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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delic (einsamer Kaffee ~), 信区: Marvel
标  题: 【聊斋】叹十声之:温玉4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Apr 18 21:15:00 2005) , 站内信件


  玉姑娘活过来了。
  一天一天迅速地好起来。简直像着了魔。这样重的症候,一条命去了大半条了——根本
一只脚已跨到阴司的门槛里去了,但不知怎的,忽然间一转身,她又轻轻巧巧地退了回来。
好象连生死也能由她自己做主,想死便死,要活便活,这样离奇的垂危与康复透着蹊跷,并
不值得欣喜,反而令人疑惧。
  简直不是人,像个妖物。
  背地里嘁嘁嚓嚓地议论着。然而掉转面,在她面前自是浓浓地堆上一脸喜色。姑娘呀,
我的好姑娘,你真是福大命大。妈妈早就说了你这病不碍事——不碍事的,是不?现今可好
了,我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了,我的姑娘,你这福相,透着少说还有四十年荣华富贵好
享呢,哪能够就这么说不好就不好了的——我们玉姑娘人气旺、火焰高,阎王爷都不敢收的

  老鸨嘎嘎地高声笑上一阵,拉过她的手来摩挲不已,左右端详,眉开眼笑。
  往后可不许这么胡想瞎想的糟践自个儿了。咳,也怪妈妈不好,往后啊,再不让你这么
辛苦了!哪个要再想见我们玉姑娘,可得先过我这一关!
  又道,气色是缓起来了——就是还有点瘦。回头叫厨房多炖点参鸡,这可要好好地补一
补了。
  晚上柔儿满面含笑地捧了瓷盅来。人参鸡汤,枸杞雪莲,变着花样地送来精致羹汤。她
一下子变得从所未有地清闲。
  玉姑娘大病初愈,暂不见客。但都城内外,欢场上的朋友没人不知道她好了,人又一天
天精神起来。逐日里旧客新朋遣人送的鹿茸熊胆、花草玩物堆满了屋子,还夹着笺纸,上面
龙飞凤舞写的是百般柔情的诗句,以示相思与探慰。
  ——这个给你拿去做衣裳罢。她把一块上等杏儿红的越罗料子推到柔儿面前,里头一张
淡绿葵笺随手团了一扔。柔儿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笑道,又破费姑娘赏我们衣服穿了……
这料子真水灵!姑娘……您不自己留着做件袄子?
  她笑了笑。懒懒道,叫你拿你就拿去罢。我病的时候,多亏你汤水照应,这个算得了什
么。明儿我好了,要多少这东西没有。这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值不了什么,谁拿它当正经衣
裳穿!
  那我就讨姑娘的彩头了。柔儿嘴边的肌肉抖了抖,然而仍旧堆着笑,很贴心地俯耳道,
都说姑娘是有后福的人,你看这一好了,颜色比先前还更水灵了多少——比这料子还水灵!
这往后定然更是花运红火、贵客盈门的了!我先替姑娘贺喜了。
  她独自关起门来,对着镜子端详。看着看着,镜子里的人泛起微微的笑颜来。颜色比先
更水灵了,是么?看着果然是更娇艳了些儿。身上脸上的肉刚刚缓起来,久不见天日了,仿
佛伤口新生的肌体一般鲜嫩,半透明的苍白颜色,内里映出新的血色,挡也挡不住地,红是
红,白是白。她像新春一株雪地里的梅花,要开了,挡也挡不住。瞧着镜子就熬不住要笑,
她抿了嘴角,冲镜里微微斜睨一眼,飞个眼风……这样水汪汪的湛黑的眼珠子,葡萄一般。

  不。她正了正脸色,把手从鬓边放下来,撂于膝上端然对镜而坐。不,温玉,你以后要
乖乖的了。不能再搔首弄姿、不能再糟蹋自己。你答应了先生以后要乖的,不是么?
  ……这样,也许他就会慢慢地喜欢上你。
  她出了一回神,怔忡地,慢慢地微笑了。她以后都会乖了。她知道自己以后会乖了。

