话题。
随后的七年里他几乎没有得到升迁,直到1998年平岛湖设立风景区,有些人似乎松

了口气,这个包袱总算可以请出去了。
我习惯从事件的结果推演一个人的生活轨迹,人活着总要做事,看起来什么都不做

的人是因为内心有太多的事情想作,却又无力去做,这就叫郁闷,2000年的魏国梁

就处于这种状态,幸运的是(幸运?也许吧),六位日本老人的出现带来了一线好

奇,徐参谋长当年酒后的话使这种好奇变为生机```

2004年6月13日,星期日
按照张副局长的想法,要想从根本解决绿水事件,必须从康熙四年的案件查起,可

除了那张发黄的字条,也只有聊斋先生了。
重新翻开聊斋志异,盼望能找到一些誓如《李思鉴〉这样的线索,折腾了六个小时

,还是一无所获。
我抓起桌上的一包饼干,靠在书架上啃。
从《李思鉴〉这篇文章来看,篇幅很短,却记录了事件发生的具体日期,这在整本

书中除了《地震〉一篇是罕有的,言语中又隐约透露出一种惋惜。
三百年前的悲剧中,蒲松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李成鉴临死前说:“神责我不当听信奸人,在乡党颠倒是非,着我割耳。”证明他

最终知晓了蒲松龄与朱儿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这样说来,蒲松龄对整个事件并没有实际责任。
可是几个月前山东几名伪造蒲松龄字画的贩子离奇被杀,按李来旺的说法,使朱儿

干的,朱儿要找蒲松龄,为什么?找蒲松龄干什么?
是因为那个长生不老秘方?按照前面的推论,如果蒲松龄与朱儿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她应该不会说出这个家族的天大秘密。
即使朱儿“一不小心”告诉了蒲松龄秘方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聊斋志异中并没有这

样的故事,对于任何一个灵异作家而言,这都是一个很好的题材。
或者,朱儿告诉了蒲松龄另外一个自己的秘密,也有可能是一种未实现的愿望。
无论如何,这都与那位告密者利益有关,否则他不会处心积虑陷害朱儿。

我的头皮再次发麻,重新回到写字台前,拿起铅笔在纸上写道:蒲松龄——朱儿—

—李成鉴。
这似乎是一个三角关系,李成鉴是凶手,朱儿是被害人,蒲松龄只能作为目击者或

者纪录员。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人物,告密者。
我几次提起笔,却始终无法在关系链中找到落笔点。
想放下笔,手臂突然感觉有些沉,一种无形的力量从肩膀滑下来,手心微微发热。


接着手指开始发痒,握笔的拇指,食指,中指。
笔仙?
我自嘲的笑了一下,猛地抽出手指。
用力过猛,放在旁边的咖啡杯被打翻了。
黑色的液体流出来,蔓延到记事本上,
我慌张不知所措,里面是一个多月调查的结晶。
情急之下的第一反应是用嘴吹,希望液体不要渗透下去。

20秒后```
纸面上的张牙舞爪的污渍终于开始凝固,被口中气流吹过的液体四溢覆盖在“蒲松

龄——朱儿——李成鉴”字体的上面,
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林”字。
(四十四)

2004年6月14日,星期一
早晨收到了省城来的调令,要求我于6月16日赴南城分局报到,屈指算来,在平岛
的日子只有三天了。
案子拖到现在,线索够多,但太多的线索反倒成了累赘,凌乱的思路纵横交错,眼

花缭乱中自顾不暇。
晕。

为今之计```
当接到调令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解脱,在此后的第三秒钟,我下了一个决定,

虽然这个决定有些荒唐和玩世不恭,但我还是决定烧掉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资料和笔

记。
到此为止吧,还能怎么样呢,再查下去只能对自己不利,话说回来,即使查清楚又

怎么样,让我站在讲台上对几百警察说:“各位领导同志们,大家好,我就是300
年前那个坏蛋,根据引渡法案,我要到大清国去服刑了。”
大清国的路程远了些,精神病院拐个弯就到。
至于李赵朱儿,或许,或许她从来就是乡民杜撰中的人物,或许那些死者都死于某

种正常的意外,无论如何,我还是活得好好的,这是最完美的一个结局。
前世今生神鬼狐仙本来就是扯谈,即使有,可怜你一片丹心向明月,我也是一轮明

月照沟渠,该忘的早都忘了。

想到这里,我拿起了电话。
听筒那头沉默了片刻,徐枫似乎对我的决定始料未及,末了,他怅怅的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先祖的那本《搜骨目>也烧了吧,
最好是在湖边烧,算是给先人一个交待。”
我还想解释几句,他挂断了电话。

6月15日, 东风
从昨夜子时起平岛湖下起了雨,清晨时分天空放晴,微风中弥漫着温湿的夏的气息


午饭过后,山中萦绕的水汽依旧不能散去,我透过小吃店的玻璃望着恍惚的水波,

不愿再等了,付了钱向湖畔走去。
由于天气反常,今天来风景区的游客不多,我选了个僻静的所在,将旅行包里的东

西一样样的掏出来。
手指碰到朱儿的翡翠玉佩时,心头颤了一下。
不敢多想,索性将包里剩余的东西一股脑倾倒在沙滩上。
随后盖上一堆纸钱,为表达敬意,也为掩人耳目。
看了一眼四下无人,划着了一根火柴。
“朱儿,对不起。”
火苗一点点蔓延开来,中间焦黑的部分慢慢扩大, 一阵风吹过,纸钱飞散,燃烧
着如赤黄色的精灵飞向天际,然后挣扎着化为灰色的尘埃,哀伤的落进绿波荡漾的

平岛湖。
我慌忙躲避,以免被灼伤。
“嘿,干什么呢你。”
正想回头,脖子突然被一只手死死的按住,身后窜进一个人影,在火堆上胡乱的踩

着,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
“吃饱的撑的你,尿炕找你妈去,小兔崽子```”
当来人看到我的脸时,骂声停止了。

