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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rkangel (死神之翼天使心), 信区: Marvel
标  题: 子午相交(15)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4月17日17:23:27 星期天), 站内信件

子午相交40

“哎呀,张老怪,你怎么又堵道儿呢,快闪开快闪开。”旁边不知何时上来个岁数很大
的村民,把那个怪人推到一边,小胡子向他点头致意,轻轻巧巧把车开了过去。村子设
置的很别扭,道路七扭八歪不成样子,大约六七十户人家形成三趟房子,有的还分了岔
,堵成四五排。挂锄时节,农田里的人很少,村民们不知道猫到什么地方去了,冷冷清
清的村子缺乏生气。

车子开到村中的一片小广场,说是广场,实际就是一片平地,村里有大事小情村民都在
这里集合。再往里去,毛毛道就变窄了,车子开不进去。几个人下了车,几个幽灵般的
村民不远不近的观望着,但谁也不上前来。村子很穷,竟有一多半是土坯房,不时还有
扎眼的人去家空的废墟,这在相对耕地富庶的东北还不多见。于鹏戴了副墨镜怕人家认
出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家乡的空气,鸡牛马粪味和农田稻谷禾香混杂在一起,还有些旱
烟味道。他似乎对这些很熟悉,又很陌生。多少年了,一直就没有回过老家。

“请问,村长家在什么地方?”谷丁很客气的问离他最近的村民,那人一闪,回屋了。
谷丁又问另一个,那人也一闪,消失在篱笆后面。“邪了门了!”谷丁对这些古怪的村
民感到很纳闷,他觉得东北农村的人都很好客才对。举目四望,刚才围观的人都没有了
,一座座土坯房像一群沉默的怪兽,瞪着黑洞洞的眼睛在四周默不作声。

“哪有什么村长,你们白费心呐!”正焦急间,刚才赶走张老怪的老村民,他把锄头向
地下一拄,看着这四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和他们的吉普车。“老大爷,您好,我们想找
村长打听点事儿。”“别费心啦,下角村现在就没村长,选谁谁不当阿,你瞧,你瞧…
…”那老汉向小广场的一块破旧告示牌上指去,上面是一张陈旧的告示,大致内容是选
举村张会议通知,可落款时间,还是九几年的。风吹日晒,告示已经破得没了样子,好
多字迹已模糊不清,红色的公章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如果不是四周突出的木框还挡些雨
水,恐怕早就被泡碎冲跑了。

“请问您……”“我姓于,叫于百泉,老辈人都叫我泉子。”老人很和善,全不似那些
搞怪的村民,他见这些人不像耀武扬威的下乡干部,索性大胆起来:“你们要问什么事
儿吧,俺在村里年头也不短了,大事小情的也知道些个,要不,到俺家坐坐?”众人欣
慰,难得碰倒这么个人物,小胡子锁了车,几个人跟于百泉老人走向一间破旧的土坯房
。谷小影还想看看东北村屯的风貌,不远处,那个面孔似鬼的张老怪缓缓行来,吓得她
紧跑几步,抓住了于鹏的胳膊。

“屋舍陈旧,缺茶少水,有违待客之道阿!”于百泉说话有板有眼,还冒出不少文词。
房屋果然简陋,只有一炕被黑黑的似好久都没拆洗过,除了旱烟味,屋子里还弥漫着一
种久不通风的捂霉味,谷小影皱了皱鼻子,于鹏帮她掩饰过去,他可不想失掉这个难得
的突破口。大家落座,小胡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软包中华来递给于百泉,于百泉哪见过
这阵势,一盒软中华的钱够他抽三个月了,当下吓得连连摆手不敢收,小胡子一笑,把
烟盒向炕里一推。

“于大爷,您……”“先别叫大爷,咱俩论论辈儿啊。”于百泉觉得谷丁他们过于客气
,有些不好意思,二人一问年龄,于百泉只比谷丁大三四岁,可是看上去差距足有二十
年。“瞧瞧,城里人就是年轻,少性!”于百泉啧啧赞叹,轮到谷丁不好意思了,岔开
话头开门见山:“我们来,是想跟您打听一个人。”“谁?”“于飞!”“老村长?你
们打听他做什么?”于百泉装上一锅烟,咕哝咕哝抽起来,半天没说话。谷丁等不到下
文,追问起来:“您跟他熟么?”“他呀,嘿……”于百泉又闷头抽起烟来,不再吭声
。好好的开局一下变成了僵局,谷丁对这个忽冷忽热的老头有些束手无策。