  不是不辛苦的。人家的女儿学的是贤淑节烈,德容言工。而她长在这院子,所学所精,
不外如何勾引男人上床、勾着他们一回两回地回到她床上来。她很清楚,她是个倌人,离了
男人贪馋的眼与饿渴的手,离了那些精力弥满无处发泄的耸动着的身子,她并不美,甚至什
么也不是。这地界纵然肮脏,到底她已经习惯它。出了这圈子,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说些什么。
  完全像一个新生的婴儿要从头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这平淡而稳妥的寻常人的世
界从头摸索起。满目仓皇。但她是快乐的。啊……她可以做些什么?或许她可以学着为他烧
些小菜,把那些简朴而干净的青布衣袍洗得更干净些,当他外出授馆的时候。他的衣裳都是
这样干净,他是喜欢干净的人。
  先生,我以后都会乖了。
  这样你就会慢慢地喜欢上我。
  她脸上带着点渺茫的笑,打开抽斗,衬底丝绒之上宝气氤氲。从前许多爱过她又离开她
的男人留给她的珍宝,一件一件都是这么美丽……当然,他们只是在床上爱着她,她知道。
但这世上,或许有一个人会不因她的身体而喜欢她……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吧。
  她的手上,一件一件那些金珠翠玉流过去了,琳琳琅琅地相互撞击出悦耳的声响。它们
每一件代表着她的一次出卖,然而它们成全她,在此时此刻,在将来。
  将来,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的吧?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越变越小,越变越小,小到了
相信先生会喜欢上一个乖孩子的年纪。她不记得的那个年纪。
  老鸨满意地看到玉姑娘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往日容颜,甚至更加美丽。她的眼底流动着
一种从前所没有的光。这一次死而复生,这棵摇钱树似乎越发丰茂,香花艳丽引得大群蜂蝶
闹嚷嚷渴欲一亲芳泽。
  总得再敷衍一阵子的。眼下就她手头这些,要赎身只怕还是不够。她清楚妈妈的手段与
胃口。不过没关系,打起精神,再好好地敷衍一阵,也就差不多了罢。况且如今多少阔客眼
巴巴地等着见她。温玉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他们不管她的死活,但可以主宰她的将来……为
了庆贺她的后福并一显挥金如土的气概,带着大批的金银珠宝。
  她的手仍然在琳琅珍物之间轻柔地穿梭,姿态娇媚。不过和着那丁丁冬冬的清音,心底
里是默默地拨着算盘珠的了。盘算着,还要多少次呢?
  然而这件事在她预想的日期之前被解决了。
  二月里,京里老王爷派人送来一色珍珠首饰匣子,以贺姑娘玉体康复。并发下话来,玉
姑娘,他赎了。定金另遣人交与妈妈,待过门那日,额外另有厚礼相赠,多谢霜思林栽培姑
娘这些时日的辛苦情意。
  我的姑娘,难怪姑娘腰杆硬,敢情有个这么大来头的撑着!我说姑娘你也真本事,怎么
就三不知的把这位爷给套牢了,我们是一点眼色也没瞧出来呀!姑娘您能耐,您的手段!现
下好了,山鸡变凤凰,可是飞上高枝儿去了!老鸨黑着一张脸,冷冷地把那匣子推到她面前
。瞧瞧吧,这可是好东西,珠子都有指肚儿大。还得多谢姑娘捎带着我见了世面。哼,人家
爷们也真是痴心哪!宗室里规矩那么大,为你,不管不顾了,玉姑娘,你厉害。不是我说,
做妈妈的养了你这些年,你有个好去处我也不是不高兴哪,你何必就瞒得妈妈这么紧,半点
口风也不露!倒像是我见不得你们好似的……
  温玉呆呆地对着那檀木匣子,匣盖打开来,里头珠光莹白温润,融融浮着,把脸都照亮
了。一壁听着老鸨唠叨,她抬起手来,轻轻抚过那指肚儿大珠子串就的头面。这匣子,价值
千金。
  ……好啦,姑娘也不用哭丧着脸给我瞧,你心里得意,那就笑呗。别憋着藏着的倒憋坏
了,我担不起这干系!你现下是王府的人啦!妈妈也不指望你往后想着提携照看我们这些下
九流的,算是白养你这些年了,你就是心里再兴头,也给我耐烦些,熬过这几日好好的上了
轿离了我这门,妈妈我就算是得了你的济了!我说,别死盯着那头面瞧了,这赶明儿姑娘你
就穿金戴银,比这个好的不知还有多少呢!快别放出那小家子气见不得好东西的模样来,姑
奶奶您就开开金口笑一个罢!真是!妈妈眼睛里头你还装什么装!
  老鸨一甩帕子,愤愤道。她怔怔地把眼睛由匣子里移到她脸上,瞅了片刻,果真的扯动
嘴角,笑了笑。
  是啊,这世界有什么不能拿钱买的呢。
  她轻声说。

