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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delic (einsamer Kaffee ~), 信区: Marvel
标  题: 吻别B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Apr 19 13:13:26 2005) , 站内信件


  季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抽冷子出现在我面前。总是带着玫瑰花。虽然每一次我都令他拿回
去。
  季以此种愚公移山的精神赢得办公室全体同事好评如潮,并成为她们一致向我倾情推荐
的对象。
  我与季坐在公司楼下的餐厅里。
  “季,我们是朋友,我答应你我们可以常常出来一起吃饭一起玩,但是可不可以——请
你——不要再带玫瑰花来?”
  “要不要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你,买不买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
  “天啊,你什么时候学会叶氏句型了。”
  “什么叶氏句型?”
  “我是说,现在的警察怎么都这么肉麻啊。”
  “喂,不要污蔑警界的人员。”
  “好吧。季,如果你一定要带花来的话,至少请你换一种颜色好吗?”
  “为什么要换?”
  “我不喜欢红颜色。”
  “可是我喜欢带红颜色的花给你。”
  “天啊天啊。给我个理由先。”
  “因为你需要红颜色的温暖。”
  “季,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好象很拽似的。”
  “叶夜,我知道你很冷。我看得出来。不许说话!不要再撒谎。我要温暖你。”
  “拷……”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季严肃地说。
  我笑了。
  “近来太忙。不忙的话我会每天来埋伏你。”
  “你都忙些什么啊。”
  “有人离奇死亡。”
  “如何离奇法。说来听听。”
  “在市郊公墓发现死尸。”
  “废话啊。坟地里有死人有啥希奇。真受不了你。”
  “在公墓里,发现年轻女子死于地上,咽喉处有创口,全身血液流干,但身上和周遭没
有一点血迹。”
  “哇塞——”我先惊呼一声。“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当我是傻子?”
  “是真的啊。我没骗你。”
  “或许是在别处被杀,再拖来此地。当然没有血迹了。”
  “更离奇的是——”季正要说,见我一副不屑神气,又不肯讲了。
  “请讲请讲。”
  “致命创口均呈齿印状。”
  “你这人怪力乱神。你以为真有吸血鬼?还是怪兽?”
  季很无奈。“我也不信啊。不过是这么鉴定的。”
  “死了很多人吗?”
  “有好几个了。”
  “都是年轻女人?”
  “是啊。”季忽然说。“叶夜,以后晚上少出去。”
  “你怕我也死掉?”我笑了。“呵呵。我才没那么容易就死。难道那些女人都死于夜间
?”
  “是在午夜到凌晨之间。”
  “越来越玄。嘁。季,我们走吧,你看天也黑下来了,再不走,明天你们队长叫你出现
场,你就可以看到我了。多好。咱们明天见啊。”
  “我送你回去。”
  “不是吧。我胡说的,你以为我真的害怕啊。你怎么脸都白啦。拜托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
  “不行,叶夜,我一定要送你到家门口。我真的不放心。你别让我睡不着觉行不行?”

  “好好好。你送你送。民不与官斗。”
  我与季搭乘冷清的夜间巴士回家。一路上玫瑰的花香。窗外有星光。我几乎都要煽情起
来了。
  “你真的送到家门口了,这下可以放心了吧。睡得着觉了吧。那我走了。”
  “叶夜。”
  “又怎么了?”
  “把花带走吧。”
  “我真的不要。”
  “让它替我温暖你。”
  我心中忽然剧烈酸痛。我对季说:“你来温暖我。但是我可以温暖谁。”
  我飞奔上楼。

  “夜儿。”
  家里乌灯黑火,我一进门就绊了一跤。
  “坤,你干吗坐在地上。又不开灯。我以为你睡下了。”我跌在坤身上,奋力爬起来。

  坤的手臂一紧,我没能爬得起来。他把我抱在怀里。我感到他的脸颊贴着我的头发。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身上有玫瑰的香味?”他慢慢地说。他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如
此动听。
  “坤,你听我说。”
  “我以为你身上只有菊花的味道。”
  “那个人叫季。他送我玫瑰花。但是我从来没有要。”我抱住坤的脖子,试图去吻他的
脸。“有了菊花,我就不要玫瑰了。你冷吗?让我抱住你好吗?”
  坤猝然用力把我推开。
  “夜儿,我发现你还会自作多情。你以为我会为你吃醋?我根本就不关心你跟谁在一起
。最好你明天就跟别的男人走。你给我滚一边去,少来烦我。”
  他站起来走了。门砰的一声。我趴在地上。
  坤坐过的地方,也是冷的。

