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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es (忘了有没有人祝福我), 信区: Marvel
标  题: 《鬼怪大厦》12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Jul  9 12:28:34 2005) , 站内信件

烟雨生平

    从A城的朝阳门出来一直往东走,有一条名叫霸河的河流。现在是旱季,被橡胶坝
围起来的地方倒积存了很深的水,橡胶坝之外的地方就是涓涓溪流,看起来有些凄凉。
    霸河上有一座连接东西方向的大桥,叫做灞桥,是A城的交通要道,平日里人来车
往热闹得很。
    不过再怎么繁忙的交通要道也有休息的时候,前几天就已经过了冬至,早上六点钟
锻炼可不是好主意,现在的灞桥上冷冷清清地,只是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连行人也很少
见。
    温乐源和温乐沣就是在这种悲惨的时候被踢出绿荫公寓大门的。
    既是房东、又是食堂主,还是他们姨婆的阴老太太直接闯入他们的房间,掀开他们
的被子,拔掉他们的电热毯,打开窗户,让小刀子似的寒气在两个只穿了裤衩背心的年轻人
身上下死力割。
    “你们给我去灞桥东边!我认识的人昨晚死嘞,今天早上他就到那!你们把他接来
哈!”没有任何的歉疚或者不好意思,老太太颐指气使地发出了这条指令。
    冻得半死的温乐源对她进行了很不礼貌的破口大骂,结果那个瘦小精干的老太婆当
即把他扔到了窗户外面,可怜的人在寒风嗖嗖的树上足足呆了五分钟,这才口服心不服地和
弟弟一起到桥头等人。
    桥上风很大,两个年轻人穿上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厚的衣服,可就那也挡不住桥上
那种带着糁人呼哨的冷风,他们只得找了个挡风的桥栏,两人紧紧地挤在一起,这才感觉好
了点。
    “那个死老太婆!”温乐源第无数次骂出这句话,顺便狠狠吸了吸流得老长的清鼻
涕。
    温乐沣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给他,温乐源接过来,使劲拧了拧鼻子。
    “你又不是她的对手还爱骂……亏老太太没和你认真计较。”
    “认真计较怎么啦!认真计较怎么啦!”温乐源又瞪上了他的牛眼,“那个死老太
婆忒狠心你知不知道?我们可是叫她姨婆的!可她居然收咱们的房租!而且吃饭要钱!符咒
更贵!她当不当我们是亲戚!”
    温乐沣叹了一口气,白气在他的口中呼出来,凝固在空气中逐渐散去。
    “可你从来不说她收咱们房钱只收一半,你每次吃饭一个人吃三个人的……”
    “谁说我吃三个人的了!我吃的只是你的三倍罢了!”温乐源怒叫。
    “……你觉得这种事用这么大声音说出来很光彩吗?”
    “光彩!怎么不光彩!”大概是心里的气全都堵在嗓子眼上了,温乐源朝着四面八
方大吼起来,“我每顿吃五碗饭!我吃六个肉夹馍!我吃九个馒头!我吃十一个烙饼!怎么
不光彩!哪里不光彩!谁有意见就给我提出来!说啊!谁敢说!”
    一个刚刚走近他们的老头被他的大嗓门吼得一个趔趄,转身急匆匆地跑掉了。
    温乐沣捂住耳朵躲得离他远了点。
    “我爱吃这么多!怎么了!死老太婆你吃不了这么多怨谁!不要以为你厉害我就拿
你没办法!总有一天在你饭里放巴豆——”
    温乐沣又往远处走了点,在这种时候,要他承认和那个人有血缘关系还真是一件让
人脸红的事情。
    一个穿着白色短大衣的长发女性低着头从灞桥东边而来,在越吼越起劲的温乐源身
边缓缓走过,对他震耳欲聋的吼声充耳不闻。
    温乐源忽然停住了声音,盯着那名女性的肩膀,脸上露出了讶然的表情。温乐源忽
然停止的噪声吸引了温乐沣的注意,他也往他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名女性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只是自己慢慢走着,表情木然。
    温乐沣走回温乐源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哥,我想起一件事。”
    “嗯?什么?”
    “姨婆让我们来接人,可她连那人的年龄长相性别好像都没告诉我们……”
    “……”这下完了!
    那名女性走到了桥的最中心,靠上了桥边的围栏,身体微微有些前顷,就好像在看
桥下有什么东西。
    “好像开始了。”温乐沣说。
    女性的身体又前顷了不少,但她的双手却紧紧地按在围栏上。
    “虽然诱惑很强,不过看来意志很坚定。”温乐源评论。
    女性的身体又退回来了一点。
    “的确很坚定,但是……”
    女性的全身忽然猛一前冲,双脚也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只有双手和腹部还撑在围栏
上,全身就像跷跷板一样在围栏上前后晃荡,眼看就要掉到桥下去了。
    “好像还是诱惑比较强。”
    “她也在拼命挣扎啊。”
    “要不要打赌,她最后绝对受不了诱惑的。”
    温乐沣生气了:“你到底帮不帮忙!”
    温乐源非常纳罕地看着他:“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吧?你着什么急?”
  温乐沣气得扭头就走。
    “你就在这里袖手旁观吧!我一个人去帮她!”
    一见温乐沣发怒,温乐源立刻换上了一张亲切的笑脸,跟在他身后又是搓手又是作
揖:“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乐沣,我真是和你开玩笑的。别这样嘛,我一定帮!当然,
一定帮的!刚才和你说着玩……”
    温乐沣气得直摇头,指着他正想提出几点意见,便听见一声尖叫,温家兄弟慌忙回
头,发现刚才还在围栏上的那名女性已经不见了。
    温乐沣几步跨到灞桥另外一边的围栏上,伸着脖子急切地看。如果那名女性是从刚
才那个位置掉下去的话,那么他在这边就应该看得到被水冲过来的她才对。
    可是很奇怪,他等了有一分钟左右也没有见到那名女性的身影,就算是水流再缓慢
也不该如此。
    他又跑到刚才那名女性掉下去的地方,伸头一看——立刻松了一口气,回头瞪了温
乐源一眼。
    “你既然已经做好接住她的准备就和我说一声!让我吓了一跳。”
    温乐源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那名女性从桥下缓缓地升了上来,那姿势就好像有一个透明的人在抱着她一样,她
有些惶惶然,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四下里乱找,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掉下去了为什么
还能升起来。
    将那名女性放到地上之后,温乐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发现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
的位置,天也基本上亮了。
    他一抬手,将胳膊挂上了温乐沣的脖子:“行啦!我看那个人不会来了,回家吧!
那死老太婆真会折腾人。”
    新死的魂魄还没有和白日对抗的能力,所以阴老太太才会在六点钟就把他们赶出来
接那人,可既然到了现在嘛……那肯定是没法完成任务的了。
    “哦……也对,回去吧,今天真是挺冷的。”温乐沣进行了完全的附议。
    于是两兄弟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从桥下升上来的女性一样,高高兴兴地就往家的方
向走去。
    “请……请等一下!”
    身后传来那名女性的叫声,两兄弟站住了脚,开始互相打眼色。
    ‘喂,你打算和她接触吗?’
    ‘最好不要。’
    ‘我……我也是,怕被传染……’
    ‘你又没事!一个狮子吼就解决了!’
    ‘你废话!我是在说你!你要被传染怎么办!’
    ‘她又不一定是原体!’
    ‘不能冒这个险。’
    见两兄弟很长时间都不回头,也不见对她的呼叫有什么回应,那名女性有点怀疑,
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他们没听见……
    “前面那两位先生!请等一下行吗?”
    温家兄弟继续打眼色。
    ‘我不想接近那种东西……’
    ‘你做得可跟说的不一样,我看你简直爱死管闲事了。’
    ‘你给我闭嘴!’
    鼓了几秒钟的勇气,温乐沣尽量在脸上堆出了一副平静的表情,僵硬地、缓缓回头
面对她:“您有什么——”
    他没有想到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一转身就发现她已经到了距离他不到两米的
距离。他盯着她的双肩看了一会儿,一声不哼地向后倒了过去。
    温乐源“啊”地一声惨叫,在他身后托住了他倾倒的身体。
    “我叫你别接近!你就是不听——”
    发现温乐沣昏倒,那名女性急忙跑了过来:“他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我叫救护
车?”
    发现她居然就这么接近了过来,温乐源一把将温乐沣的身体向后拖了几步,连声音
也带上了异常痛苦的腔调:“求你别接近我!谢谢你了!有什么事你站那儿说!”
    她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什么异状,便又向前了一步:“我只是想问
问——”
    那名女性已经到了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肩头,就好像那上面
有什么东西在压迫过来一样。
    “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声音变调了,怎么听也没有威慑力。
    “我只想知道刚才救我的人是不是——”
    “某样东西”很恐怖地压到了温乐源的脸上,温乐源再也没有了他男人的自尊,用
巨大而凄惨的声音吼叫起来:“救命啊————————————————”
    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橡胶坝轰地一声炸得粉碎,水柱高高地窜了起来。



    “……今天清晨七点钟左右,灞桥附近的橡胶坝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爆炸,附近居民
称听到了一声很像炸弹的巨响,公安机关已派出警务人员封锁现场,事故原因正在调查当中
……”
    一只苍老的手抖抖瑟瑟地关掉了电视,那只手的主人——阴老太太恶狠狠地回头看
着她的两个外甥孙子,浑身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在大怒。
    “让你们去接鬼!接鬼哈!不是让你接活人!我让你们接的鬼嘞!哪里去了!好…
…好……鬼莫接到,带个活人回来就罢了!炸人橡胶坝啥意思哈!”
    温乐源坐在吃饭的椅子上低头做忏悔状:“我神经细,受得刺激大了点……”
    “你神经跟桌子腿有啥区别!还刺激!原子弹爆炸能刺激到你喽?”
    “别这么说嘛……其实我还是很纤细的。”
    阴老太太鄙夷地做出唾弃的动作。
    温乐沣按着仍然有点蒙蒙的头,坐在小凳子上痛苦地按摩:“对不起,姨婆,都是
因为我害怕才晕过去……”
    阴老太太的声音立刻柔和了许多:“莫关系莫关系,那种东西正常人当然害怕哈,
昏倒也莫啥。”
    温乐源愤怒了:“姨婆你什么意思!我不是正常人吗!?”
    “你是正常人……”阴老太太哼一声,哼得全身都在抖动。
    温乐源跳起来向她竖起了中指,温乐沣拼命拦住他。
    “既然你说我不正常我就不客气了!死老太婆!我要和你决斗!你不要跑!不要跑
!”
    阴老太太摇着头走到门口,哗啦一下将门打开,露出门外手足无措的那名女性。

    “有话和她说哈。”
    温乐源大叫一声,转身窜到了里屋去。
    温乐沣也禁不住有点畏缩,但却努力做出很平常的表情面对着她:“你好……”

    那名女性尴尬地掠了几次头发,才鼓出比他更大的勇气道:“对不起,虽然知道你
们不太欢迎我,但是我实在很想知道,刚才把我救起来的人是谁?还有……到底我哪儿吓着
你们了?我真的很想知道……”
    温乐沣比她更尴尬:“这个嘛……”他快速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她更疑惑了,“肩膀有问题吗?”
    “不是……”温乐沣再次指指自己的肩膀,“你这里……”
    她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觉得那里好像没有长出盔甲之类的东西。
    “怎么了?”
    “你的肩膀上,有某种很……的东西。”
    “很……??”
    温乐沣求助地看着阴老太太:“姨婆,您看这……我们要告诉她不?”
    “嗯嗯……”阴老太太看看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转开脑袋,脚下快速地往里屋挪
,“你看着办,我衣服还莫洗出来……”
    温乐源从门帘后面伸出一颗脑袋大叫:“找什么借口!你也害怕的话就说出来啊!