  十日后,她上轿,离了霜思林的门。
  都城的欢场中从此没有玉姑娘这一号人物。大家都知道,有个大来头的主儿把她金屋藏
娇了。难免有点惋惜,好容易她好了,还没等见上一见,就被那位主儿占了先。这往后,想
找玉姑娘玩,是再不能了。
  可惜。难得的一个小娘。
  侯门一入深似海。

  尽管走的是王府花园的角门。接她进府,到底是不便声张的事,虽则丫鬟下人一样地唤
着玉姨娘,她始终不像他的另外一些姬妾般身份明确。有点神秘兮兮。每个人包括夫人都知
道她的存在,然而究竟不能过明路。她是院子里出来的。老王爷的荒唐,宗室的羞耻。
  每个人假装着不知道。接来那日,他没有命她拜见夫人与府里其他主子,以后也没有。
一乘小轿,悄悄地径直将她送入花园僻静处一重小院落。
  她是个污渍。颜色再漂亮,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那就是脏。不是桃花扇,戏文中那
义烈的名妓为拒豪强逼婚以死明志,一头碰去溅了一扇面的血,点染成为灿烂桃花。那样的
传奇、佳话、有情有义,决绝单纯鲜明的美色,究底,只在戏文里头,不过是伶人扮演的感
天动地。
  ——天下哪有那么多的佳话。当她坐在轿子里,悠悠经过长街的时候漠然地想。十日间
,她没有派遣心腹去给他送信,像戏文里常常演的那样——根本她也没有心腹,在霜思林这
样的地方。什么姑娘与使女之间情若姐妹,经历了许多磨折,最后终于撮合得佳偶天成的故
事,全是放屁。
  其实,原也不需要特为的告诉他。玉姑娘要赎身了,这消息常来霜思林走动的朋友们哪
个不知道。他若要来见她,早就来了。可见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他一介儒生能从老王爷手里
把她抢过来么?凭什么——呵,不要相信戏文,不要相信诗句。什么但愿心似金钿坚,天上
人间会相见,你相信么?
  何况他根本不想跟什么人抢她。他不会主动地来争取她,这一点她太清楚。他不要她,
从前,现在。她所能赌的,只是以后——以后,或者他会慢慢地喜欢上她——但没有以后了
。轿子在进入角门之前落地,短暂的停歇,通报门上。那一刻温玉很想掀起帘子来看一看外
头,她知道这一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然而她苍白着脸坐在小轿中,暖热紧窄的黑暗,也像
是一次新生,要出生还未曾出生的当儿……啊,生是痛苦的。倘若她一落地便是在这园子里
头,又怎样?
  什么人低低地吆喝了一句。轿子又忽忽地离地,吱呀一声,通过了那扇小门。门在她身
后关上了。她终究是没有动一动。
  没什么分别吧。她对于外面的世界,也并不怎样留恋。算了,都算了。说到底,原来她
不是戏文里有情有义的旦角。他,也不是她的生。不过是花丛流连,一段偶然的相遇,遇过
之后,不了了之。天底下,这样的故事才是多着。并无那么些个桃花扇,亮烈夺目。
  而她,只不过是衣上一块暧昧的迹子吧。像有一次月信来时,有个客人强硬地要她,非
要不可,粗暴地……次日在藕色小衣上发现红白相渗的印迹,如一朵丝丝缕缕缠绵入扣的水
花。日久变成淡淡的褐色与牙黄。她没有再穿过那件衣裳。
  其实,血迹不会是鲜红色的。她不明白,写戏文的人,怎么不懂。
  她知道她不会为他去死。她的身体内,流不出桃花颜色的、亮烈的血。
  她只是一块污渍。年深月久,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至于老王爷,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事隔一年之后忽然想起来要她。她以为他早已把她
忘却,在那个寒冷的清晨之后。她觉得他理该把她忘却。但也许他一直是要她的。他说要带
她回王府,这样看来,竟当了真。
  温玉没问过他关于这一切。也没人请她思量。她的身份是暧昧不明的,她的作用却至为
明确。
  老王爷要她。很明确。
  只是要她。
  因为这世上有一只红漆描金八宝为嵌的马桶,用起来很舒服。
  或许,那是如今唯一能令他舒服的一只了。人总是需要排泄的,哪怕是王爷,哪怕是年
过六旬的老王爷,也一样。