  次日清晨我浑身酸痛地醒来。坤还没有回来。我又发烧了。很高的温度。
  多奇怪。每天晚上我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坤,从未成功过。现在他不在我身边,我
却热得象个火炉。温度的浪费。
  我摸到电话边给季打手机。
  “季,我是叶夜。”
  “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来。你是不是有事?”
  “我病了。”
  “你病了?你坚持一下啊,我现在不能马上赶过去。但我会尽快去找你的,你一定要坚
持啊。你怎么样?病得严不严重?”
  “你在哪里啊。”
  “在公墓。刚被叫过来的。昨天晚上又出事了。”
  “又死人了?”
  “是。正在勘察。我很快去找你啊。你等着我。”
  “不用了。你好好工作吧。我没什么大事。”
  我挂断了电话。
  前天洗的衣服还挂在阳台上没有收。坤的黑衬衫,西裤,领带,我的长裙和牛仔裤,在
绯红的朝霞中摇摇曳曳。一阵风来,它们一起向左飘扬,多好看。
  我出神地看了一会,就那样趴在地板上,香甜地睡了过去。

  我睁开眼睛。坤拍打着我的脸颊。
  “夜儿,起来吃药。”
  他把药片放在我口中,递给我一杯水。
  我吞下药片。伸手抚摸他的额头。
  “坤,你又带花回来给我。真好。”
  “你又发烧了。我以后不会再在你生病的时候抛下你了。”
  “我喜欢闻,菊花的味道。”
  “我带你去医院好吗。你得打针。”
  “坤,你头发湿了。衣服也脏了。等我病好了我给你洗。”
  “你先去医院。”
  “我不要去医院。我现在很热,让我抱着你,你就不会冷了。我要是去了医院,就没这
么热了。坤,过来,让我抱着你。”
  他转过脸去。他在颤抖。
  我轻轻地贴紧了他。

  季说:“为了庆祝你恢复健康,我决定今天请你大吃一顿。”
  我说:“你不是那么夸张吧。我只是感冒发烧而已,你以为我得癌症啊。”
  “你这一烧烧了一个多月难道还不够不成?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你病在家里,我又不
敢去,怕给你惹麻烦。这些日子他对你好吗?”
  “好。好得不得了。端汤端水,任劳任怨的。我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快乐似神仙。巴扎
嘿。”
  “成心气我是吧。”
  “不是。我说真的。生病这些时候我是真的很幸福。”我慢慢地说。“以后恐怕都不会
有这么快乐的日子了。”
  “你又在胡想些什么。”
  “没什么。嘿嘿。你又不忙啦?又大闲人啦?有时间跑这儿来遛弯。案子结了是不是?

  “结个屁。前两天差点就逮着那家伙,可惜……”
  “……还是让他给跑了。是不是?哦呀,我真为警界感到悲哀。你看所有的枪战片里最
后出场的永远是警察。该演完了,他们也出来了。也不知早都在哪儿。”
  “谁想得到那家伙腿上中了两枪还跑得跟兔子似的?好象根本不怕打!告诉你你都不信
。”
  “你看到那个人了?”
  “我……我没参加那次行动。”
  “不是吧不是吧。你说得好象很热闹啊,有模有样的。原来你当时根本就不在那儿啊!
呵呵。”
  季很不好意思。他攻击我:“瞧你笑得这傻样!烧傻了吧?”
  “最傻的人才能够偷得多一点快乐的时间。”我拍了拍他的头。“记住,孩子。这是真
理。”

  我跳进门,大喊一声:“呵呵!我回来了!”
  屋里的景象让我一怔。
  “坤,你在干吗?大扫除吗?”
  “我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你搬出去吧。”
  我看了他很久。
  “你让我去哪里。”
  “我不管。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总之别再跟我一起住。”
  “你不要我了。”
  “我从来就没有要过你。你还不明白吗?我早就想让你走了,因为你一直病着,才多留
你几天。现在看来你病好了。别再缠着我。”
  “坤。”
  “你还不走?你真不要脸,我说的这么明白你还呆得住?你走,去找季,爱找谁找谁去
。我对你已经厌倦了。你给我滚。”
  “坤。我以为我偷的时间还够用。想不到这么快就没有了。”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赶紧去找房子吧。”
  我走到他面前,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坤,你为什么不叫我帮你取出腿上的子弹呢?”
  他突地抬起头来。
  “你说什么?”他脸色一下子变了。
  我把手放在他脸颊上。我凄凉地笑了。
  “坤,我早就知道了。三个月以前季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你。我去过那
片墓地。我看到了那些菊花,还有你的墓碑。坤,两年前你就已经死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
  “你送过我多少束菊花,就杀了多少个人。我早就该想到那种菊花是长在什么地方。可
是坤,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那里杀人呢。别人很容易注意到的。”
  “我必须在我自己的墓前,才能够吸收那些血。”他说。
  “你一直很冷。我怎么样抱着你,都无法温暖你。原来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使你得到温
暖。但你只选择年轻的女人。”
  “因为她们会轻易地跟我走。”
  我点了点头。暗夜里,高大英俊神秘的黑衣男人。我的坤。他是多么迷人。我微笑落泪