刘雄和刘志红,
父子俩都是风景区的治安协管员,老的五十出头,小的声音像公鸡。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清是林科长啊。”
刘雄一边帮我怕打身上的泥土,一边瞪着儿子。
儿子似乎没有注意到父亲的暗示,仍然执著的踩着火星。
刘雄尴尬的看了我一眼,上前推了把儿子。
“兔崽子,滚一边去。”
儿子一个趔趄,退后几步才站稳,脸涨得通红。
“咋了,爸,这山火烧起来可不得了。”
父亲还想骂,我急忙出来打圆场。
“算了算了,老刘,是我的错。”
刘雄憨笑了一下,看了看地上的东西,抬起头诧异的盯着我。
我急忙侧过脸。
他咽了口唾沫没说话,稍顷又恢复了笑容。
“林科长,您要烧东西我给您找个地方。”

据湖畔约200米有一片槐树林,虽然已是六月,此地的槐花依旧洁白炫目,水汽朦
胧中,犹如许多停在树干上的白鸽。
刘雄带我到林子中心的一棵大树下,与其它的不同,这棵槐树直径约有五米,雾气

的关系看不到树冠,估计有十五米或者更高,枝繁叶茂却看不到花开花落,可能是

年岁太老。
树荫下有两摊烧过的纸钱痕迹,我不解的看了看刘雄。
他连忙凑了过来。
:“林科长,这地方叫红树林,您可以在这里点火。”
:“红树林?槐花有红的吗?”我环顾四周,哪里有一点红色痕迹。
:“啊,林科长别见怪,槐花自古都是白的,这红树林也就是个称呼,有人说当年

武斗,有一派红卫兵在林子里打了胜仗,所以改了名,还有人说是老辈传下来的,

反正您别担心,在这里生火没危险。”
“为什么?”我拿出一根烟递给刘雄。
刘雄点点头,将香烟熟练的塞进烟嘴,抿了一口,表情有些自得。
“这个事啊,说起来就话长喽,平岛湖上下千年都是闹土匪的地方,土匪杀人,官

兵杀土匪,前些年红卫兵小子们拿着枪对着干,屈死的冤死的太多了,老辈们说这

是九阴之地,阴气太重。”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树枝。
“自然这是迷信的说法,还有一种说法比较科学,是地气的缘故,说这里曾经是湖

底,您注意到没有,湖边一周就这个位置地势最低,我估摸啊,您看看,大槐树前

面有个坡,我猜这棵树最早就长在湖水边。”
“什么时候水退掉的?”我尽量使自己显得漫不经心,但语气还是有点急促。
“这个嘛,可就说不准了,应该是解放后吧,人口多了造的啊,听老人说闹日本鬼

子那阵子水还很大呢,好了,林科长,不耽误您了,您忙您的,我去巡逻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拉起儿子走开了。

我再一次把要烧掉的东西摆在面前,开始发呆。
思维中有什么在呼喊着,挣扎着要爬出来。
也许,这里才是康熙四年的水边。
“蠢货!与你无关,一切再与你无关!”
自言自语中,我猛的抓起火柴。
火苗微弱,索性捏起一把。
火焰终于腾了起来,黑色记事本的牛皮封面和塑料文件夹发出孜孜的惨叫声,吐出

浓重的黑烟。
火焰越来越高,我担心的抬头看了看庞大的树干。
烟雾弥漫,已经看不到树的轮廓。
大约过了五分钟,灰飞烟灭。
结束了,都结束了,但愿只是一场梦而已。

走出树林,天空变得清澈起来,雨雾已散去,平岛湖如初醒的处子般安详的躺在穹

隆的怀中。
极目远望,青山绿水,平岛湖,我要走了,永远不再回来。
目光划过湖面,掠过槐树林所处的低洼地带,试图还原这片湖水沧海桑田时的模样


视线流转中,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下,瞳孔先是缩小,猛然放大。
红色?
红色!
槐树林中有红色。
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跑了几步,停住了脚步。
槐花开了,红色的,绽放在参天大树的尽头的天地之间。
一阵风吹过,随风摇曳,妖娆凄美,无数绚丽的花瓣飞舞在高空中,旋转着迟迟不

肯飘落。
有花瓣落在我的脸颊上,上面似乎沾着一滴水珠,慢慢向嘴唇滑去。
味道是咸的。

“失火了,林子失火了。”
我扭过头,几个人正从不同的方向朝林子跑去。

下午三点
多亏赶到及时,没有酿成大的损失,火是由那颗大槐树自燃引起的,我自然也脱不

了干系,幸好村民们的兴趣不在树不在人。
“奇怪了,几百年都没有着过火,泼汽油都点不着,怎么就自己着了呢”
“看到没有,这树上的槐花,红色的,几辈子都没见过,一边开花一边着火,这棵

树一定不一般,肯定有过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
“那还有什么好事儿,没准,没准树底下埋着个```”
(四十五)

《平岛县志〉9页第10节:
“湖边本无槐,三藩之乱平州知府柳成信讨贼兵败,隐于湖苇中,是夜,贼近,甲

胄撞击铿锵有声,柳自认不得活,遂提剑修冠待一搏,忽闻鼓噪,火统飞矢鸣空而

过,贼遁,柳大惑,拨苇隙窥之,见一人影立于水泊,红装素裹,众贼皆以为活,

柳得以脱。
次年,绿营统领柳成贤克平州,时柳公成信已战死长沙,为禀兄志,贤归平岛谢恩

公,千语千寻,仅得一树面水背风,高四尺,似人形,落叶为槐,取名“徐公赤槐

”。”

这也许就是“红树林”的来历,那个可怜的知府柳成信终究没有逃过一劫,也难怪

,兵荒马乱,我并不想把他的死和某个“诅咒”再次连在一起。

已经是午夜了,抽屉里放着明天去省城赴任的车票,我关上电脑,合上眼睛又马上

挣开,黑暗容易让人坠入思考的深渊。
想点别的吧,比如康熙皇帝,吴三桂```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这个有“一怒为红颜”之称的明朝降臣和自负的康熙皇帝闹

翻了,他联合了另外两位藩王打出“兴明讨虏”的旗号,战火蔓延十几个省,至康

熙二十年才被平灭,或许吴将军的血型是a型,多情多动多变。
如此看来,上面的文章纪录的日期不会超过朱儿死后的第十到第十五年,这时期平

岛湖畔出现了第一颗槐树,并且根据柳成信的说法,他看到开的是红花,可为什么

后来他的弟弟没有看到。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重新打开电脑,进入省历史学会的网站,搜索器里键入“知府