  红罗斗帐里她俯视他的脸。隔着遥远的灯光,隔着火炕烧得旺盛蒸起来的香而暖热的空
气,褥子里香末子仿佛粉粉地飞扬着,肉眼不见也如一重障纱,令他的脸成为灰蒙蒙的一片
……老人的脸,本身便有种面目模糊的轮廓。或许因为太接近死亡,和婴孩的面貌一样,总
是殊途同归。
  红的灯光投在他脸上,好象抹去了口鼻五官。他的头颅在枕上转侧,如同一颗自行其是
的肉球,有它自己的生命。她气喘吁吁,忽然停了下来,觉得有点恐怖。
  老王爷沙哑地唤。玉儿,玉儿,你真好……玉儿!只有你……只有你对我好,啊,玉儿
……声音透出焦急的干渴。
  于是她又动起来。一上一下,腰身奋力地挺动着,细软如蛇,夭矫却如龙。从前她自己
都不知道,原来她的腰身是这么有力的。这么久,也不会累。全然地像架机械,水车或是风
磨,为无生命的力量驱使,便可以一直动,一直动下去。他的皮肉真松……据说当年是马上
开国的功臣,疆场上一员悍将,但髀肉重生英雄迟暮,坐下去只觉股上一层软皮,层层层层
堆积起累赘的褶皱,像梯田。
  她俯下身去舔吮他的耳朵。气息一窒。说不上来的,他身上似乎永远有股牛羊的膻味。
乳酪与皮帐,烟尘与鲜血,是征战的气味,野蛮暴烈,但时日久了,萎缩了。是死去的战争
……白骨蓬蒿,当年许多死了的人,他杀的,仿佛附身在他体内等他死的时候再死一次。她
轻轻地啮咬着他的耳垂,然后游移向下,在脖颈与胸前,灵蛇般舌尖儿滑来滑去。一嘴的咸
涩。
  ……玉儿!我的玉儿!你真好,真好……
  他喘息如牛,从喉咙深处发出近乎凄惨的嘶叫,沉重的身躯一挺一挺,落下时砸起愈发
浓重的香氛。他老了,太老了。纵使饮着大补的汤药,纵使在被褥里絮进麝香粉末,他还是
老了。再也没办法驾驭一个绮年玉貌的女人。他的那几房姬妾,尽多二三十的壮盛年华,玉
体如脂,粉脸如花,他不敢进她们的房……他怕。怕曲意承欢的女人眼睛里透露出的一丝不
满足……即使她们怕他,柔顺地奉侍着他,也不行……他本来就不行,这样会更加不行……

  是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么?老王爷并不曾对他的玉儿说起,朝廷里人事变迁、权力更迭
,如今他年幼的侄儿早已不再甘心做个黄袍加身的傀儡,就连他自己的母亲也不再敢干预他
的决定。而他,开国几大功臣之一、亲王贵胄的皇叔老王爷,其实早已赋闲在府享清福了。
说是天恩体念一生弓马的辛劳,金口许下了爵位世代永传、荣华富贵不断……是不断,供俸
福禄上头,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但,国家大事,政务机要,再没有他插手的份儿了……
  一个男人还能有什么呢?生在这世上,江山,或者美人。然而美人与江山,他都驾驭不
了了……他的时间过去了。他粗重地喘着,睁开眼睛,迷迷蒙蒙望向身上的女人。她在他上
面,她让他在她里面。她奋力地耸动,一把细腰,真细,好比一条剥了皮的水蛇,莹白新鲜
的血肉……啊!她是个不知羞耻的婊子,这荡妇,毫不掩饰她的欲望与饥渴,她永远比不得
他其他姬妾的娇羞典雅,看她那张牙舞爪在空中飞掠着的头发,她那上上下下颠动着的奶子
……她完全是个婊子!狗改不了吃屎,到死她也改不了她那青楼习气。深植体内的下贱的风
尘骨。
  可是只有这个婊子能令他坚硬起来。
  只有她,这样的没脸没皮的放肆、放荡,骑在身上等不得般地要求,如同要把他榨干…
…能令他觉得自己还有可以被榨取的东西。只有跟这个毫无廉耻之心的风尘女子在一起,他
可以不用顾及自己是否能满足她、驾驭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任由她骑在他身上出尽全力让
他受用。
  她本来就是侍侯男人的。他买下她向着许多男人泛泛而发的柔情与欲情,归他一人受用
……也许她从他身上亦是得不着满足的,但,管她呢!她是个婊子。她的身体于她,也不过
是一种工具吧!他付了钱,他买了她。她只管让他受用就是了。
  ……只要能够受用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跟她在一起,是没有负担的