    阴老太太的拳头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半圆,温乐源嗷地一声从门帘的缝隙中消失,里
屋传来某样东西砸到桌子上的巨响。
    外屋只剩温乐沣一个,他有点傻眼。以他的意见来说,那种事情其实不知道更幸福
一点。但这是因人而异的,从早上的事情看来,她应该已经有很长时间都在受“那个东西”
的困扰,不告诉她的话,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危险的事情。
    他思考一下,立刻下了决定。
    “这个……我想你也许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现在我告诉你的全是真的,请你站在
那里听,拜托不要过来。”
    那名女性看看自己站的位置,点了点头。
    “你可以确定吧?在这以前,咱们以前并不认识。”
    她点头。
    “但是我知道你很多事情--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是虚假的,我也搞不清楚是哪部分
,请你在听的时候给我指出来。”
    “这个……你不会是什么算命的吧?”她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看得出她已经不太
想信任他了。
    温乐沣也不跟她争辩,开始讲述道:“你叫任烟雨,今年24岁,未婚,在某大公司
内任职2年,年薪200万左右……”
    任烟雨的表情霎那间异常吃惊,他应该是说对了。不过她还是纠正了一点:“年薪
不是200万,是20万,有200万我就不会老想着跳槽了。”
    温乐沣继续道:“你的上司对你有好感,常常与你单独相处,周围人对此闲言碎语
很多。而你的男朋友有大概10个左右,每天一换,生活极不检点。你和你父母就因为这样相
处不好,所以你不住在家里,而是一个人在外面独居……”
    “胡说八道!”任烟雨气得高叫出声,“你怎么能和我那些同事一样乱讲话!我只
有一个男朋友!我们都打算结婚了!我和我父母也相处得很好!你真是--乱说!”
    温乐沣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求你别叫……我总觉得那玩意又长大了……

    任烟雨慌忙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脚下连连后退:“什么?你们到底在我身上看
到了什么?你们为什么知道我这么多事?为什么你知道在公司里那些人说我的闲言碎语……

    “我们在你的肩膀上看到了……”他用手指指了指她,前臂轻轻晃动,就像某种软
体动物:“蜚语蛇。”
    “蜚语……蛇?!”
  蜚语蛇,一种长着很恶心的绿色鳞片的人面蛇,生长在人的双肩处,尾穿过肩胛而缠住
心脏,依靠人类之间的流言蜚语而生。生长在左肩的为雄蛇,最好无中生有地传播流言,右
肩为雌蛇,最好听取流言。雌雄双蛇有时会同时寄宿在同一个宿主身上,也有只被其中一种
寄宿的人。
    被它们寄宿后,雄蛇将会引导宿主传播他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无论真假。而其他
宿主的雌蛇则吸引雄蛇集中流言至她们的宿主身上,也就是说,雄蛇所寄宿的人会是流言传
播者,而雌蛇所寄宿的人将是被流言侵袭的对象。
    蜚语蛇有极强的传染性,即使只通过宿主的视觉与其他人接触亦可能被传染。传染
他人十次以上的蜚语蛇就是原体,传染性会由于传染的人越多而越强。因此大多数时候只要
有一条“原体”,某个公司或者整个集团都有可能被染上。
    “你刚才跳河的时候其实不太情愿对吧?刚跳下去就后悔了?”
    想到自己肩膀上居然长有一条蛇,任烟雨全身都僵硬了,她僵直着背部,硬邦邦地
微微点头。
    “因为你身上是一条雌蛇,她已经吃够流言了,不用再依托你而生存,所以她要离
开,首先要做的就是杀掉你。”
    很多人被流言所困,当他们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留恋的时候,也就是雌性蜚语
蛇已经吃饱的时候,她们会为此在那人耳边喋喋不休地告诉他世界已经变得如此丑恶,还不
如一死了之这样干净。只有少数人能抵抗得住她们的诱惑,而大多数人……很可惜,都不能

    “我不知道我的话你能相信多少……”温乐沣觉得总看那只雌蛇太刺激神经了,在
礼貌和自保之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把眼睛闭上了,“你的资料都是那条雌蛇透露的,她会
把所有她臆想出来的东西和真实相互混淆,然后告诉雄蛇,雄蛇再添油加醋告诉它的宿主,
然后他会和他的宿主一起不断地重复那些被夸大的事实或者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再反馈给其
他的雄蛇……你被流言困扰很久了对吧?就是因为你身上的雌蛇太有魅力了,追求她的雄蛇
很多……”
    任烟雨大张着嘴,就好像在看怪物一样看着温乐沣。
    “你是说……流言就是这么产生的?”
    温乐沣摊了摊手:“这么说也没错,但是……”
    “哈……哈哈哈哈!”任烟雨僵硬地笑了几声,“这真是富有想象力的说法!不过
我没时间继续这个科幻话题了,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再见。”
    她僵硬地转身,同手同脚走出大门,那姿势看起来就好像她真的看见自己的肩膀上
有一条蛇一样……走到门口,她扑通摔倒,爬起来拍拍土,又僵硬地离去。
    “她好像不相信你。”温乐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温乐沣的身后,一只胳膊搭在
他的肩膀上说。
    温乐沣一胳膊肘捅上他的胃,温乐源抱住肚子滚倒在地。
    “活该!让你一到关键时刻就逃哈!”阴老太太掀起里屋的帘子,幸灾乐祸地说。

    “你有资格说我吗!死老太婆!”
    刚才还在门口拉帘子的阴老太太瞬间就骑到了温乐源的背上,胳膊挽住他的脖子用
力往后扳:“骂!再继续骂哈!”
    温乐源惨叫:“不要啊!亲爱的姨婆!请你原谅我--”




    温家兄弟的工作的确是为人民解除鬼怪问题的,而且有时也会免费帮别人做些这种
事。但是他们不是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大智慧者,既然任烟雨不想相信那些事,他们当然也
不会纠缠她,双方都乐得轻松。
    --不过,这都只是温家兄弟的一厢情愿而已。
    任烟雨自从那天回家之后就没有一个晚上睡好过,她终日被噩梦所围绕,总在被蛇
缠到窒息的梦境中惊醒。温家兄弟没有告诉她那条蛇长在她的哪个肩膀上,她便不敢碰触自
己任何一侧的肩膀,甚至连洗脸的时候也要鼓足很大的勇气才能把手抬上去。她不敢照镜子
,不敢洗澡,不敢扭头,生怕自己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就看见那条可怕的东西……
    不是没想过也许那对兄弟是骗她的,但他们所说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是正确无误的,
甚至连那些不负责任的谣言也说得一字不差。她想不出来,除了那条蛇的理由之外,那两个
陌生人能凭什么知道她的事情?这太可怕了!
    那段时间是地狱,在她垂垂老矣的时候同样这么想。不过好在老天没让她多过几天
这种日子--因为她崩溃了。
    她打碎了所有的镜子,撕烂了所有的床单,踢翻了桌子椅子,把床和立柜都捅了个
底朝天。在歇斯底里地发作过之后,她终于决定去找那对兄弟,让他们对她现在这种恐怖的
境况负责!
    好吧!即使不负责也没关系!也不管肩膀上的东西是真是假,更不去理会那两个人
是不是在戏弄她--她都不在乎!现在她只要个心安!想睡个好觉,好好洗个澡!再这么下去
,在她还没有被流言打倒之前就要被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蛇打败了!
    她再次来到那栋老旧的公寓,找到了那个被两兄弟称为姨婆的老太太。
    “……所以你要来找他们?”
    任烟雨点点头。她已经有好几天没睡好了,眼圈黑黑地,非常憔悴。
    “其实……要我说哈……”阴老太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想了一
下,道:“你不如就忘了肩膀上那点事,过去不也过得挺好莫?”
    任烟雨痛苦地捂住了脸。

  “别说忘不掉,就算是忘掉又怎么样?它还在我肩膀上!您不知道,我从几年前开始就
一直被流言困扰,我一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在乎了又能怎么样?他们还是不停在说!
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什么肮脏的想法都能说出来!如果这一切都是蜚语蛇的缘故的话,我宁
愿痛苦几天,让他们帮我把它们从我肩膀上去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们既然
能看得见,又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定不是普通人对吧?求求你们帮帮我!求你们了!

    看着她痛苦万分的脸庞,阴老太太笑了笑。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她几乎是用喊的了。
    “哦,”阴老太太好像忘了自己之前正在说什么,又道,“小沣不在哈,他回家去
喽。你要找的话,小源在。”
    “小……小沣?小源??”
    “那个长得秀秀气气文质彬彬的是小沣,另外那个长得一脸胡子像强盗样的是他哥
哥小源--他叫温乐源。”
    小源……不管怎么想,任烟雨还是想不出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家伙居然有这么可爱
的小名,不禁有些哑然。
  如果让温乐源再选择一次的话,他宁可回家去面对一大家子关于他和温乐沣为什么直到
现在还“没找到工作”的问题,也不想留在这个该死的绿荫公寓里了。
    而让他改变主意的原因就在于——那个肩膀上有东西的女人!
    “对不起,又来麻烦你……阴老太太让我到这里来找你的……”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她就站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用一脸委屈得就好像他会一拳把
她打出去的表情看着他——虽然他真的很想……
    蜚语蛇盘在她的肩头上,似乎比之前他看到的又大了些。
    “我们不是说过……我们不喜欢你肩膀上的东西——吗?”他尽量把语气放温柔—
—对温乐沣都没这么温柔过,“拜托你忘掉我们说的话,离开这儿好不好?”
    “可是你们不是说它已经长大了,要杀了我吗?我还不想死!求你帮帮忙!你们救
人要救到底啊!”面前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呢?她都快哭出来了,他那边还是不为
所动。
    温乐源叹了一口气。
    “救人是最麻烦的事,所以我根本不想干……上次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弟弟在
那里,我不想让他看见有人死在他眼前。而且我告诉你一个事实,蜚语蛇不是白菜,拔掉就
不再长,它是野草!春风吹又生的意思懂吧?我不想救你就是因为救你也没用,死了一条还
会长出一条,没完没了!你要是天天来找我们求助,乐沣愿意我可不愿意,万一这里有谁被
感染到,你想连无辜的人也一起弄死两个看看吗?”
    任烟雨的心都凉了。她来的时候本以为只要弄掉这东西就没事了,可怎么会想到是
这样!?如果怎样杀它都是无效的,那她难道就只有等死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们有办法的!求你
帮帮忙……”
    温乐源不耐烦了,转身想离开,任烟雨本能地想拉住他。温乐源慌忙后退,却没能
躲开,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处一划而过。
    温乐源看看自己的手,气得胡子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你是傻瓜吗!”他怒吼,“不是告诉你了这东西会传染!你还是非要我也染上才
罢休!?”
    她被他的吼声吓住,他吼一句她退一步,已经快退到窗户上去了,眼圈也忍不住开
始发红。
    “我……我传染……”
    温乐源像是要甩掉什么病毒一样拼命甩手,后来大概想起来那根本无效,挫败地“
嗨”了一声。
    “所以我讨厌管闲事!”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太恐怖,她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对……对不起……我……我忘了……”
    “你说一百遍对不起有个屁用!”温乐源吼了一声之后,发现她脸上淅沥哗啦地挂
下了两行泪,当即慌了手脚,“别……别别别哭!我没打算吼你,只不过刚才稍微有点……
嗯,你只是在我身上下了‘雌种’,只要不遇到雄蛇它就不会发芽的……”
    “那就是说……”她眼泪汪汪地说,“只要遇到雄蛇就会发芽?我这不是害了你—
—”
    她声音拉得长长的,看来是打算大哭一场,温乐源拼命对她比划“STOP”的手势:
“别哭!唉呀……我说了别哭啊!现在你哭也没用不是?反正已经种上了……对了,你打算
雇我吗?”
    她呆了一下:“咦?”
    “帮你去掉蜚语蛇,不是做不到,只是太麻烦我不想干。可是现在你连我也传染了
,我不想传染我弟弟,要解决掉这玩意,首先必须解决你身上的东西。你打算出钱雇我吗?

    原本她已经完全信任了,可是现在一提到钱的事,她的脑子里却立刻闪过了“合伙
欺诈”这个词,她不禁犹豫起来。
    要说肩上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甚至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现在就是听了这些人的
一面之词,会不会是受骗上当了……
    看一眼她的脸,温乐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和温乐沣“工作”的时候,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见过,这种表情也看得太多了,
虽然表现出来千奇百怪,但是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怀疑。
    他一言不发,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房间里拖。
    他什么解释也没有,任烟雨大惊失色,还以为他想对她干什么,便开始四肢齐上拼
命挣扎。
    “不要呀!救命呀!抢劫呀!来人呀!救救我!……”
    温乐源气昏了:“说什么呢!你这个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任烟雨哪里听得进去他说什么,继续在他手中挣扎:“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来人
哪!有人没有啊……”
    “吵死了!”
    两人动作停住。
    206房间伸出一个女人的代脑,对他们两个大声呵斥:“我老公在睡觉呢!别在那
里鬼叫鬼叫的!”
    看见有人,任烟雨的眼泪又唰唰唰地掉了下来。
    “求求你,救救我!拜托!他想把我拉进去……”
    “把你拉进去又怎么样啊!”温乐源吼。
    女妖精的全身都从房间里露了出来,她叉着腰严肃地指着温乐源道:“温乐源!你
放手!想对人家弱女子做什么!”
    任烟雨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然而当她从女妖精的脸部一直看到脚部的时候,她
的希望立刻被扔进了冰窖里。
    “你懂个屁!”温乐源吼她,“道行不深还来学人家替天行道!小心总有一天把那
拉到黑市上卖个好价钱!”
    任烟雨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谁了,她的脸越来越苍白,挣扎也变得越来越无力
,眼中写满了惊惧。
    温乐源发现了她的变化,转眼向她眼睛不停偷瞄的地方看过去,当即七窍生烟地大
骂起来:“你个没用的妖精!脚踏实地站那儿不会吗!你吓着人啦!下来!”
    女妖精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居然在离地20公分的地方飘。她尴尬地笑笑,无声
地落回地面。
    “抱歉,在家里习惯了。”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以更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间
,把她刚才还想要见义勇为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
    温乐源拉起腿脚发软的任烟雨,一边叨叨一边往房里拖:“怕什么!她又不是鬼!
我看了你肩头那玩意这么久都没崩溃,你不过看个妖精就腿软……别不动!快点进来!”
    任烟雨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的声音已经近乎苦苦哀求:“你要干吗……你要钱
我给你,求你别……”
  温乐源终于明白了。
    “你以为我拉进去是干吗!”他暴跳,?“你不是不相信你肩膀上那玩意的存在吗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
    她一愣之下,终究还是被他硬拽进去了。
    把她弄进房间后,温乐源冷冷地说了一句“换鞋”就开始在房间各处翻箱倒柜,不
知道在找什么。
    房间里开着电暖炉,因此比走廊要暖和得多,任烟雨犹豫一下,慢慢脱了鞋,换上
门口的一双棉拖。
    温乐源把墙角的几个箱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其中一个还翻过来把所有东西都倒到地
板上,总算从那些不知是啥的东西里捡出了一张脏兮兮的破纸。
    那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用红墨水画着五码六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图案,她怎
么想也想不出它到底是干吗的。
    他把那张纸举到她面前,道:“我们能看见,所以基本上不用这东西,现在只有这
一张,你凑合一下。”
    任烟雨沉默。
    “……这是什么?”
    温乐源又确认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再次举到她面前:“符咒呀!你不会连这个也没
听说过吧?”
    她看看他手里那张脏兮兮的东西,实在无法同心目中神秘的符咒联系在一起。
    “可是符咒不是都要用黄裱纸做底,以朱砂写就,不能沾一点点污秽……”
    温乐源嗤笑:“小杰,你电视看太多了!所谓符咒呢,是用‘心’画的,只要有‘
心’,会用正确的符号表现出来,就算是用树枝在地上画的也有效啊。别罗嗦了,快粘额头
上!”
    看看那张所谓的符咒又脏又破的样子,她摇摇头:“好脏……”
    温乐源不耐烦地抓住她一只膀子往自己身边拉,任烟雨死命推拒,却怎么也敌不过
这个强盗先生的力气,硬是被粘上了那张脏兮兮的纸。
    温乐源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在那张符咒上,口中轻念:“明目借用!去!”
    任烟雨只觉眼前一阵白雾蒸腾,周围景物被白雾遮蔽,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过这情
景并没有维持很久,几秒钟后她的眼前便已恢复一片清明。
    她眨眨眼睛,觉得周围的样子和之前似乎并无不同。再低头看自己的肩膀,也没有
看到什么蛇的影子。
    温乐源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撕掉了她前额的破符咒,把她推到了浴室里。
    “去镜子里看看。”
    她将信将疑地走进去,眼睛缓缓望向洗漱台上的圆镜……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她——说好听点是跌跌撞撞,说难听点是连滚带爬地—
—冲了出来,手哆哆嗦嗦地指向浴室。
    “那里——那里有……”
    温乐源好像很高兴她这种反应,脸上笑得就像开了花一样。
    “不是那里有,是这里有。”他一指她的肩膀,“其实让你直接看到也能做到,不
过我怕你受不了那个刺激,所以你就间接看看行了。如果不够的话咱们再来一次,说不定你
可以看得更清楚……”
    “这就够了!”她颤抖着喊。
    刚才所见,是她这辈子所见最可怕的情景——一条比她的腰还粗的软体动物盘在她
的肩上,浑身覆盖着极其恶心的绿色鳞片,还闪着仿佛带黏液的光,而最可怕的是它的头—
—那是一颗除了覆盖了鳞片之外和普通人无异的头,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它的嘴里
似乎在不停地说着什么,长长的红信吞吞吐吐,她几乎可以听见它喉咙里发出的咝咝声……