于鹏绕了个弯子:“您认识董万娇么?”于鹏报的是奶奶名字。于百泉好像回过劲来了
,点头道:“认识,认识,那可是个才女呢!”于百泉抽烟叉了气,吼吼地咳嗽起来,
谷小影走到他背后,轻轻帮他捶背,于百泉一面咳嗽一面挥手道:“没事没事,闺女,
细皮嫩肉的可别累着你。”谷小影脸一红。于鹏趁热打铁,等于百泉咳嗽完,又问道:
“您既然认识董万娇,肯定也熟悉于飞了,能讲讲他么?”“吓,你们是做什么的呐,
这么刨根问底的。”于百泉还是心存顾虑,谷丁撒了个谎:“我们是史志办的,想了解
一下各地的村屯历史。”“啥这办那办的,只要不给咱添费用就成啊,俺看你们不像那
些当官的,又给烟又捶背,得,今儿就破例讲讲吧。”

大家脸上一喜,山神终于开门了。

“这话呀,可远了去了,那还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比日本鬼子占东北早一年,于飞生在
下角村,他祖上也我们都是一家,全姓于。下角村地方背呀,虽然穷点,可就成全了这
儿,一没赶上鬼子扫荡,二没赶上归村并屯,连汉奸都看不到,当亡国奴的日子虽长,
却也没啥凶险,大家伙儿日子过的还算踏实。这于飞小时候挺淘,嗯!不是一般的淘,
别家孩子掏掏鸟窝堵堵烟囱也算顶天了,他可好,七八岁就鼓捣洋炮,把手掌炸豁了,
整日间又是上山疯跑又是四处讨嫌,村里人可烦他呢。但老人说这孩子有闯劲,日后能
成才,大家也才没太计较。十多年说过就过,于飞长大了,成了半大小子,这时候赶上
日本鬼子滚蛋,国民党共产党在东北开仗,那时候林总,吓,后来文革改叫林秃子,指
挥那叫啥战役来的,什么三四的。”

“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谷丁提醒他,于百泉一拍大腿:“着啊,就赶上那节骨眼,
东北民主联军过俺们村子,那份儿动员呐,可真带劲,临了,队伍走的时候带去村里一
大半壮劳力,于飞就跟着去了。”“哦?于村长还参过军?”“敢情!他命大呢,村里
参军的爷们多半都撂那了,没死的后来跟着下了江南,一直打到海南岛,剩不了几个,
大多在外面安家不回来了。那个于飞……”“于飞最小也做了团长了吧?”谷丁按照参
加革命时间盘算着,没想到于百泉一笑:“你说他命大吧,他打仗没死是正经,可在队
伍上又犯了错误,人家进关里革命,他给从部队下放到榆树钱镇,那时候改名叫向阳镇
当镇长了。”

“哦?怎么后来又从镇长变村长了?”“那你看,要不咋说人各有命呢,做了镇长没多
久,他跟当官的喝酒,醉了,疯劲上来拔枪一阵乱放,结果又犯了错误。”“他咋有枪
呢?又不是在部队上?”于鹏很奇怪,于百泉一摊手:“那时候多乱呐,刚解放,又是
散胡子,又是国民党残余,有时候还有日本人,干部全带枪,那还指不定啥时候被敲了
沙锅呢。”“敲沙锅?”谷小影对东北方言不甚了了,于百泉一指脑袋:“喏,一枪打
这儿,叫敲沙锅。”谷小影把于百泉的手掰下来:“大爷您别拿自己比划,我知道啦我
知道啦。”“嘿嘿,这丫头真疼人儿!”于百泉笑了,把半熄的的烟锅倒掉,重添了一
锅。