  他嗅到麝香末子那辛辣的、催情的气味。体温汗液一蒸,越发的香。香得近乎一种臭气

  玉儿,好玉儿!……
  她剧烈地一阵大动,突然抽身退下,把他衔在口里。
  老爷,给我罢!玉儿……受不了了……
  她喉间游逸出含糊的声音,一面不遗余力。他两手抓住她的头发,一下子忍不住了,爆
发在她口里。畅快淋漓。他的眉目揪作一团,发出年老的狮虎的那种咆哮。紧紧眯起的眼缝
中看到红灯影里她弓伏着的身子……这条天生下贱的小母狗!她喜欢这样,她生来喜欢被男
人作践……他对她可以没有任何愧疚之心。
  他抖动着,温热湿润的感觉渗透全身。这个瘦弱安静的女人在床上似乎是有着无穷的生
命的力量可供他汲取。就连她的淫荡与下贱,仿佛也是一种生的泼辣有力。
  他喃喃地说,玉儿,我最疼你,你待我最好。你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全都给她。是的。他让她供养无缺,在她的足不出户的小院落里,一切的珍馐美味、金
玉绫罗,从来没有亏欠过她。
  她脸上带着点游离的笑,把一只金项圈撂下。啪。黄金与紫檀木的妆台相碰,发出沉闷
但实在的响声。那是实实在在的、可扪可触,十足赤金。第一等成色金子打出八宝螭龙,蜿
蜒相对衔住一颗珠子。她才刚试了试,很凉。不由想起他买她那日送来的珍珠头面匣子,这
会儿都不知搁在哪里?老王爷富可敌国,但待她也真是慷慨,不见得他的每房姬妾都能如此
迅速地拥有自己一份这样丰厚的妆奁。她来了才多久。他是把世上的珍宝堆积起来,堆出她
这么一个人儿……不,他给的,远比她这个人本身值钱。值得多。
  她算个什么呢。到底。她知道他并没真的看得起她。枕衾间蜜里调油,算不得数的……
或许换了个女人,会欢喜得了不得,以为自己当真的三千宠爱在一身,这辈子是笃笃定定的
了。但她是个妓女。她知道男人在床上的喜欢未必是真的喜欢,床上的誓言更是当不了真。
真奇怪,床上与床下,仿佛是两个世界,各自有着互不干扰的理直气壮的规则。那些怜爱不
是假的,但当不了真。她并没把自己看得太重。霜思林迎来送往的生涯教会她凡事三分真假
平分,不太真也不太假,这样不会太失望。真好笑。这世间就连结发的夫妻,也不敢说一句
从一而终,你又凭什么以为人家会只喜欢你一个人。她的本分只是把他服侍好,服侍舒坦,
和从前在霜思林的日子并无二致。究竟,她是他买来的。她要记住。
  他喜不喜欢她,并不重要。
  ……但,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会不因她的身体而喜欢她的吧?……说到底,这世上,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吧?她并不确定。一瞬间,她记起有那么一个时候,自己是这么样想着
的。一厢情愿的、呆呆的想头。简直不像她。
  完全不像是风尘里男人堆中打滚了这些年的玉姑娘的心思。想起来有一丝惶恐,还有点
惘然,好像被什么痴情的女鬼附了身似的……那些不可信的渺茫荒唐的传奇。那不可思议的
片刻。
  原来她也是痴心过的。对一个男人。这一生。
  但他并没出现。
  他没有来找她。她又笑了笑。原来终究那是一个梦。他没来,不会有男人来追寻她,矢
志不渝地,从一而终地。这一生。笑话!她本来就是众多男人床褥上滚过来的玩物,大众的
分享与快乐……不是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属于她。要什么矢志不渝?想什
么从一而终?
  都是笑话。她宁愿相信自己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不知何谓忠贞与情爱的女子,从未有过
爱着的与被爱的人。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对于像她这样的女人,只是天方夜谭。她不
会懂的,别白费劲了。她不过是个肮脏又美丽的小玩意儿,从前是许多人的,现今,是一个
人的。而已。
  撂下了金项圈,又拣起一对坠子戴在耳上。金镶的猫睛石,真如猫儿的眼睛一般,狡黠
善变,那蓝绿晶莹的宝石里头,每一微动变幻着千百般奇丽的光色。但她直挺挺地对镜坐着
,两个坠子静静垂落,绝无稍瞬。猫儿的眼珠子,沉沉地死去了。如今她不再是院子里千人
骑万人跨的婊子了,她在王府里头,她要端庄。这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并不比猫睛石少
一点点锋芒。
  温玉忽然趴在妆台上。把脸儿埋在手臂里,尽着伏倒,一动也不动像具尸。啊……如今
她端庄了,再也看不出是个院子里出来的人。她以后都会乖了。她知道自己以后会乖了。不
乖也不行,这是什么地界,半点也大意不得。
  ……她真的乖了,他知道么?反正是再也看不见了……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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