  坤忽然揪住我的头发。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走?难道你不怕我,难道你想死?”
  “坤,我从来没有想过别的。我只想能够在你身边。多一天,也是好的。或者我一直在
等待你杀死我。但是你没有。”我努力地挣脱他的手掌,靠近他的脸。他的呼吸吹在我脸上
,有冰凉的尘土与菊花的气息。我所熟悉的气息“你一直不让我吻你,因为你的嘴唇一旦碰
到活人的身体就无法自制。每一次你想要吻我的时候,就把我推开。你不想杀我。”
  他猛地推开我。
  “你该走了。不要等我后悔。”
  “为什么你不试着留下我。”
  “留下你!你叫我如何留下你!你知不知道我下葬三天以后在坟墓里醒来是什么样的感
受?你知不知道每天被死亡的寒冷追逐是什么样的滋味?我是个怪物,吸血的僵尸,我想死
都死不了我永远得这么活着!你认为我还可以再爱上任何人?夜儿,不要再做梦了。你走。
你没有别的选择。”
  “坤,让我帮你把子弹取出来。就算你是僵尸,也不要让子弹留在身体里。我答应你,
取完子弹,我就走。”
  他不说话。
  我蹲下来,用刀割开他的裤管。他的腿上有两个弹孔。我深深地割下去。白色的肌肉翻
出来。他没有流一滴血。
  他是没有血的。
  我取出了子弹,轻轻放在地上。
  “你走吧。”
  我注视着他。这苍白的男人。我想再抱抱他,可是他躲开了。
  “你快走。”
  我向门外奔去。不小心碰到了茶几,那只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给我的苹果骨碌碌滚落在
地,一下子跌碎开来。
  它里面全都是灰。
  我回头望了它一眼。我想起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正从空中抓了一片落叶。它在我手中
破碎。那时我想,世间任何物事破碎,总是凄艳动听。
  可是这只苹果它破碎得无声无息。
  我奔出了大门。我听到坤的声音在我身后喊:“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冲下楼,不顾路人眼光,开始在大街上疯狂地奔跑。
  但愿就这样跑到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是什么,可不可以让我永远沉没,永不再出现

  我没有跑到世界尽头。我跑到了季的家。这是在这个城市里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我砰砰地砸着门。季打开门,我扑了进去。
  季差点被我撞了一个跟头。“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一把抱住他哈哈大笑起来。
  “拷,我当然没事。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有事。我只是好想你,所以我就跑来了。你不
欢迎我吗?”我把脸扎在他怀里,学着琼瑶电视剧的声调说:“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
你哦!”
  然后又开始大笑。
  我笑了很久很久,笑得喉咙哑了,笑得我的耳朵里嗡嗡地满是我自己笑的声音。我笑得
快要断气。我笑不动了。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抽抽鼻子说:“季,我饿了。”
  季看了我片刻。他说:“你等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那天晚上我在季的家里没心没肺地饕餮了两包方便面和一个面包。然后跳上他的床,一
下子就睡着了。睡得昏天黑地,一个梦都没有做。
  半夜我因口渴而醒来。我习惯地向前挪挪伸手去抱坤。
  我抱了一个空。
  突然记起发生的一切。眼前闪过一张一张的画面。零乱的房间。坤的苍白的脸。割开的
没有血的伤口。子弹。那只苹果,跌得一地的灰。
  我再也找不到坤了。那个背负着罪恶与恐怖的宿命,在命运的路上逃亡,用尽各种方法
都永远得不到温暖的怪物。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忽然之间,一种寒冷深入骨髓。深深的寒冷,万劫不复。坤,谁说我不懂得你的寒冷。
我怎么不懂得。
  我象坤一样把身体蜷成无依无靠的一团。不停地颤抖着。
  原来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这样的冷。
  有个人轻轻地从背后抱住我。他的胸膛贴着我的脊背。
  季在耳边说:“我不会动你,可是我会抱着你。我要温暖你。我说过的。”
  在黑暗中,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一个月后,我和季闪电结婚。