    只是在镜子里看到她就已经快崩溃了,如果直接在自己肩膀上看到……她会立刻自
杀的!绝对会的!
    “求你……帮我弄死它……出多少钱都行……”她的声音几乎是呻吟了。
    温乐源拍拍她的肩膀,算是给了一点安慰。
    “你放心,钱绝对给你优惠,事情也肯定会给你负责到底,我打算先这样……”
    “这个符咒效力有多久?”她忽然插口。
    “咦?这个……”温乐源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禁有些讪讪然,“这个嘛…
…因为我不太常用所以……好像……大概……可能……我想是……一个星期?”
    任烟雨捂着心口,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
    “喂!我是说符咒的效力是一个星期!没说会让你看它一个星期!你别昏倒呀……







    ——你听好,我暂时不想让我肩上的雌种发芽,所以不能立刻就跟你一起去调查,
暂时必须靠你自己。蜚语蛇一般是群居的,母体虽多,但是女王只有一个,只要找到女王杀
掉,那其他人身上的蜚语蛇就会自动凋谢消失……当然也有例外,不过到时候再说吧。你带
上镜子,去好好观察你身边所有的人,有什么情况就记录下来,回来向我报告,当我有了资
料之后再提下一步的事情。
    任烟雨僵硬地站在镜子前面,把领结绑上又拆掉,拆掉又绑上,怎么也打不出平时
那种完美的结来。
    现在她的肩膀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因为温乐源已经帮她把她那条蛇扒掉了。

    在他抓住蛇尾用力一拉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了身体里什么东西被突然抽走的落空感
,忍不住小声叫了起来。
    “流言也是人生活的一部分,有那种感觉是正常的。”温乐源笑着对她说。
    镜子里,她看到他手中断尾的蜚语蛇无力地挣扎着,从尾端逐渐枯萎,它的嘴里好
像在尖叫,她听不到,温乐源用一只手塞住了耳朵。
    “它在说什么?”
    温乐源随意地将它扔到地上,它渐渐化成水流到下水道里去了。
    “它说,‘我还会再长出来的’。”
    她看着镜子里摸摸自己的肩头,仍是心有余悸。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了,但它终
究还是会出来,直到杀了她为止。
    “如果它不是被你拔掉的话,离开我的身体之后它会变成什么?”
    温乐源笑笑:“你说呢?流言最后会变成什么?”
    “咦?”
    “当你还活着的时候,已经生根的流言就没法离开你的身体,不过不管它做什么,
也都只是虚幻的东西,什么也做不了,离开你就不能活。但是一旦你死了,它就会变成‘真
实’,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这个世上,让大家都看到……你想看吗?真想的话,改天我带你去
哪里抓一条看看。”
    她拼命摇头。
    领结又绑坏了,她烦躁地把它拽下来,狠狠扔到梳妆台上。
  她知道这种东西自己终究要面对,但是一想到蜚语蛇的传染性她就不寒而栗。她肩上的
蜚语蛇已经很成熟了,那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传染过多少人?她身边的人,又有多少传染
与被传染者?她如果去了公司,发现镜子里的所有人都长着一条蜚语蛇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她拿起电话,想一想,又放下。请假又能如何?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只要她还
不想死,就不能不正视这个现实,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但理智和感情是两回事,虽然理智在脑袋里反反复复告诉她逃避没有用,但手却像
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终究在犹豫几回后拿起听筒,按下了号码。
    “喂,经理……”
    任烟雨的部门经理是一名女性,人长得漂亮,工作优秀,做事干练,据说很受公司
顶层人士赏识,年纪轻轻就升任部门主管,可以想象她以后平步青云的样子。任烟雨一直很
羡慕,也很崇拜她,虽然她自己也很受上面的人的赏识,但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不舒服?生病了吗?什么病?我现在就去……你在哪家医院?有没有事?

    “没事……”任烟雨很感动,经理人很好,有时候简直好得让她无地自容,“真的
没事,只是有点头痛,我想稍微晚一点去,请一个小时的假可以吗?”
    (请假是小事!你头痛吗?现在怎么样?我这里有治疗头痛的药,你要不要吃?不
如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头痛不是小事,别太大意了。)
   “真的没事,谢谢。”
    放下电话,她有点愧疚。就是因为经理对她太好,所以她很少说谎请假,工作的时
候也很努力,即使有不舒服也尽量支撑着做完手头的事,也算回报她的关心。
    她拿起领带,仔细地整理好,系在脖子上开始打结。
   比平时晚了一点上班的任烟雨比平时忙了很多,大堆大堆的工作陆陆续续都堆到了她
的案头,似乎是老天爷想让她今天一天的工作量上个星期一星期的相媲美似的。
    干完了手头最紧要的工作,她伸了一个懒腰,心里犹豫着是先把下一件工作整理一
下还是去喝杯咖啡。
    坐在她隔壁的女孩敲了敲她们之间的格档,从上方露出的脸一副愁苦的样子:“任
姐姐,我的脸上好像又长痘痘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很明显啊?”
    任烟雨抬眼看看她的脸,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小姑娘脸上平滑得连一个凹坑都没有,
可惜下巴上长了一个红红的小青春痘,看起来让人忍不住想笑。
    任烟雨一边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小圆镜递给她,小姑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呻吟
起来:“呀!怎么会这样!今天早上还不明显呢!我那么努力用粉遮盖——这下完了!”
    听到她的呻吟,他们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围了过来,不怀好意地学着她的口气道:“
唉呀好讨厌哦,人家晚上要约会嘛~”
    “不是不是!人家和心上人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在最完美状态下哦~”
    “你们在说什么!讨厌!”
    小姑娘手中的圆镜随着她的手势上下乱晃,任烟雨笑着看他们的闹剧。
    忽然,她的表情僵住了。她分明看到,小圆镜中有某种绿色的东西大片大片地晃来
晃去,可是在这个以淡蓝色为基调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什么很多很大的东西是绿色的!
    小姑娘把圆镜面朝上放回她的办公桌,随着镜面中她收回的手指,一张绿色的脸在
镜子里闪了一下。
    任烟雨觉得自己仿佛被兜头倒了一盆凉水,全身上下到指尖都凉透了。
    她几乎都忘了……她怎么会忘了她是来找蜚语蛇的女王的?!
    一直被繁忙的工作挤到深处的蛇又爬了出来,在她的心底邪恶地吐着信子。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不小心向后微微晃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之间发出
了很难听的“吱——”一声。周围的人都了停下手边的工作,那个小姑娘也有点愕然地回头
,和围在她一圈的人一起看着她。她抱歉地笑了笑,正想说声“我去洗手间”,然而眼角的
余光扫过窗户——虽然那蓝色的玻璃看不清楚,但是她还是看到了,那上面倒映的无数的人
脸与绿色的软体动物!
    她捂着嘴冲向洗手间,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怀孕了吧?
    ——肯定嘛……
    ——知道吗?她怀孕了!
    ——早知道有这一天!
    ——不检点……
    ——原来大家都知道啊?
    ——装得像圣女似的,也就是这货色!
    ——嘻嘻嘻嘻……
  把事不关己的故事流传开,顺便按照自己的口味在里面加点盐和糖,刚出锅只是一盘炒
青菜,等绕了一圈回到耳朵里就变成了鲍翅炖燕窝。这不能说明人类的伟大,只能让人仰天
长叹——“核武器算什么东西!咱人类的语言才是最杀人不见血的伟大武器!”
    她早上就没有吃饭,所以饿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只是抱着马桶不停地干
呕,有一部分胃酸从鼻子里涌出来,呛得她眼泪直流。
    一只手从她身后递过来一张面纸,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接过面纸擦脸,稍微好了点
之后才敢开口说了一声“谢谢”,不过她的声带被胃酸侵蚀了,声音有些嘶哑。
    “不是跟你说了,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吗?”
    是经理的声音!
    她扶着隔板站起来,忍住仍然有些目眩的感觉回过头去,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身后的
人。经理依然精干漂亮,一身衣裙熨得笔挺,就像她的坐立姿势一样坚定,即使在办公桌后
坐很长时间也从不打皱,这一点让穿着同样制服的她们非常羡慕。
    “对不起,我以为已经没事了……”
    “这些事可不能大意!”经理严厉地说,“你是我们公司重要的职员,万一出了什
么事怎么办?”
    任烟雨一边含含糊糊地应着,一边从经理和门之间的狭小缝隙里钻出去,低着头在
盥洗台洗手洗脸。盥洗台上有一面镜子,任烟雨不知道自己会从那里看到什么,所以一直用
垂下来的刘海遮住额头——这并不是说她连自己视为榜样的经理都不相信了,而是她不敢确
定,到底这蜚语蛇的传染性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如果真的已经连累到经理的话,在这么
狭小的空间里,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尖叫出来……
    经理从后面走过来,轻轻拍拍她的胳膊,温柔地道:“回去吧,休息休息,明天就
好了。”
    她头也不敢抬,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边无意识地点头一边往外走,连水笼
头都忘了关。
    “小任,你忘了东西。”经理说。
    任烟雨的手刚刚搭在门把手上,听到经理的声音本能地抬起头来,忽然想起,洗手
间的门上也有玻璃!
    可是当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经理的轮廓在玻璃上映得清清楚楚,倒映在她的
瞳仁中!
    ……没有!?
    任烟雨小心翼翼地回头,经理不解地皱了一下眉。
    “你忘了关水笼头。”她指着手边仍然哗哗作响的笼头说。
    盥洗台的镜子上清晰地印着经理的身影,但是她的肩膀上没有蜚语蛇,什么都没有