柳成信”。
结果只有两个,我点击上方《平州人物志〉的衔接。

“柳成信,长安人,康熙元年进士及第,嘉定知县职七年,康熙八年赴平州知府任

,十三年猝于长沙```”
(朱儿出事的那会儿,他还在上海作知县)
我接着往下看。
“公出身武家,酷爱刀马齐射,身为缙绅却性烈,身高五尺余,肤白少须,细眼高

鼻,幼时自称“周公谨”```”

翻到这里,终于看不下去了,三国时代的周瑜都出来了。

伸了个懒腰,看看表不早了,取出浴巾向浴室走去。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五十分。
浴室的灯光很亮,我一动不动的站在淋浴下。
冲吧,全部都冲掉。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腿脚酸麻```
走到盥洗镜前拿起剃须刀,
一直自卑自己胡须少,剃须有点掩人耳目的意思。
望着镜子里的形象,
四周万籁俱寂,
慢慢笑了起来。
“周瑜”。
(四十六)

2004年6月15日早上七点
如往常一样,张副局长第一个赶到单位。
一名拎着帽子的警察追跑出来,来不及敬礼,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什么。

八点十一分,
“各位旅客,开往徐州的285次列车就要发车了,请带好随身物品前往3号站台登车

```”
我看了看表,还有10分钟。
熙攘的人流擦肩而过,平岛的最后一个早晨。

“喂,你到底上不上。”
登车口的列车员有些不耐烦。
我苦笑了一下,提起了行李。
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抓坏人,抓贼啊”
职业敏感使我将手伸向腰间,一扭头,列车员满脸惊恐。
眼前出现一群穿制服的警察,为首的拎着帽子。

“我的妈呀,国庆,累死我了”
技术科长沈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的警察前衣襟全部湿透了。
“你,你走也不说一声,兄弟们跑得急,东西都没买”
我尴尬的笑笑。
“这趟车几点到省城?”
“下午三点半”
沈鸿低下头,
“行,国庆,马上要开车了,兄弟见面的机会还很多,你保重,到站后先给我打个

电话。一定啊”
说罢拍拍我的肩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列车开始缓缓的启动,送行的人群向后退去。
我从窗口探出身子,
沈鸿背对着我,
似乎在布置什么,两个警察点头快步离开,剩下的人和他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列车驶入一片阴影。

我抓起行李向窗外扔去。

下午两点
市局大院,
阳光照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刺眼的光,传达室关着门,餐厅门口的小卖部也打了烊。


我加大油门,一种预感。

办公楼在餐厅的后面,其间隔着一个篮球场,吉普急转弯,差点撞在一件绿色的东

西上。
不对,是一片。
球场变成了绿色,上百名武警和防暴警烈日下席地而坐。
头上的钢盔交相辉映,汗水沿着战士的脸颊静静流淌,肃杀之中鸦雀无声。

我推开副局长办公室的门,
一股浓烟冲了出来,室内几乎看不清人影,烟头的火光此起彼伏。
他没有注意到我,正专心听身边一个中年人的话。
“今天上午十点整,我们已经关闭了七频道,网络公司的同志关闭了所有可以收到

第七频道讯号的网站。”
“医院的情况呢”
“儿童医院目前收治了5名患者,全部是看到第七频道的节目后行为异常,驻医院
的公安同志很负责任,和媒体没有发生冲突。”
话音未落,从身后走进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人。
张副局长连忙起身,走上前和来人握手,与此同时,他发现了我,愣了一下,随即

恢复了笑容。
“老郑,都等你呢,来来,先喝口水。”
来人摆摆手,一股汗味扑了过来。
“不必了不必了,现在是十万火急,孙副市长等会要来,我长话短说,你先看看这

个”
说罢他从从公文包中掏出一张图纸。
“这是我们扫描到的频率的发射位置,现在可以肯定,发射源位于平岛湖畔槐树林

中,可是```”
“可是什么?"
“现场围观的群众太多,我们冲不进去,还有一群道士,死活不离开湖畔。”
张副局长一敲桌子,
“胡闹!他们也来凑热闹,通知防暴支队,就是抬也要全部抬出去。”


待屋里的人走光后,张副局长留下来等孙副市长。
他利索的收拾桌上的纸张,和肥胖的身躯极不相称。
我身后多了一个人,沈鸿。
“局长,我```”
“你去吃饭吧,多吃点”
张副局长眼皮也没抬的说。
沈鸿的脸红白相间。
我连忙接过话头。
“局长,这不是他的责任,我抢了他的车。”
他没有理会我,走到净水器前倒了杯水。
然后表情冷漠的转过身,将水放在我的面前。
的确有些渴了,
张副局长猛地抢过水杯,劈头盖脸泼过来。
“喝你个鬼,喝湖水去吧。”
(四十七)

有人敲门,
“局长,孙副市长来电话,说直接去平岛湖了,请你马上赶到。”
张副局长“噢”了一声。
沈鸿拉拉我的衣角,小声又急切地说:
“国庆,快走,还来得及。”
“这,这都怎么了?局长”
我焦急地望着上司,张副局长叹了口气,
“瞒不住了,沈鸿,告诉他,简明扼要。”
说完使了个眼色。

事情要从一件偶然事件说起,昨夜零时省高速公路发生一起车祸,电视台的转播车

赶赴现场报道,其间遇到不明电波的干扰,自今日清晨六点十五分起,七频道的早

间节目完全中断。
“就这些?”
“就这些。”
沈鸿点点头,又看看张副局长。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槐树林又怎么了! ”
我的声音已经变调,沈鸿后退了一步。
空气僵硬中。

滴零零~~
张副局长拿起电话,点了一下头,抓起公文包。
走到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逃命去吧,徐枫会告诉你一切,自己保重”

省城南站,徐枫举着伞站在细雨中。
“喂,喂,国庆,到了吗? 什么!你还在平岛。”
电话中传来火车摩擦铁轨的单调回音,仿佛来自一万英尺的天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国庆别问了,赶快上车,到了就会明白。”
我挂断手机。
在走廊的尽头,铃声再次响起。
徐枫显然乱了方寸,没等我说话几乎叫了起来。
“别去湖畔,国庆,千万别去!"
“为什么?”
“朱儿,朱儿在找你。”

故事讲到这里,我们的主人公林国庆似乎看到了契机,发现自己的契机,如果他再