  季从没有问过我投奔他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他也象他所承诺的那样,从不
提起我的过去。
  再没有任何人,对我提起坤的名字。
  季对我非常好。我与他的家人及朋友相处均和睦。我收敛了许多过去的怪异脾气和语言
暴力,成为温顺贤妻。
  季是个浪漫的警察。婚后他仍时常送花给我。永远是红玫瑰。圆圆满满的一捧。
  他说:“献花表忠心,温暖永不停。”
  肉麻得令人发指。
  我们计划着要个孩子。
  他的工作性质使他经常被突如其来地叫走。季内疚地说:“对不起老婆,今天又不能陪
你。”
  我说:“什么时候叫你们队长请我吃饭。”
  季的案子很多。大案小案,新案旧案,还有一件陈年的——公墓连环杀人案。始终是一
件没有完结的工作。这件事渐渐成为本市的传说,被演绎出N个版本在人们口中流传,蒙上
神秘色彩。季经常为了这件案子头疼不已。有时他对我说起又死了人,然后便感慨一番。他
说:“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我们还没结婚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个事。那时你还不信呢
。还说我怪力乱神。你看,到现在还没有破。”
  这个案子破不了。他是不死的。
  我慢慢地说:“我现在也不信。这是个理性的世界,幻想中的怪物是没有的。”
  “对于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
  “想不到你这么八卦。”
  季摸出一件物事。“你把这个戴上吧。”
  “十字架?你是不是恐怖片看多了。”
  他自顾将那东西套在我脖子上。我对他撇撇嘴。
  他说:“每当我看到年轻的女人死在那里,我就很害怕。我就想,我要快快回家看到你
,守着你。”
  “你又肉麻了。”
  “很多人说,这里有吸血鬼,专吃年轻漂亮的女人。”
  我靠在他身上笑了笑。
  “季,那只是一个传说。”

  季对他的朋友们夸耀说,他老婆有一个科学的头脑和坚强的神经,从来没有可笑的幻想

  可是有谁象我一样,呼吸着最深的黑暗的幻觉。
  不不不。那不是幻觉。那是真的。
  那是真的。这城市里流言纷纷扬扬,很多人在猜测,很多人在恐惧,很多人在祈祷。邻
居女孩看到我脖子上的十字架,说很漂亮,又防身。我告诉她那是我丈夫一定要我戴上的,
其实我什么也不信。她说大嫂你恐怕是这城市唯一一个不相信那些传说的女人了,你真理智

  我不相信传说。我知道真相。
  婚姻是坚实平淡的。每一天都过得差不多。晚上洗了澡,看一会儿书,或者看电视,或
者为了打电子游戏的得失与季小小地展开一场讨论,就上床关灯睡觉。季是幸福满足的男人
,纵使白日在外有时忐忑,夜晚却可回家,臂膀里搂着妻子安稳入睡,呼吸甜美酣然。
  不必知道她内心黑暗的汹涌。

  季每天上班出门前都会吻我,下班回来又会吻我。此一仪式历久弥新。他的嘴唇温暖柔
软。
  有时早晨在门口吻别被邻居看到,遭到羡慕的嘲笑。
  但是无人时我仍会象从前一样,独自坐在家里,用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嘴唇。
  只有手指知道嘴唇的寂寞。

  他又买了红玫瑰回来。为了表示对他这番心意的感激与重视,我上街去买了一只新的水
晶花瓶。将玫瑰插在里面,摆放在最显著的位置。
  花香氤氲地浮动。真的,一种花可以香得这么满。这么满满的丰盈。
  我伏在桌子上对着花睡觉。我梦见了一只彩色的粗陶杯子。
  白色的小小的花朵。
  带着泥土气味的冰凉的芳香。
  我买了大包的干菊花泡水喝。干枯的花在杯底一朵朵开放,缓缓飞升至水面。季总是看
到我捧着杯子在喝菊花茶。他说:“这东西真的这么好喝吗?”
  我注视着杯子,说:“你看。死了的花又活了。”
  但我知道这不是我梦里的那一种花朵。我醒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花朵。它们只生
长在某一个地方。
  它们成为我心底蛊惑的疯狂。漫山遍野。

  我无法忘记那只苹果。鲜红完美的苹果。跌碎一地的灰。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见它自茶几
上坠落。心底发出无声的狂叫。
  季说:“亲爱的老婆,你快快生个孩子出来吧。”
  我说:“你干吗那么着急。”
  “有了孩子我们家才算是真的美满。”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都要。最好你生他三四五六个。”
  我打了他的头一下。
  “你不符合国情呀。”
  我忽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大声地宣称:我要花好月圆。我要甜蜜美满。我要儿女
成行。我要福寿全归。
  如今这些都在我眼前了。我再也没有气力去要。如今是它们在要我,不是我在要它们。