    她迟疑地走过去,将水笼头关上。镜子擦得很干净,她的视力没有问题,而经理的
肩膀上,真的没有任何东西。
    她想起了温乐源说过的话——“不被蜚语蛇感染的人?有啊!不过我也只是听说,
比如纯洁的心灵、善良的好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哈哈哈哈!连乐沣都不行,咋可能有
那种人嘛!哈哈哈哈……”
    那人说得不对,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原来她并不是完全被蜚语蛇包围着,
这一点让她绝望的心又浮现出一丝快慰。
    她向经理笑了笑,虽然脸色仍很苍白,但至少比刚才好得多。
    看着任烟雨走出去的背影,经理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水笼头,开始仔细地清洗她白皙
的手。
  “没有奇怪的人吗?嗯……嗯……好,我知道了。”
    温乐源放下电话,回头对站在身后的阴老太太道:“她说没有,你这回肯定猜错了
!”
    阴老太太把一只想爬到她肩膀上的幼猫抓下来,幼猫张着嘴嗷呜嗷呜地叫,爪子四
处乱抓。她轻柔地把它放到地上,和另外两只正在吃猫粮的幼猫放在一起,它很快就和它们
争抢起来。
    “不可能莫怪人噢,她蜚语蛇大得很,以她年岁都莫可能长这大!女王不在旁边不
可能。”
    就像人类长大需要食物一样,蜚语蛇的大小也是以它的“食物”决定的,“食物”
多则蜚语蛇大,“食物”少则蜚语蛇小。以前温家兄弟也见过不少蜚语蛇,不过那些都长得
很小,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传染力。但任烟雨肩上那条的大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体积
大、传染力强、成熟快,除了有“女王”在侧之外,没有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释了。
    “上一次见到的女王,是眼镜蛇吧?”
    “你还记得哈?”
    “我还记得老太婆你为了不被传染还打算跳楼……”
    阴老太太用力清了清嗓子,老脸有点红。
    “不过,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温乐源去拨拉碟子里的猫粮,被争抢的小猫
们狠狠抓了几下,他哎哟一声缩回手来,“你是怎么对付女王的?”
    “噢……”
    “你不要给我‘噢’!!”温乐源叫。
    “哦……”
    “……你这个死老太婆,打算把秘诀带到坟墓里去吗?!”
    阴老太太嗤笑,用一只手指按住一只小猫的脑袋,道:“如果你要杀它,有几种方
法哈?”
    “……?”
    “不给它吃饭、掐住它脖子、摁进水里……容易得很。”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
    “蜚语蛇不是猫。你以为杀它恁简单?简单我就不愁喽!”
    “那你当初是怎么杀的啊!”
    阴老太太冷笑:“怎么杀?嘿嘿……嘿嘿嘿嘿……”
  绿色的东西卷在了腿上,那种柔软黏腻的感觉好像过去有过似的,心里有种恶心欲呕的
感觉,想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身体被那个柔软的东西拉向了看不见的地方,身体
越来越沉,想惨叫却叫不出声……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梦中窒息的感觉仍然沉重地压
在她的心脏部位,如果不这么用力地呼吸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窒息而死。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漏入的灯光,以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让她能确定这世界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过去从来不曾如此恐惧过,即使是那些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流言她也没有过,
因为她一直坚信流言一定会澄清,所有人都会相信自己的清白,但是直到现在,她却没有见
过哪怕一点点的曙光。她挣扎着,为此而不懈努力,但温乐源却让她看见了那些她从来不曾
看见的、如果不遇见他的话或许一辈子也看不见的东西。当她看见玻璃上密密麻麻互相纠结
的蜚语蛇的时候,她才不得不相信一个早就已经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她的希望,已经很渺
茫了。
    她摸着黑下床,想倒点水喝。但她赤裸的脚在地板上滑了几次,都没有在平时习惯
的地方找到她的拖鞋。而且以往她必须稍微用力将膝盖往下伸才能让脚够到地板,但今天她
的脚都已经碰地了,膝盖却在床的上方悬空着。是床变低了吗?还是地板变高了?
    正当她茫然地想着这个问题,并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
漏的时候,有东西滑溜溜地“嗖——”一声擦过她的脚心消失了。她的脚落到地面上,木底
的拖鞋被踩得发出啪嗒一声。
    她呆滞了很长时间,想尖叫,但是声音就像梦中一样被挤在嗓子眼中,怎么也叫不
出来。
    她抖抖瑟瑟地收回了脚,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身上的睡衣不知在何时已经被汗水
湿透了,但是她没有感觉,现在她只能感觉到双脚的冰冷,就好像刚才的滑腻物体依然贴着
她的脚心一样。
    手无意识地伸向床头柜,似乎想拧亮灯光,却在碰到开关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又缩
了回去——她不能确定她打开灯后是不是会看到什么东西,所以在那之前,用黑暗欺骗自己
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她就这么呆坐了一夜,也许中间有睡过,但是她已经不知道了,她觉得自己一直看
着黑暗中看不见却切实地存在于那里的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早上,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灰暗得吓人的脸,以及右肩上一只小蜚语蛇。也许是因为
刚出生,所以它长得有点细小,似乎是发育不良的样子。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它扭动着软得恶
心的身躯张嘴乱叫的丑恶。
    她摸摸肩膀——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她的潜意识始终认为自己还是碰不到它的
——然而她错了。她的手指接触到了冰冷粘滑的某种东西,甚至感觉到了那东西上面覆盖的
鳞片的硬度……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双拳猛地砸向玻璃,玻璃哗啦一声碎裂了。
    一个和人差不多大小,覆盖着绿色鳞片的软体动物在她的身后缓缓爬过,消失在浴
室门外。




    “你确定不是你在做梦吗?”
    温乐源端着一碗稀饭扭头看着任烟雨,他已经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有好几分钟了。
一只小猫从他背上爬到了桌子上,伸着鼻子去闻他放在菜盘子上的馒头。
    “绝对……绝对不是!”任烟雨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比之前的模样更加憔悴,
裹在短大衣里的身躯纤细得好像一碰就会散掉。脸泛着青灰的颜色,晦暗而没有光泽。她站
在阴老太太的房间门口,双手神经质地抓紧自己的提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颤抖不那
么严重,“我真的碰到了!它是……很凉,很滑……好像没有骨头……”
    温乐源的嘴张得很大,恐怕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的嘴居然能张这么大——把那只
闻他馒头的小猫整个放进去也绰绰有余。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反复地说了好几遍,稀饭倾斜了点,洒到了他的
裤子上他都浑然不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任烟雨尖叫,“是不是脱离人身的蜚语蛇!?一定是对不
对?它想干什么!?你不是说它只杀它的宿主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身上那条完全杀死?
!”
    她的尖叫惊扰了小猫,它一脚踏进了盘子里,又带着一爪子的菜汤跳下桌子,和另
外两只小猫会合。温乐源没有发现这边发生的情况,阴老太太好像也有点心不在焉,没有注
意到小猫闯的祸事。
    “按理说……”温乐源缓缓把碗放下,现在才感觉到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的胳膊
有点酸,“不该发生这种事才对……”
    “到底怎么回事!!”
    温乐源起身,把一直僵硬地站在那里的任烟雨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用力按她的肩膀
让她坐。她缓缓坐下,但手指仍然僵硬地抓着提包。
    “我让你去找女王,除了去掉我自己身上的雌种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
是怕发生这种事。”温乐源点起一支烟,阴老太太沉着脸用手指敲桌子,他自觉地站到了窗
户边,“所以我让你去看看是不是有谁的蜚语蛇长得很奇怪,这是分辨普通蜚语蛇和女王的
办法。你真的没有发现谁的很奇怪吗?”
    任烟雨摇头。
    “没有看见谁的蜚语蛇有好几个头?长着别的颜色?或者形状看起来不太一样?”

    任烟雨还是摇头。
    温乐源挠挠胡子,一脸困惑:“那就奇怪了,既然发生这种事,那你就肯定在这几
天见过女王,而且和女王的宿主接触过。你再好好想想?”
    任烟雨想起了经理肩膀上空空的一片,心里一沉。
    “一定是很怪异的蜚语蛇吗?如果没有呢?”
    “那就说明没感染呀!”温乐源瞪着眼睛说。
    任烟雨闭上了眼睛。这几天里她一直忍着恶心观察公司里的所有人,连高层的人士
都没有放过,可是真的没见到奇怪的蛇体!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全公司上下,除了经理之
外竟没有一个人未受感染!被如此庞大的蜚语蛇群包围在中间的感觉让她觉得很绝望,再加
上昨晚的事……
    她无法把这事给未婚夫说,甚至也不能告诉家里人,因为没人会信。如果不是还有
温乐源让她感觉到一丁点希望,她可能已经活不下去了。
    “那我怎么办……”她喃喃地自语。
    温乐源在窗台的烟灰缸里把烟头按灭了:“没关系,你不用着急,你既然雇了我,
我就一定帮你把事办到底。你今天上班吗?”
    “我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而且最近上班也不怎么正常……”
    温乐源走过去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往卫生间里推:“那就去洗洗脸,等一会儿我送
你去公司。我就不信,连我都找不到它!”
  稍微梳洗了一下的任烟雨看起来好多了,温乐源又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任烟雨有点尴尬
,但这个看起来很粗鲁的男人却有一双温柔宽厚的手,他手心的热度让现在已经六神无主的
她感到很安心,所以她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于是便不再反抗。
    他们刚一出巷口,就看见王先生和女妖精那对老夫妻在他们的汽车旁卿卿我我,王
先生的模样再年轻也看得出来他已年近五十,而女妖精虽然年纪更大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这
对男女的组合让所有路人都对他们侧目而视,各自揣测着一些连当事人自己都编不出来的故
事。
    任烟雨一看到女妖精就想起她漂浮在地上的脚,虽然现在天上太阳高挂,虽然今天
女妖精脚踏实地还穿着高跟皮鞋,但她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温乐源没有察觉她的退缩,相反,王先生的存在让他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搭顺风车
”这种事,立刻喜不自禁,拉着她就跑了过去。
    王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任烟雨的公司和他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一
个方向,不过他的事不急,倒是温乐源身后的女孩青白的脸色让他不太放心。
    王先生坐在了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其他三个人坐上了后座。不过由于任烟雨
坚决不愿意和女妖精坐在一起,温乐源只好被迫坐在女妖精和任烟雨之间。
    “这丫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汽车开上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王先生转身问
道。
    “遇到一点麻烦……”温乐源含含糊糊地说。王先生又不给他钱,蜚语蛇这么麻烦
的东西他才懒得跟他解释。
    “什么麻烦?”女妖精很好奇地问。
    “你不会用眼睛看!”温乐源愤怒地说。王先生是怎么看上这个没什么道行的傻妖
精的啊!
    “我看不见呀!”女妖精理直气壮地说。
    “你怎么会看不见!”再没道行也是妖精,不会无能到这个地步吧?
    “我是看不见呀!”温乐源的态度让女妖精觉得自尊心被伤害了,“从刚才我就没
看见你旁边有人!要不是她说话我还以为你拉着空气过来呢!”
    温乐源的心里凉了一下。任烟雨浑身颤抖。司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的对话,
手里的方向盘照样握得四平八稳。
    “你是真的……看不见?”温乐源再次确认。
    女妖精用力点头。
    “那你那天看见了吧?就是你见义勇为的那天?”
    女妖精的脸稍微红了一下:“呃……嗯……那天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看到了!”
    温乐源的暴喝吓了女妖精一跳,她很生气地大喊:“是呀!我看到了!你和一个没
脖子的女孩在那里拉拉扯扯!还想把她拉进去强……”
    王先生瞪她一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没……脖子?”任烟雨颤抖地问。
    温乐源环住她的背用力按了一下,让她不要担心。
    “怎么回事?”王先生问。
    温乐源看了女妖精一眼,道:“她是天然生成的纯洁的妖精,所以眼睛看不到污秽
。看来事情发展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快,要是不能快点解决的话说不定会出大事。”
    “怎么?”
    温乐源叹了口气:“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等有时间再跟您解释。对了
,等会儿把她送到公司以后,能不能借您夫人用一用?”
    王先生道:“没问题!”
    女妖精一脸的不高兴:“你借我干什么?”
    “借你眼睛一用……”
    “咦?”



    任烟雨的公司所在的大厦到了,在温乐源的催促下,她犹犹豫豫地下了车。女妖精
从另外一个车门下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怎么样?”王先生在车里看看这间公司的门面,除了对他们金壁辉煌的招牌和俗
艳的装饰不得不摇头之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任烟雨那副惶惶然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可怜,温乐源发现了这一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转头对王先生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是污秽的俗人,所以才请您夫人来不是?”
    王先生“嗤”了一声,从车里钻了出来,一只手扶着车盖对女妖精道:“你看见什
么没有?”
    女妖精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没看见?”
    女妖精又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
    女妖精双臂抱胸,眉头皱得很紧:“老公啊,以前我们来过这里对不对?”
    王先生道:“是啊。”
    “几年前?”
    “大概四五年前吧,你不喜欢这里,所以我们两个一起的时候就没再来过。”
    “现在和那时候有变化吗?”
    “唔……没有吧。”王先生看看四周,这附近是较为繁华的商业区,近几年虽然有
了很大的发展,建筑物却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是街上的行人,以前只有小猫两三只,
现在却挤得满街车水马龙。即使女妖精喜欢这里他也不会再来的,现在他一看到这么多人就
头疼。
    “老公……”女妖精的声音有一点发颤,“你知道吗?我什么也看不见……”
    温乐源心里一沉。
    王先生迅速从汽车前方转到她身边,抓住她颤抖的手:“怎么了?怎么了?你没事
吧?”
    女妖精的声音仍然微颤着,眼睛盯着任烟雨上班的大厦,瞳仁中却没有焦距:“我
记得……我记得……咱们眼前这里应该有一个很高的大厦对不对?那时候看得好清晰啊!现
在没了!那里是空地!”
    温乐源的心真真正正地沉到了冰窖里。
    她虽然是天然的纯洁妖精,但已经和人类的男人结婚,而且生过一个带有人类血统
的孩子。而蜚语蛇是污秽的东西,但还没有污秽到不可原谅的地步,所以她的视觉只被限制
在一定范围之内。就像她说看到任烟雨“没有脖子”,其实是盘在任烟雨肩上的蜚语蛇挡住
了她的视线,即使是最严重的情况,也不过是像今天这样,眼睛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而已。

    可是现在,连整栋大厦都被她“无视”了,就算是“母体”——就算是“女王”—
—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吗?如果真是蜚语蛇“女王”话,那么这个“女王”要达到多么巨大的
程度才行?
    “我知道蜚语蛇……但是这么大的……”女妖精自说自话地钻进了车里,顺手把她
老公也拉了进去,“聪明的话就不要招惹它,再见。”
    砰地关上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温乐源呆愣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跳着脚大骂那两个人临阵脱逃。

    任烟雨在他的身后,捂着嘴慢慢蹲了下来。她不关心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妖
精”,也不关心她看为何会看不见大厦,她只知道自己正被恐怖的东西拉进去,可所有的人
却都在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你逃不掉的”。她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
么好像一切都在冲着她来似的?
    温乐源转身,看到这个已经近乎崩溃的女人,叹了一口气,过去把已经瘫软的她给
拉了起来。
    “所以说,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如果当时乐沣没跟你说这么多就好了。”

    “你们不告诉我……你们不告诉我……蜚语蛇就不长大了吗?我就不会被杀了吗?
”任烟雨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红地问。
  温乐源无言。这种事又不是他决定的,而且他有一句话始终犹豫着没有和她说——其实
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蜚语蛇,而是她本身……如果他早一点遇到她说不定还有办法,可现在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他过去又都是看到蜚语蛇就躲着走,现在忽然让他直面“女王”,这比
杀了他还更恐怖些。
    “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你就带我进去。我怀疑女王就在你身边,所以我
们首先从你工作的地方找起,然后再慢慢扩大范围……”