向前迈一小步,绿水深处的秘密就会真相大白,对不起,我说的是如果。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沈鸿一直都没有忘记,与其说是后悔,更确切地讲是感慨。


许多年后他对儿子说:“人哪,其实最怕认清楚自己。”
(四十八)

丰田吉普飞驰在平淮高速公路上,眼前的白色交通线笔直的延伸。
沈鸿长舒了一口气,掏出一支烟塞进嘴里。
“国庆,别猜了,什么都不知道最好,瞧,今天天气多好。”
透过吉普的挡风玻璃,湛蓝的天空中,一朵白云缓缓而过。
我倚在车窗玻璃上,或许,这是最适合自己的生存状态。
吉普在一块硕大的路牌前转了个弯——“机场,20公里”
沈鸿回头干笑,
“国庆,别生气,张副局长的命令,所以```”
我眉心一跳。
“张副局长已经替你申请休假了,本来你到了省城,徐枫马上会带你去机场,可是

现在时间来不及了,飞往上海的班机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起飞.”
“上海俊?
“恚虾#蛔寄慊鼓苋ト毡玖锎镆蝗δ亍?
沈鸿拍拍我的肩,一手控制着方向盘。

沉默,车盘底座发出呼呼的风声。
“沈鸿,放点音乐吧”
我将手伸向收音机,
沈鸿几乎跳了起来,急刹车,整个身体扑过来,
已经晚了。
“现在播报平岛地区天气预报,(杂音),今天晚上到明天(杂音)```,晴间(
杂音)(杂音)~~~~。”
电流声越来越大,伴着窗外原野呼啸的风声,沈鸿的脸变得苍白。
扬声器里开始传出水声,一滴一滴,水声背后似乎有潺潺的溪流,低低的歌声随风

水吟。

“月儿弯,水儿绿,泥里有只黄金船~~~”|

天旋地转,一架巨大的波音747凌空而过。

平岛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吧,国庆,你想知道多少?”
我迟疑了一下,
“全部”

绿水中的那个秘密其实已经荡漾了四年,自2000年日本老人集体自杀后,中日两国

警方就开始了秘密调查工作,遗憾的是,长生不老秘方的出现使这种协作最终离心


2002年九月,日本东京爆发“绿色电波瘟疫”事件,次年九月,平岛湖风景区公安

科魏国梁雨夜枪杀同事后自杀,今年元月,“gw"案件再次列入议事日程。
平岛警方设立三人秘密调查组,张副局长任组长,组员两名,技术科长沈鸿,法医

刘木禾(目前在广州学习)。
由于张副局长和李氏家族的特殊关系,对李家书裱之警句“秘籍内人窃``”笔迹似

曾相识,于是,林国庆被调入平岛湖风景区公安科。

“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沈鸿停了一下,吸了口烟“血迹,指纹,脚印,包括DNA
我们都试过了,实在无法用现代科学手段侦破这一系列案件,张副局长调你来之前

几乎山穷水尽了。”
“那么到现在为止,你们查到了什么”
“最初的突破口就是李来旺的收音机,确切地说就是你,你到平岛之前,警用无线

通话频率受到间断的干扰,我们曾经追踪过这个频率,除了监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收效不大,就在你第一次进入李家祠堂的那个晚上,警用频率中断了两个小时,

全平岛的警察整整听了俩个小时的“月儿弯,水儿绿```,事后作为保密事件处理
了。”
“你们一直在跟踪我。”
沈鸿不置可否,又点燃了一支烟。
“信号发射位置锁定在李来旺的寝室,我们曾经要求对他采取措施,记得张副局长

当时说了一句;“等等再说,林国庆会有办法。当时我也纳闷,只有那次听到这首

歌的人没有受害。”
钓鱼?
“歌里含有诅咒的信息?”
“未知能量,叫未知能量更贴切些”沈鸿笑笑更正我“这个世界有太多搞不懂的事

情,就像平岛湖水的酸碱度,如果无法用地质生态学的知识解释原因,我们只能称

它为未知能量造成,根据屡次案件死者生前听到的相同歌声,还有他们的被害位置

,我们判断能量徘徊于李家祠堂的古井底部和平岛湖底之间,其间有一条岩层隧道

,相信你已经经历过了。”
——岩层隧道,康熙元年李赵朱儿的死亡之旅。
“那么,李来旺的收音机和这种能量是什么关系”
“沟通,收音机是频率接受器,能量可以在其中转化为声音,有趣的是,李来旺的

收音机不仅可以接受来自李家祠堂井中的频率,而且还可以把频率转化成的声音传

播出去,讯号弥漫平岛湖地区。日本的“绿色电波”事件正是因为那些老兵在采访

李来旺的时候无意中录下了“月儿弯,水儿绿```。总之,所有死者都是听到这台
收音机发出的讯号遇害的。”
诅咒的声音。
“别兜圈子了,这些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有些迫不及待了,沈鸿不紧不慢的摆摆手。
“别急,我一句废话都没有,李来旺生前曾经考虑过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但他最后

留给了你一个选择,就是那台收音机,你开机或者不开机,想不想和李赵朱儿对话

,愿不愿意忘记过去由你选择。”
“可是,可是我已经烧掉了那台收音机。”
沈鸿长长的叹了口气。
“哎,国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好在你即将远离平岛,希望今天的事情能够平息

。”
“沈鸿,我```”
我急得快要哭出来,却丝毫没有一丝掩饰。
“国庆,我一直佩服你的逻辑思维,可```,也难怪,人在事中迷,不知道你想过
没有,自从你最后一次在井底遇险,也就是李来旺死的那一天,李赵朱儿就再没有

骚扰过你,另外,她可以使湖水变酸的能量,完全可以在不开启的收音机电源的情

况下自动播放,但她没有,理由只有一个,她在等你!”
沈鸿的语气变得急促,最后几个字近乎咆哮。
我的眼前腾起一团雾,雨雾。
吉普车嘎然而止,沈鸿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
“三百年,一个女人躺在水里等了你三百年,你害过她,今天你又把她烧了,把她

最后的希望当成垃圾烧了。”

一阵风扑向车窗,扬声器里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君不见,奴家愁,风儿轻轻绿水悠~~~”

寂静,耳鸣,水声,歌声。
我撞开车门企图跳下去,
沈鸿拦腰抱住了我。
“国庆,别去,太晚了,你烧东西的那棵槐树已经被砍掉了。”
“槐树?”
沈鸿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眉毛一仰,轻轻的笑出声来,
“真是命中注定,你林国庆百般算计也还逃不出定数,那棵槐树,哈哈,地质局说

树根在湖底,你说,你说湖底还能有谁能栽树,哈哈```”