子午相交41

“于飞回村当村长,那是县长的意思。县长这人挺爱惜人才,他觉得于飞虽然毛躁,还
是有才干的,让他回老家当村长,一来在乡亲面前能少耍驴,二来家务长短的能磨练他
的耐性。县长打算挺好,放他下去干两年,等磨得差不多了再提上来,可惜呀,那年他
下乡,遇到一股流窜的土匪加国民党,连警卫员带他都交待到山上了。于飞提拔的事儿
,以后也就没人提了。哎,你们不是什么史志办的么,查查县志,那范县长遇匪力战牺
牲的段子一定有。”谷丁含混地点着头,没做正面回答。于百泉坐累了,换了个姿势,
悠长地抿一口旱烟。

“要说于飞真实个人物,让他当村长他就风风火火的当起来,连支书也兼任了,先是按
上面政策搞土改。那咋改呀,全屯子差不多都是亲戚,贫富都差不多,可上面非要划分
出几个地主富农来,于飞也干脆,又算房子又算地,连家里养的老母猪都算上,硬是给
划出了一个地主仨富农来,大家一忽悠地,就把人家的地产家产都给分了,哎,那几家
人家呀,恨死他于飞了。”“那年代的事儿,也不是一个人能定得了的。”谷丁心里一
些东西被唤起,慨叹道。于百泉一摇头:“这还早呢,分了田地没多久,于飞的爹娘就
去世了,他家再没啥人,乡里乡亲帮他给父母在四道岗选了块好地,可他耍横就是不干
,非要把爹妈买在狼獾岭,你听听,这名都不中,可谁说他也听不进去,死活就把老人
给葬了。”“那里风水不好么?”于鹏学了些风水知识现炒现卖,于百泉一拍大腿:“
何止是不好哇,那是一座孤岭,草木稀疏,土质奇差,石头那个多,山形那个恶,咋瞅
咋别扭。可人家于飞有词——说把亲人埋在远处,好给村里腾出耕地来。你听听,这好
心也不能这么使阿。”

大家都不作声,于鹏脑海中爷爷的形象一时模糊一时清晰,缥缈不定,他从父亲口中没
有得到过爷爷多少信息,而且也和于百泉所说截然不同,到底谁对呢?于百泉接下去:
“村里人都觉得于飞不近人情,时间长没准干出啥虎事来,就有人保媒拉纤,打算给他
说房媳妇挫挫他的锐气,还真成了,就是图库垒的那个……”“董万娇,对吧?”“对
,就是她。人家那个是书香门第,别看是村里出来的,祖上是汉八旗的头目呢,有身份
,有学问,虽然到她这辈家算败落了,可学文还在,董万娇知道的,可比那于飞多多啦
,哪像他动不动就要拔枪骂人。”

“董万娇后来失踪了,对吧?”谷丁插话,于百泉怅然地点点头:“嗯,这是后话。那
时光我还是村里的光腚娃娃,不记得啥,老辈人讲,董姑娘嫁过来,可真是坐有坐派,
站有站派,那模样那谈吐,不输城里的大家闺秀。大家都挺开心,说这回可把于飞管住
了,那成想于飞秉性难移,刚好了几天驴脾气又上来了,打那以后两口子没少拌嘴。转
眼到了58年,赶上大炼钢铁,于飞愣是带了全村的人上山砍树,山上的树那是多好啊,
红松、樟子松、落叶松,还有橡子树、山丁子,啥果子都有,搁饥荒年月没少周济咱老
百姓。可于飞不干,非得竖起什么‘高炉’,把那些树砍了当柴火,那木头多好哇,烧
起来动静都不一样,脆生!可有啥办法呢,一声令下谁敢不听。不出一个月,山上的树
砍了个半秃,后来说不炼钢铁了,砍了树也都归各家烧了柴火。造孽呀!你瞧瞧现在这
山!”

大家顺他手指方向望出去,只见斑驳的山上除了个别灌木,已经没什么植被了,谷丁问
:“这都是当年砍的?”于百泉道:“也不全是,不过打那开了口子,村里人就停不下
手了,砍来砍去,打九几年开始就啥也不剩了。”“哎~~~”大家不约而同叹息起来。
于百泉接下去:“于飞两口子吵架归吵架,别的没耽误,54年生个儿子,57年又一个,
大伙都说他命硬,专生儿子。”“于占鲲、于占彪?”“对咯!就是他哥俩,哎,这哥
俩命苦哇,上辈造的孽都落他们身上了!”于鹏听于百泉话中带刺,很不受用,谷小影
转头捏捏他的手,示意不要发作。