    任烟雨走在前面,温乐源在她的后方,两人以相同的频率缓缓前行。
    大堂内的职员客户来来往往,偶尔与他们擦身而过。每当这时,任烟雨的背部就会
蓦地僵硬一下,过很长时间才能放松下来。
    温乐源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样子都觉得累,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稍微提高声音对她道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又没有镜子,你看不见吧?”
    “看不见它也在呀。”
    温乐源翻了一下白眼。
    两人走到电梯处,任烟雨犹豫一下,又带着温乐源往楼梯口转过去。温乐源发现“
安全通道”几个字,一把拉住了她。
    “喂!你不是吧!想走着上去?”
    任烟雨烦躁地挣脱他:“难道你喜欢在那么小的地方和那些东西挤在一起?”
    温乐源做了一个昏厥的动作,用力抓住她的手上下摇动:“那个不是重点!姑娘啊
!你的公司在几楼?!”
    “十八楼。”
    “……”
    两人大眼瞪小眼,任烟雨终于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叮咚一声,电梯的门带着金属的摩擦声慢慢滑开,里面的人刚踏出一脚,外面的人
已经开始往里挤了。温乐源拉着任烟雨努力钻进去,在后面的人的拥挤下,他们被压到了电
梯的角落里。
    电梯的三面都有镜子,任烟雨进去以后一直低着头,一有空隙就转过身来背对着它
们,不过这样也让她陷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境地——温乐源正好面对着镜子,她现在这
样的姿势正好让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他们对视了几秒钟,极不自然地分别将头转向别处。
    就在转头的一瞬间,侧面的镜子中映出了一堆互相绞扭成奇怪形状的绿色软体生物
,她一惊,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闭上眼睛?”温乐源的声音从头顶降下来,那低沉的声音让她惊惶的心稍
微平静了一些。
    “闭上就看不到了……”
  “哦——”温乐源的声音拉得比较长,听起来有点怪异。
    任烟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闭着眼睛抬头对他道:“对了,你们上次看到我的时候
不是紧张得要命?为什么现在这样……你不怕了吗?”
    温乐源笑笑:“所以我不是刚才还问你,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十八层到了,温乐源拉着她从最里面挤了出来。
    “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她稍微睁开了眼睛,目光毫无焦距地转动着,喃喃
说道。
    “如果你认为这是自我欺骗那也没关系,但有时候人类没必要知道太多,知道得多
,心就乱了。你以前啥都不知道不是也活得很好吗?”
    “可我知不知道它都要杀我啊!”她暗哑地嘶叫了出来。
    周围经过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温乐源脸都黑了,捂着太阳穴把她拉到人
较少的地方,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恐怕你稍微有点误会了。蜚语蛇的确会害人,但它们从
不杀人——它们从来没杀过一个人。”
    “可是你不是说……”
    “我们说过,它会害死你,但是它绝对不会杀你,因为它没有那个能力——它连爪
子都没有,怎么杀人?那天你想死,不是因为它杀你而是因为你被它蛊惑了!如果你住在深
山老林里面不和别人接触,就算全世界都在传说你的流言,让你身上的蜚语蛇长成比地球还
大的怪物,你照样不会想死!明白吗?”
    “那难道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但你要搞清楚,蜚语蛇不会直接对你造成伤害,它只会反复告诉
你自杀的绳子在哪里。那么绳子是从哪来的?那可不是它创造的,而是你给它的东西!如果
你从来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尾巴就进不了你的心,没法和你沟通,自然杀不了你!”
    任烟雨的表情慌乱而无措:“可是……不是你们告诉我它的存在的吗……”
    “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温乐源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
按,“真的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那你为什么会有自杀的念头?一时心血来潮想死死看
?”
    她的眼神无助地四处梭寻,仿佛在寻找一个支撑点,她扫过温乐源的脸,却被他逼
视得不得不再次移开。
     “它想杀你,没错,但它不可能想杀就杀。你帮它找来了绳子,顺便帮忙把自己
的脑袋往绳子里套,然后指责它是杀你的凶手,你觉得这对吗?”
    “我怎么知道……”
    “我之所以陪你来找‘女王’不是因为你身上的东西,那玩意我大不了隔几天给你
拔一次,十年之后就不会再长。我身上的‘雌种’也不是问题,我根本不怕它,就是它一直
在我肩膀上很恶心罢了。如果你的神经比电线杆都粗——就跟我家那老太婆似的,再大的蜚
语蛇也得在三天内枯萎!”
    “……”
    “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目前真正的威胁不是你肩膀上那个,而是我们一直怎么找
都找不到的女王!”
    任烟雨的脸色煞白。
    温乐源放开她道:“女王要找你可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以前就见过一个,虽然还不
到你肩膀上的那个一半长。不过也把我家那个死老太婆折腾得够呛,我和我弟弟为了逃避它
的追击差点摔死。可惜那是挺早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早就不记得它为什么追我们……嗯……
好像不太对?”他困惑地托着下巴思考,“对了……它好像不是在追我……也不是在追乐沣
……那它是在追谁呢?”
    心乱如麻的任烟雨急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从记忆中搜寻到某些有用的东西。但温
乐源却只是在一径思考,好像已经忘了要先解决她的问题了。
    走廊深处的工作人员专用电梯开了,经理和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经过他们
身边的时候,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其他人的目光也像经理一样随意地
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汇报着工作上的问题。当那一行人就快从另一边的拐角处走掉的时候
,任烟雨才蓦然想起自己今早竟忘记请假了,慌忙小跑步追上去,拉着经理向她解释。
    她结结巴巴地编造着凌乱不堪的措辞,由于无法解释蜚语蛇的事,那些东拼西凑的
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前后矛盾,错漏百出。
    不过经理没有说什么,她点了一下头,拍拍她的手就离开了。任烟雨转身走回温乐
源身边,脸上的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
  温乐源看她走过来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谁?”他问。
    “我们经理,人挺好的,我总受她照顾……”
    温乐源打断她:“你用镜子看过她没有?”
    任烟雨显得非常讶异:“我是看过的……”
    “那你为什么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呀!”她低叫。
    温乐源按着额头,一副头痛得要死的样子。
    “我说你的眼睛有没有毛病啊!她身上长满了‘那种东西’你都没有看见吗!”
    他的吼声吓住了任烟雨,也把旁边经过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更远一些的几个人一
边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不过温乐源才不在乎这个。
    任烟雨搓着双手,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得快要崩断了:“不可能……那不可能……”

    经理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可以发誓!她的眼睛绝对没有问题——那不是她眼睛
的问题!
    温乐源的脸板得相当僵硬:“记得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吗?‘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
。这世上蜚语蛇多了去了,我的神经可脆弱得很,受不了天天和它们瞪眼睛,所以大部分时
间我们都把‘视力’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这样就可以把普通能力的蜚语蛇排除在我们的‘
视线’范围之外。那天之所以看到你是因为你身上那条实在太大,想不看都不行。而今天…
…按理说她身上的蜚语蛇都非常小,我们应该看不到才对,但是我看到了。不过这不算什么
,最大的问题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长那么多条蜚语蛇!普通的蜚语蛇
应该只长在双肩的位置才对,可是她肩膀上什么都没有。”
    任烟雨觉得眼前的景物在晃,好像连自己所站立的根基都不稳了似的。
    温乐源看一眼仍未从震惊中苏醒的她,皱眉:“你这种反应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
我在说谎吗?”
    “那……”
    “嗯?”
    “那不可能!”她低呼,转身往经理消失的地方快步追去。
    “你要干什么!”温乐源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被她猛力甩开。
    “经理不是那种人!你根本不明白!”
    温乐源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我在说她啊!又没在说你!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但只有她不可能!只有她
不可能!我证明给你看!”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女王’的伪装能力有多强!连那个死老太婆都能被骗更何况
是你!”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不是她!你又不了解甚至没和她说过话,怎么就能这么认定结
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谁都和你们想得一样,不是全世界都是蜚语蛇!你们就是因为看多了
那东西才会一口一个不信任,说她一定是伪装!了解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有几条
蜚语蛇又怎么样?它能说明什么问题!?”
    越往里走人越少,她原本还可以听见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却在闭嘴的同时发现身后
的声音已经在不知何时消失了,空空的走廊里只剩下自己的鞋跟和地板清脆的敲击声。她愕
然回头,温乐源正站在距她颇远的地方,表情比之前显得更加怪异。
    “有一件事我恐怕得先弄清楚。”他慢慢地说,“到底你们经理给了你什么好处,
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相信她?”
    “这和好处不好处没有关系!”她断然说,“我只是了解她的为人!”
    温乐源笑笑:“你们是朋友?”
    “不是。”
    “亲戚?”
    “不是。”
    “她救过你的命?”
    “不是!”
    “那她为你做过什么?”
    “她很关心我……”
    “实质性的!”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但是……”
    “你从她那里得到特别的关照吗?”
    “她对谁都一样……”
    “你很喜欢她吗?”
    “这……”
  “那你为什么接近她?”
    问题接二连三地甩过来,任烟雨已经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心中几乎有点啼笑皆非
的感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不好吗?你让我很心烦!”
    “我再问你一次,”他加重了语气,“你说她是个好人,但你们之间却什么都不是
,甚至不是朋友,那你对她的了解从哪里来?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在看,你们的交流方式
就算说是‘熟人’都有点牵强,那你到底是靠什么来信任她的?”
    任烟雨觉得眼前有金星在闪,不知是饿得头昏还是被他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的。
    “拜托!她是我的上司,我那么接近她干什么?”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回答这么可笑
的问题……“拍上司马屁这种事我死也干不出来,你要只是想知道这种事的话就不要再问了
。”
    温乐源的眼睛盯着她,那种眼神非常执着,执着得让她忽然就心虚起来。
    “除了这个之外,你难道不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那还要什么原因……”只有这个不就够了吗……他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答案才甘心

    “她刚才拍了你的手。”温乐源道,“你想想看,如果她现在再想拍你,你会是什
么反应?”
    刚才她拉住经理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经理拍她手的那一刻也只是很短的时间,
没有进入她的脑子里。然而现在一经温乐源的提醒,再将当时的瞬间在记忆中扫过,忽然就
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寒、又冷、又恶心!
    温乐源走到她的身边,看见她胳膊上凸起的疙瘩,轻笑:“发现了吧?问题根本就
不在于你们上下级的关系,而在别的事上。”
    “什么?”她傻傻地问。
    经理从办公室送了几个人出来,正想进去时忽然转头,发现他们两人站在那里,便
开口叫了一声。
    “任烟雨。”
    任烟雨吓了一跳,回头时惊惶失措的表情仍带在脸上,看起来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
被抓住了一样。
    温乐源笑笑,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微微踉跄一步,缓缓向她走去。
    “经理,实在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请假才对,那个昨晚……不,今天早上……”

    经理稍微举了一下手指示意她不必再讲下去,道:“你解释过吧,不用再说了。虽
然没听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有苦衷。而且你来的时候上面就已经和我打过招呼,
所以这些小事我也没理由向你追究。可是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来做什么,都是在我手底
下工作,在这段时间里,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都必须负责,你这样不和我联系,电话又打不
通,实在让我非常担心。”
    任烟雨好像想起了什么,忙在提包中翻找起来,片刻后拿出了一只小巧的手机,手
指在电源键上按了半天,却没得到它半点反应。
    “呀……怎么又没电……”
    经理漂亮的眼睛垂了一下,无声地叹一口气,转身回办公室拿了一块电池出来递给
她。
    任烟雨一边从自己的手机上拆电池一边道歉,温乐源注意到,她在接过电池的同时
又将自己手机中的那一块交给了经理,两人交换的动作竟没有半点犹豫,反而显得相当熟捻