沈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我猛地清醒过来,冲上去关掉了车载音响。
“没用了,国庆,我已经听到了, 李赵朱儿,李赵朱儿正在干扰平岛的电台频率
,听到的人会```”
沈鸿支撑不住了,缓缓得向我怀里倒来。
“沈鸿!沈鸿! 到底怎么回事!”
“那台收音机,你在```朱儿的槐树抵下烧了,她可能以为,她以为你去找她了,
那里就是```康熙元年她一直坐着等你的地方,所以她```死后留下了棵槐树,看到

和你相似的人``` 开红花,昨天你去了,她想和你说话,可是,可是你烧掉了收音

机```走了, 这都是``是``徐枫一手策划的```”
“沈鸿别说话”
我抱起他的身体,试图移向后坐,
沈鸿挣扎着抓住我的胳膊,
“国庆,快跑,千万,千万别回平岛,今天早上,已经``已经有人死了,为了找你

,朱儿```朱儿传播“病毒”,电视台,广播电台的频率里有毒,```诅咒,如果大

家找不到你```有人会死,你要是回去了,你就```活不成了,跑吧,远远的```或
许```或许她追不到``` ”
沈鸿晕了过去,
我跳到正驾驶的位置上,系上安全带,踩动油门。
另一只手打开车内的电视机。
七频道,
鸦雀无声的七频道,
灰白的画面,自上而下游动的干扰电波,屏幕中间有个黑点,隐约发出光泽。
后座上的沈鸿翻了个身,

“灰白的平岛湖,水波里```的头发```朱儿``朱儿正在爬出来```”
四十九)

平岛日和,蓝色正午。

“各位观众,我是香港一洲卫视《世纪传奇〉记者赵晓楠,现在我正站在平岛湖沿

岸为您做现场报道,大家可以看到,在我身后有大批的武警官兵和技术人员,他们

在忙些什么, 这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呢?让我们回顾一下背景资料。
背景资料:昨天午夜零点十三分,平淮高速公路平岛湖段发生严重追尾事件,目击

者称三辆汽车在激烈相撞后先后翻入平岛湖,平岛有线电视台交通频道闻讯后火速

赶往现场报道,转播车辆于零点四十分坠入平岛湖。
赵晓楠:“是巧合中的巧合,还是司机的大意疏忽?是民间的传闻杜撰,抑或是未

知的神秘能量,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透露, 事故发生前,交通台记者
陈某正在与家人通电话,家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槐树,绿光”, 那么,“槐
树,绿光”代表什么? 它与事件事件究竟有无联系呢,整个事件是不是就到此为
止了?现在一位武警军官正向我招手,示意我们离开现场,大家注意一下我的左边

,对,就这里,武警官兵正在沿湖岸修筑一堵隔离墙,记者被告知禁止进入那片槐

树林进行报道。和平年代,是什么使军人如临大敌?  广告之后,我们将对围观群
众进行现场采访,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广告,音乐,弹出标题“世纪传奇”。

“我是一洲卫视记者赵晓楠,能否谈谈您对事件的看法”
摄像机前,被采访的妇女抱着孩子讪笑着躲开了。
“先生,能否谈谈您对事件的看法。”
一位穿灰色西装的中年人转过身,袖口缝着标签。
“这个啊,我也不大清楚,早起乡里大喇叭喊不让看七频道的电视,广播也不让听

,说什么外国的间谍卫星钻进了平岛,谁听就逮谁。”
赵晓楠笑。
“您个人的看法呢”
“我能说个啥,我们这儿偏,就只能收到七频道,昨天夜里就听到槐树林一阵山响

,电视又不让看,这不都跑来看热闹,站了个把小时了,人家把整个湖都盖起来了

,啥也看不见啊”
赵晓楠致谢,提着话筒向人群中央走。
“谈谈您对事件的看法”
```
“谈谈您的看法”
```
“谈谈``”
不等记者说完,被采访的老者作了一揖,脸转向一旁,他的身后还坐着七,八个穿

青衣的道士。
赵晓楠有些悻悻,扭头发现一个正在擦汗的年轻人。
“您站了半天了,说说您的看法?”
“不,我刚来。”
这时候摄影师从镜头后探出脸,呆滞的看着年轻人。
“晓楠,干扰又出现了,不过```”

绿光。

媒体永远是猎奇的动物,但当所追寻的秘密出现时,便呈现出叶公好龙的手足无措


此刻,赵晓楠听到了歌声。
片刻尴尬,年轻人绕开渐渐垂下头的记者,走到面向人群的武警前亮出证件。
“林国庆”

临时指挥部建在围墙入口的左边,四周摆满了方便面和饮料的纸箱
走进警戒线的时候,一位拿手机的军官擦肩而过。
“什么,这不可能,已经失踪两个了,再派人下水绝对不可能。”
由于隔着石棉瓦构成的墙,看不到湖里和槐树林发生的情况。
我掀开军用帐篷门帘,孙副市长正在讲话。
“同志们,事关紧急,破案我是外行,但是我可以给同志们当个老勤务员,你们甩

开膀子干,需要什么尽管提,另外我已经请示省领导,要求对省内各大媒体的记者

讲明政策,一句话,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强制手段,出了事情我负责,好了,刘秘

书,张副局长呢?”
帐篷里的众人四处张望,我回过头。
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身后。

“你为什么不走”
“沈虹出事了,局长,我得找到那个收音机,或许``”
“电视看过了?”
“看了,估计又是意念摄影”
“意念摄影?”
张副局长沉默了一阵,然后微笑着慢慢的转过身。
“国庆,这可不是什么恐怖电影,朱儿现在就站在湖里,有两百个目击者”
(五十)

海德里希这个名字似乎和我们的故事并无关联,布拉格屠夫,希特勒最忠实的灭绝

政策执行者,在1942年春天小提琴发出的呜咽声中,一枚英制手榴弹扔进了他的奔

驰车,临终前他安详的吟起了下面的一首诗。

“世界是一架手摇风琴,上帝在摇它,人们必须按摇出的曲子跳舞。”

2004年6月15日下午,平岛湖。
我走进隔离墙的时候,没有人说话,
几台柴油发电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所有人淡漠的望着绿水中央,湖面吹来的风在人

丛中徘徊。

以目测估计,距离提坝约两百米左右水中,有一个圆形的黑点,黑点四周的湖水呈

暗绿色,面积约四十平方米,当气流掠过湖面,这一区域的湖水不出现涟漪。
“死水”
张副局长嘟囔了一句,递给我一幅望远镜。
我校正焦距,视线被庞大的影子挡住了,是两艘橡皮艇,一艘倒浮在湖面上,另一

艘上空无一人,似乎正在下沉。
画面一点点向湖中央移去,手心里开始有湿黏的东西。
张副局长从后面扶住了我。
由于和镜头离得太近,睫毛不自觉地眨了两下,有几道光眩过,再次定睛看时,黑

点赫然放大。