“打58年往后,于飞一直没消停,今天说要去山里找矿,结果弄了几个青皮后生进山,
啥也没找着差点搭上小命,后来又说打五道岗挖一个山洞过去,能抄近路到镇里,他老
子的,山洞是那么好挖的么?难呐!从63年到65年,村里轮流出工,没日没夜的干,最
后咋样,出了事故,放炮崩死一个,落石砸死俩,山洞刚挖了十几丈那么个空窝窝。我
呢,给石头砸了,落下个半死不活的毛病,做不成老爷们了,到现在还娶不上媳妇,哎
!都这岁数了,还指望啥呀!”于百泉落下几滴浑浊的老泪,于鹏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老
人不愿意和他们提起于飞的故事。

“你们也别怪村里人这样,人心呐,就是那几年给整散的,谁也顾不上谁了。不过别说
,于飞那俩儿子真不错,学习也好,品格也好,随他妈,不随他爸。我瞧出来了,那董
万娇调教不了她男人,把心思全赔在俩孩子身上了。后来闹文革,村里就更不象话,今
儿斗这个明儿抄那个,人一个个跟斗鸡似的,谁也得不了啥好。不过再乱,也得过日子
,于占鲲73年结的婚,第二年就抱了个胖小子,这不是挺美的事儿么,谁成想孩子的奶
奶,就是董万娇隔年没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于鹏发动全村
去找,大家不是看他面子,是真心疼他媳妇的为人,漫山遍野这么一找。也还是没个结
果。”

“能不能回她娘家了?”于鹏不死心,于百泉摇头道:“谁都想到这点了,可还没去找
,她娘家就来人要女儿,结果闹得天翻地覆,不仅没个结果,两家还断了往来,你说,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这报应也太重了……”“谁说的,难过事儿在后头呢!后来文
革结束了,恢复高考,哥俩一合计不能扔了学业,就去报考,没想到都考得不错,全成
了大学生,老大毕业把老婆孩子接城里去了,老二在城里找了个媳妇,这家虽然经历那
么多波折,瞅上去也挺像样了!”

“是啊,真好……”于鹏附和着,想起父母叔婶,不觉得眼圈红了。于百泉没察觉到什
么,叹息道:“那时候老大做官老二做学问,都挺好,老二研究历史的,还把家里祖传
的东西带去研究,于飞本来就对这类东西不待见,拿了就拿了。那时候他已经岁数大了
,做村长也做够了,老想撂挑子,可使给谁谁不干,硬是没有接班的,就这么拖拖拉拉
地干着。谁成想没过几年,二儿媳妇和姑娘出车祸死了,那时候哪像现在这么多车,压
死个人都是老大个事儿了,还是一下死俩,当时村里就轰动了,连镇里县里都传的乱糟
糟,这不算完,第二年,好像是86、87?我记不清楚,反正那两溜,大儿子和媳妇差了
10个月,全得急症死了,于飞多心硬一个人呐,也受不了这个,当时就堆了,没多久也
得了病,眼瞅就不行了。”

“我爷……于飞最后葬什么地方了?”于鹏差点说漏嘴,于百泉瞅了他一眼:“这人,
不给父母找好地方,自己也跟自己过不去,临死,非要让大伙把他埋在村后面那棵大松
树下面。”众人不觉抬头去找村后的树,于百泉道:“别找啦!那树去年死了,给村里
人伐了当柴火,那是大炼钢铁之后留下来的一棵独苗,是村里老辈人给于飞下跪才留下
来的,死啦!连树根都刨出来烧了,你说现在的人,也不知道咋的了,手头这点家当不
败祸光了他心里难受!”