    等她的手机成功开机之后,经理说了一句“下次再忘记充电不如就把手机上交吧”
便想离开。任烟雨想起有一件很急的工作没有做,慌忙又拉住了她。
    “经理,关于那个……”
    她们的谈话很简短,前后只有半分钟左右——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常,而温乐
源对她们的工作不感兴趣,却又发现墙上很大的“严禁吸烟”标志牌,只好张着大嘴对窗外
猛打呵欠。
    就在他分神之际,忽然听见极响亮的“啪”一声脆响,温乐源还没收回嘴就已经把
目光投向了她们那边。
    他没有看见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是任烟雨捂着右手退了半步,而经理则是维持着
巴掌停留在半空的模样,两人的脸上都充满惊愕的表情,姿势维持足足了有十秒钟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经理先反应过来,她用复杂的表情看了眼睛都快掉出来的温乐源一眼,一
声不吭地匆匆走回办公室,不轻不重地将门在身后甩上。
    “怎么了?”温乐源莫名其妙地问。那经理虽然长了一身的蜚语蛇,不过人却非常
漂亮干练,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哪?
    “我也不知道……”任烟雨呆呆地说,“我刚才拉住她——我没觉得我拉住她——
等我发现的时候,我……我……”
    “又起鸡皮疙瘩了?”反应还真强烈……
    “我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反应比他想象得要厉害多了……不过……“刚才是她把你打开的吧?”
    任烟雨苦笑,把刚才抓住经理的那只手给他看:“如果她反应慢一点的话,就该是
我打她了。我根本没注意到我在抓她,她好像也一样。所以当她注意我碰到她的时候,她立
马起了一身的疙瘩,我甚至能看得到她脖子上寒毛竖起来的样子。所以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温乐源怔了几秒钟,忽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语气极度懊恼:“诶!原来是这样
!我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真是该死!”
    “咦?什么?”他又忘了什么了?
    温乐源走过去,伸手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总之怎么样都没关系了,今天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任烟雨被他抱得脚步歪斜,全身都倾到一边去了:“可是我们不是还没找到‘女王
’……”
    温乐源脸上笑着,脚下却没有丝毫放缓:“你想一想我之前的问题吧。告诉你‘蜚
语蛇’存在的人是我们,但你知道‘流言’的存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知道的?有人
告诉你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知道……“流言”……的存在?
    灰蒙蒙的天空低得让人窒息,间或有细小的什么东西从云层中散漫地飘零而下,无
声无息地消失在大地上。
    任烟雨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在她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无意识地看着那些悠然飘落又悄然消失的东西。
    “有雪啊……很快就要下大雪了吗……”
    她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来到现在的这个公司的。
    她还记得经理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后,大雪在窗外下得纷纷扬扬,而经理的身影映照
在玻璃上,就好像她其实没有坐在那里,而是正停留在大雪之中一样。
    ——即使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经理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情的光芒,除了正在说话的双唇之外,她脸上的肌肉甚
至没有一丝运动。
    ——我不欢迎你,这里也决不欢迎你。但这既然是上面的命令,那么我就没有立场
拒绝。
    ——对不起……
    ——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有你的工作,我只能配合你,可是请你记住,你所说的每
一句话都很重要,请一定谨言慎行。
    这些她当然明白,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这个,但她没得选择。不过虽然那样说了
,经理却并没有对她有什么特别对待,既不关心,也不排斥,就像她对待其他所有人一样,
冷淡地站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从不接近。
    ……不,也许她也是关心的,只不过关心的方式与其他人相比还是冷淡了很多。
    可是……
    即便如此……
    ——“她难道不能是‘女王’吗?”——
    温乐源好像吼叫一样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她忍不住捂住了似乎真的被震得生疼的
耳朵。
    如果连经理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么她还能相信谁?还有谁能挣脱蜚语蛇的
束缚,真真正正两肩空空地生活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世上会有蜚语蛇这种东西?它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何而存在?是因为有了“
人”所以才有它吗?或者是只要有“语言”的存在它便会出现?一直纠缠在心里?还是“语
言”之间?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当她恍然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
,一动都不能动了。
    有自行车的铃声在身后不耐烦地响了半天,一个年轻的男孩子骑着车子从她旁边擦
身而过,回过头来骂了她一句什么。
    其实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这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再小不过了,别人骂了你就走了
,你又能怎么样呢?追上去和他对骂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可是今天,她希望那个男孩能收回他说的话。
    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她知道她必须让他收回那句话。她想迈开步伐去追他,身体
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她想动一下手指都办不到。
    为什么要追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不。
    ……她……
    知道……
    原因!
    身后有什么东西攀爬的声音,像是某种鳞片在与地面相互摩擦。那声音干涩而陌生
,她从来没听过。
    但她知道。
    她知道声音从哪里来。
    不对……她不是听不到吗?为什么会听到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脑中传来细细密密的絮语,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说话,还带着细微的回音。听不清
楚……听不清楚听不清楚听不清楚听不清楚……!!
    <你在……找“我”吗……>
    你在找我吗……
    在找我吗……
    找我吗……
    我吗……
    吗……
    不要听清楚不要听清楚不要听清楚不要听清楚——
    <“我”一直都在呀……>
    一直都在呀……
    都在呀……
    在呀……
    呀……
    寒气,从背后袭来。尽管没有回头,可她知道“它”想接近她。她看得到它的样子
,看得到它的形状,看得到它的动作——尽管她根本没有回头!
    蓦地,她甩开臂膀开始发狂地向前奔跑,声音被压制在喉咙和胸腔之中,不停地尖
叫,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救命!
    救命!!
    救命啊!!!
    十字路口的红灯未灭,她已一头扎进车水马龙之中。路口交通顿时大乱,原本整齐
的两条直线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树杈子,司机们再也顾不了禁鸣的命令,一个劲地猛按喇叭。
一时间刹车声、尖叫声、喇叭声、破口大骂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任烟雨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她只是在一鼓作气地拼命往前跑,似乎唯
有这样才能摆脱身后那可怕的东西。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边跑着,一边从提包中拿出手机,拨出她早上所拨的最后
一个电话。




    温乐源接起话筒听了几秒钟,轻轻放下了。
    “咋喽哈?”阴老太太用绒球逗弄着三只小猫,看它们为绒球打架的样子,笑得满
脸开花。
    “来了。”温乐源挠挠蓬乱的头发,说。
    阴老太太噢了一声。
    “死老太婆……”温乐源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当初那
个蜚语蛇到底是在追谁?你是怎么把它弄死的?”
    那时候他和温乐沣都太小,唯一清晰地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女王”惨叫着缓缓融化
的情景,至于它是怎么死的、受了什么致命的伤害,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知道哈?”
    “是啊!”
    “嘿嘿……”阴老太太的脸笑得很阴险,“不告诉你。”
    “……!”青筋爆出!
    气怒攻心的温乐源刚刚跑出绿荫公寓不到五分钟,扛着大包小包的温乐沣就带着阵
阵寒风和两个黑眼圈挤进了公寓大门。
  好像早已知道他回家时间的阴老太太从屋子里迎出来,看见他的模样,匆忙上前帮他卸
货。
    “咋恁老实哈,你妈让你带多少你就带多少……”
    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温乐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微微揉搓一下自己冻僵的双手,早
已没有一点知觉了。
    “我哥呢?”他环视一周,问。
    只要他进了这个公寓,那么温乐源就没有理由不知道他回来了。
    “噢,他噢,”阴老太太蹲在其中一个大包旁拉开拉链就开始翻,小猫们从房间里
钻出来,也爬到了包上很努力地扒拉,阴老太太挥挥手把它们赶走,“他去解决女王蛇。”

    温乐沣的眼皮跳了一下:“女……女王蛇!?那个蜚语蛇附近果然有女王吗!”
    阴老太太叹气:“这有啥奇怪?过去女王蛇少见,多少年才碰一条,可现在电视台
、杂志社……满当当都是女王哈。”
    “……姨婆,问题不在这里吧……”
    问题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知道对付女王蛇的办法不是吗?
    温乐沣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任烟雨在电话里说得又快又急,温乐源还没听明白她就把电话给扣了。所以他只知
道她在文化路附近,至于详细的位置就不清楚了。
    等他赶到文化路,那里正赶上下午下班的时间,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
还想找到任烟雨,对他来说基本上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茫然地站在人流穿梭的街
头,被黑压压的人群挤得头痛欲裂。
    “我又没有手机……”他自言自语,“真是的……那个女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任烟雨根本没注意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她如今已是慌不择路,只是没头没脑
地在眼睛能搜寻到的任何小路上乱窜。
    她一路狂奔,不知撞到了多少行人,被骂了多少次,她却是一次头也没回过,径直
往前猛冲。
    不过尽管有些发狂,她却还是保有几分理智的。这一路跑来,她偶尔也会看一眼周
围的景致。这只是她无意的动作,不过不知为什么,她越跑,周围的建筑物就似乎越眼熟,
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东西”还在身后……追她……
    她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沉重得就好像那是别人的东西一样,她原本就不太集中
的精力变得愈加分散,视线也逐渐开始模糊。
    什么时候……才能……逃脱……
    耳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她的脑中一阵嗡嗡乱响,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刮了一下似
的。
    “是不是出事了呢?”
    她这么呆愣愣地想着,站住了。她的脑子仍然处于呆滞状态,眼睛也同样迟钝地扫
视着周围,一辆看起来和周围建筑物一样眼熟的汽车停在她的眼前,只要再前进个半米,她
就要被撞飞出去了。
    (车祸……)
    (车祸……?)
    车门打开,一个将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的女性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任烟雨,你就算想死,也没必要一定赶着死在我的车轮下面吧?”
    那名女性的声音很熟,模样看起来也很熟,就像周围的建筑物,以及这辆汽车一样
熟。
    (那是……)
    “经理……?”
    经理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叹气:“你不会是到现在才刚认出我吧?”
    任烟雨的嘴唇微颤了半天,才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不过这句话却和经理的问
话风马牛不相及——
    “我没来过这里……”
    “啊?”
    没来过,也从来没见过经理的这辆车,更没有见过经理把高挽的头发放下来的样子
。但为什么会这么熟?
    一直紧紧追随在她身后的鳞片摩擦声消失了,“某种东西”的存在感也不见了,她
知道,自己已经逃脱了“那东西”的追捕。她微微舒了一口气,精神骤然放松,身体随即向
前倒了下去。
    “任烟雨!”