  我已成为那只苹果。看起来那么的红,心里全都是灰。承担不起这样的圆满。
  原来早就已经被摧毁。
  我仿佛看到自己自高处坠落。
  无声无息的破碎。

  季买了许多CD在家里。我没事做时就不停地听音乐。
  他下班回家。
  “你怎么还在听郑钧,都听了好多天了。换一张换一张。”
  我不理。坐在沙发上摇头晃脑地对他唱:“我们活着也许只是相互温暖,想尽一切办法
只为逃避孤单。”
  唱完又笑。问他:“我唱得好听么?”
  “难听死了。瞧你那小样,还摇滚呢。告诉你吧,女人唱男人的歌很难好听得了。”

  “那么我唱女人的歌给你听。”我说。“我唱王菲的歌好吗?”
  “您以为您那嗓子那么好啊。还唱人家的歌,难度多大。”
  “嘿嘿。我不管你对我的恶毒污蔑。我就要唱。彼岸花听过吗。我来给你唱这一支。”

  “什么花?”
  我唱道:“彼岸,没有灯塔。我依然张望着。天黑,刷白了头发,紧握着我火把。他来
,我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季说:“难听。胡扯。”
  我呵呵地笑。
  “季,告诉你一个真理。”
  “你又有真理。”
  “童话是骗人的。”
  “就这?”
  “公主要吻很多很多只青蛙,才有一个变成王子。概率为N分之一。N属于零到正无穷。
王子吻了白雪公主,她就吐出了那块毒苹果。不是的,那是在车子里给颠出来的。还有睡美
人,她醒来是因为吻她的那个王子有口臭。”
  “你别糟践名著了。”
  “但是你要记住有一个童话是真的。”
  “什么?”
  “人鱼公主没有灵魂,就变成泡沫。”

  次日早晨我送他出门上班。我说:“老公,亲亲我。”
  他抱住我吻我。邻居大妈出来倒垃圾,掉头又进去了。我想她一定在心里骂我们无耻,
并痛切呼吁着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
  当然她亦有可能回家去对她的老头子无故挑衅找茬,其实是在希望他也无耻一下。
  不过我不打算再揣摩大妈的心事。
  我仰起脸对季说:“你没有变成王子。”
  季说:“你睡醒了,可惜不是美人。”
  我捧着他的脸笑了许久。注视着他,说:“我拷。”
  他说:“你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还以为你转性了。原来。”
  他向我挥了挥手。
  “老婆,再见。”

  那天晚上警察季回到家中,发现他的妻子失踪了。

  我坐在湿润的晨雾里。面前的石碑上,那张黑白照片里的男人正如老电影里的容颜。带
着点邪气与诱惑的笑容。
  他多迷人。
  我抚摸着墓碑。这下面是空的。照片里的男人早已于多年前一个漆黑的夜晚破土而出。
他游荡在这座城市里,年复一年地制造着噩梦,灾难,恐怖与死亡。
  但是他身后永远追逐着宿命不肯停息的脚步。它不放过他。在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里,
他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孩子。灵魂破裂,无法拯救与还原。
  原来这城市里最恐惧无助的生命,是那个魔鬼。
  我摘了一朵白色的菊花插在头发上。

  那个高大的黑色人影停在我面前。
  我说:“你终于来了。”
  “你在这里等了我几天。”
  “我不知道。或许从我出生那天开始我就在等。等了多久都不重要。你来了。我知道你
总是会来的。”
  我站起身来唤他的名字。
  “坤。这是结局。”

  我摘下颈上的十字架,远远地抛出去。它在空中划过,发出一道亮光,消失在浓雾里。

  我抱住他。
  “坤,请你吻我。我渴望这个吻,已经很久很久。”
  我用力地把我的嘴唇贴在他唇上。冰凉的,冰凉的,冰凉的——缠绵的长吻。我的眼泪
打在他脸上。
  坤抱紧了我。他不再抗拒。他疯狂地吻我。他的吻象雨点一样落在我唇上,脸上,颈上
。我是一片荒原,下过雨后,我会生满白色的菊花,在风里摇曳。
  忽然之间,我感到颈间涌出温暖的洪流。呵,多暖。我与坤,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可以
相互温暖。
  坤紧紧地抱着我。渐渐地,我感到他的身体不再冷——我快乐地听到了那歌声。我对自
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在白色的菊花之间,我和他相拥而吻。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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