是一堆毛发状的东西,确切地说更像人类的头发,发理柔顺,中央散发出光泽的地

方应该是顶部,以此为圆心,发梢向四周扩散蔓延,浮在水面上形成一面半径约两

米稠密的黑网,
“据交警支队的同志说,他们是在打捞肇事车辆时发现漂浮物的,事后武警进行了

打捞,四名战士失踪,目前漂浮物还在上浮``` ”
张副局长平静得说着,我听到了轰鸣。
后面的话模糊不清了。
直到肩膀再次被人触动。
“国庆,看最后一眼吧”
“局长,你,你说什么?”
张副局长踩着脚下的烟蒂,似乎在回避我的目光。
“市里紧急会议已经决定了,二十分钟后放炮,炸掉她”

一阵飓风扫过湖面,水中的一只火柴盒翻了个个,马上被吞没了。
“康熙四年九月二十八”
“国庆,你说什么”
正在向指挥部走去的张副局长突然转过身。
“三百年了”
“什么?”
“三百年了”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跳上了湖边停泊的橡皮艇。
张副局长拔出手枪,四周的人全部呆住了。
“林国庆,下来”
“局长,告诉沈鸿,有空去看看我爸妈”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伸手拉响了橡皮艇的引擎。
第一次出航,第一次暮归,第一次躺在草地看夜晚的星光,第一次与人在月下倾诉

衷肠```
都结束了,人生的画面,绿水深处,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湖畔上嘈杂着,有人在争论,有人在骂娘。
突然静下来。
身后一沉,岸上传来一阵惊呼。
我仓皇的回头,
张副局长肥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双手急忙抓住船沿。
“发什么呆,开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橡皮艇向着黑色地带缓缓前进,身后涌动着一条白色的波浪。
没有人说话。
耳边传来鼓奏的乐声,声音高低起伏,虔诚却又单调。
手搭凉棚,湖面左边的高地上坐着一群道士。
我看了看张副局长,
“每年的今天他们都会来做法事”
张副局长扶着船头,风将他额前的白发吹得凌乱。
“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
“过了今天你会知道得更多”
我诧异的抬头,他嘴角挂着一丝奇怪的微笑。

橡皮艇又前进了一百米,周围的空气变得浑浊。
虽然是阳光灿烂的下午,湖面上萦绕着雾的影子。
湖畔的呼喊变得遥不可及,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只有鼓奏声越来越清晰了,中间夹杂着模糊的祷告。
“水灵精起,亡魂弥兮~~~”
与想象的不同,船只越接近目标,水中的黑点反而越模糊了。
我开始恶心,胃部一阵阵的痉挛。
橡皮艇放慢了速度,一股潮湿的植物气息带着莫名的香气扑过来。
当我看到船底暗绿色水域时,呕吐爆发了。
视线再也无法集中看眼前的事物,每次抬头只会带来一阵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引擎的声音停止了,
我趴在船舱里喘息着,
四周寂静无声,背后冷风与热浪交替鼓噪,仿佛处在一座冰柜中的火炉旁边。
我慢慢得支起身体。
阳光,久违的阳光,平静的湖面散漫金色的宝石。
暖意笼罩中,我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
心神荡漾片刻,睁开眼睛,
一丝月光透过浓重的乌云望着平岛湖的生灵,如雾般的诡异黑夜。
我猛地坐了起来,瞳孔不由自主地闭合。
随着每一次眨眼,阳光——乌云——雪白——黑夜。
目光转向靠在船头的影子。
“局长,这是哪里?”
“死国”
(五十一)

康熙四年农历九月二十八,李赵朱儿浮尸平岛湖。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国庆,你真的想见朱儿”
我支吾了一声,胃里又一阵翻腾。
张副局长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
“好吧,你把眼睛闭起来,我叫你睁开的时候再睁开,记住,一定要听我指挥。”


“为什么?”
“废话少说,服从命令。”

我对张副局长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不仅是出于他的权威,还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东西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中,脚下的绿水似乎有了涟漪。
随后的宁静是令人窒息的。
张副局长站在船头说话了。
“三百年了,事情过去三百年了,为什么你还是缠着不放,恩怨也罢,今天我把他

带来了,朱儿,就做个了断吧,”

冠冕堂皇的开幕,幽灵的盛典。
耳边响起了细微的声响,由小至大,由近至远,先是划水的声音,接着是丝丝的吐

气声,沿着船舷,一点点向我所处的位置靠近。
张副局长扶起了我,
“国庆,下去吧,记住,别睁眼。”
我一点点地把脚探出船舱,当冰冷的湖水刺激到脚趾的时候,一咬牙跳了下去。
“别睁眼,别睁眼。”
身后一个声音不停的重复着。
处在黑暗中,双腿无助的踩着水,手臂向前摸索着。
“朱```儿。”
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声调,
“朱儿,你``在哪里?”
脚下一滑,脚腕似乎被谁扭了一下,抽筋了。
身体不由自主地下沉,刚想张嘴,一口湖水灌了进来。
我无力的拍打着水面,几个踉跄,本能使我将手抓向船的位置。
困兽般的挣扎,总算抓住了船舷。
我从水中探出头来,深深吸了口气。
“别睁眼,别睁眼。”
张副局长的声音周而复始,像是录音机的循环播放。
一股恶寒突然袭来。
声音从背后传来,船在我的身后,
我抓住了什么~!

手指试探的体会着作为支撑的东西,很光滑,像是丝绸的布料,另一只手似乎压在

一堆冰冷柔顺的物体上,轻轻搓蹑,应该是毛发。
“公子。”
一个带着平岛乡音悦耳的女子声音悠悠逼来,裹着彻骨的寒冷。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维,这个声音应该不超过22岁。
“是朱儿吗?”
对方沉默了,我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响起了轮回般的低吟和交错的

歌声。
“月儿弯,水儿绿,泥里有只黄金船,水灵精起,亡魂弥兮~~,君不见,奴家愁