    任烟雨是被自己手机的音乐声吵醒的,她睁不开眼睛,只是本能地用手在周围摸索
着找到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小姐!你到底是想求救还是想和我玩捉迷藏?”电话里的男声几乎是怒吼了,“
你把我弄来了,你自己在哪儿!?”
    “啊……?”
    “啊什么啊!你还没睡醒是不是!我饿着肚子等你等到现在,你自己不会跑去睡觉
了吧?”
    “嗯……”
    电话那头的温乐源七窍生烟,大吼:“你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亏我居然还为你
担心,你居然这么对我!”
    她有些懵懂地把电话放在稍远的地方,当看到显示屏上显示的“绿荫公寓”几个字
时,她的脑子才真正醒了过来。
    “呀!怎么会!对……对不起!我——”
    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一条毛巾被从她身上滑了下去。她拉住毛巾被,看了一眼周
围,背部的肌肉忽然变得非常僵硬。
    她正在一个普通的公寓中,公寓内只有普通的装饰,甚至从最大的沙发,一直到最
小的留言条都是最普通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见过房间里的这些东西,也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房间里呆过,可是依然很
熟悉——就像刚才看到那些建筑物,还有经理的车,以及她下班后的模样。
    一般人在熟悉的地方总会有亲切感,但让任烟雨害怕的是,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很不
舒服,似乎是与某种不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似的。
    “喂?怎么了?”
    任烟雨拿起电话,惶然道:“我……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啥?!”
    经理端着一杯散发着花香味的茶水走进来,她啊了一声,手一滑,不小心把电话给
按掉了。
    “你醒了?”经理走到她面前,把茶水递给她。
    她暂时按下了把电话打回去的想法,双手接过杯子。
    “你……是您把我扶到这里来的吗?”
    “嗯。”经理短暂地回应一声,转身走到离她较远的沙发上坐下。
    “实在对不起……”她双手捂着温暖的杯子,低头道,“我有些不舒服……这次真
是麻烦您了……”
    经理没有说话,那双精心勾勒的漂亮凤眼稍微往旁边扫视了一圈,便一直停留在任
烟雨身上,神情看起来很奇怪。
    她那种眼神专注的注视让任烟雨如坐针毡,几次把杯子举到唇边,又几次放下。
    “经理……?”她到底想干什么……
  “经理……?”她这种眼神到底是……?
    在这种不大的空间里,两个人这么互相干瞪眼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任烟雨努力想开
个话头,却发现自己连半个话题也找不出来,反倒是经理率先打破了沉默。
    “任烟雨。”
    “啊?噢!”任烟雨的心莫名地惊了一下。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等一下我送你回家。”
    经理的与其非常冷静--冷静到了淡漠的程度,明显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任烟雨用力抓紧了身上的毛巾被。
    “啊……没关系,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走了,麻烦您真是对不起……”
    她一边用快笑不出来的微笑表情面对经理,一边快速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岂料一阵
晕眩袭来,她不由向前倒去,眼看就要撞上前方钢化玻璃的茶几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经
理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她的腰。
    在接触的瞬间,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令人恶心的感觉,她本能地想推,但经理比她
更快地出了手,将她猛地推倒在沙发上。
    后背撞上了柔软的靠垫,任烟雨的眼前出现了五彩斑斓的幻觉图案,在那片彩色的
幻觉中,只有经历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茫茫的白色轮廓。
    “我不是说了我很讨厌你吗!”经理尖锐地叫,“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碰你!”
    任烟雨眼前的昏花还没有退去,耳中虽然听见经理的叫声,脑子却无法理解她话中
的意思,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经理好像一直都很冷静,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温乐源用力扣上电话,可怜的座机咯吱咯吱地响了半天,好像快要散架了。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居然敢挂他的电话!她居然敢挂他的电话!!她真是活得不
耐烦了!
    温乐沣从墙外穿入,轻飘飘地落在温乐源的身边。
    “怎么样?”
    “已经知道基本位置了。”
    “这么快啊?”
    “……因为很明显……”
    “啊!?”
    坐在温乐沣躯壳旁的阴老太太忽然大笑起来:“活活活活……这回很危险,要莫我
帮忙哈?”
    温乐沣刚想说话,温乐源却在前面截断了他:“不必了!姨婆大人,您的价码实在
太贵。”
    阴老太太又活活活活地大笑起来。
    温乐沣:“……哥,你们两个都钻钱眼里了……”
    温乐源也不辩驳,拉着温乐沣就走。刚要跨出门时,他忽然又回过头来,指着阴老
太太道:“喂!看好他!别让那几个猫崽子在他脸上磨爪!”
    阴老太太又笑:“那就快点回来哈,老太婆看不了那么久……”
    温乐源用力哼了一声,一只打算爬上温乐沣躯壳的小猫又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
    温乐沣的魂魄侦测位置在空中,温乐源要看到目标自然也是空中比较快,两人当机
立断,从空中直接飞至要去的地方。
    “情况真的那么糟啊?”温乐源边飞边问。
    “嗯……”温乐沣犹豫地点头,“恐怕比你猜测得更严重一点。不过按理说她的没
那么大,不该这样才对。”
    “不是吧!”温乐源惨叫,“那我这回揽了个啥活啊!价格和难度不符啊!”
    温乐沣叹气:“你见到任烟雨肩上那条的时候就该知道了吧?那怎么可能是普通任
务……认了吧,谁让你碰到的。”
    “又不是我的错!”
    “好好,我知道了……”温乐沣不在一地应了两声,指着前方道,“你看,就是那
里了。”
    暗夜中,纯黑色的大地底色上的城市,被无数的灯光照得如同钻石一般闪亮璀璨。
然而在这城市的某处,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范围内的灯火却显得极为黯淡,就像一件贵重礼服
上的某处钻石被人换成了玻璃一样。
    温乐源和温乐沣停在了那个范围上空,也许是这暗夜寒风的关系,温乐源觉得自己
的手脚正在慢慢变冷,连身体也冷得有点僵硬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啊……”
  那片黯淡的范围是一个平常的住宅小区,就和它附近的所有小区一样,有人来人往,也
有灯火通明,但不知为何它就是显得很暗很暗,就像有一个纱罩套在它的上面似的。离得近
一点时,可以看到灯影中有无数错综乱舞的影子在蠕动,就是它们遮挡住了光线,如果女妖
精在这里的话,恐怕连这个小区她都看不见了吧。
    “要下去吗?”温乐沣我呢。
    “有没办法不下去?”
    “……”温乐沣斜他一眼,温乐源讷讷地捂住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不行么……”
    两人往小区缓缓降了下去。由于现在还不到睡觉时间,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较多,
他们在降落的同时用了一点小技巧,把自己的身影从普通人的眼中暂时“消除”了。
    随着降落的高度变化,刚才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脱离
了人体蜚语蛇们,挺着比温家兄弟还要高个几头的身体,在这个仿佛已经被它们完全占领的
地方穿梭来去,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了人类的存在,只能看到它们半透明的身体流窜在光
影交错之中,组成一片片复杂而混乱的图案。
    “这些……”温乐沣眉头皱得很紧,“这些蜚语蛇还没有变成完全的‘实体’吧?
怎么能离开宿主到处跑的?”
    在成熟之前就能暂时离开宿主的只有女王,普通的蜚语蛇只有在成熟后才能杀死宿
主成“现实”而离开,如果不成熟它们是不会离开的,除非宿主出现了什么意外,它们被迫
离开时就会变成这种透明的样子,一旦见到日光就会死去。
    如果说有一两条蜚语蛇因为宿主出现意外而离开还有可能,这么大片的未成熟蛇…
…总不可能是它们的宿主集体猝死吧?
    “只有一个可能,”温乐源仰首看向某个地方,道,“它们是被‘女王’叫来的…
…”
    虽然蜚语蛇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动,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它们其实一
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向一个方向做环形的移动,而温乐源现在所看的地方就是那里--一栋看起
来比别的更加黯淡的楼房,在那栋楼房的窗口处,正飘浮着一个女人模样的影子。
    “这回的女王是个女人啊?麻烦……”温乐源低声叨叨。
    “那个倒没关系,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它现在应该处于即将成熟的重要时刻吧?为什么会飘浮在这里?为什么不紧贴宿
主?”
    女王就算变成眼镜蛇或者女人它也始终是蜚语蛇,它拥有部分特权不表示它就能脱
离蜚语蛇本身的缺陷束缚。现在既然是成熟之前的最重要时期,那它就不该脱离宿主,让自
己暴露于可能无法成熟的危险当中。
    “嗯……它的感情咋样?”温乐源我呢。
    温乐沣看着那个身影,闭了一下眼睛:“有点……有点混乱……”
    “嗯?”
    “焦躁、愤怒,而且还带点恐慌。”
    “恐……恐慌?!你是在说女王吗?”
    “应该是在害怕什么,不过我和它又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不太确定。”
    温乐源有点烦了:“好了好了,管它那么多!反正我们已经找到了!它是实体对不
对?趁它还没成熟,我现在就去弄死它!”
    他的身体飘飞起来,疾速向女王的身影冲了过去。
    温乐沣慌忙拉他:“等一下!我话还没说--”
    完字没说出来,温乐源的身影已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毫无阻碍地冲过了女王--
冲过?
    温乐源看看自己,又回头看看本该在自己面前现在却跑到了身后的女王蛇,发现它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来都是纯粹的黑色,心中突地沉了一下。
    这个女王--它根本就没有变成女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拥有女人形态的影子!
    “这下完了……”温乐源对自己苦笑。
    上次那个实体的眼镜蛇就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了,这回的甚至是个影子……
    女王转头--不,也许她根本没有动,对它来说,前面或后面根本没区别。
    <妨碍发育者--妨碍生存者--杀了他--杀了他!>
    仿佛是被什么遮挡了光线的各栋楼房上,无数软体动物的影子蓦然弹跳,向他兜头
压来。
    蜚语蛇们的影子铺天盖地,温乐源想逃,却发现自己唯一的出口竟只有女王所在的
地方!留,会被压死;进……就算女王只是个影子,它的牙也是很厉害地!
  在这种时候哪里容得他胡思乱想?他下个念头还没出来,蜚语蛇已经扑了上来,劈头将
他压了下去。
    温乐源被压在了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
    “救命呀--好恶心呀--它们不是还没发育好吗--好重呀--呀呀--”
    温乐沣:“……”原来你那么肆无忌惮是因为这个……
    “乐沣--你不帮帮我吗--流言好重呀--”
    “流言压死你也很轻松,”温乐沣好像没有去帮他的计划,只是袖手旁观地说,“
想都不想就去攻击蜚语蛇,你真的想自杀吗?”
    “乐沣……”
    温乐沣仰着脸看了半天,疲惫地按了按脖子:“它现在这种状态我们根本看不青它
的脸,但它的体态和宿主应该是差不多的,你能看得出是谁吗?”
    温乐源躺在地上悲惨地叫:“我哪儿知道啊--女人的身材看起来都差不多!让我摸
一下的话说不定--哎哟哟哟!重死了!你们不要再往我这里压了行吗!”
    温乐沣看着女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场和蜚语蛇女王的战斗过程,连温乐源都已经不记得详细情况了,更何况比温乐
源更年幼的他?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是攻击女王很困难,而从阴老太太闪闪烁烁的暗示中,
他感到真正能打开缺口的似乎应该是在宿主身上。
    问题是--宿主在哪里?
    “乐沣--”
    温乐沣看一眼惨叫的温乐源,突地高高跃起,一拳向女王的身影击出。女王自然挥
拳回击,魂魄和黑影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巨响,相击的双拳周围泛出
了激烈闪烁的红影。
    温乐沣微微一笑,竟松开了拳头,魂魄呈抛物线状向后跌落下去。
    “乐沣!”
    温乐源怒吼一声,身上压制的半熟蜚语蛇们噼里啪啦地碎成了破片,化作沙尘消失

    他疾速飞上半空,堪堪接住跌落的温乐沣。然而女王加诸温乐沣身上的压力还没有
完全抵消,他接住温乐沣后又放松力量,随着女王力量的指向迅速地滑行了很长的距离才稳
住两人,缓缓停了下来。
    “你怎么敢和它打!想死吗!”他叫。
    温乐沣的魂魄开始缓缓闪动,和女王相撞的右手发出啪啪的细微声响,好像就要裂
开了。这是他变得不稳定的征兆。温乐源抓住他的手插入自己的胸口,温乐沣才慢慢地缓过
劲来。
    “我当然还不想死。”温乐沣收回插入温乐源胸口的手,指着半空的女王道,“你
碰不到它对吧?因为你不是影子。不过我可以,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和它有点类似,所以……

    “所以个屁!我才不管他娘的什么女王你要为这个死了我就剁死你!”
    “……如果我死了,你就剁不死我了。”
    “……”
    “我当然不是为了攻击而攻击,还有其他的原因。这个女王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
所以在这期间它的力量还来自宿主,我们不是在找宿主吗?只要看看它的力量来源就可以了
。”
    “啊--对了!还有这个办法!”温乐源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脸色又是一变,“
但是也不准你这么干!”
    “你闭上嘴……”
    “……知道了,你说。”
    “刚才我攻击的时候,果然很清楚地看到它力量的来去走向,”温乐沣转头指向女
王对面的某个窗口,“你看,就是那里。”




    那种头昏目眩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现在又加上耳鸣,任烟雨躺在沙发上,觉得比
之前更不舒服了。是因为被经理推的那一下吗?也许是撞到哪里了……
    经理帮她弄了一条热毛巾敷在额头上,她这才觉得似乎能好一点。
    “……对不起。”
    “嗯……?”
    “我不该那么推你。”
    “哦……”
    她不想和经理说话,因为经理现在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好像刮锅底一样,刺耳得要命

    “任烟雨?”
    别再说话了……
    “任烟雨!”
    吵死了……
    “你没事吧!任烟雨!”
    越听……越恶心……
    朦胧中看见经理向她走来,一只手放在她的前额,不断叫她的名字,但是声音却越
来越小。
    终于……听不……见了……
    任烟雨的眼睛睁着,经理却发现她的黑色眼仁在慢慢变淡,淡得就和旁边的白眼仁
差不多,只剩下中央的瞳孔还是原来的黑色,在那里没有焦距地慢慢左右移动。
    “任烟雨!”
  身后传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经理不太想理会,但是那声音却坚持不懈地在响,好像她
不去开就要把门敲坏似的。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跑到门口,拉开门就对外面吼:“到底是谁!什么急事--”
    当隔着铁门看到温乐源时,她愣了一下。温乐源也愣了一下。
    “啊!你是--”他们两个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
    “哥?”
    温乐源想起自己背地里说她的坏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对不起,我们是来……”
    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经理忽然大力拉开铁门,猛地拽住了温乐源的袖子。
    “你们是来找任烟雨的是不是!?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你们快来看看!”
    “咦?哦,呀--”
    “快过来!在这边!”
    温乐源和温乐沣已经酝酿到嘴边的话被她这么一叫又咽进了肚子里,只能随着她跌
跌撞撞地小跑步跟进房中。
    任烟雨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地面上,浑身仿佛痉挛般痛苦地踌躇。她眼睛大
张着,刚才还很清晰的瞳仁在此时已经变得很淡,只能看到一对白色的眼睛似乎在瞪视着什
么。
    温乐源首先跑过去,立即将她痉挛的身体抱回沙发上,强行按住她的手脚,并让温
乐沣掰开她的嘴。
    她的牙关咬合得非常紧,但如果太过用力的话恐怕会捏碎她的下颌,温乐沣尝试了
几次,费尽力气也没能把她的嘴掰开。
    “你到底会不会急救!”经理急得团团转,“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太
用力了!你会把她的骨头压断的!你……”
    “烦死了!”温乐源吼。
    经理消瘦的肩膀抖了一下。
    “乐沣你让开!”温乐源又转向温乐沣道,“让那个女人来!”
    “啊……?”
    “啊什么啊!快一点!”
    在温乐沣的强拉硬拽下,经理手足无措地代替了温乐沣的位置。
    “我应该……?”
    “掰开她的嘴!”
    经理的左手放到了任烟雨的下颌处。说也奇怪,在她碰到她下颌的那一瞬间,任烟
雨的嘴竟自动张开了。
    任烟雨在张开口的同时,从嘴里扑地冒出一股黑色的烟气,一条前端分叉的细长舌
头在她的口腔中来回摇曳摆动,看起来相当恶心。
    经理退了半步,她想叫 ,但温乐沣忽地从后面勒住了她的脖颈,她的声音就像被
什么封住了一样,一丝也发不出来。
    “把那个东西拔出来!”温乐源头也不抬地发出口令。
    经理拼命摇头,身体努力想往后退,温乐沣却像一堵墙似地堵在她的身后,左手执
起她的手,伸向那根恶心的舌头。
    我不要!
    我不要!!
    我不要!!!
    她挣扎得更加厉害,连温乐沣也有点按不住她了。
    “拔出来!”
    我不要!
    “你不这么做的话,任烟雨就只能去死了。”
    为什么你们不干!
    “……因为我们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行。”
    一个分神,她的手触到了那个柔软的东西。在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种柔软得恶心的
感觉到底是什么之前,她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愿一般握住了它,猛力往外一拉。
    一个暗绿色的、柔软的长形物体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任烟雨的口中被拉了出来,
经理背后窜过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将手一甩,它无声无息地钻出了玻璃,消失在窗外黑夜
之中。
    温乐沣小小地啊了一声。
    “那个--到底--咳咳咳咳咳--”
    在发现自己能说话的同时,经理感到了嗓子眼里好像要冒火一样的干哑疼痛。
    任烟雨的抽搐缓缓停了下来,温乐源放开她的手脚,翻开她正缓缓闭上的眼睛查看
。她瞳孔的颜色也在慢慢恢复,再过一会儿,瞳仁的颜色也会回来了。
    “那个呢?”温乐源东张西望地问。
    “一个没看住……被她扔到窗户外面去了。”温乐沣离开经理的背后,苦恼地说。

    “啊!”温乐源凄厉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窗边贴着玻璃往外看,“怎么扔
到外头!你怎么敢扔到外头啊!那我们这么长时间到底在努力什么!”
    “我不明白……”经理按着自己的喉咙,沙哑地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刚才
那个又是……”
    温乐源绝望地蹦达了两下,忽地往地上一趴,大叫:“完了!太晚了!”
    窗户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像地震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仍然一头雾水的经理被温乐沣猛然拉倒在地,窗户发出一声巨响,玻璃、木屑和砖
块纷纷射入屋里,噼里啪啦地打得人生疼。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以平角射入的,因此屋里早就已经倒下的几个人并未受到伤害,
只是身上盖满了厚厚的尘土。
    本该是窗户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大洞,破裂的暖气管道呼呼地往外喷水,冒出
升腾的蒸汽。在那个破裂的洞外,那个本该是平面的女人影子竟有了凹凸有致的轮廓,而且
不同于刚才纯黑的模样,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暗绿色的实体,不过她的五官仍然很模糊,
看不清楚。
    “这是怎么回事!”温乐沣大叫,“你不是说她的经理才是女王吗!那种异常情况
应该是她才对吧!为什么会变成任烟雨的!?”
    经理惶然:“我?女王?什么?”
    温乐源也相当委屈:“我只是说‘有可能’好不好!偶尔错一两次也情有可原嘛!