于百泉狠狠把烟锅敲在炕沿上,铿铿作响。



42

“您能说说于飞选坟的地方么?”谷丁问,于百泉装上第三袋烟,瞄了一眼炕里面的软
包中华,小胡子一笑,过去撕开烟盒,给于百泉点上,于百泉一阵推让利:这不成,这
不成,我抽不惯……”最后还是夹起了纸烟,把烟锅放在一边。“这事儿吧,还得从崔
春浩说起,当年别看于飞胡搞乱搞,上面可是当了典型呢,动不动就来学习观摩,外人
有的就动了心,来落户的有那么几家,崔春浩算是一个,他到村里入赘,学了看风水的
本事,听说于飞要不行了,特地帮他看了四道岗的一块好地,推荐给他,那于飞真浑呐
,愣是不听,非要埋在村后面大树下。崔春浩去看了,回来脸都青了,说那背阴,又是
村后面,又压在山崖下面,风水不是一般的不好,只怕埋了以后,子孙会有大麻烦,可
于飞怎么能听得进去呢,还瞪眼睛让大家去挖坑,直到坑挖好了,棺材也预备好了,这
才两腿一蹬,走了。”

“能带我们去看看么?”谷丁想参祥一下那里到底风水如何,于百泉痛快地答应着,起
身要带路,谷小影跳过去把落在炕上的烟盒塞进于百泉的口袋,老人笑了:“这丫头,
真会来事儿!有出息!”谷小影一吐舌头。“都说同气连根呢,这村子大半都姓于,于
飞葬了以后,村里先是传染病又是水灾旱灾,以后不论风吹草动,下角村的病情灾情总
是比旁的村重。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弱残兵留守村子,要不你们咋只能
见到几个人呢。”于百泉一边领道一边叙述,大家举目一看,村里空空荡荡,晚饭时分
,竟没有几家飘出炊烟的,那些阴影幢幢的土坯房废墟更是阴森森。

天色已经很黑了,于百泉虽然熟悉路途却也免不了脚下踉跄,小胡子不知何事跑回车子
,取来三支高强电筒,电筒的光芒像三把利剑劈开越来越黑的夜色,大约走出村子一百
多步,于百泉站下了:“就这儿!”众人随手电筒灯光观瞧,只见一座孤零零的坟立在
陡坡下面,荒草甚多,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应该是松树被砍光伐尽后的遗迹。在前
面,陡峭的斜坡接连到山上,手电照去,连棵像样的灌木都没有。

为了抗旱,村民在附近积了几个池子的雨水,由于久不清理,里面蚊蝇孳生,污浊不堪
。大批的蚊子见光而来,给大家身上脸上留下好多“杰作”。谷丁拿出罗盘四下量着,
算着,不在乎蚊虫叮咬,谷小影没法只好过去帮他轰赶。“于飞人缘不好,大儿子又没
了,前两天我听说二儿子也没了?哎!你说这一家啊,现在闹得连上坟的人都没有了,
坟头能不荒么。”于百泉看着于飞荒凉的坟茔,摇头叹息道:“跟老天抗争,你抗了一
辈子,你的劲头我佩服,可别的……嘿!”

大家不堪蚊虫叮咬,等谷丁看过大概后逃难般跑回于百泉的家,关了房门,于百泉熏起
难闻的旱烟,一时还算避开风头。谷丁问起狼獾岭上于飞父母坟茔的大致地理,匆匆画
了两张草图给于鹏看,上面星星点点,又是水塘又是山坡:“看,这座坟是于飞的,前
后左右都有水池,按照风水学来讲,左长中,中右动,都不吉利,岁煞照射方地,它的
凶煞就会应验。这池塘说方不方,说圆不圆,味道恶浊,颜色肮脏,又出自辰、戌、丑
、未四个方向,必定凶煞不祥。再看看山上的情形,狼獾岭地处一马平川,龙脉四散而
不聚合,倒头也没有骨节,有条山泉经过本是好事,可是水笔直从水口奔流而出,并不
回缩收蓄,这样的地方无法聚敛福泽,又加上几个池塘的凶煞,后代必遭劫难,逃不掉
的,哎。”

于百泉听谷丁说得头头是道,不觉奇怪起来:“你们不是搞史志的么,咋还研究起风水
来啦?”谷丁一笑掩饰过去:“没什么,总接触民风民俗,啥也都习惯了。”于百泉也
不再追问,打了个哈欠,谷丁知道农村睡觉早,老人说了这么多,肯定又困又累,便起
身告辞道:“您老歇着吧,这么晚也不好打扰了!”于百泉自觉失礼,连忙道:“没啥
没啥,有啥事儿你们尽管问!”谷丁再三要走,于百泉问:“黑灯瞎火的你们去哪啊?
前两天四道岗可出过人命,别乱走了,就在我这睡吧。”谷丁一犹豫,于鹏说我留下吧
,你们回车里去歇着,谷丁看看女儿失望的眼神,把于鹏望外面轻轻一推:“你们去吧
,我在这就行了,阿,明早儿过来找我。”