```”
“够了,结束吧,朱儿,你吃了我吧。”
歌声嘎然而止,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公子,今夕是何日”
女子的声音如冰川里的河流,洁白却又单调。
“农历四月二十八,我的生日,还有忌日”
话音未落,我的脑子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四月二十八,这个日子突然有了一种

莫名的意义,似乎只隔着一层诡异的薄膜。
又是沉默,大约过了五分钟,歌声再次响起,听起来不再那么凄凉,倒有了一种释

然和舒畅。
直觉开始恢复了,湖水似乎渐渐变暖,面前的寒气化为一种奇怪的水草香气。
也许是我适应了水温,或者,我已经```
水温越来越高,水草香气夹杂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不错,我正在进入另一个世界,来吧,朱儿,都结束了。
“不要睁眼,不要睁眼”
张副局长的声音在另一个天边呐喊。
我缓缓张开了双眼。
炙热刺眼的光芒使人头晕目眩,是天堂么?突然,一个庞大的黑影跃了下来,黑影

挡住视线的一瞬间,我看到了眼前的东西。
李赵朱儿!
一个20岁左右的女人半身浸在水里,红色的锦衣搭在削薄的双肩上,长发自头顶

垂进水中,看不到面目,只能看到发隙中一张淡红色嘴唇似乎在轻轻吟唱,嘴唇旁

挂着两行绿色晶莹的东西。
一种绿色的淡淡的光环笼罩着她,烟雾正在从她的身上升起。
“朱儿~”我不顾一切扑了上去。
挡在我们之间的张副局长猛地转身,挥起一拳砸在我的脸上。
“国庆,她心愿已了,你快走,快走!”
我还想上前,张副局长推开了我,抓起朱儿向湖底沉去。
顷刻间,一股莫名的力量再次袭来,我大口的呕吐。
“国庆,快,快,闭上眼,要不,你就回不去了。”
呕吐带来窒息,我只好闭上眼睛在水中胡乱摸索。
“朱儿,局长,你们在哪”
不远的地方传来水声,歌声,还有莫名的窃窃私语,最后是排山倒海的一声巨响。


稍顷,声音停止了。
眼皮感到了阳光,我再次张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齐脖深的绿水中,那艘橡皮艇在

不远的地方独自打着圈。
岸上站满了人,鸦雀无声。
距我五米地方的水面冒出了两个水泡。
“公子”
声音沉闷,似从湖底发出。
       (五十二)

张副局长的遗体于次日被打捞上来。
平岛下起了夏初罕见的细雨,穿黑色雨衣的警察肃立在湖旁。
“敬礼”
不知是谁轻轻喊了一声,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两封遗书,其中一封“林国庆亲启”

国庆: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30年前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李

来旺的善良让一个废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30年了,我没有一天快乐过,其中的原由等刘木禾解剖过我的尸体你就会知道,他

现在在广州,相信有人已经把我的死讯告诉了他,国庆,在他回来之前,请不要让

任何人碰我的尸体,拜托你了。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老伴前年和我离了婚,儿子在国外,小女儿嫁到南方后再也没

有回来,这一切都是长生不老药方造成的,我曾经恳求李来旺破解这个药方,可李

家药方已失传,仅剩的一粒成药已经被我服下,唯一的希望只有李赵朱儿当年藏起

的东西。
所以我开始利用你,从魏国梁案发后我记起了你的笔迹,从而猜测你与整个事存在

着某种关联,我想通过你找到那个药方,治疗自己病痛,同时揭开绿水深处的秘密

,没想到秘密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你,林国庆。
李来旺留下的遗书我已经烧掉了,你一定想知道其中的内容,里面不过只有两行字

,第一句提到了蒲松龄,说详情在《聊斋志异〉492篇里。
最后一句话没有写完——“林国庆不是```”不是什么?到今天我也没有搞明白,
但可以肯定当年写匿名信就是“你”,李赵朱儿坐在湖边等待的人也是“你”,你

到底是谁?究竟和李赵朱儿是什么关系?李来旺似乎知道了你的身份,又为什么把

它带进坟墓里。
国庆,如果你坚持揭开秘密,下午三点沿着树干的阴影走三步,挖开上面的泥土。


感谢朱儿,她让我下决心离开这个世界。
好了,我话说完了,酒也快喝光了,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喝酒了,敬你一杯,不
求原谅,我已经没有资格做你的老师了,当为自己饯行吧。

                                                                    张援


2004年6月14日夜11点


“聊斋志异有492篇?”我回头问身边一位戴眼镜的年轻警察。
对方愣了一下。
“应该,应该只有491篇”

雨越下越大了,
技术科的警察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行李,其中一个手里提着透明袋子。
“交给我”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不情愿的递了过来。
袋子里面装着从张副局长上衣口袋发现的东西,像是一片树叶卷成的哨子。