    “你这个根本就不是可不可原的问题!还有其他的--”
    <发育……停止……杀死……破坏者-->
    她的身周蜚语蛇的影子在蠕动,仿佛它们已经充满了整个世界,密密麻麻让人几欲
窒息。当听到她的命令时,它们骤然化作实体,铺天盖地地向狭小的洞口猛扑过来。
    温乐沣拖起经理的领子,将已经呆若木鸡的她扔到了沙发上,伸脚用力一踢,沙发
带着两个女人并推着一个玻璃钢茶几吱吱哇哇冲向对面的电视机。蜚语蛇瞬间淹没了她们刚
才所在的地方,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身影在蜚语蛇群中打了几个滚,很快就被淹没,拖出了大
洞之外。
    “它们没眼睛你们要沉默--”这是温乐源被淹没之前唯一留给她们的话。
    茶几撞上电视机,发出一串砰砰啪啪的剧烈爆炸声,沙发又撞上了茶几,两个女人
撞上茶几又撞回沙发靠背,差点被震昏过去。
    经理从刚才就被迫压在任烟雨上方,两人份的撞击都由她的背部承受了,因此她现
在不只头昏,还感觉有些恶心。不过这和她以往碰触任烟雨时的感觉不同,这纯粹是生理上
的,而不是之前那种无论生理心理都让人难以忍受的恶心欲吐的感觉。
    她拍拍耳朵,有些耳鸣,不知道是不是被撞击的后遗症。不过这不算什么,更重要
的是,房间里除了暖气喷水的声音之外,还有奇怪的嗤嗤拉拉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拖
拉着又长又粗的尾巴在四处移动,寻找什么东西。
  她想起身看一眼,身下的任烟雨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这才发现任烟雨已经醒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好庆幸的事,因为任烟雨的脸比刚才
更加苍白可怕,在抓住她的同时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说话?
    不要动?
    不要发出声音?
    为什么?
    嗤嗤拉拉的声音到处都是,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但是她不能抬头,也不能扭到其
他方向去看。她只能看着任烟雨这一个方向,然后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
    有东西……
    绿色的……
    在游……在动……
    柔软……恶心……
    形状诡异……
    那是……什么!?
    任烟雨也在望着她,表情却逐渐变成了恐惧的乞求,因为她的目光没有真正落在她
的脸上,而是越过了她的头顶,在看更上方的什么东西。
    她想回头看一眼,可是任烟雨的表情让她一动也不能动,即使支撑在身体两侧的手
已经疲惫得快要断掉了,可还是不能动。
    外面唰地闪过一道明亮而宏伟的电光,趁房间里“那些东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
去的时候,任烟雨猛地坐起来拉着懵懂的经理飞速地冲进了卧室里,摔上门,把门锁狠狠扣
上。两人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东西?”经理喘着气,问。
    “蜚语蛇……”任烟雨低声回答。
    “蜚……蜚什么?”
    任烟雨起身,拉开窗帘左右看,又拿起镜子对着房间里四处乱照,经理对她的行为
莫名其妙,不过也任由她去。
    “这个您可能不相信,其实……”感到这个房间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任烟雨才又
坐在了经理的对面,开始将一切详细道来。
    任烟雨所讲的事情的确非常匪夷所思,但是在看到刚才的情景之后,再铁齿的人也
不得不承认“那种东西”存在的真实性。经理从头到尾一直默默地在听,一句也没有插过。

    “……所以,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女王,却没想到原来是我……”
    经理沉默地低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女王?”
    “因为你肩膀上什么都没有呀,”任烟雨微笑,“所以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如果
连你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我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世界到处都有蜚语蛇,人间总有流言满天飞,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这世界原本就
是这样。但我害怕,我害怕这世间连最后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我无人可以交心,无人
可以倾诉。我怕我最后的隐私也会被无所不在的蜚语蛇听见,添油加醋加糖放盐告诉全天下
人。
    “尽管你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甚至碰到你就恶心--我想你也一样,但我知道
你一定和我不同,你不是我这种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人,你所做的事情始终光明正大,不像
我,一边在你面前笑着,转身却去翻你的抽屉,把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源源本本告
诉别人。”



    任烟雨,其实并不是他们这个分公司的下属职员。她是公司总部的调查员,因上级
怀疑分公司有人侵吞公司财产却苦于没有证据而被秘密调至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本应是合法且没有争议的工作,但是这一次的事件却非常地错综复杂。分公司里
的小群体、裙带、附带、家族带……比比皆是,对方干的事情又干净利落,什么把柄也没有
给她留下,无论她怎么做,对方总有复杂的关系将她引到别的地方去,甚至连她手中最微小
的证据都能毁掉。她已经接手这个工作一年有余,却连一点进展都没有,怎能不着急?
    为了完成任务,她不得不使出了最下三滥的手段,跟踪、窃听、报告、两面三刀、
欺骗、传播流言……
    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经理在她第一天去时就对她说过的话--“我不欢迎你”。
  且不说侵吞公司财产的事是大是小,仅仅是她的到来就已经造成了公司中的互相猜忌、
流言和随处可见的嫌隙,原本不明显的裂缝,硬是被她一脚踏出了一个坑!
    经理总是很沉默,不是必要的话,她可以连续几天一句话都不说。而在别人最需要
帮助的时候,她却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对方说话,尽力保护自己属下任何人都不被流言蜚语
伤害。
    任烟雨的手机有三块电池,两个充电器,其中总有一个充电器和电池是放在经理的
办公室里。因为经理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自己充电的时候帮她充一次,而她却常常忘了自己的
手机居然还需要电池,整日里只顾着去挑拨离间倒弄是非以求得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经理,只能在远处羡慕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受到她的
帮助时,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太受宠若惊。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之间的恶心感会这么强烈,现在我知道了,原来……”
她叹笑一声正想再说什么,经理却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右手食指放在骤然丧失了血色的嘴
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任烟雨从她的目光中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手脚冰凉。
    身后有东西拖拖拉拉的声音,很细微,却很熟悉。有东西随着那来自墙角处的恶心
声音,蜿蜒却坚定地向她这里爬来。
    她想回头,经理坚定地晃了晃指尖,另外一只手慢慢地将她拉向自己。她的身体逐
渐倾斜,头颅缓缓靠在了经理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她的身后有东西--是她的声音还是其他什么把它吸引过来的,她不得而知,但是她
知道从现在开始她不能说话,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因为经理的目光抬得很高,表情恐惧万分
,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大小,只要她--甚至只是她身上的一个骨节发出一点声音,这条蜚语
蛇都有可能扑上来把她杀掉。
    身后的东西带着奇怪的节律爬过来,它也许是想找任烟雨,更也许是想从这经过。
任烟雨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引开它的注意力,她的脚还停留在原处,如果它爬上了她的脚的话
……
    她还没有想到更恐怖的可能,黏腻的触感已经开始拖拖拉拉地从她的脚上经过了。
任烟雨双手撑在经理身后的门上,头靠着她的肩膀,双腿还保持着似坐非坐的姿态,痛苦地
感受着那肥胖笨重的软体动物擦着她的脊背,压着她的双腿,慢慢地透过墙壁钻出去。
    这条蜚语蛇异常巨大,行动极为缓慢,足足走了十分钟左右,任烟雨的脚经历了从
压迫感到疼痛到麻木的一系列感觉,不断在心中祈祷那东西能快点离开。现在的时间对她来
说一秒钟就像一年一样漫长,疼痛和恐惧让她想哭却哭不出来,经理按在她肩膀的手始终紧
紧地按着,幸亏还有这种救赎般的按压感,让她感到自己原来还在现实,而不是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觉到压在自己脚上的重量和经理按压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都在逐渐变
轻,软体动物的躯体触感也慢慢变细,最后终于没有了。
    房间里回荡着格格格格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发现到原来那是她们牙齿所发
出的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在颤抖了,也难怪上下牙会打架成这样。
    “你生活在流言当中……”
    任烟雨努力压制住想继续互相敲击的牙齿,想抬头看经理的表情,却被她继续按在
肩膀上,听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和吐词。
    “就必须学会适应……”
    任烟雨能感到经理肺部微微的啜泣,她想挣脱,经理却将她按得更紧。
    “流言充斥了世界,没有流言的地方只有坟场。我们抬头低头看见的都是流言,但
是不表示我们就必须跟着它走,我们有我们的脑子,为什么要让那么恶心的东西支配我们的
嘴……但是我们也不会逃,是不是?逃也没用……你逃不掉的。
    “舌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让他说,不可能,你让他说,世
间又会多一个兴风作浪的女王……”
    “但是嘴长在我们自己脸上是不是?舌头还是我们的……在我们自己变成女王之前
,我们的舌头还是我们的……对吧?蜚语蛇不是喜欢流言吗?如果我们没有流言呢?我们的
心里一句流言都没有呢?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如果,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精疲力竭的温氏兄弟互相扶持着,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然而天上的那个女王却仿佛铜墙
铁壁一般,到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害,让他们之前所有的攻击都打了水漂儿。
    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不管是正面出击也好,迂回攻陷也好,都没有用!这个
已经成熟了98%的女王蛇已经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了!
    “到底……到底姨婆……当初是怎么对付它的?”温乐沣气喘吁吁地问。
    温乐源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我说过我不记得了呀……”
    “但是……我记得……”
    “啥!?”他不记得乐沣会记得?
    “我记得,我们和什么人一起逃跑……”
    “那个死老太婆吧?”
    温乐沣摇头:“不对,应该是个男人,而且年纪很大,然后……”
    老太太在后面拼死堵截着女王蛇的追击,两个男孩子带着老头儿在狭窄的甬道里狂
奔。
    “再之后?”温乐源的脑子里显现出了模糊的影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快要想起
来了……
    “然后……然后……”
    女王影忽然从空中掉了下来,身体和地面发出极其响亮的“啪叽”一声,上半身有
三分之一当即拍成了水,哗啦啦啦地向四周流开。
    女王影嘶声惨叫起来。
    “然后——”兄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大叫,“我想起来了!”
    对啊!为什么那时候的女王会死呢?为什么他们会想不起来阴老太太是怎么杀死女
王的呢?
    女王是杀不死的。
    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流言更厉害。
    没有任何东西能敌得过流言。
    流言……是无敌的!
    兄弟二人飞窜起来,从楼房破洞处冲入经理的房间。




    那天晚上的事,从报纸到电视台都用很大的篇幅报道了好几天。
    那个小区的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声音,可是等他们醒来之后就发现,某栋某号的某个
房间外墙被不明物体轰出了一个大洞,暖气管被轰得一塌糊涂,碎得找不出原型。幸亏凌晨
时暖气就都统一关闭了,要不是这样,说不定连锅炉也会炸掉。
    按理说自己头顶(或者对面、楼下、旁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周围的人都应该立
刻都知道才对,谁知道那却像是凭空出现的东西似的,悄悄地就已经在那里了,等你期待着
它像出现时一样神秘消失的时候,它却恶意地微笑着,纠缠着你,瞪视着你,让你想逃都没
法逃。
    这神秘的事件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借着它的东风,又衍生出了许多关于外星人、
特异功能、集体催眠等等的之前始作俑者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来。
    流言就是这样,不管你如何厌恶,如何心烦,它总会在你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任
何时间出现,杀了一个,又跑出另一个来,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任烟雨对那天晚上的事记得已经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后来一直抱着经理,经
理紧紧地抱着她的头,哭得就像一个小孩子。
    她身上的女王呢?不知道。
    女王是怎么消失的?不知道。
    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不知道。
    温家兄弟一问三不知,只告诉她不用担心,就算以后她身边的流言像山一样多,她
也不会再因为蜚语蛇而死了。
    “一山不容二虎,有一个女王就容不下另一个。”绿荫大厦里,温乐源坐得远远地
对她说,“所以你身上的女王才会藏得那么隐秘,还时不时长出幼芽来迷惑他人,连我们都
上当了。不过现在无所谓了,长过女王的人身上不会再长普通的蜚语蛇,可只要另一个‘女
王’在你身边,你就永远也长不出第二条女王蛇。”
    “另一个……女王?”
    温乐沣坐得比温乐源更远,而阴老太太在他的背后,似乎连冒个头都会让她发抖。

    “偶尔,女王蛇也不一定都是对你不利的,如果不是她,你说不定已经被杀了。”
温乐源又说。
    任烟雨大惑不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们以为你们经理是最难得的纯体,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帮你拔出你体内隐藏的
女王。可是女王为什么会隐藏在你体内呢?我们当时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温乐源指指窗
外,“其实答案不复杂,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想到而已。”
    想起了一个可能,任烟雨渐渐发起抖来:“一山……不容二虎?”
    “你们经理她,的确是纯体,”温乐沣低声说,“不过她不是‘正’的纯体,而是
‘负’的纯体。也就是说,她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完全不被蜚语蛇侵蚀的人,而是……”

    而是……
    而是……




    这世界上,除非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类。
    否则决不会没有任何不被流言侵蚀的人。
    流言是无敌的。
    能打败流言的,只有流言。




    任烟雨走出绿荫公寓的门,和一直等在门外的经理打了个招呼后,如温乐源所说地
回头,果然发现门框上方有一个不知何时安上去的晶亮明镜。
    镜子倒映着这个世界,包括正缓缓走向她身边的人。
    一个巨硕的绿色软体动物,正在镜中向她蜿蜒爬来。
    “这镜子有什么问题吗?”那个恶心的软体动物在镜子里张开嘴,声音却在她的身
后,温柔地问。
    “啊……没有。”她回头一笑,“我只是想,今天是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就
看不到了。”
    “什么啊?”
    “哈哈哈……陪我去逛街吧,我现在还没弄清楚订婚都要准备哪些东西呢。”
    “……我觉得你还是找你未婚夫来陪你比较好吧?”
    “你先陪我看看嘛~~”
    两个女人互相挽着手臂轻快地离开了,镜子里,一个女人拉着一个绿色的东西,带
着一路弯弯曲曲的黏液缓缓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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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出生 一天用来死亡
            我只有两天
            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希望 一天用来绝望
            我只有两天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http://bbs.szu.edu.cn [FROM: 218.18.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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