谷丁送走三人,于百泉已经铺好了两套被在炕上。他给谷丁预备的比较新,没有炕上原
来那套那么脏,可惜放得时间太久了,又潮又凉,谷丁咬咬牙钻进被窝。于百泉关了等
,在黑暗中吸着烟,谷丁笑问:“怎么不抽中华,又把烟锅捡起来了?”“咳,那烟太
贵,我没那福分,点缀一下就得了。”“瞧你说的,你帮我们这么大忙,改天给你送几
条过来。”“可不敢要,可不敢要!”两人在黑暗中嘿嘿笑着,谷丁突然想起什么,问
于百泉:“我来的时候经过四道岗,见有个坟是朝东的,有啥说道么?”

“别说你眼力真好,你是大学教授把?””呵呵,不是。那坟到底咋回事?”“下角村
有几个外来户,其中有一户姓彦,叫彦正的,那是……对了,是46年左右来的,孤零零
就一人,村里人见他可怜,先帮他修了一间茅草房,过了年又建了土坯房。彦正为人挺
好,说话和气,办事也公道,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说不出来的那么股劲。他
不咋会农活,开始在村上的私塾教了几天书,后来解放了,私塾也没了,他就老老实实
种地,他悟性挺好,庄稼种的也算凑合。头两年东北这地你还不知道么,扔根棒锤都能
长成树,那像现在,撒化肥撒得都成盐碱地了。”“嗯,那坟就是他的?”“是啊,大
家有好心的给他说媳妇,他不干,一直就打光棍,我也是光棍,有时候能唠在一起,可
他不咋喝酒,也不抽烟,搁村子里哪有不抽烟的呢,这点挺邪的,喝酒也只是喝一点就
说醉了,可那点儿酒给小孩喝都没事儿。”

“彦正喜欢上山,有时候采点蘑菇回来有时候啥也不拿,放羊的孩子见他有时候望着大
山发呆,不知道葫芦里是啥药,他有时候又出门,一走好几天,农活托给邻居帮忙,好
在他的地也不多,不少时候都是我给忙活的。问他去做啥,他说缺钱了去城里给人家写
东西赚点钱,山沟沟里谁还用得着钱么,这点也挺怪的。”“他和于飞没啥冲突么?”
谷丁问道,他想这两个个性人物一定会摩擦出火花来的,于百泉奇道:“别说,你看于
飞五马张飞的,拿彦正还真没辙,人家彦正要出工就出工,要帮忙就帮忙,拿不着把柄
,说话还特顺,让你想吵架都没地方下嘴,这么多年,就没听谁跟彦正闹过红脸。”


“后来有几次城里来个人物,没说是谁,不过大家说看样子是他儿子呢,长得挺像。开
始长跑这边,后来来往就少了,直到彦正去世,那人才又来了一次,给了村里人好多好
处,让他们修了坟,下了葬,但是有个奇怪要求,就是分头要向东,大家谁也整不明白
咋回事,看在好处上,也就不多嘴问了,听说那人带了几个手下,在坟场里守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才走。”

“那人后来来过没有?”“再没来过了,不过那坟修的挺邪,你来村口不是见到那个张
老怪了么?”“对,长得挺吓人的。”“人家原来可不是这样呢,挺好个小伙,上山去
牛,四道岗的草还算不错,他总去总去,有时候就在坟圈子里歇了让牛随便吃,不知道
咋整的,挨了严正的坟以后,不知道带了啥病回来,到家就不行了,然后他爹妈、妹妹
也全得了病,请镇里大夫过来愣是没治好,一家全死了,他身体壮勉强活过来,脸和身
上却成了现在这样,没了五官,听声音也费劲了,脑袋也不大好使,他本名叫于连张,
结果村里人都叫他张老怪。现在几个本家轮流供养他,也就是几口饭勉强活着罢了。彦
正的坟,再就没人敢去。”




--
我带着天使之心降临
却让这片土地饱尝苦难
我想阳光普照大地,却不料竟成
                   赤地千里
我想送来甘露,却不料引来
                  洪水滔滔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2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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