6月16日下午两点
走在前往红树林的路上,竟然没有一点悲伤,张副局长的死丝毫没有悲壮的情节,

岸上目击的警察叙述了一个简单又从容的过程:船行止湖心停下,张副局长在我耳

边说了些什么,我站起身指着湖水僵硬不动,一刻钟后,张副局长转过身,向湖畔

敬礼,微笑,接着跳入水中,船只剧烈摇晃使我跟着跌落,十分钟后我游上岸。
整个事件发生过程中,无论从湖边的任何角度观察,视线总被橡皮艇的阴影挡住,

无法看到黑点的所在。

张副局长打开了一扇门,这就是全部。

红树林到了。
走过老槐树,向前三步。
铁锹与土壤碰撞,沉闷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不到两分钟,一只灰白色的瓷罐露了出来。
我拧开了罐口。
少量的泥土从夹缝中散落,看来不久前有人动过。
呛鼻的槐花香气扑了出来。
我微微侧过头,手指伸进罐中。
摸索着,感觉到一片织物包裹的东西。
轻轻拉出来,
借着林中弥漫的微光,将它平铺在面前的草地上。
是一只卡其布作的军用包,虽然已经退色,但还是可以辨认右下角的一行小字。
“国民革命军第九军”
我戴上检验手套,小心的打开包上的纽扣。
一只黑色文件夹露了出来,
封面上写了些大大小小的日语,只有一个词是熟悉的。
“植田苍凉”
突然,似乎有无数双眼在我面前猛地睁开。
我翻开文件夹,左手捏亮了随身携带的手电。
里面夹着一张发黄的油纸,上面的字体密密麻麻,大小不一。
我注视着文章的抬头,余光中的景物开始模糊。
《聊斋志异〉第492篇```,
                       朱儿
蒲松龄,淄州人,少不知名,惟日为人书画,受贽以自给,康熙元年四月初八,平

岛李生见龄画,嘉叹之,邀至其家修族谱。
李有妻,名朱儿,冶容秀骨,艳绝,不喜语,善折槐叶作笛,独坐湖边吃吃笑,龄

奇,朱儿曰:“水中有苔一缕,绿滑可爱,浮水漾动,绕湖三匝”,言毕吹笛。
一日龄与众人把酒嬉笑,乡民曰平岛鬼魅横行,非李赵朱儿吹笛,邪魔不可消。龄

大惊,知遇奇女子也。
六月初六,龄欲返乡,朱儿戚戚然似有隐,龄问之,女曰:“我命不久矣”又曰“

我为李妻,非我所愿,尚有一郎,心仪已久,恐今世不得团圆,先生善鬼神道,可

否助来世?”言毕打开一轴,画中男子青眉细眼,衣冠古怪。龄诺,卷轴而去。康

熙四年九月二十八,一女尸浮平岛湖,龄闻朱儿已被其夫所杀,悲羌不已,返平岛

湖寻画中男子,与重阳观中神像似。
( 五十三)

《聊斋志异〉492篇的下面, 有几行工整的小字。
“吾本冒昧,一介村夫,未曾闻达于诸侯,毕生精力著《聊斋志异〉492篇,不求
大雅之堂,但求世人稀缘,《朱儿〉篇并非杜撰,此女生灵于树前湖水之中```”

后面的话看不清了,墨迹已经退色。
翻到第二页,看到不同的字迹。
“平岛知县刘茂晟拜读,昨日神灵托梦,星夜至此提取证物,旨在锄奸,万望海涵

,康熙四年十月三十”
(刘茂晟,朱儿案件的第一任检察官,徐菲的太祖)
“青州举人黄静山唐突此地,拜读,原物奉还,求神灵宽恕,康熙十七年八月十七


“山西盐商冯治水树下歇凉,拜读,害怕,原物奉还,你要找的人我不认识《

炅露弧?
“罐中之物已安放妥当,施主所寻之人,贫僧定会顺路查访,大相国寺监寺长空,

咸丰七年十一月初二”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蹩脚的文言文让人头晕目眩,索性又翻了一页。
“蒲先生泉下有知,阁下的《聊斋志异〉已由中华书局出版,我与母亲回乡在树下

歇脚,绝不敢打扰水中菩萨,看到的东西更不会说出去,民国二年五月八号”
“我是山东济南人,笃信佛教,对轮回之说深信不疑,李赵朱儿所寻之济南林先生

,我已遍寻济南大街小巷,并未找到相貌家史相同者,菩萨保佑。民国十五年三月

五日”
再往下的文字是用红笔写成的,中日文各自写了一遍。
“平岛湖地区皇军各部队,皇协军及地方保安队:
我乃第一军植田部队指挥官植田苍凉,此乃存放支那圣物之处,尔等切不可轻举妄

动,违者将受到神灵的惩罚。

翻到最后一页,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
“国庆:
你好,又见面了,介意和一只鬼握手吗。
看到前面的文字一定有些奇怪吧,这是朱儿生前埋下的罐子,现在的说法叫“时间

囊”,蒲松龄的第492篇是给朱儿的祷文,后面留言的算是悼唁者,他们意外的发
现了这个秘密,因为善良,所以活下来,那些渴望长生不老药方取走罐中事物的人

,结果你都看到了。
这场葬礼举行了300年,只为等待一个迟到的人。

张副局长终于幽默了一次,我却无法笑出声来。
事情开始明白了,蒲松龄在朱儿死后来过一次平岛,由于无法找到朱儿的尸体,只

好将这篇“祷文”装入罐中,不言而喻,埋藏的位置肯定是朱儿生前向他透露的,

而这一切的目的是想托他找人,一个山东济南姓林的人,蒲松龄是山东人,更喜欢

搜罗奇闻轶事,照此推测,朱儿死后他曾寻找姓林的济南人,结果是不尽人意的,

于是在他老年赶赴平岛埋下“祷文”。
换句话说,这篇“祷文 ”也是一篇“寻人启事”。
那么罐里还有什么,长生不老药方?
我突然清醒过来,迫不及待的将手伸进罐子。
罐子太深,索性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草坪上。
两只白蜡做的河灯,一包槐树叶,还有一叠红色的纸片。
没了,我盯着冒出青光的罐底发愣。
打开纸片,竟然是一种南方的剪纸画。
我一张张的看着,企图找到文字的痕迹。
所有的剪纸都有湖的形象,可以想象朱儿在湖边专心致志的样子。
图案中始终有一个人形在水中游泳,时而潜水,时而搏击,最后人形站在湖面上,

手指僵硬的指着一个方向。
像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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